那聲音尖銳刺耳,頗有怨婦之氣。段無延一聽,便知道來者何人。


    段無延用力一推,將那小販推到一旁,隨即轉身對那來人大聲吼道:“老子是個屁的段家人!別煩老子!”


    “喲喲喲!段老爺子的小兒子口氣蠻大的嗬?”那怨婦出言諷刺道:“若不是你那張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段老爺也不會將你這般隨便趕出去!”


    段無延聽得此言,當即火冒三丈,但轉瞬間,段無延又突然驚覺,自己越是憤怒,這怨婦就越是開心。若是自己擺出了一副嬉皮笑臉渾然不恥的模樣,那麽這怨婦反倒是會自覺生氣,把自己罵出來的話又吃迴肚子裏。


    這辱罵段無延的人乃是段家的廚娘,人稱“張二姨”。這張二姨平素在段家人的麵前是一副盡職盡責,處處為段家著想的老阿姨模樣,但一到了背地裏,就全然成了雞毛蒜皮,嘰歪蠻橫的粗鄙之人,一門心子想著討好段老爺,多撈點月錢,多占點便宜。


    段無延知道,這張二姨平常最瞧不起自己。因為自己一被段老子頭子追著打,就會跑到後廚去,將後廚搞得一團糟,而每迴都是由這張二姨來收拾。而段無延往往一輸了大錢,被罰不許吃飯時,就又會溜到後廚去偷飯菜吃。搞得張二姨總是對不上賬,時不時會被扣些許月錢。


    當段無延還在段家時,這張二姨還能勉為其難地稱他一句“段小爺”。可如今,段無延既被段家趕了出來,成了喪家之犬。那麽這張二姨也就不再給段無延留麵子了,幹脆一見麵就開口大罵。


    張二姨見段無延站在原地,許久不說半個字,隨即又出言諷道:“怎麽?說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就真不說話了?你要是這覺悟,段老爺還能少打你兩迴!白瞎了我放在後廚的那幾條竹竿子!”


    可誰知,段無延竟不怒反笑,嬉皮笑臉地說道:“嗬?白瞎了你後廚的那幾條竹竿子?天知道你張二姨用那竹竿子做什麽事?依我看,那幾條杆子也不值幾文錢。難道你張二姨平常在後廚呆得久了,平日寂寞,竟和這杆子有了感情?”


    張二姨怎麽說也是個五十出頭的老嫗,怎會聽不懂這段無延話裏有話,言中帶諷?一時張二姨是氣紅了老臉,漲破了皮麵,破口大罵道:“你這賤貨!他媽的在這消遣老娘!你從小到大哪頓飯不是老娘做的!早知道就該一把耗子藥毒死你這崽子!讓你今個在這跟老娘亂跳!”


    段無延見張二姨果然真動了氣,不禁心中一時大快。但恍然間,段無延又似乎聽得這怨婦言及“耗子藥”,心裏頓時又是一驚:“完了完了,我隻顧著和這小販老嫗拌嘴了,竟然忘了自己還有大事要做。”


    張二姨一見段無延臉色突然大白,還道是自己將段無延罵變了臉,隨即得意道:“你若是知道自己有張臉皮,就以後少給段家丟臉!要是實在難做,不如就幹脆改了姓!我跟你小子說,你叫‘無延’那可真是叫對了,你可不就是個‘厚顏無恥’的東西嗎!”


    段無延此時已憶起正事,哪裏還有心思去和這張二姨拌嘴,隨即連忙問道:“張二姨?最近段家吃的都是什麽肉?”


    張二姨冷笑一聲,鄙夷道:“怎麽?你小子餓得沒飯吃,又想著迴段家蹭飯?我告訴你,門都沒有!”


    段無延皺著眉頭,正色說道:“近兩日洪三爺家的肉都是有毒的肉,你千萬不要買,也絕不要給段家人吃!”


    張二姨不禁一愣,但隨即又迴過神來,罵道:“你小子少放那狗屁!洪三爺家的肉向來新鮮,尤其是這兩日的豬肉,段老爺可愛吃得很!我告訴你,段無延。我就是把買迴來的肉都喂狗,也絕不會給你吃的!”


    段無延一聽到自己那不近人情的爹竟然吃了有毒的妖獸之肉,不禁當即就急了:“還有誰吃了!”


    張二姨嘿嘿一笑,道:“喲喲喲!這就急眼了?我告訴你,段家上下全都吃到這洪三爺家賣的肉了,就連院裏的大黃狗也撈到了塊骨頭!”


    段無延當即就紅了眼,一把抓住張二姨的衣領,大聲吼道:“誰讓你給他們吃的!誰讓的!”


    張二姨頓時一驚,既怒又怕,大聲嚷道:“怎麽得!你現在還要動手打我?我白給段家做了幾十年的飯了!”


    段無延此時怒不可遏,一股無名火正在頭上,哪裏還管什麽其他的,揚手就朝著張二姨臉上扇去。


    張二姨一見段無延手掌揚起,當即被嚇得一個激靈,將脖子縮迴了衣領裏。


    段無延兩眼通紅,這一掌是牟足了勁。


    然而這一掌最終卻沒能落在張二姨的臉上,隻聽得一拳掌相接之聲響起,段無延的巴掌竟被另一人給攔了下來。


    那人輕聲說道:“段兄弟,切莫動手,當下之急是要解決問題。”


    段無延冷哼一聲,見此人是陳長傾,便不得不將巴掌放下,將抓著張二姨衣領的手緩緩放下。


    此時張二姨也是紅了臉,大罵道:“你這白眼狼!現在還敢動手打老娘!”


    陳長傾連忙勸道:“這位大娘,現在還有要緊的事情要做,切莫傷了和氣!”


    那張二姨斜眼看向陳長傾,隻覺這小道士長得是白白淨淨,清秀俊俏,比那厚顏無恥的段無延強了不知有幾百倍,一時也不再大罵,而是和氣說道:“道長,剛剛這小子竟然說洪三爺家賣的豬肉有毒?要知道,咱洪三爺的肉可是城裏有了名的,怎麽會……”


    “大娘,這肉確是有毒,而且這也不是豬肉。”陳長傾此時心中也是有些許著急,隻好打斷了張二姨的絮叨,恭恭敬敬地說到。


    張二姨一聽這話,當即臉色是又紅又白,慌忙問道:“啊……啊?那這是什麽肉啊!我也吃了點,我不會死吧!道長你可要救救我啊!”


    張二姨一把拉住了陳長傾,怎麽也不鬆手。


    但陳長傾怎麽說也是個習武之人,修道之人,隻是輕輕一推,便將張二姨從自己的身上推開了。陳長傾一邊拿出一瓶藥,一邊說道:“這是解毒的藥,你趕快服下,切記隻吃一粒便可,剩下的你盡快分給其他吃過此肉的人。”


    那張二姨就像撿迴了一條命一般,連忙從那青瓷小瓶中取出了一粒藥扔在了嘴裏,並連忙謝道:“謝謝道長!謝謝道長!我這就迴去發藥!”


    陳長傾僅是微微一笑,沒有多言。


    而段無延則是大聲對著往段家跑的張二姨喊道:“記得給老爺子多吃兩粒!他腦子不太好!”


    陳長傾不禁眉頭一皺,道:“段兄弟不要再開玩笑了,我們趕緊把藥發給城裏的人,把肉都收起來吧!”


    段無延不禁眉毛一挑,道:“現在有你這個道長在,我還費什麽力?”


    段無延話還未說完,後腦就挨了狠狠一巴掌。


    隻見洪三爺從段無延身後走來,大聲罵道:“你小子少偷懶!老子走都走到這了,你還在跟個潑婦對罵!真是屁大點事都做不好!”


    洪三爺又扭頭看向那賣肉的小販,那小販頓時渾身一顫,隻得眼巴巴地瞅著洪三爺。


    “看個屁!”洪三爺又是大罵道:“快點把肉都下了!告訴別的鋪子,凡是這兩天的肉都統統收起來!告訴那些買過肉的人來找陳道長取藥!”


    那小販還哪敢怠慢,當即連連稱是,將一地的豬肉都拾了起來,往後院裏送。


    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洪三爺不禁皺了皺眉頭,低聲問向陳長傾:“道長,你可知這肉是從哪裏來的?怎麽會出現在我的店裏?”


    陳長傾微微皺眉,道:“烿彘常於山林中出現,一般獵戶是尋他不到的。洪三爺可有發現最近自己手下人哪裏有蹊蹺的地方嗎?”


    洪三爺眯了眯眼睛,仔細想了想,但很快又搖了搖頭。


    而一旁的段無延卻猛地一拍手,大叫道:“我知道了!是趙哥!趙哥!”


    洪三爺問道:“什麽趙哥?說清楚了!”


    段無延連忙解釋道:“趙金全呐!我猜是他幹的!您看,這趙金全是您的手下,平常又管進貨的事。昨天我進賭場的時候剛好見到他出來……”


    “他去賭場!什麽時候?”洪三爺高聲問道。


    “就在我輸您錢的前一陣啊!”段無延應道:“當時應該還是下午。”


    洪三爺冷聲道:“好他個趙金全!我讓他管進貨的事!他卻敢偷懶去賭場!”


    段無延繼續說道:“當時我問他要不要再玩兩手,結果他急匆匆地就走了,說什麽要進貨,還是去西城那邊……”


    洪三爺一聽,當即就怒了:“西城?進貨不去東城,去什麽西城?我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說完,洪三爺一擼袖子,便要去找趙金全的麻煩。


    陳長傾連忙勸道:“洪三爺!此事重大,可能還會有其他妖獸插手,您且將此事交給我和段兄弟處理,在下乃是修道之人,定能給全城的人一個交代!”


    洪三爺不禁惡聲問道:“交給你我倒是放心,可是這段無延有個鳥用?”


    陳長傾解釋道:“洪三爺乃是有聲有望之輩,在下需要您盡可能地將解藥發給百姓們。而段兄弟熟悉城中情況,在下有他左右,辦事也方便些。”


    洪三爺長歎一聲,隨即應道:“好!”


    陳長傾見洪三爺應了下來,便開始將解藥的配方一一告訴給洪三爺,洪三爺也將其一一記在心裏。


    言罷,陳長傾便要帶著段無延去尋那趙金全了。


    臨走時,洪三爺歎道:“我洪才真是欠陳道長一個人情呐……”


    段無延見狀,連忙借機說道:“好說好說!把那一千兩銀子……”


    洪三爺還沒等段無延說完,便一聲暴喝道:“還不快去!敢慢一步老子扒了你的皮!”


    段無延被嚇得頓時噤了聲,連忙拉著陳長傾往趙金全家裏趕去。


    陳長傾被段無延拉走時,還不忘迴頭大聲叮囑道:“解藥一定要按我說的方法配!”


    洪三爺微微點了點頭,隨即又是一聲長歎:“有聲有望?我真是愧了這一聲‘洪三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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