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本本這時候身子微顫,一言難發,倒絕不是怕失了那一對紫金神劍之後,神劍門便難以成立。他隻是在刹那之間,想到了天地之間,隻有一個人有可能將他的一對神劍換去。


    而那個人,正是由他撫養大的司徒仇!


    司徒本本一生之中,受到了被人欺騙之際,隻會感到憤恨,想到報仇,絕不會想到其他的。然而這時,他卻感到了難過,極度的難過!


    而台上的變故,來得實在太以突兀,幾乎出於每一個人的意料之外,一時之際,台下也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好一會兒,才聽得藍施羅多一聲長笑,陰陽怪氣地道:“閣下功力驚人,隻是這等劍麽,未免有孚眾望了!”


    司徒本本的身子,又猛地一震。


    他抬起頭來,令得更多人大惑不解的是,陽光照映之下,在司徒本本的眼角,竟然有著淚水!隻聽他沉聲叫道:“仇兒!仇兒!”


    他聲音雖沉,但是因為他內力實在精湛之故,聲音仍然可以傳出老遠,但是他叫了兩下之後,卻是並沒有人迴答。


    他這才身形轉動,向台下看了一遍,“哈哈”一笑,道:“當然,你已遠走高飛了!”


    台下眾人,都不明白他在講些什麽。


    也就在此際,隻聽得“鏘鏘鏘”三聲響,藍施羅多已經站了起來,他因為人極矮,腰際又懸了五柄長劍之多,所以一站起身來,劍地相撞,便發出了鏘鏘之聲。


    他的語調,仍然是那樣,令人聽來十分不舒服。


    隻聽得他道:“神劍門自然要神劍,在下得了五柄劍,不知能否稱得上神劍兩字,尚要請司徒先生神目品定!”


    藍施羅多話一出口,便昂起了頭,望住了台上的司徒本本。


    司徒本本道:“請上來。”


    藍施羅多立即應聲道:“好!”


    眾人早已看出,藍施羅多怪模怪樣,腰懸五柄長劍之多,分明是來找司徒本本晦氣的。但是因為藍施羅多一直僻處西域,他的名頭,中原武林中人,根本就沒有一個人知道。


    所以,當藍施羅多出言挑畔之際,眾人都想看一看這個大頭怪人,究竟有何本領,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所以人人都等著看藍施羅多施展絕頂輕功,躍上石台去。


    怎知藍施羅多在一個“好”字出口之後,卻又道:“借光,借光!”一搖三擺,竟然隻是踱著方步,還不住地要人讓路,向石台上一步一步,走了過去,看來像是根本不會輕功一樣!


    他身子又矮,拖在地上的五柄長劍,又時時“叮叮當當”地響著,碰在石角上,有時甚至妨礙他的走路,因此他走得極慢。


    許多人都皺起了眉頭,心想這樣的一個人,也敢前來生事,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陰風蛇叟司徒本本,雖然不知怎地失了那一對紫金神劍,但是一身功力仍在,怎堪一擊?


    一時之間,人同此心,人群之中,竟不斷發出了嗤笑之聲來。


    但是藍施羅多卻是恍若無聞,仍是慢吞吞地向前走著。在他走過一個又高又大的黑漢子麵前之際,那黑漢子陡地站了起來!


    那漢子的個子極高,一站了起來,藍施羅多幾乎隻到他的腰際!


    隻聽得那黑漢子大聲道:“矮鬼,你怎配和司徒掌門動手?不如就在此送命算了!”


    他一麵說,一麵手起一掌,便向藍施羅多的頭頂,轟了下去,那一掌,蕩起“轟”的一聲,力道也是十分渾厚。


    眾人心想,這一下,你總不能不露一下武功了吧!


    可是,藍施羅多卻仍是恍若無所覺一樣,直到那大漢的手臂,離他頭頂,隻不過二寸,連董小梅也在擔心他會就此一掌被人打死之際,忽然聽得那大漢,發出了一聲怪叫!


    而那一下怪叫聲尚未完畢,隻見那大漢拍出的這一掌,掌力不改,但是方向卻已有了變化,手臂無端端地一揚,竟變得向他自己的頂門擊下!


    隻聽得他叫了半聲,“啪”的一下極其清脆的響聲過處,他自己的手掌,已齊齊正正,擊在他自己的頂門之上,腦漿迸裂,身子向下一倒,立時死於非命!


    這一切的變化,全是在電光石火之間,所發生的事情!


    刹那之間,人人皆驚得呆了!


    當然,眾人都知道,那是藍施羅多以什麽力量,刺激了那大漢臂彎處的穴道,令得那大漢身不由主,揚起手臂來,向自己頂門擊下。


    這方法並不罕見,當日司徒本本,令得段翠命喪侯銀鳳劍下,用的也正是這個手法。


    可是令得眾人驚駭莫名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藍施羅多是如何出的手,卻沒有一個人看出來!不要說台下眾人看不出來,便是石台上的司徒本本,居高臨下,也一樣未曾看出!


    司徒本本心中不禁暗自吃驚,心知來的乃是勁敵。


    而藍施羅多,則仍然慢吞吞地向前走著。


    他像是不但不知道有人向他偷襲,而且更不知道偷襲的人已然死去一樣!


    事實上,他當然是知道這一點的。


    他在那大漢的手掌,離他頭頂二寸之際,體內真氣迸發,由頂門之上,直衝而出,將那大漢的手掌,先震得揚了起來,然後,再以極快的手法,伸指淩空一彈,以隔空點穴的手法,一股指力在那大漢的“委中穴”上撞了一下。


    這才令得那大漢,在起意不善之後,死於非命的。但是由於他的手指,根本未曾觸及那大漢的身子,所以竟沒有一人看出他是怎樣下的手來!


    這時候,藍施羅多雖然仍是像剛才一樣,緩緩向前走著,但是他所過之處,兩旁的人,卻避之唯恐不及!不一會兒,藍施羅多已到了石台之下,身形一晃,上了那座石台,看來似無出奇之處。


    他上了石台,便和司徒本本相隔五六尺站定。


    司徒本本明知強敵已至,自己又失了神劍,其勢不容自己分神。


    而環顧全場,隻要將此人打敗,自己雖然沒有了神劍,但是要成立神劍門的話,仍然是不會有人可以有力量反對自己的!所以,他收定心神,不再去想司徒仇盜去了紫金神劍一事。向站在自己麵前的藍施羅多,打量了一眼,道:“尊駕便是西域高人,藍施羅多麽?”


    藍施羅多道:“高人兩字,愧不敢當,在下確是藍施羅多。”


    司徒本本淡然一笑,道:“幸會幸會,本來,老朽與尊駕,早已見麵了,早在半年之前,中原有兩位高手,一名賴五,一名董路,激老朽到西域去與尊駕比試,但是因雪崩阻路,頹然而返,賴五和董路兩人,也葬身在大雪之中,今日得見尊駕一”司徒本本的話未曾講完,隻聽得董小梅陡地發出了一聲驚叫之聲,道:“你說什麽?我爹死了麽?”


    司徒本本冷然向董小梅望了一眼,道:“你怪叫作甚?在你身邊的沈覺非,便知此事始末”董小梅立即轉過頭道:“沈……沈大哥,你……瞞著我?”


    冷麵閻王董路生前,對待董小梅,嚴厲得令人難以相信,所以董小梅見了父親,絕無好感,避之唯恐不及。但是此際,董小梅突然之間,聽到了噩耗,父女天性究竟在的,一句話未曾說完,已是淚流滿麵!


    這件事,沈覺非就是因為怕董小梅難過,所以一直未曾向她說起過。


    此時,董小梅猝然問起,沈覺非不禁大感狼狽,忙道:“小梅,別聽他胡說,董閻王和賴大俠兩人,隻不過是在大雪崩中失了蹤,生死未卜,豈可以猝然說他們已然喪生?”


    董小梅呆了一呆,想起雪崩聲勢之猛烈,又不禁淚如雨下!


    沈覺非也明知他們兩人,一定是兇多吉少,所謂“失蹤”也者,隻不過是屍體未被發現而已,所以,他想勸慰董小梅幾句,也是無從勸起!


    董小梅歎了一口氣,道:“想不到中原三大高手,竟全死在異域!”


    沈覺非默然片刻,道:“事由司徒本本而起,如今,看令師大顯身手吧!”董小梅點了點頭,和沈覺非一齊向台上看去。


    隻見藍施羅多麵色陰森,道:“這一柄劍,你看如何?”


    他一麵說,一麵握住了五柄長劍中的一柄,向外一抽出,那抽劍的手法,更是笨拙之極。但是,“鏘”的一聲過處,黃虹陡展,卻令得司徒本本,首先吃了一驚!


    隻見藍施羅多的手中,已握定了一柄色作淡黃的寶劍。


    那柄寶劍的顏色之異,令得司徒本本這樣見識的人,竟也不知那是以什麽鑄成的。但是司徒本本卻可以肯定,這柄長劍,定非凡品,他恨不得立時搶了過來,一伸手道:“容在下仔細看看!”


    藍施羅多道:“可以!”


    他一麵說,一麵便將劍向前送去,然而,他卻不是將劍交到司徒本本的手中,而是劍尖向司徒本本的脈門,疾刺而出!


    這一劍,去勢如行雲流水,如果雙方不是敵人,當真還當他是將劍交給司徒本本!


    但司徒本本,乃是何等樣人,自然知道藍施羅多不肯將劍交給自己的,因之,藍施羅多的劍才遞出,他手臂一沉,中指“啪”的一聲,便已經向藍施羅多的黃劍劍脊,彈了出去。


    司徒本本的那一指彈出,手法快到了極點!但是他早已看出對方精光內斂,武功極高,隻在謝音等人之上,是以他這一彈,也根本未有一彈即中的打算。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這裏一指剛彈出,“錚”的一聲響,卻齊齊正正,彈中了那柄劍劍脊!同時,聽得藍施羅多一聲驚唿,“刷”的一聲,那柄寶劍,幻成一股黃虹,竟然飛向半空!


    司徒本本大感意外,立即抬頭向上看去。


    然而,就在他一抬頭間,他卻立即感到,胸前又有兵刃襲到!


    司徒本本陡地想起,對方腰際,共懸了五柄長劍之多,失了一柄,還有四柄,而且,這一柄之失,一定是故意的,引得自己昂首上望,他便可以趁隙進攻自己了!


    司徒本本一想及此,心中不禁又驚又怒,也不待低下頭來,鋼拐一點,“錚”的一聲響,身子已向後,激射而出,退開了七八尺!


    而在退開了七八尺之後,身子尚未落地,身在半空,便自滴溜溜地一轉,一掌發出!


    由於他發掌之際,身子轉動,是以,轟轟發發的掌風,挾著排山倒海也似的大力,竟向著四麵八方,一齊疾湧而出!


    藍施羅多一上來,便失了一柄寶劍,確如司徒本本所料,是故意的。


    而且,他立即向司徒本本胸前刺出的那一劍,也隻是虛招,一劍之後,立即又轉到了司徒本本的身後。然而,因為司徒本本也知道藍施羅多的厲害,一掌發出,身形疾轉,掌風四湧,不論藍施羅多自那一個方向攻到,皆要為他所阻!


    而他在一個轉身之間,也早已看清藍施羅多是在什麽方向了!


    隻見藍施羅多手中,持著一柄黑沉沉的寶劍,又一陣煙也似,趕向前來!藍施羅多在趕向前來的那一瞬間,那柄黑劍,如長蛇吐信也似,已經伸縮不定,向司徒本本連攻了七八劍之多。隻見司徒本本的身形,仍是滴溜溜轉之不已,手中的鋼拐,蕩起一片嚴密無比的光牆,將藍施羅多的攻勢,一齊擋了迴去。


    藍施羅多連攻了七八劍,皆是小巧功夫,劍走輕靈,變幻無窮。但是,在他那七八劍,未曾攻入之後,突然劍法一變!隻見他身形陡地一凝,手起劍落,帶起了“霍”的一下金刃嘶空之聲,一劍大開大合,竟然向司徒本本的身子,直劈了下來!


    司徒本本一見對方劍勢如此之猛,心中不禁一凜!


    長劍本是輕盈靈巧的兵刃,在劍招之中,有削、挑、刺、抖、戳、轉、掠等等,卻是沒有砍、劈兩字的,但是以劍劈向對方的卻也不是沒有,隻有在兩種情形之下,才會出現。


    一種情形是使劍的人,根本不會劍法,所以才會亂砍亂劈。


    另一種情形則是使劍的人,劍法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能夠將本來輕盈靈巧的兵刃,使出凝重雄猛的招式來,達到剛柔互濟之妙。


    司徒本本當下一見藍施羅多這一劍的來勢,心中便暗自吃驚,因為劍勢如虹,直劈了下來,長劍竟還抖起嗡嗡之聲!由此可知,在這直勾勾的一劈之中,還藏有極其精巧的變化!


    司徒本本一覺察及此,心念電轉,一聲陡喝,手中的鋼拐,便向上疾揚了起來!


    他鋼拐上揚之勢,快疾無比,尚在藍施羅多一劍劈下的速度之上,電光石火之間,隻聽得“錚”的一下,悠悠不絕之聲,劍拐已然相交!


    而就在那“錚”的一聲之後,緊接著,便又是“倉琅”一聲響。


    那緊接著而來的“倉琅”一聲,乃是司徒本本鋼拐的一截拐尖,跌了下來時所發出來的,那跌下來的一截斷拐,約有半尺來長短。


    而在此同時,又看到一道墨虹,陡地飛向半空!


    那是藍施羅多手中的黑劍,原來,藍施羅多在劍拐相交之際,雖然仗著手中墨龍劍鋒利無比,將司徒本本的鋼拐,削了一截下來。然而司徒本本向上迎來的那一拐之上,卻也蘊著無上內力。


    司徒本本在服食了那片懶龍逆麟之後,內功之精湛,內力之深厚,已到了無人能及的地步,是以藍施羅多,也是難以與之拒抗。


    他隻覺得一股大到了不可思議的力道,疾湧了過來,身子不由自主,向後連退了三步,左臂發麻,五指一鬆,手中的那柄墨龍劍,也飛向半空!


    那柄墨龍劍,飛向半空之後,跌了下來,落人了人叢之中,隻見一人飛躍向上,一伸手將之搶到手中,身形轉動,“刷刷”兩劍,將另外兩個躍了上來的人殺退,身形一晃,便向峰下疾馳而出!


    由於那人搶劍退敵,身法極快,所以那麽多人,竟沒有一個人看清那是什麽人。這柄墨龍寶劍,就此便不知落入何人手中了。


    司徒本本當下身形一凝,一見藍施羅多向後退出,身子未穩,而自己則隻不過是手中鋼拐,斷下了半尺來長的一截而已,心中不禁大喜,立即一拐橫掃而出。


    隨著他一拐橫掃,隻聽得嘩啦啦一下巨響,勁風陡生,聲勢驚人之極,藍施羅多的身子,又向後退去。


    若是換了旁人,在身形未穩之際,又碰到那麽大的力道,迎麵撞了過來,實是難以抵禦的。


    但藍施羅多所習的“萬幻身法”,也的確是武學之中的一奇。


    隻見司徒本本的那股氣勁,迎麵撞到,他身子向後一仰。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而且,後腦碰地,還發出了“砰”的一聲響,人人隻當他這一倒地,少說也要半晌起不了身。


    可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那“砰”的一聲,尚在耳際,藍施羅多的身子,向前一滾,已滾近了司徒本本,不但如此,手腕抖處,第三柄血也似紅的長劍,重又抖出,向司徒本本的小腹,疾刺而出!


    司徒本本早年為天罡六掌所傷,斷了雙腿。但此際,他卻反倒占了雙腿受傷的便宜,因為若不是他雙腿早失的話,藍施羅多一滾滾出,一定是一劍匝地卷出,削向他的下盤。而在那樣的情形之下,若是有長劍攻向司徒本本的下盤,司徒本本卻也難以防禦!而如今,司徒本本雙腿俱失,藍施羅多便不得不改刺他的小腹,而在一抬劍間,便不如匝地卷出之快捷了!


    饒是如此,這一劍刺向司徒本本的小腹,去勢仍是快疾無比,一道血紅,猶如什麽怪獸的一條腥紅色的長舌一樣,向前電射而出!


    司徒本本左拐略提,身子突然拔高五尺。


    他身在半空,左拐已向藍施羅多的頭頂,敲了下來。


    他右拐雖然斷了半尺,但是使用起來,仍是一樣趁手,那一擊之勢,更是來得十分猛烈,藍施羅多剛才和他劍拐相交,吃了一次虧,這次司徒本本一拐迎頭壓下,本不擬與他硬碰。


    可是,在他一抬頭間,卻發現司徒本本的這一拐,抖起如山拐影,方圓兩丈許,竟全在他的拐影籠罩之下,全無縫隙!


    藍施羅多的萬幻身法,已是輕功之中的絕頂功夫了!但是,要他在司徒本本鋼拐壓下的那電光石火間掠出兩丈去,卻也是沒有可能之事!所以,藍施羅多不得不真氣運轉,揚起手中寶劍,大喝一聲,向上直迎了上去!


    他劍才揚起,兩件兵刃,又已相交!


    隻聽得一下金鐵交鳴之聲過處,藍施羅多的身子,猛地向後退出,而他手中的寶劍,又脫手向地上,落了下來。


    寶劍落下,恰好是劍尖向下,“錚”的一聲過處,寶劍突然不見,隻留下一個劍柄在石台之上,敢情那柄寶劍,鋒銳之極,整個劍身,都沒入了石中!


    而司徒本本立即身形下沉,右拐“轟”的一聲,向正在後退之中的藍施羅多,當胸攻到!


    這一次,藍施羅多連向後倒去都來不及,隻得手腕振動,又拔出了第四柄寶劍來,精虹閃耀,向前迎了上去。


    緊接著上次劍拐相交的那一下金鐵交鳴之聲,第二下悠悠不絕的聲響,又自響起,隻見精虹橫生,藍施羅多第四柄長劍,也被震脫!


    司徒本本每震脫藍施羅多的一柄長劍,右拐也必然被削斷半尺,三次下來,右拐已隻剩下了兩尺來的一截了。


    但是兵刃一分短,一分險,司徒本本的武功,已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即使是兩尺來長的一截斷拐,使用起來,也是得心應手,舞動得猶如一條墨龍,在他身邊環舞一樣!


    藍施羅多和司徒本本動手,不到四個時辰,便已失去了四柄長劍!他心中也實在是駭然到了極點!


    石台之下,一幹黑道上人,在司徒本本震脫了藍施羅多的一柄長劍之後,便怪聲叫好,但是沈覺非、董小梅等人,心頭卻是沉重之極!


    眼前,藍施羅多似乎已改變了策略,手掣第五柄色作微青的寶劍,隻是劍走輕盈,絕不再和司徒本本的鋼拐相碰。


    目前,自然未曾分出勝負來。


    但實則上,藍施羅多連失四劍,除了第一柄,是他用來誘敵,故意失去的之外,其餘三柄,皆是被司徒本本無上內力震脫的。


    兩人的功力,誰高誰低,早已判明。


    而再向下打去,藍施羅多實可以說有敗無勝!


    沈覺非的心中,十分憂慮,目不轉睛地望著石台之上的變化。


    但是董小梅卻和他相反。


    隻見她雙眉緊養,隻是踮起了腳四麵張望,反倒很少留意石台上的情形。沈覺非望了她幾次,問道:“你在等什麽?”


    董小梅道:“我等師哥一”


    她才講到此處,麵上突然現出了十分興奮的神色,道:“司徒仇迴來了!”沈覺非道:“他迴來了,有什麽高興的?”


    董小梅突然神秘一笑。


    沈覺非心中,頓時大悟,“啊”的一聲,道:“原來你一”董小梅道:“低聲,師哥是跟著司徒仇去的。司徒仇自然是去察看他偷來的那一對紫金神劍,師哥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在後麵,等他走了,便來個順手牽羊,實是妙極妙極!”


    沈覺非呆了半晌,道:“妙倒的確妙,隻不過人家將這樣性命攸關的大事講給我們聽,我們卻去趁機盜劍,未免說不過去!”


    董小梅一努嘴,道:“司徒仇是什麽好東西?偷偷他的東西,心安理得,劍主人死了,我們曾為這一對寶劍,辛苦了半年,理應為我們所得的一啊呀,師哥怎麽還不來?師父要是支持不住,雙劍到手,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了!”


    沈覺非給她一提醒,忙又向台上看去。


    隻見在司徒本本的斷拐節節進攻之下,藍施羅多正在步步後退!


    沈覺非見了這等情形,手心上也不禁滲出了冷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就在此際,隻聽得董小梅發出了一聲尖叫。尖叫聲未畢,沈覺非已經覺出身旁多了一個人!


    沈覺非連忙轉過頭去,隻見趕到身旁的,正是黑衣僧。但是他卻沒有穿著黑衣,身上的黑衣,脫了下來,包成了一件長形的包裹。


    董小梅忙道:“得了麽?”


    黑衣僧道:“得了!”


    董小梅道:“沈大哥,你武功好,你送上台去給師父!”


    她和黑衣僧的對答,人人皆聽得十分清楚,但是卻沒有人知道她在講些什麽,直到黑衣僧一手抖開了黑衣,露出了紫光燦然的一柄神劍之後,眾人才嘩然唿叫起來。


    沈覺非心知自己所負的責任,十分沉重!


    他一左一右,握住了一對紫金神劍,左劍當胸,右劍揮動,便向石台之上掠去,隻見寒森森、紫殷殷的光芒,護體繚繞,見而生寒,誰敢阻擋他的去路?他來到了石台邊上,一躍上台。


    他才一上台,便覺得迎麵一股氣勁,疾壓了過來,那是司徒本本,運全身功力,向前疾撲而至!沈覺非身形搖晃,幾乎站立不穩,百忙之中,手臂一振,一劍向外,疾揮而出!


    他在一劍揮出之際,還隻當那一劍並沒有用處,因此同時,腳尖一點,身形向旁竄去。


    怎知,就在紫虹陡生,一劍揮出之際,隻聽得一下如同裂帛也似的聲音。原來紫金神劍,乃是天下第一神品,司徒本本的內家真力,本來已凝斂如同實質一樣,然而劍鋒過處,卻也為之劃開!


    司徒本本猛地覺出寒芒撲麵,大驚後退,沈覺非的身子也在同時,掠到了藍施羅多之旁,一伸手,將左手的紫金神劍,交給了藍施羅多!


    藍施羅多得了紫金神劍,精神一振,一聲長晡過處,將原來手中的寶劍一拋,一劍削去,“錚”的一聲,便將那柄劍,削成了兩截!


    司徒本本後退之後,一見劍已落入藍施羅多的手中,便心知不妙。在那片刻之間,他還決不定是走還是再打下去的好。


    也就在此際,隻聽得另有一人,怒吼一聲,趕上台來。


    那人站定之後,眾人一起定睛看時,隻見不是別人,正是司徒仇,隻聽得他大聲道:“沈朋友,原來你出賣朋友,以至於此!”


    沈覺非尚未迴答,隻聽得司徒本本,一聲斷喝,道:“仇兒過來!”司徒仇的身子,猛地一怔,麵色已自大變!


    剛才,他一見紫金神劍突然出現,心中悲憤莫名,才不顧一切地掠上石台來責問沈覺非的,而今給司徒本本一喝,實是亡魂皆冒,僵住了身形,連轉過身子來的氣力,都使不出來了!


    司徒本本又厲聲喝道:“這一對紫金神劍,可是你偷去的麽?”司徒仇好不容易轉過身來,麵如土色,道:“不關我事,就算……不是我下手……也給藍施羅多偷走了!”


    司徒本本心中,怒到了極點,隻聽得他暴雷也似,一聲怒喝,棄了手中的斷拐,五指如鉤,向司徒仇疾抓了下來,人離司徒仇尚有七八尺,司徒仇已覺得勁風撲麵,幾乎閉過氣去。


    他自度難逃出司徒本本的毒手,雙目一閉,瞑目待死,眼看司徒本本的五指,已將抓到了他的胸前,但也就在此際,隻見司徒本本的身側,突然一條人影,猶如鬼魅也似地一閃。


    等到司徒本本有所覺察,猛地轉過身來之際,紫虹陡生,隻聽得司徒本本一聲怪叫,鮮血如泉噴出,他身子已經向下倒去!


    原來,那悄沒聲地掩向前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藍施羅多!


    司徒本本在怒極之餘,一不留心,已被紫金神劍自腰際刺入,幾達尺許,饒是他武功精邃之極,也立時倒地不起。但是也因為他內力精邃,所以受傷雖如此之重,倒地之後,卻也並未立時死去,圓睜怪眼,仍是望定司徒仇,雙手在石台上亂抓,“刷刷”有聲,腰際所流出的鮮血,迅即成為一大灘,使得他躺在血泊之中!


    司徒仇死裏逃生,鬆了一口氣。但是,他卻不敢和司徒本本的眼光相接觸,一偏頭,避開了司徒本本的目光。


    司徒本本大聲喘著氣,道:“仇兒……你……聽我說。”


    司徒仇向後退了幾步,道:“有什麽好說的?”他心中餘悸猶在,一時之間,竟想不起自己要向司徒本本詢問身世來。


    司徒本本又喘了一口氣,道:“仇兒,你……本是饒奇化……和謝蓮兩人的兒子!”


    司徒仇雖然早已知道,但是由司徒本本親口證實,卻又大不相同,隻聽得他道:“那我如何會由你撫養成人的?”


    司徒本本道:“我……早年……經過點蒼,恰逢段翠產下了一雙胞,我順手抱走了一個,以作為日後要挾段翠之用,我抱走了嬰兒之後,隨即北上,卻恰遇仇人謝蓮,帶著你……在向北而行……我便跟在後麵,直到關外……我才趁機將你換來……”


    沈覺非吸了一口氣,道:“那時我父母也在?”


    司徒本本的氣息,已漸漸微弱,聞言隻是點了點頭,好一會兒,才又掙紮著道:“我本來,要將你撫養成人,令你不知父母是誰,又去害你父母,但……是等你長大,事情卻已生了變化……”


    沈覺非厲聲道:“你可知道因為你當年此舉,終於害了冷姑娘麽?”


    司徒本本恍若未聞,隻是道:“我……養你成人……想不到……仍死在……你……手中!”他講到此處,雙目微閉!


    隻見他眼中,竟然落下淚來!


    這可能是司徒本本一生之中,第一次流淚,但那也是他最後一次的流淚了!因為在他閉上了眼睛之後,他的身子,猛地抖動了一下,便自沒有氣息!


    司徒仇呆了一呆,四麵看去。


    隻見四麵,已然沒有多少人在了!


    原來,上朝日峰來湊熱鬧的那些人,一見司徒本本倒地,心知不妙,紛紛奪路而走,頃刻之間,便走了個幹幹淨淨。


    如今,隻有黑衣僧、侯銀鳳、董小梅、沈覺非、藍施羅多和他自己六個人在峰頂之上了。而司徒仇在四麵一看間,所接觸到的,也都是十分冷然的目光。司徒仇身形一晃,下了石台。


    黑衣僧冷冷地道:“你走快些,慢一步,我便追上來了!”嚇得司徒仇怪叫一聲,疾掠而去!黑衣僧哈哈大笑,藍施羅多一伸手,將手中的紫金神劍,交還給了沈覺非。


    沈覺非握住了一對紫金神劍,呆了一呆,不由自主,向董小梅望了^眼。


    在那片刻之間,沈覺非想起了董小梅曾經說過的話來,董小梅曾經說,如果得了紫金神劍,那麽,她便和自己,一人一柄。董小梅的話,當然是劍和人一樣,成雙成對之意。所以,當沈覺非心中,想將那一對紫金神劍,全都交給董小梅之際,他心中便不禁猶豫了一下,唯恐董小梅心中傷心。


    但是董小梅卻反而像沒事人一樣,道:“沈大哥,那一對紫金神劍,可全是我的!”


    沈覺非一聽得董小梅如此說法,正求之不得,忙道:“自然!自然!”將一對紫金神劍,遞了過去。董小梅接了過來,忽然歎了一口氣,雙眼之中,不自由主落下淚來。


    沈覺非心中,也大是黯然!


    此時,司徒本本已死,二十年前的一段公案,也已弄明白,一切似乎都已十分圓滿了。但是,沈覺非卻永遠也不會覺得圓滿,因為冷雪走了,走向不知何處,走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沒有了冷雪,他心情怎能愉快?


    他茫然地站著,好一會兒,才聽得侯銀鳳道:“沈公子,我迴點蒼去了!”沈覺非隻是向她點了點頭,等她走出了丈許,才叫道:“侯姑娘,若是你見冷姑娘,相煩你告訴她一聲,若是找不到她,那我……我……”


    他講到此處,語音哽咽,再也講不下去!


    侯銀鳳道:“你放心,若是碰到她時,我自然會對她說的。而且,我迴到點蒼,一拜父母墳後,也要天下遨遊,她是我的姊姊,我自然也會到處打探她的下落的。”沈覺非道:“但願能再見到她!”


    侯銀鳳呆呆地站了片刻,一個轉身,一俯身,在石台之上,拔出了那柄血也似紅的長劍來,道:“這柄劍我要來防身,它是我父親所造,我絕不會辱及它的!”沈覺非忙道:“還有兩柄,侯姑娘也不妨取去。”侯銀鳳道:“你自己不要麽?我隻要一柄便夠了,它也可以使我時時想起父親來!”


    侯銀鳳已經知道她真正的父親,並不是劍癡侯子青。但是她卻絕無意改姓,更在心中認侯子青為她的父親。因為侯子青待她如此之好,實是可與世上任何一個好父親相比的!


    沈覺非歎了一口氣,侯銀鳳向各人行了一禮,身形展動,便向山下掠去。


    侯銀鳳這一去,迴到了點蒼之後,便遨遊五湖四海,仗著手中的寶劍,以及一身習自《九源清笈》中的武功,行俠仗義,不出一年,聲名大振,黑道上的魔頭,提起“侯銀鳳”三字,聞風遠避,侯銀鳳在江湖上走動之際,另有一番經過,但是不在本書範圍之內,就此表過不提。


    卻說侯銀鳳走後,董小梅便走到了沈覺非的麵前,低聲叫道:“沈大哥。”沈覺非黯然道:“小梅!”


    董小梅抬起頭來,滿麵淚痕,道:“沈大哥,自從在寒梅穀中相識,有多少時候了?”她一麵說,一麵淚水便沿著臉頰,淌了下來。


    沈覺非握住了她的手,道:“將近兩年了!”


    董小梅喃喃地道:“將近兩年了,我也不再應該小孩子脾氣了,應該懂事了……”她勉力一笑,道:“沈大哥,你可會時時記得我麽?”


    沈覺非也覺得心酸,一翻衣襟,露出了裏麵的一件破衣來,道:“小梅,你看,這是你為我補的那件衣服,我一直穿著。”


    董小梅還含著眼淚,但是卻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沈大哥,我要迴西域去了,你自己好好……保重……”


    她講到此處,忽然歎了一口氣,道:“其實我也不必多囉嗦,自然會有人看顧你的。”


    沈覺非一聽,不禁愕然,道:“小梅,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董小梅一麵抹眼淚,一麵道:“沒有什麽,沈大哥,我要走了。”


    沈覺非忙道:“我們一起下山去吧。”董小梅忙道:“不,沈大哥,等我們走了之後,你再下山。”沈覺非又是一呆,道:“這又是為什麽?”董小梅道:“這是我們分別前僅有的一個要求,難道你便不肯答應我麽?”


    沈覺非的心中,疑惑之極,他心想難道董小梅又犯了孩子氣?還是怕送君千裏,終需一別,心中更其傷心?當下,他隻是略想了一想,便道:“好董小梅提著紫金神劍,藍施羅多和黑衣僧卻不客氣地取走了那兩柄寶劍,三人躍下了石台,身形連晃,便向下山的路口走去,轉眼之間,便已隱沒不見。


    這時,整個山峰之上,隻剩下了沈覺非一個人!


    沈覺非厭惡地向司徒本本的屍體看了一眼,躍下石台,背負雙手,緩緩地來到了懸崖邊上,向下望去,隻見浮雲繚繞,就在腳下飄過,他心中生出了無限感慨!


    隻見夕陽西墜,沈覺非長歎了一聲,轉過身來。


    他轉過身來之後,是準備下山去,天涯海角,尋找冷雪的。


    然而,當他轉過身來時,他卻呆住了!


    晚霞和夕陽的照映之下,就在他的麵前,站著一個絕世美貌的少女,不是別人,竟是冷雪!


    沈覺非連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去看時,隻見冷雪已向他冉冉地走了過來,沈覺非指著她,道:“你……你……你……”


    他一連說了三個“你”字,卻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冷雪的雙手,本來放在背後的,在她來到了沈覺非麵前之際,雙臂一伸,沈覺非更其驚訝!隻見她手中,握著那一對紫金神劍!


    沈覺非呆了好半晌,才道:“我……是在做夢麽?”冷雪搖了搖頭,道:“不。”沈覺非又道:“那……你沒有走?”


    冷雪歎了一口氣,道:“本來我已走了,但是董小梅卻追上了我……”沈覺非奇道:“小梅?她沒有離開過山峰啊?”


    冷雪道:“那時,你還昏迷未醒,小梅發現了我留下的信,央她師父來追我,留住了我,她又趕上來的。”沈覺非想起自己醒過來時,想找冷雪的留書,卻已不見,才知是董小梅取去的。


    冷雪續道:“小梅她對我說,我誤會了她,她又說,你是看了我的信才昏過去的,她要我在半山腰等著,不要走,等她下山時,我再上山來看你,我-…-答應了她……”沈覺非大喜道:“那……那你是願意和我在一起了?”冷雪臉泛紅暈,點了點頭,沈覺非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冷雪道:“剛才,她下山去,將這一對紫金神劍給了我,說我們兩人在一起,武林中人不會原諒的,我們一定要遠走高飛,走得越遠越好。她又說我們雖然會因此犧牲許多東西,但是我們隻要能在一起,那就永遠會幸福的。”


    沈覺非想起董小梅一片苦心,心頭不禁大是感激。


    冷雪又道:“她年紀雖輕,但是這一番話,卻是極有道理,我……想過一個人離去,但是那種痛苦,我卻無法抵受!”


    沈覺非忙道:“現在好了,我們不是在一起了麽?”冷雪靠在沈覺非的身旁,低聲道:“在一起了!”他們兩人,慢慢地向山峰下麵走去。


    當他們走過半山腰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月華初升,他們兩人,沉浸在幸福之中,都未曾注意到在一塊大石之後,站著一個纖小的人影。


    那人是董小梅。


    她呆呆地望著冷雪和沈覺非兩人漸漸遠去的背影,淚眼模糊,喃喃地道:“沈大哥,但願你時時想念我……”


    在她的身後,藍施羅多和黑衣僧兩人,都有點不耐煩了,道:“小梅,該走了!”董小梅應聲道:“該走了!”她抬起頭來,在月亮旁邊的兩片雲,形狀恰如一對張開了翅膀的鳥,她又向山下望了一眼,心中暗道:“願你們兩人幸福。”


    她抹幹了眼淚,和藍施羅多、黑衣僧兩人,也一起下山,迴西域去了。


    看官,董小梅的一片癡情,看來雖然沒有著落,但是她心頭上的安慰,卻比沈覺非在她的身邊尤甚,正是:光明豁達,心田活潑!


    在下這部“雙飛劍”,至此也告結束了。


    <strong>(全書完</strong><strong>)</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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