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翠叱道:“胡說,不是他們,又是什麽人?鑄劍崖唯一通道,便是那一扇暗門,崖前崖後,插翅難飛,還有什麽人?”


    侯銀鳳低聲歎了一口氣,道:“媽,女兒固然不知你和爹,有什麽事瞞著我,但女兒卻是對爹的橫死,痛心之極,也因為如此,所以不想令真兇逍遙法外!”


    沈覺非在一旁,聽得銀鳳講來,入情入理。心中暗忖,原來她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沈覺非這樣一想,心中對侯銀鳳,又增了幾分好感,一時之間,他忘了自己穴道已解一事,絕不能給段翠發覺,竟不自由主,轉過頭向侯銀鳳望去,恰好侯銀鳳一麵對段翠說話,一麵也轉頭向他望來,兩人四目交投,侯銀鳳猛地一怔,麵上立時露出了極其訝異的神色來。


    沈覺非心中也自一驚,暗叫不好,他正怕侯銀鳳立即講給她母親聽,自己的穴道,經已解開,但是侯銀鳳麵上的訝異之色,卻已然不見,反向沈覺非嫣然一笑,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


    沈覺非心中,評枰亂跳。暗忖侯銀鳳分明已經發現,自己的穴道,經已解開,何以她卻一聲不出,反倒對自己微笑?


    沈覺非隻覺得心中,又起了一陣異樣的感覺,幾乎想立即一躍而起,向侯銀鳳去問一個明白!


    侯銀鳳轉過頭去之後,若有意無意地打橫跨出了一步,將段翠的視線遮住,這才道:“媽,你說,我講的對不對?”


    段翠道:“自然也有點道理,但或者是他們兩人,先下了什麽毒藥,則你爹雖然受傷,也不能反抗了。總之,崖頂之上,隻有他們四人,你爹和天魂上人已死,這兩人怎麽也脫不了幹係!”


    董小梅剛才,也將沈覺非和侯銀鳳兩人間的情形,看在眼中,心內充滿了悶氣,聞言在心中暗罵道:賊婆娘,脫不了幹係,便是兇手了麽?


    同時,董小梅心中,也在不住奇怪。因為侯子青和天魂上人兩人之死,實在是死得太以神秘了些。


    一則,崖頂無人;二則,兩人武功絕頂;三則,侯子青斷脈而死,他流出來的鮮血,應該有老大一灘才是,但是去了何處?四則,那一對應該在今晨可以鑄成的稀世寶劍呢……


    董小梅隻不過約略地想了一想,已然覺得這件事中,不可測的謎,實是難以數計!而如果事情一天不弄清楚,自己和沈覺非兩人,所受的冤屈,也就一天不能夠洗脫!當她聽得段翠如此說法,已然知道段翠準備向自己下手了。因此,她緩緩地伸手,按在寒鐵索的活扣之上。


    果然,段翠話才說完,便已然轉過了身子來。


    她眼光之中,所射出來的怒火,實是令人心悸!


    隻聽得她道:“阿鳳,你快將你爹和天魂上人的屍身,扶了起來!”


    她一麵說,一麵便向沈覺非和董小梅兩人,走了過來,身子一俯,雙臂一伸,已然將兩人抓了起來。她一將兩人抓在手中,便向天魂上人和侯子青的屍體走去,兩人仍是一動不動,直到來到了侯子青和天魂上人的屍體之旁,段翠一鬆手,待將兩人放下去之際,董小梅一見時機已至,再不發難,更待何時?立即一聲怪叫,“倉琅”連聲,寒鐵索已然抖起,三枚青光閃閃的尖梭,向段翠麵門,電射而至!


    這一招“彤雲密布”,董小梅實是全力以赴!勢子之猛,無以複加。而沈覺非在另一邊,一聽得董小梅的一聲大喝,他雖然不願得罪了段翠,從而結怨於侯銀鳳,但是卻也知道,若不趁此萬一之機,自己非要死在鑄劍崖上不可,因此也立即一掌“六丁運天”,向段翠腰際拍出。


    沈覺非的“天罡六掌”,雖然火候不深,但這一掌,他足運了九成以上功力擊出,力道之強,也確是非同小可!


    南天一鳳段翠,萬萬料不到這兩人,會在片刻之間,向自己攻擊!


    在董小梅聲怪叫之際,她已然呆了一呆,緊接著,電光石火之間,眼前青光亂閃,寒鐵索已然攻到,段翠不由得勃然大怒,一聲怒吼,手一鬆,將董小梅向外,直拋了出去!


    董小梅一被她拋出,那一招“彤雲密布”,自然立即走空。


    段翠並不躲避,隻是將董小梅拋出,本來是極好的辦法。可是,她那一聲大吼,卻將沈覺非的掌風,掩蓋過去,就在她一將董小梅拋出,足尖一點,想要不等董小梅落地,便追了過去,將之抓在手中之際,沈覺非那一掌“六丁運天”,已然“砰”的一聲,正好擊中在她腰際的“帶脈穴”上!


    那“帶脈穴”,隸屬“足少陽經”,上通“肩井”,下達“寰跳”,乃是位於腰際作用極大的一個穴道,沈覺非所使,又是至剛至猛的“天罡神掌”,饒是段翠功力深湛,一時之間,也不由得左腿一軟,左臂發麻,向前跌了出去。而沈覺非早已趁此機會,一掙掙脫,“唿”的一掌,又向段翠腰際拍出。


    段翠果然不愧為武學名家,剛才,她腰際猝然受擊,力道如此之猛,可是她向前跌出,卻並未倒地,立即轉過身來。


    剛好沈覺非第二掌,乃是“陽迴鬥轉”,段翠在頭暈眼花之中,強運真氣,手腕一翻,一掌反迎了上去!


    隻聽得“砰”的一聲,雙掌相交,沈覺非隻覺得一股排山倒海也似的力道,直湧了過來,簡直無法抗拒,連想立即內力迴收,退了開去,都在所不能,胸口一甜,“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已然噴了出來,身子更如斷線風箏也似,向外跌了出去!


    董小梅在一被段翠拋出之後,立即飛掠而至,剛好在沈覺非身受內傷、向後跌出之際,趕到了段翠的後麵。


    段翠剛才挨了沈覺非的一招天罡掌,受傷也自不輕,又立即竭盡全力,一掌將沈覺非震成了重傷,也自覺得氣血上湧。


    董小梅一來到她的背後,一招“寒鴉晚號”,當背心攻到。


    眼看段翠身形搖晃不定,董小梅的這一招,已可得手,侯銀鳳已然一聲斷喝,身形如飛,掠了過來,“唿唿唿唿”,電光石火之間,已然向董小梅接連拍出了四掌之多!


    那四掌掌風,匯聚成為一股極大的力道,向董小梅當胸撞來。


    董小梅身形一個踉蹌,寒鐵索也向上一揚。


    董小梅心知今日之局,若是被段翠緩過氣來,自己實是死無葬身之地!因此,她真氣下沉,硬把穩了身形,而寒鐵索就著上揚之勢,向前一送,三枚尖梭,青光閃閃,奔段翠腦後刺去!


    段翠身形欲墜,覺出腦後風生,反手便撈。


    但是她這一撈,卻隻將兩枝尖梭,抓在手中,尚有一枚,恰好刺入她的腦戶穴!


    那一枚尖梭,刺入段翠的“腦戶穴”,雖然深不過兩分左右。但是,那“腦戶穴”乃是人身第一要穴,而那三個尖梭,又是寒鐵打成,一經刺入,段翠隻覺得立時寒氣遍體,眼前一黑,悶哼一聲,身子一搖,再搖,“咕咚”一聲,跌倒在地。


    董小梅立即一怔,扯脫了寒鐵索,身形疾晃,掠出了丈許。


    抬頭看時,隻見沈覺非直挺挺地躺在兩丈開外,不知吉兇如何。


    董小梅連忙向前躍去,但是她才掠出了丈許,侯銀鳳一聲長晡,身形如飛,已然迎了上來,人剛到,銀虹便展,正是她甫自段翠身邊取到的銀劍,銀虹療繞,已向董小梅全身罩下!


    董小梅大吃了一驚,手腕抖動,連使三招,一片青光,將她全身,盡皆護住。


    隻聽得一陣密集無比的“叮叮”之聲過處,銀虹青光,一齊斂去。


    董小梅見總算將對方的劍勢化開,方知鬆了一口氣,立即足尖一點,向後退出。


    侯銀鳳柳眉倒豎,厲聲道:“你還想逃麽?”


    董小梅一退再退,已然來到了沈覺非的身旁,侯銀鳳如影附形,追了上來,董小梅在百忙之中,向沈覺非一望,隻見他麵如紙金,口角帶血,胸口還在緩緩起伏,但分明已受極重的內傷!


    董小梅五內如焚,一橫寒鐵索,叫道:“賊丫頭,你待怎地?”


    侯銀鳳一聲冷笑,道:“你傷了我的母親,我豈能饒你?”


    董小梅心知侯銀鳳的武功,在自己之上,就算段翠一直昏迷不醒,隻怕自己也不是她的敵手,更何況段翠隨時可以醒轉!而且,此際身處鑄劍崖上,實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想逃也沒有法子逃!


    她狠狠地望著侯銀鳳,叫道:“你母親硬派我們害人,又將沈大哥打成重傷,我們難道不出手,束手待斃麽?”


    侯銀鳳麵上怒容,忽然斂去,笑容滿麵,道:“是這樣的麽?”


    侯銀鳳容顏之美,實是天下罕見。


    她展顏一笑,更是千嬌百媚,連董小梅身為女子,也不禁為之一呆。


    侯銀鳳一麵笑,一麵向前,踏出了一步。


    董小梅正想再說話時,侯銀鳳麵上,笑容又陡地收斂!


    頓時之間,麵罩寒霜,銀芒閃動,一劍已向董小梅胸前刺出!


    董小梅大吃一驚,立即足尖一點,向後疾翻了出去之際,胸前衣服,已被劍尖挑破。而她這裏,才一退出,侯銀鳳“咯咯”嬌笑,身形如燕,貼地掠到,隻見銀芒掣動,刹時之間,未待董小梅抖起寒鐵索,已然一連三劍,疾使而出!


    董小梅倉皇掠出之後,連身子都未站穩,侯銀鳳三劍,已然攻到,隻覺得銀光連閃,雙腿一陣劇痛,身不由主,已然跌倒。


    她一跌倒在地,向雙腿之處一看,隻見皮翻肉綻,已然被侯銀鳳長劍,劃出了兩道,極深的口子!她想要勉力站起身來時,侯銀鳳踏前一步,重重一腳,向她胸口踹來!


    董小梅咬牙切齒,“刷”的一招“金石淵淵”,寒鐵索向前疾揮而起。本來,她足可以向外滾出,避開侯銀鳳這一踹的,但是她自知侯銀鳳剛才那兩劍,不攻向自己的要害之處,乃是不想自己死得如此之快,不知她要用什麽辦法來折磨自己,早已豁了出去,明知侯銀鳳這一腳踹到,自己一定要身受重傷,也希望能夠搏一下兩敗俱傷!


    侯銀鳳自小便在侯子青、段翠兩大名家的教道之下,武功之高,已達一流境界,她一見董小梅寒鐵索向自己揚到,手腕一沉,銀劍已然揚起,“錚”的一聲響,將寒鐵索砸了開去!


    也就在此際,她右足也已然踢中了董小梅胸口,董小梅悶哼一聲,口角流血,眼前發黑,手一軟,第二招未曾使出,便昏了過去。


    侯銀鳳“哼”的一聲,轉過身來,來到了沈覺非的旁邊,略停了一停,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轉過頭去,隻見段翠已然翻身坐了起來,道:“阿鳳……你……來!”侯銀鳳連忙走了過去,段翠又道:“這兩人的穴道,可是你……解開的麽?”


    侯銀鳳一聽得母親如此說法,不由得麵上失色,道:“不是,自然不是!”此際,沈覺非和董小梅兩人,都已然悠悠醒轉。董小梅心中,將她們母女兩人,恨之切骨,心想令她們母女兩人,去互相猜忌一番,也是好的,掙紮著叫道:“是她解開的,她因為喜歡沈公子,所以才解開了他的穴道!”段翠的目光,停在侯銀鳳的身上。


    侯銀鳳吃了一驚,道:“臭丫頭,你怎敢如此說法?”沈覺非也道:“小梅,我們逃不成功,隻怪自己習武不精,不可賴人!”


    董小梅聽得沈覺非也駁斥自己,心中又恨、又怒,一陣怪笑,隨著怪笑聲,鮮血又自狂噴!


    段翠一伸手,道:“阿鳳,你拉我起來。”侯銀鳳連忙答應。


    段翠站起之後,呆立了片刻,運轉真氣,才又向董小梅走去。


    董小梅自知此次,段翠一走了上來,自己萬無幸理,但見她傷勢極之沉重,寒鐵索雖還握在手中,卻連揮動的力道倶無!


    段翠一步一步,向董小梅跨出。


    才跨出了三四步,忽然間,隻聽得下麵,銀鳳穀中,響起了一陣“當當當當”急驟已極的鍾聲來。那鍾聲,乃是表示,有武林之中非同小可人物,已然來到了銀鳳穀中!


    段翠陡地呆了一呆,侯銀鳳忙道:“媽,不怕他們兩人飛上天去,咱們先下去看上一看!”


    侯銀鳳明知,此際段翠,在對付完董小梅之後,一定又會去對付沈覺非的,但是,她卻又想不出用什麽話來阻止段翠。因此,一聽得告急鍾聲,便立時要和段翠,一起下鑄劍崖去。


    此際,隻聽得鍾聲,越來越是急驟,段翠吸了一口氣,道:“好,阿鳳,你扶我下去!”侯銀鳳答應一聲,扶著段翠,向外走去。


    她走出丈許,仍然迴過頭來,向沈覺非望了幾眼,眼光之中,流露出極度的悵惘之意。


    不一會兒,段翠和侯銀鳳兩人,身形已然隱沒,董小梅才呻吟一聲,勉力封穴,止住了流血,道:“沈大哥,你怎麽樣了?”


    沈覺非苦笑一下,道:“小梅,我傷得十分重,你……先將腿上的傷口,紮了起來……唉,那一陣鍾聲,至多令我們多活上片刻而已!”


    董小梅以肘支地,整個身子,幾乎是在地上拖動,向沈覺非移近了些,淒然一笑,道:“沈大哥,你是不礙事的,我卻不免一死了!”


    沈覺非吃了一驚,道:“小梅,你如何講出這樣的話來了?”


    董小梅道:“沈大哥,我如今知道了,本來,你喜歡的是冷雪,但是冷雪卻和你有殺母之仇,如今,侯銀鳳和冷雪一……模一樣……”


    她話未曾講完,沈覺非已然道:“小梅,你不要……胡思亂想!”


    董小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沈大哥,侯銀鳳曾當著許多人,說她很喜歡你,你又何必不認呢?”沈覺非一聽董小梅如此說法,不由得呆了一呆,心中更不知是什麽滋味!


    董小梅珠淚紛垂,道:“沈大哥,我隻望你在我死後,時……時想著有我這樣的一個人,便……已經滿足了!”


    她那幾句話,更是講得淒婉之極,連沈覺非也覺得陣陣心酸。忙道:“小梅,眼前的情形,我死你也死,我活你也活,我們還是趁段翠和侯銀鳳,尚未上來之際,快設法逃走吧!”


    董小梅聽得沈覺非如此說法,心頭隻感到甜絲絲地,霎時之間,連自己身受重傷,處境危殆,也都忘了,破涕為笑,道:“沈大哥,你真好!”


    沈覺非歎了一口氣,道:“小梅,你可還能走得動麽?”


    董小梅一聽,笑容頓斂,柳眉緊蹙,道:“就算我們能走得動,也出不了那扇暗門!”


    沈覺非道:“我們要逃走的話,當然不能由那條路下去!”


    董小梅道:“我們在鑄劍崖上幾個月,沈大哥,你難道還不知除此以外,別無通路麽?”沈覺非歎了一口氣,道:“東首那一片峭壁,多少還有點可供攀緣之處,我們隻好去冒一冒險了!”


    兩人講到此處,隻聽得那一陣急驟的鍾聲,已然停了下來。


    這表示侯銀鳳和段翠兩人,已然出了甬道,到了宮中。


    她們在宮中耽擱多久,來的是什麽人,沈覺非和董小梅兩人,都不知道。他們兩人,所可以肯定的是,段翠隻要事情一完,立即便會上鑄劍崖來的!也就是說,可供他們逃走的時間,實是不多。


    兩人呆了片刻,董小梅想起那東首的懸崖,若是一身武功在,想要安全落下崖去,也絕不是容易的事,更何況此際,身受重傷,舉步維艱!


    董小梅緩緩地搖了搖頭,道:“沈大哥,那不是辦法,侯銀鳳既然喜歡你,一定會代你求情,你何必去冒這個險?”


    沈覺非正色道:“小梅,我實和你說,你料得不錯,我確實對侯銀鳳大有好感,但是我卻也不要她可憐我、代我講情。若是我們命不該絕,我就要靠自己的力量,逃了出去,若是死了,也無話可說,你不去,我一個人去了!”沈覺非這一番話,實是講得斬釘截鐵,決絕到了極點。


    他話一講完,手在地上,用力一按,翻身站起,喘了幾口氣,終於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董小梅勉力發出了一聲長笑,道:“沈大哥,我能與你同死,還有什麽憾事?”咬緊了牙關,也用力站了起來!


    董小梅不但受了內傷,而且雙腿之上,外傷也是極重。


    雖然經她封穴止血,但傷口處,仍有鮮血滲出,這一站起,更是奇痛徹骨,汗如雨下,麵色當真比死人還要難看!但是董小梅卻隻是咬得牙齒“格格”作聲,並不發出呻吟之聲。


    沈覺非向前,走出了幾步,拾起了兩根樹枝,遞給了董小梅。


    董小梅掙紮著道:“沈大哥,謝……謝……你。”沈覺非道:“小梅,你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樣,還說什麽謝與不謝?”丨董小梅撐著樹枝,向前勉力地走去,沈覺非也搖搖擺擺,跟在後麵。好不容易,才走出了兩丈來遠,董小梅實在忍受不住,一聲呻吟,身子一側,“咕咚”一聲,已跌倒在地。


    沈覺非也自覺得眼前金星亂迸,蹲下身去,想扶董小梅起來。


    可是他自己才一蹲身下去,一陣頭暈,反而跌倒在董小梅的身邊!董小梅苦笑道:“沈大哥,不行了!”沈覺非是個性何等倔強之人,幾乎不知道“絕望”兩字,是何意思。但這時候,他卻也感到了絕望,長歎一聲,道:“小梅,我應該聽你的話,在一發覺侯子青和天魂上人的屍體之後,立即逃走的。”


    董小梅手臂發顫,抬了起來,握住了沈覺非的手,道:“沈大哥,算起日子來,我爹也該出寒梅穀了,我是遲早要死的人,你又何必講這樣的話?還是由我一人,將事認了吧!”


    沈覺非正色道:“小梅,你將我當作何等樣人了?你再說這樣的話,看我理你不?”


    董小梅不再言語,兩人歇了片刻,沈覺非道:“小梅,咱們走不動,滾也滾了過去!”董小梅道:“就算滾不動,爬也爬了去!”


    沈覺非“哈哈”一笑,道:“好!”


    兩人果真以肘支地,一步一步,向前勉力,爬了開去。


    從他們開始爬行的所在,到東麵的懸崖之旁,隻有十來丈的距離。但是兩人,爬得氣喘如牛,遍身汗出,董小梅更是汗血混和,傷口處如同被人一寸一寸以鈍刀在剜割一樣,好幾次幾乎痛得昏了過去,又足足花了半個時辰,方來到崖邊上。


    兩人將上半身撲在懸崖之外,向下看去。


    隻見雲霧療繞,遠處,山巒起伏,曆曆可見,但是懸崖下麵的景物,卻盡皆為雲霧所隔,一點也看不清楚。董小梅喘了一口氣,道:“沈大哥,你說我們該如何?”沈覺非歎了一口氣,道:“小梅,看情形,我們隻有跳下去算數,免得受人折磨了!”


    董小梅半晌不語,才道:“沈大哥,我隻當你是值得尊敬的大丈夫,原來卻這般不中用,動不動便想自尋死路!”


    沈覺非一怔,道:“小梅,你罵得是。”


    董小梅道:“你留在鑄劍崖上,絕不會死,何必輕生?”


    她一麵說,一麵仰起頭來,麵上現出了一個極其堅決的神色。


    沈覺非正不知道她要作什麽間,董小梅陡地抬起了手臂,用盡了最後一分力道,手肘重重地在沈覺非的“肩井穴”上,撞了一下!


    這一個,大大地出乎沈覺非的意料之外。董小梅傷重之餘,力道本就不大,但是沈覺非也一樣身受重傷,真氣微弱。因此,董小梅肘才一撞下,沈覺非隻悶哼得半聲,穴道已被封住!


    董小梅苦笑一聲,道:“沈大哥,你不要怪我,你實在不必死的,侯銀鳳一定會代你說情,我卻是不同了。沈大哥,你記得我剛才……說的話,隻要時時想念著我,我已然……滿足了……”


    她一麵說,一麵眼淚大顆大顆地滴在沈覺非的臉頰之上。


    沈覺非心中,急到了極點。可是他穴道被封,卻既不能動,又不能開口!董小梅又抬起頭來,道:“蒼天啊蒼天,我死不足惜,你千萬要保佑沈大哥!”一麵說,一麵又向前爬了一步,手在懸崖之上,用力一撐,整個身子,便已然向下,直跌了下去!


    沈覺非眼睜睜地望著董小梅的身子,急速下墜,迅即沒人雲霧之中,他隻感到一陣奇痛攻心,又不由自主,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沈覺非才悠悠地醒了轉來,他隻覺得鼻端陣陣幽香,睜開眼來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隻見宮燈高懸,香氣襲人,自己竟是在一間布置得極其精美的閨房之中!


    沈覺非勉力想坐了起來,但才欠動了一下身子,便忍不住呻吟起來。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有一個女子,正背對著他,以手支頤,坐在椅子上,一聽得他的呻吟之聲,那女子便轉過身來。


    沈覺非一眼便認出,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侯銀鳳。隻見她滿麵幽怨,道:“你醒來了麽?”沈覺非立即想起董小梅來,心中又是一陣奇痛,閉上了眼睛,並不迴答。侯銀鳳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唉,說來說去,都是我不好。”


    沈覺非重又睜開了眼來,道:“幹你……什麽事?”


    侯銀鳳道:“若不是我想要青蔥峰,你怎會來到這裏?”


    沈覺非聽出她語意之中,對於自己身受重傷一事,顯得十分關切,心中更是煩亂之極,歎了一口氣,道:“令尊和……天魂上人,是什麽人害死的,可……弄明白了沒有……”


    侯銀鳳搖了搖頭,道:“沒有,但是我一定要弄明白的。”


    沈覺非掙紮著道:“既然沒有弄明白,為什麽又不殺我?此際……既然不殺我……日間又為什麽這樣對待……我們?”


    侯銀鳳呆了一呆,滿麵皆是委屈之容,道:“我好不容易說得媽不要殺你……你卻這樣對付我麽?”沈覺非想起董小梅赴崖而死,心中更是陣陣絞痛,大聲道:“誰要你們可憐?我們隻要講理,董姑娘已因你們不講理而……死了,你可知道麽?”


    他重傷未愈,大聲一嚷,口角又隱隱流出了鮮血來,侯銀鳳呆了半晌,舉起衣袖,為他拭去了口角的血跡,道:“董姑娘必然是自己尋死的,我們再上鑄劍崖時,已隻有你一人了!”


    沈覺非長歎一聲,緊閉雙目,不再言語。


    隻聽得侯銀鳳隱隱的啜泣之聲,好一會兒未曾停止。沈覺非隻是自顧自調運真氣。他究竟是曾經服食過“毒龍丸”的人,一靜了下來,真氣便已然斷斷續續地接了起來,約莫過了兩個來時辰,精神已為之一振,睜幵眼來,看侯銀鳳時,隻見侯銀鳳也正淚痕滿麵望著自己。


    沈覺非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勉力站直了身子,向門口便走。


    侯銀鳳連忙一把將他拉住,道:“你到哪裏去?”


    沈覺非被她一拉,幾乎跌倒,道:“我隻求離開此處,哪裏不好去?”


    侯銀鳳淡然一笑,道:“沈公子,你不要一時氣頭上行事,過後就後悔!”沈覺非一怔,道:“後悔什麽?”


    侯銀鳳道:“後悔就這樣離開了我!”


    沈覺非一聽,不由得呆了半晌!


    的確,他絕不想離開侯銀鳳。


    自從事情一發生,侯銀鳳便不信事情是沈覺非和董小梅所為,她也一直替著兩人在說話,而且,看如今的情形,她不定是怎樣地在段翠麵前懇求,才令得段翠留下了沈覺非一命。


    沈覺非心中,更知道侯銀鳳所說的話,一點不差,自己隻要一離開此處,便一定會後悔就這樣和侯銀鳳分了手的!


    當下沈覺非不由得無話可說。侯銀鳳一笑,道:“沈公子,我說得可對麽?”


    沈覺非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侯銀鳳道:“那你先在此處,養好了傷再說,我也要離開銀鳳穀了,去找我生身之父。”


    沈覺非吃了一驚,道:“侯先生難道不是你生身之父麽?”


    侯銀鳳點了點頭,道:“這是武林中的一件大秘密,如果你要聽的話,便躺在床上,不要亂動!”沈覺非望著侯銀鳳美麗無匹的麵龐,幽冤深情的眼睛,覺得自己實是沒有力量,不聽她的話,後退了幾步,已經又在床上躺了下來。


    侯銀鳳一笑,就在床沿坐了下來,道:“我媽年輕的時候,是天下第一美人,比我要好看不知道多少,也不知有多少年輕英雄,想要得到她的青睞,但是她卻隻鍾意一個人。”


    沈覺非問道:“那人不是侯先生麽?”


    侯銀鳳搖了搖頭,道:“不是他,而是一個來曆不明,武功絕頂,連我媽也隻知道他姓崔的年輕人,那人在其時,於江湖上露麵,隻不過半年,但是武功之高,卻是震古爍金,單是他所擅的流雲神步,已然是將近淩空半虛的境界!”


    沈覺非一聽得“流雲神步”四字,便陡地想起,在自己到銀鳳穀來的時候,是那個姓焦的中年婦女,引了來的。


    那姓焦的中年婦女,身法極其怪異,行動之間,輕飄飄地,像是在水麵上飄行一樣,當時,賴五便曾以“昔年擅流雲神步的崔某人”問她,但她卻並未迴答。


    沈覺非還記得,當時外公聽到了那人,也是十分吃驚。


    他忙道:“以後怎麽了?”


    侯銀鳳道:“我媽剛才對我說,這人武功之高,人也生得英俊,但是卻人格低劣,他騙了我的媽,令得我媽懷了孕,便走得不知去向了!”


    沈覺非歎了一口氣,心想一個女子之慘,莫過於此,難怪段翠的脾氣如此怪戾!


    侯銀鳳的眼眶之中,也是十分潤濕,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我媽到處找他,但是卻不見他的蹤跡,九個月後,我媽已然大腹便便,將及臨盆,才聽得人說起,他是在一”侯銀鳳淒婉的聲音,剛講到這裏,陡然之間,室生輕風,室中的燭光,陡地向上升起了幾寸,又倏地熄滅!那時本屬午夜,燭火一熄,眼前頓時成了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見了。


    沈覺非正為侯銀鳳的話所吸引,全神貫注地在傾聽她敘述南天一鳳段翠當年的淒慘遭遇,變生俄頃,他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待到眼前一黑,他不由得猛地一怔。


    也就在那片刻間,他隻聽得侯銀鳳似乎以極低的聲音,悶哼了一聲。沈覺非聽出那一下悶哼之聲,像是侯銀鳳在猝不及防之際,為人點了穴道一樣,他更是吃了一驚,失聲叫道“侯姑娘!”


    他那一聲叫喚,在黑暗之中,傳出了老遠,而且還隱隱有迴聲傳了過來。沈覺非手在床上一按,又連聲道:“侯姑娘!侯姑娘!”


    此際,他在黑暗之中久了,已經依稀可以辨出一些物事來,隻見房門洞開,室內那裏還有侯銀鳳的影子?沈覺非的心中,實是駭然之極,他使勁地搖了搖頭,將剛才的情形,想了一遍。


    剛才,他用心在聽侯銀鳳敘述往事,雙眼也一眨不眨地望著侯銀鳳。


    陸然間,一陣輕風過處,眼前頓成漆黑,除了侯銀鳳那一聲低哼之外,實是毫無異動,而侯銀鳳卻已然失蹤,這確是令人毛發悚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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