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迴,兩邊人聲愈來愈雜,江寒青閉著眼睛,也可以猜想的到,這裏到了一處大鎮集。


    車子終於停下來了,隻聽有人趨近車前,恭聲說道:“單大掌櫃請這裏下來,小的已經恭候多時了。”


    單堂主掀起車簾,當先跨下車去,問道:“房間準備好了麽?”


    那人迴道:“小的昨晚就定下了,後進已經全包下來。”


    江寒青心是暗想道:“原來要在這裏住店,這倒好,晚上趕路,白天投宿。”


    單堂主點頭道:“很好。”


    接著迴頭道:“宮老弟,可以請二公子下車了。”


    江寒青跨下車門,單堂主一把挽住江寒青手臂,嗬嗬笑道:“公子辛苦了,咱們就在這裏打個尖再走。”


    那漢子立即在前引路,朝客店中走去。


    這裏敢情是一條橫街,地勢較為僻靜,江寒青在單堂主、宮副堂主,和一名扮作鏢頭模樣的漢子的簇擁之下。直入後進。


    敢情這一進店屋,是專門接待過路的達官貴人之用,一排五間,自成院落,相當幽靜。


    兩名店夥巴結地跟了進來,一個手上捧著臉水,說道:“幾位客官洗把臉。”


    單堂主一擺手道:“老夫等人,一晚未睡,先要休息一迴。”


    店夥放下臉水,笑道:“那麽小的替諸位去泡茶水。”


    說完,便自退了出去。


    單堂主轉身吩咐道:“二公子路上累了,宮老弟先陪他到左首房中休息。”


    宮副堂主答應一聲,含笑道:“兄弟替二公子帶路。”


    江寒青暗暗冷哼:“這明明是要姓宮的監視自己。”


    當下點點頭道:“在下確也有些累了。”


    隨著,宮副堂主進入了左首一間房中。


    那是一個雙鋪房間,收拾的相當幹淨,除了對麵兩張床鋪,臨窗還有兩張雕花椅子,和一張茶幾。


    兩人堪堪坐下,一名店夥計已經手托茶盤,閃了進來,含笑道:“兩位客官請用茶。”


    放下茶盤,取出兩個磁碗,倒了一蠱茶,送到姓宮的麵前,諂笑道:“這小店特別給上房貴客準備的真正杭州龍井,客官喝上一口,便知這是最好的雨前茶了。”


    他一邊說話,一邊又倒了一蠱,雙手送到江寒青麵前,目光在他臉上輕輕瞟過。


    江寒青但覺這房夥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看過似是極熟,心頭方自一怔,隻聽耳邊響起一縷極細的聲音說道:“快把這蠱酒茶喝下去。”


    這是司徒蘭的聲音,江寒青心頭一動,伸手接過茶碗,不由的舉目朝店夥瞧去!


    那不是司徒蘭還有誰?


    她眨眨眼睛,微笑道:“客官需要什麽,隻管吩咐小的。”


    宮副堂主揮了揮手,說道:“不用了。”


    店夥連聲應是,躬躬腰,很快退出去,順手替兩人拉上房門。


    江寒青目送司徒蘭走後,心頭暗想:“她喬裝店夥,送來茶水,莫非這蠱茶內,放了飄香帕解藥?不然;她不會暗中叮囑,要自己把這蠱茶喝下去。”


    接著又想,據自己連日觀察,他們這兩幫人,勾心鬥角,都不似好路數,目前自己最需要的,自然是解去身中迷藥了。


    這就托了茶蠱,緩緩喝著。


    宮副堂主在江湖上多年,心機極沉,一手端著茶蠱,並不立時就喝,目注茶碗,似是仔細察看茶水的顏色,還湊近鼻子,聞了一迴,才點頭道:“這茶葉,倒確是上好龍井。”


    說著,也就輕輕啜了一口。


    江寒青看在眼裏,忖道:“這人看來極富心機,難怪單堂主要派他來監視自己了。”


    心中想著,把一蠱茶水喝了下去,故意打了個嗬欠,說道:“宮副堂主不累麽,在下可要休息一會了。”


    宮副堂主忙道:“二公子隻管請睡,咱們下午還要趕路呢!”


    江寒青也不和他多說,和衣在鋪上躺下,他心中有數,司徒蘭喬裝店夥,送來的這蠱茶水,準是解藥。


    因此側身臥下,背著富副堂主。暗暗運氣一試,果然這一會工夫,迷藥頓解,周身氣機,已能隨意運轉。


    他自從在白雲觀,四天之內,眼下了天風道長精練的半葫蘆“雪芝丹”,功力精進,大非昔比,這一運氣行功。方才被青袍道人點住的幾處穴道,不用運功衝穴,便已豁然自解。


    宮副堂主看他和衣而臥,隻當他車行顛簸,一晚未睡,一個被點了幾處穴道的人,血氣不暢,自然容易疲乏,當下也並不在意,就在江寒青對麵鋪上,跌坐行功。


    中午時分,那名扮作鏢頭模樣的漢子,進來請兩人用飯,江寒青和宮副堂主跨出房門,中間客堂上,店夥已經擺好一桌酒菜。


    單堂主招唿大家入席,酒菜倒十分豐盛。


    單堂主親自斟了一杯酒,含笑道:“江二公子,老夫敬你一杯。”


    江寒青迷藥已解,心中已然了無所懼,舉杯笑道:“不敢,在下敬堂主。”


    兩人對幹了一杯。


    江寒青趁機道:“在下有幸和單堂主同行,隻是,尚未請教三位的大名。”


    單堂主道:“老夫單曉天。”


    接著朝宮副堂主,和那扮作鏢頭模樣的漢子一指,說道:“宮老弟名君武,這是卜香主大元。”


    江寒青不知他們說的是否真名?連忙拱手,道:“江某久仰。”


    一麵又和宮、卜兩人互飲一杯。


    單曉天道:“依老夫看來,江二公子倒是海量,隻是咱們午後仍須趕路,盡此一壺為限,到了地頭,咱們再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頓。”


    江寒青道:“在下想請教堂主一事。”


    單曉天問道:“二公子要問些什麽?”


    江寒青道:“咱們已經趕了一晚路,不知貴穀主現在何處。”


    單曉天道:“老夫奉命迎賓,穀主並未出穀,自然在流香穀中了。”


    江寒青心中暗道:“這話不是白說了?”


    臉上淡淡一笑,道:“堂主若是認為可以見告,在下想請教流香穀究竟是什麽地方?”


    單曉天拂須笑道:“二公子見詢,老夫不敢相瞞,此去流香穀,還有四五天路程。”


    江寒青聽得一呆,暗想:“自己隻當他們穀主就在附近,還有四五天路程,那不是還在千裏之外?”


    正想之間,隻見一名青衣漢子,匆匆走入。


    卜大元目光一動,立即從席間站起,迎了過去,低聲問道:“有什麽事?”


    那漢子躬躬身道:“趕車的鄭老六要小的進來轉稟香主,方才有一個和尚,在客店門前徘徊不去,行跡十分可疑。”


    卜大元道:“和尚化緣,也是常有的事,你出去好了。”


    那漢子應了聲“是”,又道:“迴香主,那和尚還在咱們馬車邊上,探頭探腦的,隻怕是對方的眼線。”


    卜大元冷冷一笑,揮手道:“知道了。”


    那漢子欠身一禮,便自退去。


    卜大元依然迴到席上,也沒向單堂主報告。


    他們說話聲音雖輕,江寒青聽清楚了,單堂主可能也已聽到,敢情礙著江寒青,是以並沒多問。


    大家匆匆飯罷,單曉天吩咐夥計結過店帳,賞了店夥一錠銀子,便和江寒青、宮君武兩人一起步出店門。


    卜大元早已站在店門前等候,一見三人走出,就揮了揮手,趕車的立即驅車過來,掀起了車簾。


    江寒青目光轉動,果見對西街角上,站著一個灰衣和尚,看到自己,就匆匆轉身走去。


    單曉天獨目中寒芒一閃,麵露冷笑。


    卜大元等江寒青、單曉天、宮君武三人上車之後,迅速跨上車前,和趕車的坐在一起,趕車的不待吩咐,揚起長鞭,驅車上路。


    車行漸漸加速,江寒青不知方才打尖的是什麽地方,但車子逐漸加快,就是說明已經出了城鎮。


    他心中隻是暗自思忖:司徒蘭喬裝店夥,決不會單純的給自己送來解藥,店門外那個和尚,自然也是他們同黨喬裝的無疑,那麽他們的人手,極可能已在前途埋伏。


    司徒蘭因自己落在流香穀這幫人的手中,才暗中替自己解去身上迷藥,這用意極為明顯,自然是希望自己和他們聯手,共同對付流香穀的人。


    自己對這兩幫人的來曆底細,一無所知,這樣莫名其妙的卷入在他們中間,如能善為運用,在他們雙方口中,至少也可以聽出一些眉目。


    主意打定,心頭登時覺得開朗了許多,隻是斜倚著車廂,閉目養神。在他心想,不出十裏,青袍老人和司徒蘭等人,必然會在前麵攔路。


    那知過了十裏路,竟然太平無事,不禁暗暗覺得奇怪,心想:青袍老人、司徒蘭那一幫人,決不會沒有動靜。


    車子又行駛了十幾裏路,隻聽坐在車前的卜大元低聲說道:“宮副堂主,前麵山石上,坐著兩名灰衣僧人,似在等候什麽。”


    宮君武嘴角間微微一哼,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卜大元忽然壓低聲音道:“他們站起來了!”


    話聲未落,陡聽有人大聲喝道:“停車!”


    接著但聽唏聿聿馬嘯之聲,車子前行之勢,登時一停,響起卜大元怒喝之聲,道:“你們兩個賊和尚,大概瞎了眼睛,攔在路上,可是不要命了?”


    隻聽一個和尚說道:“施主怎好出口傷人,貧僧奉命在此恭候。”


    卜大元怒哼道:“你們奉何人之命?”


    那僧人道:“貧僧少林門下。”


    卜大元冷笑道:“少林和尚,也未必唬得了人。”


    坐在車中的單曉天雙目倏睜,沉聲道:“宮副堂主下去看看。”


    宮君武一側身躍下車去,但見兩名灰衣僧人站立道左,敢情人手還沒到齊。


    卜大元一見宮副堂主躍下車來,立即躬身說道:“副掌櫃大概聽清楚了,這兩個和尚,攔住咱們車子,自稱是少林寺的和尚。”


    宮君武目光冷峻,望了望兩個灰衣僧人一眼,問道:“兩位大和尚有何見教?”


    左邊一個僧人打量了宮君武一眼,合十道:“貧僧奉主持之命,在此恭候諸位大駕。”


    宮君武道:“你們主持何在?”


    那僧人道:“施主稍待,敝寺主持就可快到……”


    話聲未落,但見一片密林之中,緩步走出一個緇衣老尼,兩個灰衣老僧,三人身後,跟著一個中年勁裝漢子,和四個腰佩戒刀的灰衣僧人。


    宮君武目光一轉,不禁暗暗皺眉,心中暗道:“他們從哪裏得來的消息?”


    原來這一撥人,正是紫竹庵主無塵師太,和她徒弟了因女尼,清涼寺主持覺勝法師,勁裝漢子是鐵書生嚴秀俠,尤其要覺勝法師左首的一個枯瘦老者,赫然竟是少林羅漢堂主持覺明禪師,少林寺中有數的高手。


    無塵師太麵情冷漠,兩道熠熠有光的眼神,掠過馬車,落到了宮君武身上,冷冷問道:“你們從金陵來的呢?”


    宮君武同樣冷冷地迴答道:“不錯。”


    無塵師大道:“車上何人?”


    宮君武道:“老師太大概就是紫竹庵主了。”


    無塵師太心中暗暗一怔,尋思:“他怎麽知道我是誰?”


    ??一麵冷哼道:“老尼問你車中何人?”


    宮君武道:“敝穀單堂主!”


    這話答得幹脆,倒叫無塵師太又是一怔,接著冷厲地喝道:“叫他下來!”


    宮君武淡淡一笑道:“憑師大一句話,敝堂主就非下來不可麽?”


    無塵師太臉罩寒霜,怒聲道:“依你呢?”


    宮君武道:“師太在攔車之前,可曾打聽過了。”


    無塵師太道:“老記早已打聽的一清二楚。”


    宮君武冷傲的道:“那很好,師太既然知道敝穀來曆,就不該攔路了。”


    無塵師太道:“江湖上盡多邪門左道,牛鬼蛇神之輩,老尼用不著去費這些心思,你們車子之上……”


    宮君武雙目寒芒飛閃,打斷她話頭,突然仰天一聲大笑道:“庵主這話,那是衝著敝穀來的了,敝穀不願和武林同道結怨,可也不是怕事之徒。”


    無塵師太一襲緇衣,突然無風自動,似要發作。


    少林覺明禪師突然好像想起一事,急忙以傳音入密朝身邊覺勝法師低低說了兩句。


    覺勝法師臉色微變,立即跨前一步合十道:“貧僧鬥膽,想請教施主一聲,不知施主是哪一路的高人?”


    宮君武還沒迴答,隻聽身後響起一個威重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說道:“流香穀。”


    覺勝法師循聲看去,但見車邊已經多了一個身軀高大的灰袍獨目老者,臉含微笑,接道:“老朽還當是什麽不開眼的跳梁小醜,攔路打劫,原來是少林、峨眉的高人,兄弟幸會之至。”


    覺明禪師聽到“流香穀”三字,心中一動,暗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覺勝禪師心頭暗暗一驚,忖道:“此人好快的身法,自己居然沒看到他是如何下來的?”


    一麵低首合十道:“阿彌陀佛,老檀樾果然高明,請恕貧僧眼拙,不知尊駕如何稱唿?”


    覺明禪師忙道:“這位老檀樾就是名滿川陝的單大俠單曉天,師弟不可失禮。”


    覺勝法師聽的猛然一震,暗道:“獨目閻羅單曉天在川陝一帶,聲名甚著,怎會當了流香穀的堂主?”


    心念閃電一轉,慌忙合掌道:“原來是單老施主,貧僧失敬了。”


    悠然坐在車廂中的江寒青所得心頭也自一動,忖道:“原來‘單曉天’倒是他的真實姓名。”


    隻聽單曉天幹咳一聲,說道:“少林、峨眉,領袖武林,三位大師也俱是望重一時的得道高僧,老朽想請教一事,三位佛駕連袂而來,攔阻老朽車子,有何見教,尚請直說。”


    無塵師太道:“很好,單大俠見詢,老尼就直說了,你們車中,可有江上峰的二兒子江寒青麽?”


    單曉天點頭道:“不錯,江二公子確在車中。”


    無塵師太道:“很好,單大俠大概總會聽到有關紫竹庵發生的奸殺兇案了?”


    單曉天道:“兄弟近日曾聽江湖同道說過此事。”


    無塵師大道:“老尼徒兒遭賊子奸殺,此仇該不該報?”


    單曉天道:“師傅為徒兒複仇,自是應該的了。”


    無塵師太道:“如此很好,單大俠就請把江寒青交與老尼處置。”


    單曉天哈哈一笑道:“紫竹庵血案,兄弟不明內情,不敢妄置一語,師太要找江二公子,兄弟自是不敢阻攔,隻是此次兄弟奉敝穀主之命,專程迎接江二公子來的……”


    無塵師太冷厲地道:“老尼不管這些,人在車中,單大俠就叫他出來受死。”


    單曉天獨目一動,洪笑道:“師太此言錯矣,兄弟奉命迎賓,豈能中途而廢,師太要找江二公子,也不忙在一時。”


    無塵師太怒哼道:“老尼耐性有限,單大俠若是非架這場梁子不可,就請劃下道來。”


    單曉天臉色也漸漸沉下來,冷傲地道:“這是師太一個人的意思,還是少林兩位高僧也有此意?”


    無塵師太憤怒之極,道:“就算是老尼一個人的意思,單大俠又待怎樣?”


    覺勝法師合十道:“阿彌陀佛,單大俠有所未知,老師太門下遇難的這位令高徒,乃是貧僧師侄的胞妹,貧僧自然也難以置身事外。”


    覺明禪師道:“不錯,那嚴秀俠就是貧僧小徒。”


    這三人異同聲,顯然大有動手之意,尤其覺明禪師身為少林寺羅漢堂主持,說出來的話,更具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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