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廣廈這最後兩句“媽”幾乎是嘶吼出來的,我從來沒見過這個魁梧的漢子像現在這樣悲痛欲絕,失魂落魄,哪怕是在處理蘇仕浩的事情上,他都一直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生怕別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麵。


    可是,當照顧他疼愛他的母親就這麽撒手人寰的時候,他再也無法克製了,這段時間的委屈和痛楚,就像是貼上了膠布的傷口,被生生撕裂開來,鮮血淋漓。


    我爸歎了口氣,我媽淚流滿麵的蹲在那裏,說道:“你……你怎麽這麽傻?”


    我緩緩跪了下來,對著蘇夫人的骨灰磕了幾個頭,她是蘇若水的母親,也就是我的母親,當得起這個大禮。孫南北他們見我如此,也紛紛跪了下來。


    哀樂在耳邊奏響,誰也已經分不清,這哀的是沈諾言,還是可憐的蘇夫人。這對母子,生不能相逢,死又是否能團聚?誰也不知道,正如誰也不清楚會不會真的有另一個世界,可是,所有人這一刻都希望,希望他們母子能相逢。


    天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像是在為這對命途多舛的母子哭泣。


    ……


    葬禮結束以後,蘇廣廈沒有走,而是靠著沈諾言的墓碑,死死的抱著骨灰盒,目光空洞的看著虛無的遠方。我蹲在他身邊,一根接一根的抽著煙,沒有說話。因為我知道,這時候說什麽都是多餘的,這時候隻要安靜的陪著他就夠了。


    在我抽到第七根煙的時候,蘇廣廈終於開口了。他說道:“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我其實早就已經從宋佳音那裏知道了他的故事,但還是點了點頭說:“如果你願意說,我也願意聆聽。”


    蘇廣廈低下頭,緩緩撫摸著骨灰盒說:“我媽,親媽,她和衛姨一樣,深深地喜歡著你爸。”


    我有些驚訝,很顯然,蘇廣廈說的是我不知道的東西。


    我安靜的聽他往下說,他紅著眼睛說道:“我爸很嫉妒他,恨他入骨,所以將所有的恨意都發泄到了我媽這個無辜的女人身上,隻因為我媽沒有背景,隻是個平凡的孤兒。她心地善良,性格保守,遭遇了這樣的事情,卻沒有去找任何人給她討一個公道,而是悄悄躲了起來。”


    “後來,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她想打掉我,因為她覺得我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可是……我爸卻為了自己的計劃,為了讓我給諾言打掩護,逼迫她生下了我,他囚禁了她,等她生下孩子,又殘忍的把孩子從她身邊剝奪了,將諾言送到了她身邊,伺機等他大一點,就殺了她,激發他的恨意,並且把他安排到衛姨的身邊……然後……後麵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拍拍蘇廣廈的肩膀說:“蘇大哥,都過去了,那個畜生他一定會受到懲罰的。”


    蘇廣廈晦澀的說:“事到如今,他受不受到懲罰又有什麽意義呢?我的兩個媽媽,永遠都不可能活過來。”


    他說到這,仰著頭,睜著眼睛,我知道他是怕眼淚流出來,他哽咽地說:“活了這麽多年,我一直都以為自己很幸福,到最後才發現,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希望我是存在的,我的親媽不願意要我,我的親爸一心想要利用我,謀害我,疼了我那麽多年的媽……在知道我不是她的親兒子時,也狠心離開了我,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根浮萍,飄了這麽久,最後陷入深淵中,找不到出路。”


    此時的蘇廣廈,早已經不是那個頂天立地的,可以保護所有人的強大男子漢,他就像一個迷茫的孩子,一個受傷的可憐蟲。


    如果說,我的人生是先苦後甜的話,那麽,他的人生就是先甜後苦了,有句話叫“先苦後甜不算苦,先甜後苦不算甜”,這沉重的打擊,不知道他要多久才能走出來。


    我說道:“蘇大哥,別這樣,你要記住你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親人。”


    蘇廣廈望著我說:“你是說若水……”


    我點了點頭,他苦笑著說道:“如果若水知道她的親哥哥是諾言,我……”


    我沉聲說道:“你不要這麽想,別人我不知道,但在若水眼中,你永遠都是最疼愛她的親哥哥,她這個人最看重的從來不是血緣關係,而是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她依賴你,崇敬你,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你都是她想依靠,想信任的‘大哥’。”


    我看到蘇廣廈的眼中閃過一抹希望,繼續說道:“何況,出了這麽多事,如果連你也要消沉下去,也要離開她,她心裏該多難過?所以,蘇大哥,你要振作起來,不要覺得你不是被人需要的,若水需要你,我需要你,國家也需要你。”


    蘇廣廈怔怔的看著我,我衝他點了點頭,他突然間淚如雨下,好像一直壓抑著的心情,終於徹底的釋放了出來,他趴在我的肩頭,哭的像個孩子,我拍著他的後背,像哄孩子一樣一下一下的拍著他,說道:“蘇大哥,以後,你可要多多照顧若水,如果我讓她不開心,你可以揍我。”


    蘇廣廈啞著嗓子說:“謝謝,陳名,謝謝你。”


    我抬頭看向墓碑上沈諾言那張笑臉,我想,他如果知道,一定也會同意我這麽做的,因為在他眼中,蘇廣廈也是他的好兄弟,他那麽善良,怎麽可能忍心自己的好兄弟受苦呢。


    在我的安慰和陪伴下,蘇廣廈終於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或者說,發泄了一場以後,他整個人都好多了。接下來,我陪著他去買墓地,我們一起將蘇夫人葬在了距離沈諾言不遠的墓地裏。


    曾經那樣讓人豔羨的蘇夫人,即便拋棄這個身份,依然是令眾人豔羨的千金小姐,葬禮卻隻有我和蘇廣廈在場,我想,她若知道自己死後能陪在親生兒子身邊,想必也會很欣慰的。


    天黑了,我和蘇廣廈淋著雨從墓園離開,蘇廣廈問道:“陳名,接下來你要去哪裏?”


    我說:“我也不知道,我想先去散散心……”


    蘇廣廈說:“你去吧,小水那邊有我照顧著。”


    “什麽時候迴京城?”我問道。


    他望著虛無的遠方,淡淡道:“這就走,媽不在了,如果我也不去醫院,以小水的聰慧,一定會發現什麽,我不能讓她知道這些。迴去以後,我會告訴她,為了怕媽傷心,我安排人陪媽去旅遊了,等到她好了……我再跟她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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