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浪鼻子裏冷冷哼了一聲!


    他怎麽會不知道用法?


    當初“獨眼金睛”褚天戈率眾洗劫殺戮他們的時候,同族裏不知道多少人死在這種暗器之下。


    褚天戈手法至毒,暗器是用“彈指神功”發出去的,中者皆為要害,多為雙瞳、咽喉部位。


    這些宿仇,經夏侯芬一提,由不住使他熱血沸騰。盡管心裏恨恨的,可還是不讓臉上現出怒容,裝出很認真的樣子,問道:


    “大概是藏在指甲裏施展吧!”


    夏侯芬笑歎道:“你真聰明,這是我義父傳授給我的,隻是他老人家不許我隨便施展。”


    “為什麽?”


    “因為這種暗器太毒了,我義父他老人家是菩薩心腸。”


    “哼……”


    江浪為了掩飾自己的憤恨心情,便硬生生地發出了一陣子笑聲,隻是笑聲過於淒涼!


    “你也許還不知道,”夏侯芬又悄悄地說道,“他老人家已經吃了好多年的素了!”


    “吃齋?”


    夏侯芬點了點頭。


    江浪又發出了一聲笑。


    夏侯芬瞅著他道:“你為什麽笑?”


    “老王爺可真是悲天憫人的活菩薩!不過,我卻以為這必定是他早年殺人大多的緣故,是以借此來彌補一下內心的罪過罷……”


    夏侯芬愣了一下,道:“我倒是沒想到這一點,也許你說得有理。”


    兩匹馬並列著緩緩前進。


    江浪伺機道:“老王爺早年的事,姑娘知道多少?”


    “我?”她搖搖頭,苦笑道,“我是一點也不知道;怎麽,你知道?”


    “我也是道聽途說而已!”


    “聽到了些什麽?”


    “沒什麽……”


    夏侯芬忽然勒住馬,道:“不要緊,你盡管說。”


    江浪道:“我也是聽人說的,姑娘不要多疑!”


    “你說吧。”


    江浪道:“外麵謠傳老王爺過去是刀客瓢把子……”


    “這是真的?”


    至侯芬眼睛睜得極大,搖著頭道:“不會吧?”


    “有人說老王爺是靠洗劫了一批山東的移民才起的家!”


    “你……”夏侯芬麵色慘變了一下,道,“我不相信!”


    她冷冷一笑,又看著江浪道:“我義父豈是這種人?豈能做這種事?你不要聽人瞎說!誰說的?看我不……”


    說到這裏,她緊緊地咬著牙齒!


    江浪笑道:“不過是道聽途說的一句閑話,姑娘又何必這麽認真呢?”


    “一句閑話……你知道這些話有多嚴重!要是我義父聽見了,準能氣瘋了!”


    說話時,忽見一隻野兔跳了過來。


    江浪忙取出雕翎箭,策馬追了過去。


    夏侯芬也縱騎追了上去。


    江浪當然不是存心射獵兔子,而是覺得很有緩和一下情緒的必要。


    而且,他還有很要緊的話,要從夏侯芬的嘴裏套出來。於是,借著追兔子飛馬而前。


    白兔子在深草叢裏轉了幾轉就不見了。


    兩個人拚命地策著馬,追出了好幾裏。


    這一陣子快馬奔馳,真是過癮極了!


    眼前是一棵大樹,樹陰漫延出好幾丈遠。


    兩匹馬徑直地來到了樹下,夏侯芬首先由鞍子上滾下來,在草地上打著滾兒!


    江浪剛剛下馬,卻被夏侯芬拖住了一隻腿用力一翻,倒跌在蘆花叢裏!


    兩個人在蘆叢裏打著滾兒,身子過處,蘆花紛飛。


    秋高草長,壯馬長嘶……


    兩個人滾得淋漓盡致,隻覺得天旋地轉,乾坤顛倒,人在大自然裏,像是在太空縹緲的雲層翻滾著,人世間的一切都拋開了。


    像是喘不過氣來的樣子,兩個人直直地躺著,仰首看著天,一聲一聲地喘息著。


    身上、臉上、頭上,全都是白白的蘆花。


    這一陣子翻滾”真不知道滾了有多遠——兩三丈遠近吧!


    天空掠過一行雁影兒。


    太陽的溫熙使人那麽愜意!


    人兒舒展在白雲般的蘆花叢上。


    四周是無限無邊的白,人的性情在大自然的陶冶下,變得融洽而溫和。


    “啊……”良久之後,夏侯芬才喘出一大口氣,“好舒服!”


    她翻過身子來,手支下顎,打量著麵前的江浪,道:“要是在這裏過一輩子就好了。


    太舒服了!”


    江浪幾乎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因為他知道,由於他與她的地位不同,不久,也許就在眼前,他門終必會站在敵對的立場上。對於這件事,他心裏一想起來就感到無限慚疚,然而為父兄家人以及全族入複仇的大義——示著他,使他不得苟安片刻。


    他已經感到迫不及待!


    現在,聽說椿天戈出巡,隻帶了少數幾個人,正是下手的良好機會,這顆心就禁不住怦然衝動了。


    他忍不住問道:“老王爺得幾天才迴來?”


    “大概三四天!”夏侯芬眯著眼睛道,“我真希望他老人家出去久一點!”


    江浪道:“他是一個人上路的?”


    “不是單獨走的,有崔平和桑二牛兩個人跟著。這兩個家夥,大家都叫他們哼哈二將,我義父走一步,他們跟一步,可是這一次……”


    她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就不吱聲了。


    江浪緊問道:“這一次怎麽樣?”


    夏侯芬揚了一下眉毛,道:“我說過了,你可千萬別張揚出去啊!”


    “姑娘請放心!”


    “崔平該倒黴了!”她冷冷地道。


    “三阿姨以及桑二牛已經暗地裏把崔平在外麵的所為、暗害我義父的證據,都收集起來跟他老人家講了。我義父這一次特地帶他出去,是含有深心的!”


    江浪心中不禁一驚,忙問:“姑娘的意思是……”


    “詳細情形我也不知道,隻是聽三姨娘這麽說——因為我義父從來不跟我談這些……”


    她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一件事,霍地翻身坐起來,笑道:


    “哎呀!有一件好消息,我差點兒忘了告訴你——你那個仇人熱河郡王鐵崇琦死了,你知不知道?”


    “鐵崇琦死了?”江浪一驚,坐起來問道,“誰說的?”


    “一點都沒錯,是唿魯茲酋長派人來說的。”


    “到底是怎麽迴事?”


    夏侯芬道:“聽說這位鐵王爺是被他的一個叫七福晉的愛妾謀殺的……”


    “是巧妃……”江浪咬了一下牙齒,恨恨地道,“這又是為什麽?”


    夏侯芬道:“你不高興?難道你不願意他死?”


    “我原打算要親手殺死他,為我拜弟複仇!”


    他無限悵恨地垂下頭歎了口氣,深深地遺憾著,遺憾著那個人麵獸心的鐵崇琦未能死在自己手上。


    夏侯芬皺了一下眉道:“聽說那個殺他的七福晉,是為了一件寶貝——翡翠塔,才向鐵崇琦下了毒手!”


    “原來這樣!”江浪點點頭道,“翡翠塔呢?”


    “已被七福晉帶走了!”


    “我這就明白了!”江浪微微一笑道。


    “這麽說,一定是那位唿魯茲酋長打探到了翡翠塔的下落,恐怕翡翠塔已經落在了他的手中。你義父不甘心寶貝被人家吞了,也想插上一手!”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江浪一笑道:


    “可憐的七福晉,也許她根本就沒有愛過那個自命不凡的鐵王爺,也許她潛伏在鐵王爺府裏原本就存有用心的。隻可惜她雖然把翡翠塔弄在了手中,卻為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


    說到這裏,他不禁發出了一聲輕歎!


    想到了那一日王府初雪之晨,在梅園曾蒙那位美麗的六福晉石亭賜坐,暗吐心聲的一幕……


    江浪默默地傷情了起來。


    如果機會適合,他倒願意“拔刀相助”,英雄救美一番。不為別的,隻為了報答七福晉的“軟語柔情”!


    真是最難消受美人恩哪!


    男人的一生,能享有幾迴這種“美人青睞”的豔福?


    那位七福晉巧妃,原是身負絕學,並非等閑婦人!江浪如今細思下,才恍然明白,何以巧妃要他代她守秘——不要把她會武功的事情張揚出去。現在他才明白,她早已籌劃好了如何對付鐵崇琦了!


    江浪想到這裏,心裏已然有了主見。


    以此聯想到諸王爺出行的目的,自然是為了把那件“翡翠塔”得到手。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這個原則之下,擺在麵前,若幹死者,正是活生生的證明。


    試想,當年蒙古親王的死、盛京將軍的死。鐵崇琦的死,還可以預期到的七福晉之死、唿魯茲酋長之死、甚至於褚天戈——如果褚天戈真會死在江浪手中,都毫無疑問與這個翡翠塔有關!


    這個翡翠塔當真不是一個吉祥的東西——害死了多少人,平添了多少孤魂仇!人的貪心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夏侯芬盡管對於義父的作為,已經微妙地有所感觸,但是這十幾年來,他們父女之間的感情,有如水乳交融,外人要使之破裂,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江浪當然明白這一點。


    他已經感到,他與夏侯芬之間的友誼隻怕不長了。因此,當他看到夏侯芬的笑臉每一刹那,總是立刻聯想到她猙獰仗劍的另一副嘴臉!


    這就是說,夏侯芬每笑一次,他的內心都要浮上一層悲哀!


    “姑娘,老王爺是由哪一個方向去的?”


    “從這邊。”夏侯芬絲毫也沒想到這句話有什麽不妥之處。


    順著她手指之處,蘆花叢裏的那條黃土道路,彎彎曲曲地伸展著,像是通向天邊,那麽遙遠!


    去是由這條路,迴來當然也是由這條路。


    江浪心裏有數地笑了笑,道:


    “老王爺那一身功夫,真是天下少見,據我所知,他老人家最最獨到的一門功夫,還是他那一身罩功——姑娘你可知道?”


    “咦?”夏侯芬很驚訝地看著他,“你什麽都知道?”


    “老王爺的神威,外麵傳說得太多了!”


    江浪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傳說他老人家的一身罩功刀槍不入,不知是不是真的?”


    夏侯芬點了點頭,說道:“當然是真的了!”


    江浪說:“我以前曾聽師父說過,這是一種把氣功和橫練外功結合起來苦練而成的絕功。一旦功夫練成,全身上下刀槍不入……”


    “除了練門兒穴眼!”


    “對了!”江浪一笑道,“不知道老王爺的穴眼兒在什麽地方?”


    “我知道!”夏侯芬在蘆花裏打了個滾兒,眼睛直直地看著當空的那株大樹。


    江浪注意地聆聽著。


    夏侯芬顯然是個沒有心機的人,否則,是萬萬不會直率地道出來的。


    她腦子裏思索了一陣子,笑眯眯地道:


    “這事情有好多年了……有一天晚上,他老人家正在練功夫——見了。不知為什麽,隻因為我看了他那次練功,差點兒挨他一頓打!”


    “究竟是為什麽?”江浪的精力更加集中了。


    “我想,他老人家大概是在練罩功吧!”


    “罩功?”


    “大概是的!”


    夏侯芬迴憶著那天的情形,喃喃道:


    “頂上吊著七八個帶刀刃兒的流星錘,義父他老人家隻穿著一身單衣裳,眼看著那些流星錘耍開了,全都撞在了他老人家身上,居然沒有一個地方受傷,真把我嚇壞了!”


    江浪一聲不響地聽著一他內心盡管急著聽下文,外表卻沒有大明顯地表現出來。


    夏侯芬笑看著他道:“你猜他老人家的練門兒在哪裏?”


    江浪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如果讓你猜,恐怕你怎麽也猜不著!”她幾乎要笑出聲來,“告訴你吧,是在腳心!”


    “是了!”江浪心裏忖道,“這就難怪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他的臉色顯然變了一下——夏侯芬說得不錯,如果她不說出來,自己還真是猜不出來呢。


    他百思得不著邊際的一個結子,一旦解開了,頓時輕鬆了起來。


    “姑娘怎麽知道的?”


    “我看見的,我義父練這門功夫時,兩隻腳心用軟金罩子緊緊地包紮著……別的地方隻穿著單衣,可見得這個地方是他老人家的穴眼練門!”


    江浪作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他已經知道了他所想要知道的,高興得躍身而起,說道:“走吧,我們找兔子去!”


    夏侯芬懶洋洋地躺在蘆花叢裏,說道:“不想去了,我懶得動,坐下來歇歇不好嗎?”


    當江浪悶不吭聲地坐了下來之後,她說道:


    “我們該談談你了!”


    江浪驚道:“談我?”


    “嗯!”夏侯芬把下顎支在胳膊時上,那雙明若秋水的眸子微微地眯著,道:


    “老實說,我好像一點也不了解你——你的家裏有些什麽人?還有過去的這些日子,你都在哪裏?你可以告訴我麽?”


    江浪臉上泛出淒慘的笑容!


    他喃喃地說:“我隻是一個極平凡的人,父母雙亡,子然一身!”


    “你父母是怎麽死的?”


    “死於天災人禍!”他冷冷地道,“這些過去的事還是不提為好!”


    “唉!”夏侯芬深深垂下眸子,道,“為什麽我們的身世都這麽可憐!”


    江浪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笑道:


    “我們誠然是不幸,但是比我們更不幸的人還多得是,一個人種下什麽,必定會得到什麽!”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對了,就是這個意思!”江浪看著夏侯芬,喃喃地道,“姑娘,你打算在這個地方一直住下去嗎?難道沒有什麽別的打算?”


    夏侯芬怔了一下,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江浪說道:“我是說姑娘在內陸還有親人沒有?”


    夏侯芬搖了搖頭,很傷感地道:


    “我已記不大清楚,好像有個姑姑,還有個舅舅……可是,那時候我太小,哪裏能記得清楚。”


    “不過……”她又喃喃地接著道,“這裏我也不打算長住下去,江大哥,你的意思是……”


    “沒有什麽,我隻是覺得姑娘你大好年華,應該到中原內陸去跑跑,不要老守在一個地方!”


    夏侯芬頓時一喜,跳起來道:“好呀!江大哥,你跟我一塊去好不好?過幾天,我就跟義父說。”


    江浪笑了一下,道:“我?不,我看姑娘還是另外找一個人好了!”


    他心裏實有難言之隱,每一次他注視著她的時候,內心總有說不出的愧疚,因此他不敢稍微對她在感情方麵有一點點放縱,因為他知道自己終必會負她的。


    一想到這裏,他內心就有說不出的悲哀、歉疚。此時,幾乎連看她一眼的勇氣也失去了!


    夏侯芬聽了他這句話後,像石頭似的呆住了。


    江浪默默地站起來,步向坐騎。


    “站住!”夏侯芬忽然撲過來,有些生氣的樣子,“你先別走!”


    她的大小姐脾氣發起來確實有點讓人吃不消。


    江浪緩緩地迴過臉來。


    夏侯芬臉上突然變化的表情,使他大吃一驚!


    “我知道……哼哼……”她臉色通紅,恨恨地說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著誰!你……”


    江浪登時為之一呆!


    他是不擅說謊作偽的,夏侯芬的這幾句話,就像上把鋒利的刀子,一下子紮到了他心上。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臉上是一種什麽樣的表情,隻知道窘得很厲害——好像昨夜與郭小苓的一切私情,都讓她看見了似的!


    夏侯芬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直直地看著他。


    “你說……你心裏是不是想著她?”


    江浪喃喃道:“誰……”


    “誰?小苓!”


    “……”江浪一下就像觸了電似的,苦笑了一下,未置可否。


    夏侯芬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忽然伸出兩隻手,抓住了江浪的衣服。


    “說,你給我說實話!你心裏是不是已經有了她?”她像是忽然喪失了理性,用力地拉扯著江浪的衣服,狠命地前後扯著。


    江浪驀地抬起雙手,擻住了她的手腕子。


    他眼睛裏流露出憤怒、傷感、歉疚……總之,那種情緒複雜,難於言表。


    “說!說!我要你親口說,你是不是喜歡小苓?”


    “我……我沒有什麽好說的。姑娘,請你放開手!”


    夏侯芬冷笑著,死命地抓著他不放。


    原野裏大風颼颼,可是她的聲音尖銳得勝過了風聲。


    “說,說,你說嘛!”


    她像是喪失了理性,有點歇斯底裏的樣子。


    她這種蠻橫的表現,使江浪很反感。他兩隻手暗動真力,終於把夏侯芬的雙手拉了下來!


    夏侯芬大發嬌嗔地用力掙著。


    江浪冷冷地道:“姑娘,請你放冷靜一點好不好?”


    “我要你說,要你說!”她的聲音比先前更大了,“說,你是不是喜歡小苓?”


    “我……”江浪冷冷地道,“我有我的自由,沒有什麽可告訴你!”


    “自由?好……”


    她掙開了江浪緊緊握著的一雙手,全身氣得發抖,語不成聲地道:


    “好,好,你終於承認了……你這個大騙子!大騙子……”


    江浪呆了一下,苦笑道:“我騙了你什麽?”


    “你騙了我的感情,騙了我……騙了我的心!”


    忽然,她用力地在江浪臉上打了一掌。


    這一掌力道不小,江浪身子一蹌,差一點兒坐倒在地!


    夏侯芬似乎也不理解自己的失手,她微微愕了一下,兩汪淚水就像決了堤的河水,突地奪眶而出。


    無限的傷感和悲憤,把她那張原是人見人愛的臉給扭曲了。


    驀地,掉頭狂奔而去!


    江浪無限沮喪地垂下了頭……


    事情竟然演變到這般田地,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他對於自己與夏侯芬之間的關係,從最初一開始,就特別謹慎,想不到仍然給她一種錯覺,認為欺騙了她。


    遠處傳來馬聲,他看見夏侯芬躍馬而去。


    即使在盛怒之中,她乘騎在馬上的芳姿依然那麽動人,長長的秀發在風中飄舞著煞是好看。


    雖然相距得那麽遠,江浪卻能猜測出她的麵部表情——因為在她臨走時,那淩厲而充滿殺機的眼神兒,江浪僅僅瞥了一瞥,就吃了一大驚!


    他下意識地覺出了不妙。


    以夏侯芬如此任性的脾氣,是很可能去找小苓論究一番的。


    “小苓”江浪口裏喃喃地唿叫了一聲,感到很是驚恐。


    實在難以想象,那個心地慈善的女孩子,一旦遭遇到夏侯芬任性的攻擊,將會落得一種什麽樣的下場!


    江浪想到這裏,實在難以保持鎮定了。


    驀地,他展開身形,撲向坐馬,一徑遁著夏侯芬去處追了下去!


    郭小苓斜倚在欄杆上,遠望著宮院內那層漠漠的秋色。


    她昔日那靜如止水的心湖,早已不安寧了。她的眼睛追蹤著空中的那對秋蝶,不時地上下眨動著——難道那隻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


    她不止一次的臉上飛紅,也不止一次的麵現嬌羞,更不止一次的唇角牽動,顯現著內涵的溫馨笑意……


    還有什麽能比這個更可喜的?人生得一知己,已屬難能可貴,更何況得到了一個愛人。


    一個身兼“知己”、“愛人”雙重身份的人!


    這個人使她了解了自己真實的身份,使她不再孤獨,使她心有所屬,使她恢複了信心,而且使她有勇氣麵對仇人!


    站立在廊子裏,麵前是擁擠著開放的一叢秋日黃花。


    昔日,她最感傷於李清照的那種哀情,其中最能引發她傷感的那兩句是:


    “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然而此刻想來,卻不再那麽的淒怨了,原先那種共鳴之感隨之而逝。


    ※※※


    一匹飛馳的駿馬,馱著夏侯芬纖瘦的人影在發黃的草地裏掠了過去。


    郭小苓顯然未曾覺曉!


    那匹馬,一直繞到了後樓石階前停下來。


    夏侯芬淩然地由鞍前拔出了長劍,左手在皮鞍上力按了一下,整個身子如同一隻大鳥,掠下了坐騎,飄落在石階最上麵的一層。


    她早就看見“她”了。


    眼光透視過一根根交錯的鐵欄杆,就看見了小苓婷婷的背影。


    夏侯芬緊緊咬了一下牙齒,怒火在她胸腔內燃燒著。她緊了一下手上的劍,忿忿地向著郭小苓站立的地方走過去,很快來到了小苓身後。


    小苓若不是沉醉於紊亂的情慷心事裏,斷然不會失之於“無覺”。


    掌中劍泛閃著清冷的光華,是那麽像它主人那張蒼白的臉!


    在妒火之中,幾乎很少有人還能保持著“理性”這兩個字。


    她的劍比擬著小苓後心的位置,不止一次地作勢想刺過去,可是每一次她都猶豫著,下不了手!


    “小……苓!”她抖顫著,低叫了一聲。


    小苓聽到叫聲,迴過了身子。


    就在她方迴過身來的一刹那。夏侯芬的劍已劈風而下!


    這一劍端的是勁猛力足,劍鋒上閃爍出一片淩人的寒光,直向著小苓臉麵劈了下來!


    郭小苓猝然大吃一驚!


    她原本身手絕高,隻是二人站立的距離是那麽近,簡直是無從躲閃。


    郭小苓嘴裏驚叫一聲,左手倏出,用“撥雲見日”的手法,向著劍身的側麵一擊。


    當真是險到了極點!


    劍鋒在小苓五指一撥之下,閃開了正麵半尺,“哧”一聲揮落下去。


    郭小苓身若旋風地轉了出去:


    饒是如此,那口鋒利的劍尖,仍然是順著她右側肩部劃了下去!


    傷雖不重,卻也留下了一道三四寸長的血口子,鮮紅的血一下子把她右邊的淡青色袖子染紅了。


    “芬姐,你瘋了!”


    小苓一隻手掩著負傷的肩部,驚惶地看著她。


    夏侯芬緊緊咬了一下牙,又霍地撲上來,“颼”地一劍劈下去。


    “颼颼颼”,一連三劍!


    劍光影裏,小苓那般巧妙地運轉著身子,然而看上去卻是險到極點,每一劍都擦著她身子滑下去,其中任何一劍隻要得手,小苓就別想再活命。


    在夏侯芬毫無理性的劍勢裏,小苓驚慌地閩避著。最後,身子一個倒翻,滾出了一丈之外,極為艱險地脫困於夏侯芬淩然的劍勢範圍……


    “芬姐你真瘋了嗎?”


    夏侯芬倏地縱身而前,再出一劍。


    小苓這一次用“夾劍”的手法,雙掌一擊,“叭”一聲,把夏侯芬的劍鋒緊緊夾於兩掌之內。


    這一手功夫,沒有若幹年的苦練是難於如此過硬的。


    兩隻手掌上傳出的力道,緊緊地吸著對方的劍身,使得夏侯芬劍鋒進退皆難!


    “芬姐!”郭小苓無限惶恐地道,“到底是怎麽迴事……你為什麽要對我下這種毒手?”


    夏侯芬緊咬著牙,一張臉變得蒼白蒼白的,上胸頻頻起伏著。


    “姐姐……你說呀!我做錯了什麽事?你說呀!”


    郭小苓眼淚汪汪地訴說著,那隻負傷的肩部,鮮紅的血流個不止……


    夏侯芬持劍的一隻手劇烈地顫抖著。


    “你……”她大聲叫著,“我……我恨你1”


    郭小苓一怔道:“為……為什麽?”


    “不為什麽!”


    說時,她用力一腳踹向郭小苓的身子,二女同時向外一翻,分開了丈許!


    “小苓……快去拿你的劍,我等著你!”夏侯芬用劍指著她道,“看看我們誰的功夫強!”


    郭小苓一隻手掩著肩上的傷,大惑不解地說道:“為什麽……芬姐,為什麽?”


    “你自己心裏有數!”


    “什麽事我心裏有數?”


    “你還佯裝什麽……”夏侯芬忽然低下頭,放聲痛哭了起來。


    郭小苓緩緩走過來,道:“芬姐,你說到底為了什麽啊?”


    “為……什麽,我恨你!”


    “為什麽恨我?”


    “你!你……”


    剛剛說到這裏,一聲嘹亮的馬嘶聲傳了過來。就在二女驚愕之間,馬上的江浪騰身而起。他一起一落,翩若驚鴻般地將身子落在廊道上。


    夏侯芬乍見江浪先是一呆,遂又冷笑一聲,倏地跺腳而去。


    江浪趕了上去,道:“姑娘留步!”


    足下一點,已欺身而近,夏侯芬霍地掉過身子來。一連兩劍!


    江浪一陣疾滾,劍鋒落空。


    郭小苓驚叫道:“大哥小心!”


    她邊喊邊撲了上來!


    夏侯芬怒叱一聲,一劍又向她擊去,卻被江浪猝然揮出的劍身架住了。


    雙劍交鋒,響起了錚掙聲。


    夏侯芬後退一步,一雙充滿妒火的眼睛在對方二人身上一轉,倏地冷笑道:“好……


    我走!”


    說完,霍然轉身,足下運足了勁力,一路縱躍如飛而去。


    江浪才迫了幾步,忽見夏侯芬右手揮處,“哧哧”兩股尖風,由指尖上飛出了兩點金星!


    江浪當然知道這種暗器的厲害,寶劍一掄,用“秋風擺蓬”的劍招,發出“錚錚”


    兩聲脆響,把一對金丸揮落在地。


    夏侯芬卻是頭也不迴地飛身落於坐騎之上,那匹馬長嘶一聲,一徑奔馳如飛而去!


    江浪呆了一呆,暗思道:真想不到她竟然這樣下毒手,雙方破裂至此,自是再無和好之機了。


    他頹然地歎息一聲,偏過頭來看著小苓。


    小苓嗔然一聲,垂首而泣!


    “你受傷了?”


    郭小苓一隻手掩著傷處,轉身奔向臥房——她的房間,就在廊子這邊。


    她推開門,撲身而入!


    江浪剛要進去,那扇門忽地關上了,“碰”一聲大響,差一點撞傷臉。


    室內傳出郭小苓傷心的哭聲,道:“江大哥,你先迴去吧,我心裏難受!”


    江浪歎了口氣,道:“小苓,你要相信我,我和夏侯姑娘之間沒有什麽……你開門,讓我看看你的傷!”


    郭小苓在門內道:“不要緊,大哥,你迴去吧,我自己會料理!”


    江浪又拍了幾下門,她仍然不開,隻得歎息一聲,轉身而去。


    他頹喪地走出了院門。


    就在他腳步方步出院門的一刹那,一騎快馬擦身而過,馬上坐著一個長身佩劍的姑娘,等到他認出了那個姑娘竟是郭小苓時,對方一騎人馬早已馳騁如飛地消逝於視野之外了!


    顯然,郭小苓是循著夏侯芬的去路追了下去;。


    “追”已經來不及了!看著她消失的背影,江浪悵然若失他幾乎興起了一種“浮生若夢”的感慨——昨夜的一夕風流,軟語溫情,那些“海枯石爛”的甜言蜜語,都幻為片片飛灰,他想到了李商隱的名句: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麵對著惆悵的秋風,他感到萬念俱灰。


    ※※※


    西邊的老日頭隻剩下最後的一股子勁兒了。


    天邊上的白雲,不過是沾了點太陽的邊兒,在雲層的外衣上鑲了一圈兒金紅,看上去好像身價頗不相同了。


    這時候,暮色起自遙遠的沙漠,緩緩地向著“金沙郡”這片大綠洲上移過來。


    最先感染黃昏暮色侵襲的,該是這片大荒原了。


    當暮色像是一層大霧般籠罩著這片荒原時,幹冽的地頭風總是在這個時候貼著地麵卷過來。


    於是,原野搖蕩著蘆叢!


    蘆叢搖動著蘆花!


    拖著白色長尾巴的蘆花,像是臨陣交鋒時的亂箭,一支支飛射著,放眼看去有如銀漢天係的流星群陣。


    壯觀、締麗。觸目生驚,為大自然生動的彩筆下增添了奇異彩色的另一章。


    蘆叢裏的這條黃土道迄逐而前,巨龍似的伸展著,像是要伸展到天的那一邊。


    由於蘆葦的滋生泛濫,長年以來,早已掩飾了路的本來麵目,也隻有在有風的時候,才能夠略微看清這條長長的黃色巨龍。


    那個人——江浪。


    他已經在這裏坐侯了很久很久了……


    其實,他昨天、前天都來過。


    每一次他都要等到月上中天、甚至於天近黎明的時候才離開。


    今天他中午就來了,一直等到現在。


    為了要保持他臨陣應戰的精力,他不能一直持久地全神貫注於某一個方向,連坐著的姿態也得隨時變換著;有時候,甚至把身子平躺下來,借以舒散一下筋骨。


    “生”與“死”常常是極其微妙的,這其間的距離,往往像紙一般薄。


    就像今天,江浪就在為自己生命下一個賭注。


    本來,他對於自己的武功,有足夠的信心。在以往曆次的打鬥經驗裏,即使敵人再強大,他都有足夠的自信,惟獨今天是個例外。


    今天他感到很害怕!


    然而機會的造成,使得他別無選擇——如果今天此時,在這個地方,他不能夠狙擊到敵人,以後的機會將是很渺茫的了!


    似乎有一種預感,他下意識的感覺到“他”必會來的。


    “他”是誰?


    褚天戈!


    “大敵”褚天戈!


    麵臨著如此強大的敵人,江浪幾乎有些膽寒了。然而,他仍然保留著相當的信心。


    他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把自己平生精修的武功理出了三十六個招式。


    這三十七個招式,是紊亂無章的,可是經過他加以整理之後,又精中選銳,僅僅得了十一個招式。


    然後,他再把這十一個招式分作前五後六,成為十一手極具威力的技藝。


    他要用這十一個招式對付褚天戈!


    換句話說,這十一個招式是決定他的生死存亡的驚險武技!


    他悵望著遠天的雲霧,感到無限的傷感一拜弟裘方之死,使他喪失了平生惟一的知己;郭小苓的消失,又使他喪失了平生第一個深深所愛的人。


    再迴頭算算看,父母雙亡,族人親戚故人也無一個存在世上。


    在這般情形之下,他對於自己的生命,幾乎沒有什麽眷戀了。


    果真是敗在椿天戈的手下,死了也算了!


    他是有了這個決心才來的!


    大地日落。


    原野暮色更重了。


    掠過滿布蘆花的廣闊無邊的原野,他放眼望著遠處的地平線。


    不過是照例的一瞥,使得他精神為之一振!


    江浪那雙含蓄的眸子,霍地睜得又大又圓。他雙手把眼前的蘆枝分開來,就在叉開的蘆葦空隙裏,看見了兩個黑點!


    一點兒不錯,是兩騎人馬向這邊走來。


    江浪仔細地注視了一些時候之後,斷定他所等待著的人終於來了!


    對方隻來了兩個人,不是原先去時的三個人。這一點對他咪說並不感到意外,正如夏侯芬所說,褚天戈這個陰險的老狐狸已經在半路上解決了崔平——崔平的過於囂張,使得他有不可駕馭的煩惱!


    這實在是崔平所未能料及的悲劇!


    兩騎人馬漸漸地近了。


    江浪已能清晰地分辨出兩匹馬的顏色:一匹是火紅色,一匹是純黑的。


    火紅色,的那一匹,對於江浪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十數年以來,褚天戈橫行大漠時,就是乘騎著這匹“火雷紅”;十數年以後,人馬依舊。


    從它的腳程上看來,速度絲毫不減當年。


    馬上的褚天戈,依然是十分威武的大王風度——血紅的一領披風,被風吹卷著一平如肩;人馬一色,遠遠望去有如紅雲一朵。


    緊緊跟隨著的那匹黑馬,與他保持著相當的距離,在他身後丈許遠。


    那個人一身黑衣,也是人馬一色。


    一紅一黑兩騎人馬一人江浪目中,頓時已如風馳電掣般地馳近跟前!


    江浪埋伏的這個地方,在事先是經過再三斟酌才定下來的。


    他思忖著,那是一條“之”字形的道路,馬不可能快行——這一假設,果然得到了證明。


    兩匹馬慢了下來。


    馬長嘶在蘆叢人口的彎道前人立前蹄,然後放慢了腳程。


    黑馬上的黑衣人是桑二牛。


    這一個人,是江浪事先想到的。


    紅黑兩匹馬,合在一起,兩匹馬身上蒸騰著一片白煙。褚天戈、桑二牛身上,沾滿了灰沙,顯然是經過長途跋涉所致。”


    隻見諸天戈手勒韁繩,迴頭向桑二牛打招唿道:“快到家了,迴去洗個熱水澡,好好吃上一頓。”


    桑二牛笑道:“老王爺想得真周到,這一天馳騁,已經夠累的了多老王爺看上去,精力還旺得很,真正是龍虎精神,卑職欽佩之至!”


    褚天戈哈哈大笑著道:“你小子真會說話,這一次對付唿魯茲你出了不少的力。我不會虧待你,迴去後一定重重地賞你!”


    “謝謝老王爺!”


    兩匹馬紅前黑後,向著高可過人的蘆花叢內膛來。


    江浪的眼睛,自然在褚天戈、桑二牛兩人一現身時就已經全神貫注了!


    他把身子緩緩地坐下來,讓麵前的蘆花正好嚴嚴實實地擋在身子的前麵。


    他的一雙手緩緩探出,從地麵上提起了一對“流星錘”——這是他仗以成名的一對兵刃,隻是他平時極少施展;然而偶一施展,必然奏功!


    紅馬已經來到了麵前,向著左側彎過去。


    黑馬緊接著也來到了眼前。


    就在這匹黑馬剛剛要轉向彎道的一刹那間,江浪騰身而起。


    正配得上“兔起鴨落”四個字。


    他身子甫一落下,正好在黑馬身後丈許處。


    隻見他雙手猝然向外一抖,兩隻香瓜般大小的流星錘射了出去!


    暮色沉迷的天空,兩個銀色光團,一左一右,呈弧形向著一個焦點集中。


    那個集中的焦點,正是黑馬上桑二牛的腦袋瓜子!


    桑二牛是可悲的人物。


    然而江浪別無選擇,因為他不能以一敵二;先殺了桑二牛,才能全力對付褚天戈!


    由於他設計的地勢好,出手的時間好,招勢更妙,致使桑二牛無形中成了甕中之鱉。


    兩點流星各自繞了半個圈子,等到桑二牛覺出兩耳間疾風猛貫的當兒,已是不及。


    一邊已是非死不可,更何況雙錘夾擊!


    隻聽見“碰”的一聲,雙錘力擊之下,桑二牛那顆頭顱就像被砸破了的西瓜一樣,頓時分成了無數碎塊,腦漿飛濺,死於非命。


    桑二牛坐在馬上的身子向前側方一下栽了下去,胯下坐馬,長嘯一聲,驚嚇著躥了起來。桑二牛的一隻腳還踩在馬蹬子裏,整個屍身在蘆叢裏被拖得嘩啦啦響。


    其狀之慘,不忍猝睹!


    兩隻流星錘像是兩點跳擲的星丸,霍地向後一收。長鏈乍收,一對小西瓜般遍體銀光閃爍的流星錘,已經提在了江浪手裏。


    前行的褚天戈當然發覺不對勁兒了。


    他的火雷紅駒,倏地長嘶著掉了個頭。馬上的褚天戈,方看清了是怎麽迴事,江浪已長嘯一聲,用上了事先已經算定好的招法。


    他足下向著前方一蹌,手上的流星錘再次抖了出去!


    隻是打法較之先前對付桑二牛的那一手大為不同。


    對付桑二牛,出手是雙錘,這一次卻是單錘。


    一隻流星錘帶著極長的一道鎖鏈子,吐出了一道白光。


    這一錘當真是炔到了極點。


    銀光閃閃的光圈直向著諸天戈頭上飛了過去!


    然而,可以想知的是,已經不如先前那般順利了!


    馬上的褚天戈霍然把一雙瞳子瞪成了核桃那樣大,頭顱快速地繞了一下。


    江浪的流星錘擦著他的脖子打了過去……


    江浪心中一驚!


    他原定的計劃,這一錘成功率不一定有把握。那麽這一錘一旦落空,絕不會再有出第二錘的機會!


    果然不錯。


    就在他那隻抖出的流星錘還來不及收迴的當兒,馬上的褚天戈倏地一抬手,“嘩啦”


    一聲,摸住了流星錘上的鏈子。


    那條足有一丈五六長短的銀色鏈子一下拉了個筆直!


    褚天戈那張風塵仆仆的臉上,猝然冒出了大片紅光。


    “好小子,我早就知道你來到這裏沒安好心!”


    他鼻子裏哼了一聲,怒凸的眸子裏發出了閃閃兇光,恨不能一口把江浪生吞下去!


    “小子,你是誰?”


    “江浪!”


    “江浪是誰?”


    “媽拉個已子的!”


    這是一口道地的關外罵人的話。


    話一出口,老頭於的手向上麵一翻,原先捋在手上的那隻流星錘已脫手而出,直向著江浪臉上砸過來。


    他手勁兒極大。


    江浪不須去接觸,隻憑著對方手勢,就知道了勁道的斤兩。他冷笑一聲,施出全身之力,把手裏的另一個流星錘擲了出去。


    兩隻流星錘在空中迎了個正著!


    “當”的一聲大響,嘹亮悠長的餘音,震得人耳鼓發麻!


    兩錘接觸之處,爆射出一股子奇亮火光。


    雙方力道是半斤八兩,誰也沒有蓋過誰。於是,兩隻流星錘墜落在地!


    那個昔為巨盜、今日自封為王爺的褚天戈,就像夜貓子一般,發出了一聲怪笑。隻見他坐在鞍子上的身子倏地向上一長,掠了個高兒,輕飄飄地落身子陌道之上。


    落地、脫衣,看上去是一個勢子。


    隻見他身上的那領紅色大毫,“刷”一下子提在了手上。


    “姓江的,咱們把活先說清楚!”褡天戈陰森森地道:


    “褚某這些年吃素,不怎麽想殺人,要是想殺,也得找個理由,是怎麽迴事,你就直說吧!”


    江浪麵對大敵,絲毫不敢怠慢——因為生死存亡就看這次決戰了。


    “褚天戈!”


    他不過開口叫了這麽一聲,已使得對方大吃了一驚!


    褚天戈一共有三個名字,前名褚威,後為褚友義,褚天戈是他的第二個名字。


    三個名字,代表著他一生的三個不同階段。


    聽到了江浪這聲稱唿,他內心已明白了一半。那雙銅鈴般的眸子裏,頓時兇光畢現!


    江浪見他這番模樣,不禁冷笑一聲道:“江某人找你納命來了!”


    “小雜種,把話說清楚一點!”


    “休要逞口舌之利!”江浪緩緩地道,“十五年前曹家塘,你這個惡魔犯下的滔天大罪,今天該翻一翻了!”


    提起“曹家塘”,諸天戈那張大紅臉一下子變成了紫色,蓋因為他平生殺人至多,喪天害理的事也不知幹了多少。


    但是,這些拿來與十五年前曹家塘那一樁滅族殺人事件一比較,那就顯得遜色多了。


    曹家塘那一樁往事,也是迫使他改名為“褚友義”的主要原因——那樁事是他平生最大的一件恨事,是他最見不得人的一次血腥屠殺!


    為此,他才下決心解散故舊,改頭換麵。


    為此,他收養了小苓、喬老太太與洪老頭。


    他萬萬想不到,依然有漏網之魚來揭他這塊見不得人的傷疤!


    “十五年前,你這老賊平白無故地率眾血洗了我們的莊園,殺了上千人……江某幸得苟生,今天活得不耐煩了,找你拚命來了!”


    褚天戈發出了一陣子狂笑,道:“好,算你小子有種!小子,我們……”


    笑聲一頓,他皺了皺眉,思索著道:“我們以前照過麵兒沒有?”


    “見過!”


    “在哪裏?”


    “七年前,在九裏溝。”


    “啊……我記起來了,不過那是兩個人!”


    “我拜弟不幸喪生,他那筆帳由我江浪一塊兒跟你清算!”


    褚天戈臉上一陣子發青,仰頭哈哈笑了幾聲。


    “你來清算?”他大刺刺地道,“耗子舔貓鼻梁骨,我看你是作死!”


    “是有點活膩歪了!”


    “老夫這一次是不會放過你的!”


    “咱們手底下分生死!”


    “好!”


    褚天戈陡然將那領血紅披風就空一旋,“刷”一聲,直向著江浪咽喉上疾旋而至!


    江浪早在他動手之初,身子已向下一伏。


    他這一次對付褚天戈可不是沒有計劃的冒險!


    江浪身子猝然向下一矮,已把背後一口長劍掣了出來,身子也在這一刹那間撲了出去。


    可真是一招厲害的殺手!


    閃爍的劍光,就像一道閃電,向著褚天戈身子側麵劈了過去。


    褚天戈當初還不太在意,然而在那口劍已將接近的一刹那,才發覺不妙。隻聽他鼻中哼了一聲,倏地向外一個快翻疾滾!


    原來,江浪這口劍是由持劍的這隻手肘之下遞出去的。隻聽得“哧”一聲響,褚天戈左腮上立刻現出了一道血口子!


    這一劍使得諸天戈大為震驚。


    他發出像蠻牛似的一聲怒吼,隻見他兩手用力地摸著拳,左右一分,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驀然間,一股子黑紫色的氣浪,貫注於他整個麵部。緊接著,氣走四肢,使原本看上去就夠高的身子,一下子變得更高更壯了。


    正是這老兒練了多年的一種“氣罩”功夫,以之當敵,刀槍不入。


    江浪一劍出手,身子並沒遠去,在對方運氣的當兒,他已欺身而入,一劍刺中諸天戈側肋之間。


    劍剛刺入的一刹那,也正是對方功夫運出之時。江浪隻聽得錚然一聲脆響,便隨著劍勢猛地騰起。假若不是動作快捷,他那隻持劍的手可就別想要了!即便如此,掌中劍也沒把持住——隻聽得“錚”的一聲,手中劍脫腕震出!


    也就此一刹那,褚天戈一聲厲叱,整個身子騰空躍起,有如一朵紅雲,當頭壓落直下,在下落的同時,他的一雙千層底紫色緞靴,飛快地向著江浪的一雙眸子踢了過去江浪被他這一手進身的勢子逼得向後一個倒仰。對方見狀,疾速雙足分踢、兩手下按,雙掌之間形成了一股極大的勁力——“按臍力”!


    江浪甫一交接,已禁不住被壓逼得發出了一陣子猝咳聲。然而,他沒有忘記險中製勝的殺手絕招。


    其實,褚天戈的這一招式正是他夢中所求。他心裏很明白,如果錯過了這個難得的機會,後果就不堪設想。


    江浪硬頂著褚天戈的兩手按臍力,雙手巧妙地向外一翻,一對牛耳尖刀已執在了手上。


    這一對牛耳刀,是事先藏在袖子裏的。


    牛耳刀翻出的同時,正是插入對方足心的一刹那!


    隔著厚厚的一雙千層底靴,隻聽得“噗哧”一聲,牛耳尖刀齊著刀柄深深地紮進了褚天戈的兩隻腳心裏!


    那裏隱藏著人身的兩處大穴一“湧泉穴”。


    最要緊的是,這對穴道正是褚天戈金剛不毀其體的一雙“練門”——是致命的要害地方!


    褚天戈功力所及,全身刀槍不入,唯獨這兩個“練門”是他的最弱處。


    褚天戈的兩個“練門”一被刺中,身子陡地向後一個滾翻,翻出了丈許以外!


    他身子還來不及站起來,就噴出了一口鮮血,眼看著那條罪惡的偌大身軀,在如雷般的一聲咆哮之後,推金山、倒玉柱似地倒了下去。


    咕嘟嘟,大口的鮮血由張開的大嘴裏向外噴吐著。那張原先充滿氣機的紅紫臉膛就像泄了氣的皮球,立時癟了下去,變成了黃蠟一般的顏色。


    他的一雙赤紅的大眼睛,驚訝地瞪視著江浪——似乎難以想到,對方何以會知道這個隻有他本人才知道的隱秘!


    江浪緩緩地走到了他麵前。


    褚天戈一雙眸子幾乎都要滾了出來,臉上沁著黃豆大小的汗珠子,牙咬得吱吱亂響。


    隻是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了,甚至於連彎一下腰也是不可能的。


    “姓褚的!”江浪恨恨地喚著他,“你認輸吧!”


    江浪抬起腿來,用力地在他肚子上加上一腳,“哧”一聲由嘴裏噴出了三四尺長的血箭!


    褚天戈的這口血噴出來以後,嗓子眼“咯”地響了一聲,頓時命喪黃泉!


    江浪喘息著用袖子把嘴邊的血漬擦了一下,緩緩地走向褚天戈的那匹火雷紅駒,伸出手拍了一下馬頸,發覺鞍後革囊內鼓蓬蓬地放著什麽。


    革囊內藏有一個玉匣子,玉匣子裏是一件罕世至寶——“翡翠塔”!


    他看見了這件寶物,不由得想到了很多人,包括那位漂亮的七福晉娘娘……


    這些人多半都已經死了!


    火雷紅不時地搖頭擺尾,打著吹兒。


    大風唿唿,四野蕭然,江浪翻身上馬。


    他掉過馬頭來,緩緩向前策去。


    這裏,他已經不再留戀了,他要往中原去。


    但是,他去中原之前,他必須找到一個人——郭小苓!


    他一定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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