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看我一臉錯愕的表情,各自笑了起來。


    我這才知道,他們三個人都是在美國認識的。那會兒蔣豪城和顧瀾依都是留學生,而楚晴川已經工作了。


    和他們分開後,楚晴川在我的軟磨硬泡下,告訴我顧瀾依因為蔣豪城救過她,就對蔣豪城格外不同。


    我問楚晴川是怎麽救的,他說顧瀾依打工迴來走夜路遇到小混混,差點被侵犯,幸好蔣豪城路過,把她從那些人手裏搶出來。


    “英雄救美,按說應該發生點什麽啊。”我沉浸在古老的劇情裏。


    我早就知道顧瀾依出身寒門,是真正的寒門,她的老家在大山深處的寨子裏,而她是少數民族。


    環境對人的熏陶不容小覷,她生得鍾毓靈秀,作品也是靈氣十足,才華橫溢。


    但也正是因為出身,她和圈子裏那些主流人士有些格格不入,看似披著高冷的外衣,實則是不願交際應酬。


    當初她告訴我,她是自費留學,雖然有全額獎學金,但生活費還是要自己賺,而且她知道她在大城市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隻有自己,她認真學習,努力打工。


    可她並沒對我說過她留學時受的那些苦。


    我從楚晴川的隻言片語中,得知她曾住在蟑螂老鼠肆虐的地下室裏,啃著發硬的麵包,卻畫出了最絢麗的景色,那是她家鄉的山水。之後她遇到蔣豪城,蔣豪城同情她的處境,可那時候他也沒有錢,就去打三份工,用賺到的錢去買顧瀾依的作品。


    “再後來呢?”我好奇地問。


    楚晴川搖搖頭,說:“那是他們的事了。”


    “是不是他們後來在一起了,患難與共,顧瀾依以身相許,可蔣豪城迴國後發跡,就拋棄了她?”我承認我惡俗了。


    “嗬嗬,可以拍電影了。”楚晴川輕笑。


    “那……”我又開始編劇。


    楚晴川點點我的頭,說道:“小姑娘,男人的世界裏,不是隻有女人的。很多時候,說得直白點,女人隻是一種調劑品,或者,是一種手段,又或者,是一種娛樂方式。也有很多時候,我們身不由己。愛的形式有很多種,不見得隻有長相廝守。”


    其實這個道理,我懂,但從他的嘴裏說出來,我還是很受觸動。


    在我眼裏,他是個理性且三觀正的人,既然他都這麽認為,那現實或許比他說的還要殘酷一些。


    他應該看出了我的失望,繼而又說:“一個大家眼中的成功男人,如果不確定自己有十足的把握給那個女人幸福的話,他會寧願選擇其他有利用價值的女人。”


    我看著他:“為什麽?隻要能和她在一起,不就是幸福嗎?”


    “沒有情感的約束,交易才能盡可能公平。我們都不希望自己有軟肋,因為社會是沒有硝煙的戰場,你無法預料對手會用什麽手段去攻擊你。女人,可以是武器,也可以是軟肋。”他略一沉吟,又說:“所有在職場奮鬥的女性,都值得被尊重,因為她們要麵臨的危險,有許多是男人帶來的。”


    “那我……”對你而言,算什麽呢?


    “驕陽,你要有自信。你應該相信,如果有一天,愛你的人失去了保護你的能力,你還可以為自己而戰。假如你愛上了一個男人,你要成為他的拍檔,而不是軟肋。”楚晴川看著眼前的一幅畫,說著諱莫如深的話。


    我呆呆地望著他,他很少對我說這麽多大道理的。


    假如我愛上了一個男人?我曾經愛著楚靖南的時候,我是什麽?我什麽都不是啊……


    就在我認真揣摩他這段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再度響起:“我希望那個人,會是我。”


    “楚晴川,我……”愛你,怎麽都說不出口。


    你等我,楚晴川,等我擺脫她,我會認真地告訴你,我愛你。


    我抬頭去看他,他凝神注視畫麵的樣子,不露一絲痕跡,卻給我留下難忘的印記。


    我想起一首很老的歌,那開頭這樣唱:“像一陣細雨灑落我心底……”


    當楚晴川帶著我來到歌劇廳的時候,我才知道他今晚是要來帶我看芭蕾舞劇。


    有趣的是,今晚上映的就是喬銳之前給過我票的《吉賽爾》。


    隻不過,場地不同,那票上的演出日期還沒有到。


    一般這樣的場合,都是男女賓搭配,女士挽著男士的手臂,隻是男士的禮儀,無關其他。


    所以我自然的挎過楚晴川的臂彎,他的胳膊還是那樣結實有力,橫陳在我兩之間那隱形的隔閡已經消失,單單是感覺到他在我身邊,我都情不自禁的掛著笑容。


    “驕陽,你笑起來真漂亮。”楚晴川的氣息撲打在我耳側,他小聲又溫柔。


    “男才女貌,般配。”我得意地迴敬道。


    “哈哈。”他笑起來,我看著他,都沒發覺自己眼神中的崇拜快要溢出來。


    “楚晴川。”我喊他的名字。


    “嗯?”他望著我。


    我想到一句古時形容美男的話:“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還真是配他。


    “沒事,進去吧。”我可不好意思說出來,讓他聽了,還不得上天啊?


    我今天已經夠主動了,不能再這樣。我用僅存的一點理智告誡自己,要淑女,要矜持。


    就在我提步準備向前走時,居然又遇到了李語彤和陸行琛,而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李語彤的閨蜜喬珊正挽著喬銳的胳膊。


    我意識到他們都姓喬,又看到喬珊那親昵的舉止,就猜到兩人應該是兄妹。


    “驕陽。”我本想避開,可喬銳卻主動過來打招唿。


    “喬老師好。”我大方地迴應,不去看他身邊的女孩。


    可喬銳卻說要給我們引薦,我說不用了,校友,認識。


    他朗聲笑道,說是有緣。


    我實在是不好意思問他:都是一家人,怎麽差距這麽大呢?喬老師你這當哥哥的這麽優秀,妹妹是怎麽耳濡目染的?


    “有緣。”我附和著笑,表麵功夫還是要到位的。


    轉頭想介紹楚晴川時,喬銳卻主動伸出手,客氣地稱唿道:“楚總,又見麵了。”


    兩個男人的握手禮,在他們視線相對的刹那,我感覺到並不似表麵看上去那樣平和。


    我心想這件事還是因我而起,抽空是不是要代表楚晴川向喬銳表示一下歉意啊?


    這時,陸行琛和李語彤也走過來,大家禮節性地口是心非一番。


    李語彤趾高氣揚,幾乎要用鼻孔看人了。


    我終於還是沒忍住笑,別過臉去,不讓他們注意到。


    “現在這活動的門檻越來越低了,什麽人都能參加。行琛,《吉賽爾》可是浪漫主義芭蕾舞劇的代表作,有‘芭蕾之冠’的美譽,不是什麽人都看得懂的哦。”李語彤秀起下限來,真是讓我汗顏。


    陸行琛勾起唇角,曖昧地靠近李語彤,說:“是啊,我就看不懂。”


    李語彤咯咯地笑,嬌柔地說他討厭。


    可在李語彤沒注意的時候,我感覺到陸行琛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我迎上去,想用眼神讓他放尊重點,就看到他挑唇輕笑,移開了目光。


    扭頭,我又看到楚晴川鷹隼般的眸子正在警告陸行琛。


    他在默默地守護我呢。


    我覺得陸行琛這個人也是有點意思,他明明很精明的一個人,但又不會刻意去端著自己,甚至毫不介意表露出人性貪婪和欲念的一麵,和李語彤的假高雅、假文靜比,倒顯得有些真小人。


    “李小姐也對《吉賽爾》有興趣嗎?”喬銳向來待人大方,此時露出遇到知音的表情。


    李語彤馬上切換到靦腆模式,說:“是的,我很欣賞女主人公為追求愛情不惜犧牲一切包括生命的勇氣。”


    我們幾個人站在大廳裏攀談,礙於楚晴川等人聲名在望,時不時有人經過打招唿,或者閑聊兩句。


    就在我們談論劇情時,一位銀發長者攜夫人走過來,笑眯眯地站在我們身後傾聽。


    楚晴川首先注意到他們,輕輕拉我一下,我急忙往他身邊挪了挪,給他們留出一些空間。


    大家似乎都不認識這對夫婦,但看他兩的氣質,可不像一般人。


    “先生,太太,有什麽事嗎?”我微笑著問他們。


    太太含笑看著先生不語,意思就是讓先生來迴答。這是一種經年累月培養起的默契,我隻是站在他們身邊,都覺得舒服。


    “抱歉,聽到你們在議論劇情,就忍不住想聽聽年輕人對這出劇的看法。”先生和顏悅色地說。


    李語彤馬上開始大談和這出劇有關的文化背景,提到了歌德,海涅和雨果,都是文學大家。


    不得不說,她的功課做得很到位,背誦也流利。


    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我當初看原著的時候,查過不少資料,李語彤說的那些,都是別人的觀點,不是她自己的。


    我研二那年幫老師做專題,當時學院壁畫係要做一個巨幅作品,以歌劇《圖蘭朵》為原型。於是我了解了一些歌劇和芭蕾劇的原著,在那一個階段產生了很大的興趣,後來也就放下了。


    在好奇心和求知欲的驅使下,我會時而對某個領域爆發出空前高漲的熱情,但窺其門徑後,便不再深入。


    到底是名門閨秀從小受到熏陶,喬珊加入進來和他們一起侃侃而談,我和楚晴川還有陸行琛卻極少開口。


    站在我身邊的先生忽然問我:“這位小姐,你喜歡吉賽爾嗎?”


    我莞爾一笑,出於禮貌微微頷首說:“從劇情來說,我不喜歡這個故事。浪漫主義的作品盡管看起來浪漫,可是故事的最後,女主人公卻是用死後的亡魂喚醒了男人對自己的愛。也許很多人認為那是愛,可我並不覺得男主最後的醒悟是因為愛,也許隻是因為同情,又或者,是愧疚吧。少女的愛純潔,堅貞,可男主不配擁有。


    畢竟傳統而古老的愛情觀裏,女人是男人的附庸,愛得謙卑又懦弱,作者都喜歡塑造從一而終的女主。很抱歉我沒看過這場芭蕾舞劇,聽說它的地位很高,而且藝術性極強。應該感謝主辦方為我提供這個機會,可以開闊眼界。我的認識太膚淺,請您別見笑。”


    我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連忙道歉說耽誤大家時間了。


    “不,很高興能聽到不同的見解,說實話這些年,讚譽之辭我已經聽膩了。夫人,小姑娘的想法倒是和你有些相似。”先生和藹地對我說。


    “您是?”我聽到他前半句話,感覺有些疑惑。


    “嗬嗬,我是芭蕾舞劇的改編者之一,我的太太,年輕時就是靠擔任吉賽爾一角成名的。”先生謙遜地做了自我介紹。


    我臉都要綠了,這不是班門弄斧嗎?同時我也聽到李語彤和喬珊的嗤笑聲,我這確實夠丟人了。


    我擠出一個笑臉,對老先生說:“您就當我剛才胡說八道吧,我確實沒什麽藝術修養,您千萬別見怪,對不起。”


    我極其誠懇,差點就要給他們一個90°的鞠躬。


    “不不不,其實我早就想再出資投一部新劇,你可以告訴我你喜歡的題材或者舉幾個例子嗎?我希望聽到不同的聲音,尤其是你們年輕人的。”先生很認真地看著我,我看著他的鶴發童顏,忽然想到了外公。


    “先生,我……”我還想拒絕,楚晴川卻輕聲對我說:“沒關係,暢所欲言,這位先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


    “是啊驕陽,我對你的答案也很感興趣。”喬銳在一旁鼓勵我。


    我想了想,直說道:“抱歉,我對芭蕾舞劇的了解很少,所以,我想不出來。要說最喜歡的被改編過的原著,還是《卡門》吧。”


    我如實相告。


    兩位老者麵麵相覷,繼而,太太笑著說道:“很久沒見過這麽誠實又不浮誇的女孩子了,我好喜歡她,邁克。”


    先生見到夫人笑得開心,臉上的表情更加快樂,他寵溺地對她說:“我好像看到了年輕時的你。”


    “卡門,也是我最喜歡的女性人物之一。她和吉賽爾,代表了女人在不同階段對愛情的追求,她們都是值得被歌頌的,忠誠於對愛情的信仰。”太太感慨道。


    不愧是芭蕾舞演員出身,她的舉止、氣質和談吐不僅有很高的藝術修養,還帶著深厚的文學造詣。


    然而我的注意力卻不在他們對我的評價上,而是這樣老夫老妻卻甜如蜜糖的感覺,讓我心生羨慕。


    他們站在一起,時而互相注視,時而麵對麵交談,時而默默不語地傾聽,就好像時光裏在他們身上靜止一般,節奏很慢,柔和地讓人心境安寧。


    這是愛情該有的樣子嗎?


    我仰起臉去看楚晴川,卻撞進他深情款款的目光裏,他是不是也和我想的一樣?


    “好了。演出馬上就要開始,很高興和你們交談,謝謝,期待你們能夠盡興。”先生溫和地說著,就和我們致意,帶著太太離開了。


    太太臨走前特意囑咐我:“雖然故事不是你喜歡的,但還是要認真地看完哦。”


    我笑著用力點了下頭,說:“嗯!我會的!”


    這小小的插曲讓剛才的尷尬時光得到了緩解,我們幾個人沒有再繼續交談,各自走向觀眾席。


    李語彤還不忘寒磣我一句:“驕陽,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兒,你在學校的時候就很喜歡做。”


    “好過砸別人啊。”我以玩笑的語氣反唇相譏,其他三個男人都笑了。


    大概他們覺得女人之間的鬥嘴,很好笑嗎?哼!


    愚蠢的男人!


    “楚晴川,那位先生也叫邁克?”落座後,我把剛才的疑問拋給楚晴川。


    天樞集團的品牌總監也叫邁克,雖然外國人的名字很容易重複,但真的這麽巧嗎?


    楚晴川略一思索,說:“我不認識他。但聽說天樞的創始人老邁克先生晚年退出商界,致力於藝術投資,根據他剛才的描述,或許就是他吧。”


    “哦。開始啦!”燈光暗下來時,我急忙坐端正,楚晴川對我低語:“認真看哦。”


    我知道他是在取笑我,就沒理他。


    然而,在長達近三個小時的舞劇中,我的確是入戲了。終於,在眼眶不停地酸澀中,淚水還是滾落在裙間。


    最後,吉賽爾的亡魂從幽靈們那裏救出了生前心愛的男人阿爾伯特,她說:“我不會讓你死去,我會救你,我用散落的一枝枝百合引導你走出維利絲的迷宮,我要你活著記得我的愛,永生,永世。”


    舞台上,清晨的陽光穿過森林間隙灑落,幽靈們四散而去,隻剩下如夢初醒的爵爺阿爾伯特,和滿地的百合。


    旁白念道:“散落林間的百合,如何才能被拾起?這一枝、又一枝,全是愛。”


    這一枝、又一枝,全是愛。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可不妨礙我為吉賽爾的堅貞和癡情所感動。


    楚晴川伸出胳膊輕輕搭在我肩上,讓我靠在他的肩膀,我是一個連愛情電影都很少看的人,因為那些微小細膩的情感總能在不經意間觸動我的心弦,讓我感覺到酸楚。


    我不是不愛看,我是不敢看,我受不了軟弱的哭泣,也不想被感動。


    楚晴川的拇指揩去我臉上的淚,他吻著我的額頭說:“驕陽,你不喜歡她,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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