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之後。


    一輛馬車正在官道之上前行。


    道廷一統天下之後,修整原本的官道、驛站……令每五十裏都有一驛,可以供給官員休憩、傳遞公文。


    馬車前方,車夫的位置,正坐著甘玉。


    他雙目無神,怔怔望著前方,又有些小心翼翼。


    畢竟,在車廂之內,可是坐著一頭絕世妖王啊!


    這一次進京,他完全是迫不得已,家人全被大妖攥在手中,不得不去。


    念及此中關節,甘玉也不由在心中一歎。


    自從數年之前他答應混水大聖的條件之後,運氣就一下變好了。


    不僅‘僥幸’從死劍仙追擊中生還,還收攏潰兵,伏擊一支叛軍後勤隊伍,立下小功。


    接下來幾次,都是恰到好處的運氣,建立一些功勳。


    甘玉心中自然清楚是怎麽迴事。


    再加上方夕從龍宮之中拿出許多金銀,讓甘玉前去打點。


    一番操作之下,前次軍中賞賜有功之時,他也被認為薄有功勞,提升一品二級,並且召迴兵部述職。


    想到那一幹同僚各種羨慕嫉妒的表情,甘玉就是苦笑。


    他當然知曉,迴兵部述職就意味著脫離了逐州泥沼,不要說升職,那些同僚想必哪怕降職也是願意幹的。


    如今看著自己脫離死路,能隻是羨慕嫉妒,已經是極其克製了。


    ‘隻是……當年兢兢業業,效忠道廷,卻被聖旨招來送死……如今暗中當了反賊,反而升官發財,官運恆通……’


    甘玉歎了口氣。


    “甘小子,為何歎氣啊?”


    車簾一掀,一個黑衣中年人出現,冷笑道。


    “我隻是感慨,這道廷……終究漸漸與前朝一般了。”


    甘玉將自身感慨說了。


    方夕卻是搖頭:“縱然前朝不也最終覆滅了麽?由此可見,神道治人,終究有倏忽之處……甘小子,你讀書讀得多,可知前朝為何而滅?”


    這其實是方夕心中的疑惑,畢竟以神道之力,怎麽看都不至於落到如此地步。


    他當了黑山山神,其實也聽過一些傳聞。


    雖然這件事被道廷視作禁忌,但總有一些小道消息在高層流傳。


    此時拿出,隻是試探一番甘玉的心意罷了。


    “晚生聽聞……”


    甘玉臉上浮現出一絲疑惑不解之色:“似乎是受了……天譴?”


    “天譴?”


    方夕哈哈一笑:“這怎麽可能?神道朝廷,以保境安民為己任,不至於弄到如此天怒人怨之地步,哪怕到了……也不會被天譴……天意自古高難問,又怎麽會故意顯現,甚至降下懲罰?”


    “晚生也如此認為,但前朝據說乃是在極盛之時,就遭受天譴……原本按照各位望氣士觀看運朝氣數,認為前朝起碼還能再延續萬年,卻突然就覆滅了……除了天譴,並無其它可能。”


    甘玉搖著頭道。


    “天庭治世、道廷治人……”


    方夕摸了摸下巴:“如此看來,排除眾多可能之後,唯一的不可能,反而是合理解釋?”


    ……


    京城。


    城牆高聳,一塊塊青磚曆久彌新,帶著一種淡淡的香火氣息。


    四門八橋、各類碼頭之上,人流與貨物宛若數條長龍,盡皆向城中匯聚。


    “京城乃天子腳下、首善之地……騾馬等牲口除非特許,否則不準進京,一律安排在城外的‘騾馬坊市’……在坊市之中,還有專門的神祇巡視,基本不會出事。”


    騾馬坊市之外,一股新鮮的牲口屎尿氣息撲麵而來。


    甘玉臉色訕訕,說著之前進京考進士之時的見聞。


    “這騾馬坊市之中,供奉的是‘馬王神’?”


    方夕眼眸一閃,笑了笑。


    馬王神乃是道廷專司管理大型牲口的神祇,能保證牲口不生病,六畜興旺,在凡俗之間香火很足,別看掌管的神職不堪,倒也有從四品之位格。


    他讓甘玉去寄存了馬車自己與其搭乘獲得京城特許的‘趙氏車馬行’之馬車進城。


    甫一進入‘天武門’,方夕便感覺一股壓抑之力縈繞四周。


    頓時知曉,自己進入了一個強大的‘神域’!


    他眼中精光一閃,就見京城上空,金黃運氣蔚然如雲,匯聚於中軸線的皇宮方向。


    在天街盡頭,依稀可以看到那條金青色的真龍,其紫色眸子似在假寐。


    方夕當即閉了靈眼,沒有去刺激這道廷的國運真龍。


    “天子乃天爵,相當於返虛修士!”


    “再加上這條國運真龍,又是一尊返虛……還有神域的地利……”


    “縱然一般的返虛後期,在京城之中,隻怕都絕非天子之對手。”


    他心中浮現出一個判斷,繼而就打發甘玉去兵部。


    自己則是下了馬車,獨自在京城之中遊覽起來。


    “甘玉乃朝廷命官,之前奉旨迴京述職,就有王命氣息在身……乃是可以騙過神域法禁的關鍵。”


    “當然,再怎麽騙……也總有泄露之時。”


    方夕一襲黑袍,好似外鄉人一般,在京城中隨意走走逛逛。


    這京城作為道廷中樞所在,市麵極其繁華,人流如織,自不必說。


    更關鍵的還是走幾步便能看到廟宇的奇異景色。


    “都城隍廟!”


    方夕看到一座城隍廟,在廟宇的大廣場上,還開了集市,有不少攤位,此時極其熱鬧。


    據說到了晚間並無宵禁卻有花燈表演,當真乃是京城一景。


    他閑庭信步,按照冥冥之中的感應,在一座廟宇前停下。


    這廟宇並不大,隻有前後幾間屋子,比起都城隍廟小了不知道多少,香火也少得可憐。


    燙金色的牌匾早已斑駁,前方的泥土鼎爐之中的香頭早已燃盡……


    看起來,就是一副秋風蕭索、淒慘落魄之破敗景象。


    “土地廟?”


    方夕抬頭,看了看那匾額,不由無語:“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這土地,是真慘!”


    土地大多隻能管一村之地,在京城之中,那就是一條街。


    有都城隍珠玉在前,小小的土地廟,的確難以有什麽香火信徒。


    其雖然殘破,但能幸存至今,已經非常了得。


    “因果糾纏,就在此處?”


    方夕望了一眼土地廟,並未進入,而是腳步如常地離去。


    他神識早已掃過這座土地廟,見到其中的神龕,那土地公與尋常白須老者的形象不同,乃是一位俊秀少年。


    並且,神像似乎經過翻新,旁邊還有一座空了的神龕,其中神像已經被搗毀,隱隱可以看見一片裙角,似乎原本供奉的是一位女神。


    但是……除此之外,並無什麽異常。


    ……


    兵部。


    甘玉進入其中,照例投遞文書,然後就準備迴客棧等待召見了。


    以兵部之繁忙,他這個區區七品芝麻官,能在半月之內得到迴複就算謝天謝地。


    但這一次,卻是有些不同。


    “你叫做甘玉?嗯……原逐州忠勇校尉?”


    他還未出兵部大門,一名小吏匆匆跑來。


    “正是下官!”


    甘玉態度極好,畢竟是兵部吏員,不好得罪。


    更何況……別看人家官職低,真正論道籙搞不好有六七品,甚至可能是他的科場前輩!


    畢竟道廷冗官多,高品低配早已是司空見慣了。


    並且能到兵部當差,哪怕是吏員,也有許多人搶破頭。


    “嘖嘖……”


    這吏員上下打量甘玉一番,拱手笑道:“兵部主事要見你……”


    兵部有尚書一人,左右侍郎兩人,下麵還有四大主事。


    不論哪一個,都是能決定甘玉前途的大人物。


    甘玉當然不敢怠慢,連忙道:“還請帶路。”


    他跟著這吏員,走過幾條長長的走廊,四周忽然變得有些肅靜。


    “就是這裏了。”


    那吏員將甘玉帶到一座大堂之前,拱手告辭。


    甘玉遲疑一番,走入大堂,垂首道:“下官甘玉,拜見主事大人……嗯?”


    他眼角餘光一瞥,並未見到什麽官吏,心中就是一驚。


    此時視線抬高,就見那披著一張白虎皮的主位之上,同樣空無一人。


    隻在位置上空的背景牆上,懸掛著一副畫卷。


    在畫紙之中的,赫然是一位相貌威嚴的武官!


    “甘玉!”


    這武官一聲怒吼,甘玉隻覺得肝膽俱裂,體內道籙傳來一股巨力,令他直接趴伏在地。


    繼而,腦海便一片混沌,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壁畫之中,那武官頭顱往前一伸,竟然直接穿過畫紙,來到大堂之中,乃是一位三品以上的神祇。


    他凝望了甘玉一會,竟然往甘玉身上一撲。


    甘玉全身都在抽搐,眉宇間滿是痛苦之色,似乎在自發抵抗。


    而此時,虛空中傳來一聲龍吟。


    有一道聖旨隱隱在半空中展開。


    甘玉臉上的痛苦之色飛快消退,整個人翻身站起,先是摸了摸身體,繼而道:“很好……兵部乃道廷機要之地,道律森嚴,又事先請了聖旨封鎖,那域外邪神難以發現異常……”


    “域外邪神入侵,天子早有所感,隻是難以鉗製……”


    “其如今潛入京城,卻是自尋死路了……”


    “我必要將差事辦好。”


    ‘甘玉’閉上雙眸,等到再睜開之時,神態氣質竟然與之前那個甘玉一般無二。


    他向著皇宮方向叩首,繼而起身,頭也不迴地離開了兵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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