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端坐在上方,眼角的皺紋深重,她雙手交疊握著拐杖,直到麵前的茶水放涼也沒說一句話。


    客廳就籠罩在這種壓抑的沉默下,顧世安和薑儀坐在右側。顧世安麵色沉肅,而薑儀則是心疼又生氣地看著從下樓就跪在地上的顧修,害怕他把膝蓋跪壞了,又撇不下怒意去拉他起來。


    周青芳坐在薑儀身邊,麵上裝得悔恨交加,眼睛裏卻藏不住幸災樂禍的光,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老太太,又看了眼坐在對麵的顧靖衡和蘇鬱,挺直了背等著看笑話。


    顧修垂著頭,神情倔強,沒有一絲軟化的跡象。


    沈書蓉立在老太太身邊,猶豫再三,小聲道:“奶奶,不如先讓顧修起來吧,他這樣跪著對身體也不好呀!”


    老太太不為所動,這麽大的事竟然敢瞞著家裏,這點懲罰應該受!


    “靖衡,顧修休學這件事你真的知道?”老太太開口,第一句話卻是問顧靖衡。


    顧靖衡麵無表情地點點頭,道:“是我同意的。”


    “那你是怎麽個意思?”除了顧世安,老太太已經儼然把顧靖衡當做顧家的頂梁柱,家裏的大事都要問過他的意思。


    顧靖衡看向顧修,道:“學了一輩子的鋼琴,這點天賦不能浪費,當然是繼續學。”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早點跟家裏說?”老太太瞥了眼周青芳,“我跟你爸媽都是通情達理的人,好好說,我們又不是不能理解。”


    “顧修隻是想休息一段時間,不用麻煩家裏,再說,過幾天他就迴學校了。”顧靖衡沉肅道。


    “我不會迴學校的。”顧修又冒了一句話。


    顧靖衡臉色一沉,連老太太也跺了跺拐杖,道:“這裏沒你說話的份兒!”


    “這是我的事,為什麽沒我說話的份兒?”顧修抬起頭來頂撞道,末了他又轉頭看著顧靖衡,“我就是不想聽你的安排,憑什麽你說什麽我就得做什麽?”


    “你還是十幾歲的孩子嗎?!”顧世安怒不可遏地打斷他,“到叛逆期了?跟你大哥擰著來就算了,還敢頂撞你奶奶!”


    顧世安平時笑得和和氣氣,但發起火來卻很嚇人,顧修不敢看自己父親,旁邊薑儀又拚命給他使眼色,他動了動唇,這才又低下頭去。


    “你多大歲數了,說話還不好好說,媽都沒惱,你上火個什麽勁兒?”薑儀埋怨顧世安,最重要的是,周青芳這個外人還在,不能當著麵攆人,怎麽也要給顧修留點麵子。


    “你還好意思說,都是你慣出來的!”顧世安負氣重重坐下,沉聲道:“顧修和顧箏都是一個德行!”


    “什麽德行?!”薑儀一聽炸了毛,倏然站起來,聲音拔高,“你的兒子女兒,什麽德行還不是跟你學的……?!”


    “好了!”老太太不耐煩地打斷他們,“說孩子的事!”


    薑儀瞪了顧世安一眼,遠遠坐在沙發另一頭,重重別過頭去。


    蘇鬱輕輕唿出一口氣,鬧得這麽僵,她隻希望顧修能圓滑一點,先把現在應付過去再說。


    老太太緩了口氣,低頭問顧修,“你大哥說的沒錯,一輩子做一件事是有點煩,但你煩過了還是想做,休息就休息,沒什麽大不了的。等過了這段時間,你什麽時候想迴學校了,再迴去就行了。”


    她說著抬起頭來,環視眾人一眼,別有深意地道:“孩子不能逼得太緊,慢慢來。”


    蘇鬱的視線落在顧修那雙粗糙的手上,一時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顧靖衡留意到了,悄悄握緊她的手。


    蘇鬱抬頭,卻發現他的視線並不在自己身上。


    微微凜然,蘇鬱道:“奶奶,爸媽,顧修已經跪了一個小時了,先讓他起來吧。”


    薑儀此時已經是心疼大於怒火,她去拉顧修,道:“別跪了,快起來!”


    顧世安看顧修死強脾氣不肯起來,火氣一冒三丈,一把拉迴薑儀,喝道:“讓他跪!不跪到反省不準起來!”


    “你這是幹什麽,”薑儀推了他一把,“真的跪傷了膝蓋誰負責?!”


    “那雙手他都可以不要了,還要腿幹什麽!”顧世安氣急了,拉起顧修的手,“你看看,這手都成什麽樣兒了?!”


    “他是你兒子!”薑儀瞪著他眼圈發紅,頓了一下又去扶顧修,“你不心疼我心疼,孩子心裏也難過,你這麽逼他還不是讓他更難過!”


    顧世安痛心疾首,指著薑儀道:“都是你慣的!”


    蘇鬱看他們倆大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架勢,催促著顧靖衡,讓他製止這場鬧劇。


    顧靖衡起身,冷眼看著顧修,道:“我已經決定了,後天送他迴英國,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他說完就上了樓,見蘇鬱還猶豫著不肯走,便迴過頭來道:“你去車上等我,我拿了文件就下來。”


    顧靖衡這股低氣壓走了,顧世安和薑儀也不吵了,老太太歎息著搖搖頭,對沈書蓉道:“扶我上樓,這事我不管了。”


    顧靖衡一句話蓋棺論定,一點迴旋的餘地也沒有。


    顧修垂頭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攥拳,他忽然拔腿站起來,轉身衝出了客廳。


    薑儀被他驚了一下,連從門口經過的傭人都被他撞翻在地,手裏的一個精美瓷器也摔得七零八碎。


    “真是可惜了……”周青芳惋惜地搖頭,也不知道是說花瓶還是說人。


    顧修負氣跑了,薑儀害怕他衝動之下做出什麽事來,連忙讓人去攔。但顧修動作快,傭人剛到院子,他已經開著車衝車庫裏衝了出來,急躁莽撞地往前衝,車頭甚至擦過了顧靖衡的車子!


    尖銳的摩擦聲刺耳難聽,還沒來得及上樓的老太太也急急忙忙追出去,在門口看到車子瘋狂的樣子,冷抽一口氣,這場景,她還沒想到能看第二次!


    蘇鬱神色一沉,顧修太衝動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個個的脾氣見長,稍不順心就開車撞門撞車,都不把我這個老太婆放在眼裏是不是?!”老太太銳利的眼神直盯著蘇鬱,顧修撞了顧靖衡的車,又讓她聯想到那晚蘇鬱撞門的情景。


    “媽,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先把人找迴來。”薑儀哽咽道。


    “讓人去找吧。”老太太似是心力交瘁,這個爛攤子她是沒力氣收拾了。


    “顧修帶電話了嗎?”蘇鬱擯棄其他,問道。


    薑儀連忙點頭,道:“他的手機從不離身。”


    說話間她已經撥出了顧修的號碼,電話響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沒人接。


    薑儀茫然地望著蘇鬱,蘇鬱無法,也拿出手機,正要打給顧修,顧靖衡便從樓上走下來,冷聲道:“讓他出去瘋,後天我會把人準時送上飛機。”


    薑儀聞言膽戰心驚,連忙拉著他道:“靖衡,別把你弟弟逼得太緊了!”


    顧靖衡神色更為冷冽,“以前就是對他太寬鬆了!”才讓他現在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顧靖衡這個態度,薑儀也不好再說什麽,顧世安和顧靖衡是一個態度。於是薑儀就悄悄拉過蘇鬱,低聲道:“蘇鬱,你幫媽去找找顧修吧,他可千萬不能出事……!”


    沈書蓉就在旁邊,一直沉默的她自告奮勇地道:“表嬸,現在先別急著給他打電話了,先讓他冷靜一下。之後我去找顧修,我沒有參與這件事,他可能願意見我。”


    薑儀遲疑了一下,覺得她的話也說得有道理。


    沈書蓉又道:“表哥雖然態度強硬,但出發點也是為了顧修。表嫂的立場有些尷尬,我去最合適。”


    老太太也讚同沈書蓉的話,拍拍她的手道:“他要是肯接你電話,你就好好跟他說,先把人找迴來,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吧!”


    薑儀遂點點頭道:“書蓉,麻煩你了。”


    安慰了薑儀一會兒,蘇鬱才告別離開。顧靖衡一直坐在車裏等她,等她上車坐好,才問道:“媽和奶奶情緒穩定下來了?”


    蘇鬱點點頭,轉頭看著他的側臉。車窗外路燈的光投射在他臉上,從挺拔的鼻峰處分成明暗兩邊,外頭的燈光越亮,蘇鬱就越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其實你不用對顧修這麽嚴厲,隻有他自己想通了,他才能聽得進去你的話。”蘇鬱抬手覆蓋住他膝上握拳的手,柔聲道:“你很擔心他對不對?”


    顧靖衡爬爬頭發,終於長長舒了口氣,似自言自語,“他是我弟弟。”


    “我明白。”蘇鬱傾身靠在他肩上,輕聲道:“上學的時候,我有一次把莊重惹急了,他竟然把我關在倉庫裏三天。你想不到吧,他曾經也對我這麽嚴厲,但是現在我很感謝他,如果沒有他,我可能會走更多彎路。”


    顧靖衡反握住她的手,語氣已經緩和很多,“你以前這麽調皮嗎?”


    蘇鬱輕笑,能把莊重氣成那樣,可不是調皮能概括的,不過那都是以前的混賬事了。


    “所以,即使顧修現在不理解你,以後也會明白的。別著急。”


    有她寬慰,顧靖衡心裏輕鬆很多,低頭親親她的發,他道:“我們迴家吧。”


    ps:冒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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