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智心頭不由打了一個結,師父的神懷,使他大為困惑,他從未見過師父如此沮喪過,他老人家一向豁達,天塌下來也不會歎氣,說話一向嚴肅有威,是什麽事使他老人家如此?這一隻顧想,卻忘了師父的迴話。


    “萬博老祖”眉頭一皺,道:“孩子,你心不在焉?”


    上官智急忙收懾心神,道:“廟祝與‘佛心閻羅’前輩過已經遇害了……”


    “萬博老祖”目光陡射光芒,栗聲道:“你說什麽?”


    上官智把經過的情形詳細的說了一遍。“萬博老祖”仰首向天,好半天沒有開口,一條人影,突然奔至,恭敬地一揖說道:“見過老前輩!”來的,正是許天心,他業已療傷完畢。


    “萬博老祖”點了點頭,感慨地道:“道消魔長,如果不力挽狂瀾,武林要淪入末日了!”


    說著,目注上官智,又道:“你來潞安送信,我無消息,‘不老書生’又派許天心賢契來,照你剛才所說,定是‘乾坤教’的人竊聽了他師徒的對話,所以才跟蹤而至……”


    許天心道:“正是這樣,老前輩一句話便說中了。”


    上官智這才算明白過來,“不老書生”一向行事謹慎,如像他的書信,不寫名號地址,即使失落了也無大礙,但百密總有一疏,還是被“乾坤教”的人捉了漏子,斷送了“佛心閻羅”與廟祝的生命。


    “萬博老祖”傷感地道:“‘佛心閣羅’丁一晃與我是大半生道義之交,我撇下了大事不辦,專程來看他,想不到趕上送他的終,唉!昔年故舊半凋零……”說著,眸子裏竟然滲出了兩滴老淚。


    上官智暗自握了握拳,這也是他入門之後,第一次看到師父流淚。


    許天心垂下了頭,他心頭很難過,照判斷,“索血令”是跟蹤他來的,對“佛心閻羅”之死,在道義上他難辭其咎。但事到如今,他能說什麽呢?“索血令”的功力比他高得多,即使他事先發覺但被盯蹤也用不脫。


    “萬博老祖”又朝上官智說道:“方才你說‘索血令’是被一陣琴聲驚走的?”


    “是的,師父!”


    “彈琴的人有沒有現過形?”


    “沒有!”


    “萬博老祖”沉思了片刻,喃喃自語道:“奇怪,‘索血令’氣焰不可一世,會被琴聲驚走?……這撫琴的會是誰?是他麽?……不可能,他早已謝世了,會有誰呢?……”


    上官智基於好奇,忍不住問道:“師父,您老人家說的是誰?”


    “萬博老祖”沉吟著道:“你們年輕的一代,可能沒聽說過,武林中已數十年不傳此老的名號,如果他仍在的話,已是百歲以上的人,為師的隻是猜想,不一定是他,也許是他的傳人,不過,以為師的所知,他沒收過傳人……”


    說了半天,沒說出是誰來,上官智有些猴急,卻又不敢催促,許天心也是同樣的感覺,隻把眼直勾勾地望著“萬博老祖”。


    “萬博老祖”隔了好一會才又開口道:“我想到的這位健在武林奇人,他當年的名號是‘天音琴聖’?”


    上官智茫然的睜大了眼,喃喃自道:“天音琴聖,是沒有聽說過!”


    許天心雙眼一亮,道:“晚輩聽我師談過此老,據說,一甲子之前,南荒‘十二肖’入侵中原武林,中原人物,望風披靡,此老柬邀‘十二肖’,曾於洞庭軒轅台,一曲鐵馬金戈,‘十二肖’中的八人當場吐血,連夜退出中原……”


    “萬博老祖”把頭點一點,道:“不錯,有這迴事,你記性不惡!”


    上官智展顏一笑道:“徒兒又增了一樁見聞。”


    “萬博老祖”沉聲道:“帶為師去看看‘佛心閻羅’的遺蛻!”


    上官智恭應了一聲:“是!”與許天心一齊伴著,進入地下秘室。


    “萬博老祖”望著“佛心閻羅”血肉模糊的屍體,不由老淚縱橫悲聲道:“丁老弟,想不到你是如此下場,當年我等一念存仁,沒有本除惡必盡之旨行事,留下了禍根,以致劫灰複燃,連累了老弟……唉!萬事皆前定,由命不由人,丁老弟,老哥我恐怕不能親手為你報仇……你,你別怪我!”


    寥寥數語,表現了此老的至性至情。


    但,最後一句話聽在上官智耳中,卻使他駭震不已,為什麽師父會說出不能親手為友報仇的話來?師父的情形有點怪,與平日判若兩人,盡說喪氣話……


    心裏這麽一想,兩道劍眉便緊緊地皺在一塊。


    “萬博老祖”似有所覺,深深地望了上官智一眼,但他沒說什麽,低頭沉思起來。


    地室裏的氣氛,使人生出窒息的感覺。


    久久,“萬博老祖”抬起頭來道;“孩子,你必須要為除魔之舉竭盡綿薄,以補為師之愆於萬一……”


    上官智期期地道:“徒兒本已有這樣的存心!”


    “萬博老祖”頷首道:“很好,孩子,為師的要去赴一個約會,也許……我師徒今生緣盡……”說到這裏,聲音有些淒哽,接不下去了。


    愈聽愈覺得不對勁,再也沉不住氣了,激動地道:“師父,恕徒兒放肆,您老人家到底有什麽心事,請明示徒兒?”


    “萬博老祖”手撫他的肩頭,笑了笑,道;“沒什麽,孩子!”


    上官智看得出來,師父這笑容是勉強裝出來的,他不明白,以師父在武林的聲望地位,與他的涵養,怎麽會如此?到底是什麽事使得他老人家失常?師徒倆親如父子,他當然不能緘默,痛苦的道:“您老人家到有什麽事瞞著徒兒?”


    “萬博老祖”籲了一口氣,慈和地道;“傻子,那有這樣的事……”


    上官智鍥而不舍的問道:“您老人家方才說要去赴一個約會……”


    “不錯,為師的說了!”


    “請問是什麽樣的約會?”


    “孩子,這完全是為師的私事,你不要過問,現在聽著,為師的有幾句話囑咐你,你務必要謹記在心……”。


    “徒兒恭聆教誨!”


    “一個武士,不但注重武道,也要培養武德,為其所當為,貧賤不移,威武不屈,不率身處絕境,決不可失誌……”


    “徒兒記下了!”


    “還有,世間最難處理的,莫若是一個‘情’字,可以成人,也可以毀人,稍一不慎,便貽終生之悔,孩子,你千萬要小心!”


    上官智不由驚然而震,他想到了李靜蘭、伍筱芳……


    許天心插不上嘴,隻靜靜地站在一旁。


    “萬博老祖”接下去又道:“為師的現在就要離開,盼你一切好自為之,死者的善後,由你倆料理,地下秘室,便是絕佳的窀穸,不必再另外費事了!”說完,轉身麵對“佛心閻羅”的遺體,傷感地道:“丁老弟,死者為大,請受老哥我一拜!”口裏說,人已跪了下去。


    上官智與許天心當然不能站著,跟著拜了下去。


    拜罷起身,“萬博老祖”似乎故意不使上官智有說話的機會,拭了拭淚痕道:“孩子,為師的去了,珍重啊!”


    又惶然一擺手道:“孩子,什麽也別說了,快辦你們的事,也不必送我……”邊說邊挪動身形,逃避什麽般的,匆匆出室而去。


    上官智窒在當場,心裏亂成了一片。


    許天心期期地道:“上官兄,令師一向是這樣性情麽?”


    上官智搖搖頭,淒苦一笑,道:“完全不是,小弟也不懂,為什麽他老人家會……”


    “恕小弟多嘴,令師言詞之間,似隱露不祥之意……”


    “小弟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們先料理丁老事後吧?”


    “好,動手!”


    “上官智,請你去把那位廟祝的屍體,帶來此間一並安埋。”


    上官智點了點頭,走出地室,室外孤星冷月,一片淒涼。景物本是隨著人的心境變化的,同樣的景物,是由於心境的不同,所得的反應便完全不一樣,上官智此刻的心情,縱使美景當前,在他看來也是灰色的。


    他抱著廟祝的屍身迴到了地下室,許天心已為“佛心閻羅”換了衣服,平放在床上,上官智目光在室內逡巡了一遍,道:“這一具該放哪裏?”


    許天心想了想,道;“放在進門處的地上如何,死者是丁老的徒弟,不能並置床上。”


    上官智點點頭,把廟祝的屍身,輕輕放落門邊地上,道;“再者該如何?”


    “我們出去,用石塊封穴,然後推倒房子掩蓋。”


    “好吧!”


    口  口  口


    一切料理妥當,已是子夜時分。


    上官智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道:“許兄,青鳳姑娘現在何處?”


    許天心歎了口氣道:“她現在單獨住在開封城裏,心情很壞……”


    “知道了,骨肉天性,悲哀自所難免。”


    “許兄與她是否論及終身大事?”


    許天心訕訕一笑道:“是的,這件事家師也已應允,她現在是孤零零一個人,這是她活下去的理由,也是支持她麵對事實的力量。”


    上官智輕輕歎息了一聲,道:“畢竟許兄和她,還算是幸福的人,小弟我……唉!”


    許天心知道他想起了李靜蘭,但卻無言加以安慰,彼此心照不宣好些,如果說明了,他會更加傷感,當下話鋒一轉,道:“上官兄,‘傾城花無影’伍筱芳可算得上武林尤物,一代名花,她對你……”


    上官智搖搖頭道:“根本不可能,攔阻太多,而且……小弟我此心已如槁木死灰。”


    許天心勉強一笑,上官智已提了話頭,他不能不說了。


    “上官兄,人死不能複活,活著的還要活下去,你的存心,靜蘭姑娘足可告慰九泉了,正如令師說的,切不可失誌,人生本是苦多甘少啊!”


    上官智突地一拍腦袋,激動說道:“小弟想起來了!”


    許天心雙目一睜,驚聲道:“上官兄想起了什麽?”


    “家師的約會!”


    “令師的約會……什麽樣的約會?”


    “小弟應該早就想到的,這樣也好,如果早想到,必受家師攔阻,許兄,小弟失禮,要先走一步……”說完,作勢就要彈身。


    許天心一抬手道:“上官智,急也不在一時,先把話說明了……”


    上官智歉然一笑道:“許兄,這話不能說,可能……正如家師所說,是私事。”


    許天心尷尬的搓了搓手,道:“江湖中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乾坤教’已經公開采取行動,由於崤山爭奪名單副本那樁公案,家師等一些前輩們,無疑的成了‘乾坤教’下手的對象,‘望梅老人’師徒首遭其害,現在又加上‘佛心閻羅’主仆,再下去是誰?……”


    上官智皺了皺眉,說道:“許兄的意思是什麽?”


    許天心沉重的道:“我方應采取積極行動了,‘武盟’有名無實,根本無法寄望,令師徒當是行動的中堅,所以……我想約會的時地。”


    上官智深深一想道:“暫定洛陽邙山如何?這事得向令師請令……”


    “也好!”


    “小弟告辭!”說完,拱手一揖,疾掠而去。


    上官智連夜登程,急急朝南奔去,他希望能趕在師父頭裏到黑沼,至不濟也要追上師父。照他的判斷,師父定奔黑沼赴“黑沼夫人”之約。


    黑沼遭“乾坤教”的人襲擊,“黑沼夫人”與那青衣蒙麵婦人都不在,不問可知是出江湖尋找師父,而師父甫一見麵,便說早已知道自己被困黑沼的事,這說明了師父與“黑沼夫人”通了消息,才有這赴約之舉。


    看雙方的情況,“黑沼夫人”是要得師父而甘心,師父又出語不祥,神色沮喪,足證這是生死之約,這約會如何收場,實在難以頂料。


    一路之上,上官智急如星火,疏夜兼程,但始終沒發現師父“萬博老祖”的蹤影,到底是趕過了頭,還是沒追上,無不判斷,不過,以他趕路的速度而論,師徒倆不論誰先誰後,相差決不會太遠。


    他隻急著師父赴約的事,把“索血令”肆虐的事,暫時置諸腦後了。


    這一天,過午時,他終於趕到了地頭。


    望著那一片沼澤與神秘黑森林,上官智的心開始跳蕩了,他祈望著,師父還沒趕到,自己可以先代師父出麵,究仇怨的由來。


    白天,可以看得很清楚,對岸的林緣沒有紅燈,但那堆人頭塔卻比離開時高了許多,單隻上次那數十顆人頭,便足夠“紅燈魔女”疊上四五層。


    雖是大白天,那黑森林仍顯著鬼氣森森。


    林邊靜悄悄,沒有聲息,也不見人影。


    上官智努力想了想,把心一橫,踏上沼中的一線浮橋,奔了過去。一腳踏上岸邊,一條人影,出現眼前,赫然正是“紅燈魔女”。上官智未及開口,“紅燈魔女”已先發了話:“上官少俠你不該來的……”


    上官智定了定神,道:“家師來了沒有?”


    “紅燈魔女”點點頭,道:“剛到不久,你師徒先後腳之差,他現在在黑沼裏麵。”


    上官智內心一怔,暗忖:“自己盡夜兼程的趕,想不到還是讓師父趕在頭裏,不知他老人家現在情況如何。”心念之中,惶急地道:“家師沒事麽?”


    “紅燈魔女”沉聲道:“上官少俠,請你立刻離開此地,以後再也不要來,令師……可能會沒事的。”


    上官智一聽話音,不由獲起急來,把心一橫,道:“在下非要見到家師不可。”


    “少俠,你這是何苦……”


    “師徒如父子,在下豈能袖手。”


    “少俠,坦白的說,你進去等於白白賠上一條命,恐怕不是令師所願?”


    “這是在下個人的事,賠命在所不惜。”


    “但……我不能放你進去,我在執行主人的命令……”


    上官智咬了咬牙,道:“請芳駕不要阻攔在下,在下決不改變心意……”


    “紅燈魔女”厲聲道:“少俠,不要逼我,我不願對你出手……”


    上官智心切師父安危,早已橫定麵心,毫不躊躇地道:“芳駕要出手就請,彼此各有立場,得罪了!”最後一個字出口,人已閃電般斜裏劃起,撲向黑森林。


    “紅燈魔女”大叫一聲:“少俠不可”急起撲擊,淩空飛掌。


    上官智彈起身形尚未站地,如濤的掌力業已罩身湧到,他仗著有至上心法,拚著挨上一掌,不理不睬,連頭都不迴,“怦!”然一聲,他蹌出了丈許,一擰身形,再次彈身而起,掠上了第一株黑鬆。他已知道進入黑森林的方法,隻向黑鬆落腳,是以心中毫不慌亂。


    足尖微點樹梢,掠向第二株。


    一條人影,迎麵縱掠而來,赫然是那隨侍“黑沼夫人”的青衣蒙麵婦人,上官智心頭一震,身後卻傳來了“紅燈魔女”的聲音,顯然她也已經上了樹。


    “少俠,現在迴頭還來得及,否則你將葬身黑林。”


    上官智充而不聞,飛掠到第三株黑鬆,迎麵而來的青衣蒙麵婦人已落足他前麵的黑鬆頂上,這一來,他被兩個婦人夾在中間。


    “紅燈魔女”大聲叫喚道:“大姐,先別出手,請他迴頭。”


    青衣蒙麵人冷厲地道:“上官智,你聽見了,趕快迴頭,你曾經援救過少主人,特別網開一麵。”


    上官智簡短地迴答一個字“不!”這個不一出,已表示出他的堅決,說什麽也不改變主意。


    青衣蒙麵人冰寒地一笑,道:“好吧,你既決心追隨你的師父,我不阻止你,來吧!”說完,返身迴奔。


    上官智緊跟著縱去,身後傳來“紅燈魔女”的一聲歎息,但上官智心堅似鐵,隻作沒聽見,連心念都不曾動一下。


    不久,到了黑屋前的空地,隻聽見師父與“黑沼夫人”相對站立,“黑沼夫人”身邊站著那駝背怪人。


    上官智甫一站穩身形,“黑沼夫人”與駝背怪人目光便掃了過來。


    “萬博老祖”一側麵,看到了上官智,身軀陡地一震,厲喝道:“誰要你來的?”


    上官智躬身道:“是徒兒自己來的!”


    “萬博老祖”聲色俱厲地道:“孽畜,你……你竟敢故違師命,滾!”


    上官智咬牙道:“今日之後,徒兒願領家法!”


    “萬博老祖”頓腳道:“沒有以後了!”


    “黑沼夫人”冷語地道:“既師徒情深,你就成全他吧!”


    “萬博老祖”沮喪地道:“夫人,我求你放過他?……”


    “黑沼夫人”陰陰地道:“東方迪,這以後我會考慮,現在先解決我們之間的事。”


    “萬博老祖”望了望上官智,深深歎了口氣,頹然道:“聽著,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決不許你動手。”


    上官智不答可否,隻含糊的“唔!”了—聲,心裏已打定主決,看事應事。


    “萬博老祖”重新麵對“黑沼夫人”冷冷地道:“冷凝香,我們之間還有什麽事沒解決?”


    上官智心中一動,原來“黑沼夫人”的名字是冷凝香。


    那青衣蒙麵人,站在上官智的後方,“紅燈魔女”沒有現身,想來她仍在外麵守望,駝背怪人不時向上官智瞟來一眼,眼光中,含著深沉的眼,被他看一眼,及使人感到深深的不舒服。


    “黑沼夫人”咬牙切齒地道:“東方迪你毀了我一生,還說沒事要解決……”


    “萬博老祖”忽地變得十分平靜道:“你不是好端端地活著麽?”


    “黑沼夫人”淒厲地笑了一聲,道:“不錯,我沒死,我還活著,活在恨裏……”


    “你有什麽好恨的?”


    “恨你,我含恨而活,就是要等待這一天,親手殺你。”


    “那我呢?我又該恨誰?”


    “你該恨你自己,東方迪,你沒有人性,你惡毒似豺狼。”


    “萬博老祖”依然很平靜地道:“何以見得?”


    “黑沼夫人”抬手指著他道:“東方迪,幾十年了,我想不透當初你一紙休書,斬斷了夫婦之義,為了什麽?現在你可以說了?”


    上官智不由心頭劇震,想不到“黑沼夫人”會是師父的下堂妻,怪不得師父從未提過師母二字,兩人之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呢?”


    “萬博老祖”悠悠地道;“你應該很明白,何必問我!”


    “我不明白,一點也不明白。”


    “冷凝香,如果天不假年,你我都墓木早拱,過去的還提它則甚?”


    “東方迪,我冷凝香不願帶著恨入土,今天我們徹底了斷。”


    “萬博老祖”仰天大笑了幾聲,又迴複原來平靜之色,道:“好吧!你說如何了斷?”


    “黑沼夫人”從牙縫裏進出兩個字道:“殺你!”從她的語音可以聽出她心中的恨是何等的深沉。


    “萬博老祖”閉了閉眼,道:“你下手吧,我不會反抗的!”


    上官智頓時激動了,他不能眼看師父被殺,但對方有師母的名份,能對她下手麽?如果動上了手,駝背怪人等當然不會袖手,最後的結果將是什麽?


    突地,他想到了駝背怪人被稱為少主,難道……


    心念未已,隻見“黑沼夫人”厲聲道:“我要‘萬博老祖’你說出當年遺棄我的原因!”


    ?  拔也幌腖擔 ?br>  “死也不說?”


    “嗯!你可以動手!”


    “你不說我可有幾句話要說……”說完,手指駝背怪人道:“東方迪,你可知道他是誰麽?”


    “萬博老祖”掃了駝背怪人一眼,冷漠地道:“他是誰?”


    “黑沼夫人”激顫地道:“他是你的兒子,你的骨肉!”


    此言一出,猶如空中炸響雷,震驚了全場,“萬博老祖”老臉大變,連退了三四步,語不成聲地道:“他……他……他會是我的……”


    上官智一下子呆若木雞,駝背怪人陰陽暴睜,死死地盯住“黑沼夫人”,可能他以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隻知道有一個娘。


    “黑沼夫人”歇斯底裏地狂笑起來,那笑聲,可比哭還難聽令人聽了不寒而栗,笑聲如排空逐浪,擾得整個空間全變了色,使人膽搖心顫,久久,她才斂住了笑聲道:“東方迪,你見他又醜又怪,不願接受,是麽?看看我?”說著,一把扯下蒙麵的黑紗。


    一張厲鬼般的臉孔出現了,斷眉缺鼻,有眼無眶,沒有一寸的地方是完整的,盡是堆累的惡疤,醜、怪,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呀!”上官智驚叫了一聲,手足冰冷,腦海裏雜亂成了一片,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他想這是個可怕又荒唐的惡夢。


    “萬博老祖”蹌踉退了兩步,跌坐下去,老臉扭曲得變了形。


    “黑沼夫人”狂聲道:“東方迪,看我母子這等形像,你稱心了麽?”忽地一掌劈了出去。


    慘哼聲中“萬博老祖”口中溢出了鮮血,他真的不抵抗。


    上官智在心思狂亂中,大吼一聲,彈身向前。


    “萬博老祖”厲吼道:“上官智,退下去,你敢逆師命。”


    上官智的雙腳釘住了,激動使他星目中滴下淚來。


    “黑沼夫人”像已發了狂,吼叫道:“東方迪,起來,還手呀,反抗呀,你還沒死……”


    駝背怪人“哇哇”一聲怪叫,揚掌進步,迫向“萬博老祖”。上官智“嗆!”拔出了劍來,暴喝道:“你敢逆道殺父,我就宰了你!”


    “黑沼夫人”一伸手,把駝背怪人帶過一邊。


    場麵使人鼻息皆窒,詭異萬端。


    “黑沼夫人”喘息著道:“東方迪,你承不承認都是一樣,我被你遺棄時肚子裏正懷著他,他生下來就沒有老子,以後永遠也沒有,老天給他這副模樣,是對我的懲罰,還是對你的報應?孩子是無辜的,我恨,我恨透了一切!我的容貌美麽?我自己毀了它,這樣,我們母子才能相處在一起……”她說不下去,淚水流滿了垢壑遍布的疤臉。


    “萬博老祖”乏力地道:“他……是我的骨肉麽?”


    “黑沼夫人”咬牙道:“唯一期待的,就是殺你這無義之徒。”


    “萬博老祖”突然站了起來,雪白的胡須已被口血染紅。


    “冷凝香,我隻問你一句話……”


    “你問吧!”


    “你為什麽不與‘三陽掌’郭子超廝守終生?”


    “你……說什麽?”


    “我說‘三陽掌’郭子超!”


    “我當年聽說有這個人,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是裝糊塗麽?”


    “放屁,你把話說清楚,為什麽扯到此人?”


    “萬博老祖”籲了一口氣,自眉一揚,激聲道:“當著這麽多的人說?”


    “黑沼夫人”厲聲道:“你說!”


    “萬博老祖”顫聲道:“你要逼我說出當年的醜事?”


    “黑沼夫人”突出的眼珠連轉,大聲道:“什麽醜事,你說?”


    “萬博老祖”咬了咬牙,道:“算了,當著孩子們我說不出口!”


    “不行!你非說不可。”


    “好吧,是你逼我說的,我問你,記得我們婚後三月,我有事赴南疆……”


    “不錯,有這迴事!”


    “在我離家之後,你做了什麽?”


    “我……什麽也沒做,未出家門半步。”


    “那我是見了鬼了!”


    “說,到底是什麽事?”


    “萬博老祖”臉上的肌肉起了一陣抽搐,盡量壓抑著情緒道:“冷凝香,你與‘三陽掌’郭子超在嶽陽樓外泛舟嬉戲,還很裝不認識我,我當時不殺你,已顧全了夫婦之義,你……”


    “黑沼夫人”蹬蹬連退三步,厲聲道:“你在放屁,我完全不懂!”


    “萬博老祖”口裏發出一長串刺耳的笑聲,切齒道:“東方迪,你以為信口製造一個借口,我就會放過你麽?他別做夢!”


    “萬博老祖”口須連動,似乎有話要說,但又說不出口的樣子,目光深深地注視了駝背怪人幾眼,突地仰天一聲長歎,痛苦地道:“冤孽,這是冤孽,冷凝香,你就下手吧……”


    “黑沼夫人”緩緩掛迴了麵紗,舉步欺向‘萬博老祖’……


    無形的殺機,在“黑沼夫人”舉步之間彌漫了全場。


    眼看這場夫婦間的悲劇就要上演……


    上官智全身血液似乎在刹那之間凝結了,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出自本能地揚起了空中狂劍,喊了一聲:“別動!”


    “黑沼夫人”被他這一喝止住了腳步,冷厲地道:“你想做什麽?”


    “萬博老祖”也跟著喝道:“你敢胡來,還不站開?”


    上官智看了他師父一眼,轉向“黑沼夫人”道:“師母……”


    “住口,誰是你的師母?”


    “是的,冷老前輩,此地本來沒晚輩開口的份,不過,有句話不得不說,不管屈在那一國,家師已決意不反抗,在這種情況之下,身為人徒的,自不能袖手……”


    “黑沼夫人”冷森森的哼了一聲道:“上官智,你既已進入黑沼,就別打算再出去了。”


    上官智冷森森的哼了一聲,道;“晚輩劍放在心,最重要的一點是當著兒子麵前,殺他的父親,天底下恐怕沒有這樣的事?”


    這句話極夠份量,而且也是事實,雖然父子尚未相認,但話是出自“黑沼夫人”之口,她能不否認,如她不說,誰知道這層關係。


    “黑沼夫人”半晌無言,顯然這句話已擊中了她的要害,隔著一重黑紗,無法看到她臉上的表情,但從她微顫的身軀判斷,她是相當激動。


    “萬博老祖”垂下了頭,“黑沼夫人”指稱駝背怪人是他的骨血,但到此刻,父子仍未相認,這種情況詭譎而微妙。


    他不敢相信,還是不願意承認?


    駝背怪人卻起了強烈的反應,醜臉連連抽動,“唔呀呀!”怪嚷起來,那種聲音,像一頭野獸在號叫,十分刺耳。


    “萬博老祖”老臉上起了陣陣痛苦的痙攣,如果駝背怪人真是他的骨肉,天下父母心,他固不嫌他的醜怪,但總是件相當痛苦的事,上天的安排未免太過殘忍。


    “他……不能說話麽?”


    “黑沼夫人”激越的道:“這與你何幹,我聽得懂就成!”


    場麵靜了下來,情況變得很僵,如果“黑沼夫人”真要對“萬博老祖”下殺手的話,上官智會不顧一切地出手,最後的結果是什麽,根本無法想象?


    就在此刻,那青衣蒙麵婦,突地上前數步,跪到“黑沼夫人”跟前,激聲道:“主人的尊諱是冷凝香?”


    “黑沼夫人”冰寒地道:“不錯,你剛才聽見了,問這幹嗎?”


    “婢子該死……”


    “蕙蘭,你這是怎麽迴事?”


    “嬸子當時請求主人收留之時,所說的身世是假的……”


    “什麽,假的?”


    “是,婢子不叫穀蕙蘭……”


    “算了,我不怪罪你,姓名隻是用以分別人的記號,叫什麽都不關緊要,你起來吧,現在不要煩我。”


    “不,主人,這非常重要。”


    “到底你想說什麽,別吞吞吐吐!”


    “婢子該叫郭雪芳,‘三陽掌’郭子超便是先父。”


    “黑沼夫人”沉默了片刻,冷漠地道;“那也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老身當年隻聽說過江湖中有這麽個高手,隻不曾見過麵……”


    青衣蒙麵婦激動地搖了搖頭道:“是不重要,但重要的是先母叫冷凝芳!”


    “萬博老祖”全身一顫,喃喃地道:“冷凝芳,冷凝香……”


    “黑沼夫人”厲聲道:“什麽,你是冷凝芳的女兒?”


    “是的!”


    “你父親是‘三陽掌’郭子超?”


    “是的!”


    “那,你……是我姐姐的女兒……”


    “萬博老祖”驚叫道:“你還有個姐姐叫冷凝芳?”


    “黑沼夫人”仰天悲唿道:“是孽啊!”說完,一擺手道:“雪芳,你起來,你娘說過身世麽?”


    青衣婦人站了起來,道:“說過的……”


    “怎麽說?”


    “她說,有個孿生妹妹,叫冷凝香,姐妹在十四歲時因父母發生婚變而告分離,一個從父,一個依母,再也不通音信……”


    “以後呢?”


    “我娘嫁與我爹‘三陽掌’郭子超,在我十八歲那年,父母雙雙喪命在‘古今人’賀夢秋之手……”


    “什麽,‘古今人’賀夢秋?她不是‘乾坤教主’麽?”


    “是的,但那時還沒有‘乾坤教’之名!”


    “萬博老祖”大聲一叫:“一時失察,遺憾千古,我錯了。”


    上官智是局外人,但不禁也替“黑沼夫人”叫屈,不必說,師父當年在嶽陽樓外舟中所見的是冷凝芳,錯把她當成了妻子冷凝香,才演成了這場悲劇,現在,謎底算揭開了,但結局會如何?


    “黑沼夫人”激動得簌簌而抖,狂聲道:“東方迪,當年你不問青紅皂白,也不見我的麵,便著人送來休書,毀了我們母子一生,你怎麽說?”


    “萬博老祖”臉色一變再變,呈現出無限痛悔之情,久久,才顫抖著聲音道:“我……我當年所見,是你姐姐冷凝芳……”


    “東方迪,難道你還不信!”


    “並非不信,你……為什麽從未提過有位孿生姐姐……”


    “家門變故,痛猶不及,我還要提它則甚?”


    “唉!遲了,知道得太晚了,造化弄人,奈何!”


    “你……這麽一句話?”


    “萬博老祖”臉上起了一陣痛苦的抽搐,栗聲道:“香妹,我……愧對你母子,也不求你的寬恕,我……自決以謝!”說完,舉掌拍向天靈。


    上官智做夢也估不到師父會出此下策,登時驚魂出了竅,大叫一聲,撲了過去。但無論他怎麽快,總還是慢了半步……


    “砰!”地一聲,“萬博老祖”栽了下去。


    上官智恍若被迅雷擊倒,全身都擊散了,眼前金花亂迸,頭腦陣陣暈眩,身形搖搖欲倒。


    “黑沼夫人”等圍了近前,但誰也不說話。


    上官智突地圓睜目,怒視著“黑沼夫人”,激動無比地道:“冷老前輩,你可以稱心了!”


    “黑沼夫人”冷冰冰地道:“上官智,你可以離開了!”


    上官智咬牙切他道:“晚輩會走的,不須老前輩趕逐,但家師的遺體晚輩要帶走!”


    “他永遠留在這裏。”


    “不!”


    “你想怎樣?”


    “誰要阻止,除非先殺了我!”


    “殺你並不難!”


    上官智雙目盡赤,心頭有種發狂的衝動,他想殺人,用力捏著劍把,似乎要把劍柄捏碎。


    青衣婦人幽幽地道:“上官少俠,別太衝動,這是最好的結局!”


    上官智帶煞的目芒,轉向青衣婦人,鋼牙一咬道:“不錯,最好的結局,好極了!”


    青衣婦人喘了一口大氣,道:“你看清楚了沒有?”


    上官智轉目迴望師父,不由傻了,師父分明以掌自擊天靈,為什麽不見血跡?


    “嗯!”一聲長長歎息,“萬博老祖”竟然睜開眼光,口裏還發出了聲音:“為什麽不讓我死?”


    上官智觸電般的一震,脫口驚唿道:“師父,您老人家……沒死?”


    他茫然了,一時之間弄不清究竟是怎麽迴事。


    青衣婦人又道:“如果不是我家主人出手快……”


    “黑沼夫人”冷淒淒地道:“我是你姨媽!”


    青衣婦人趕緊欠身道:“是,姨媽!”


    上官智愣愣地望著他師父,心頭說不出是一股什麽滋味,暗忖:“原來是‘黑沼夫人’出手阻止了這場悲劇,剛才自己太激動了,竟沒有看清她如何出手,她既有這一著,顯見心頭的恨已隨誤會的冰釋而消解了。”


    “萬博老祖”慢慢坐起身來,淒涼地道:“活著該多痛苦,香妹,為什麽不讓我……唉!”


    “黑沼夫人”沉痛地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這是命啊!”


    駝背怪人此刻突地脆了下去,陰陽眼中,淚光瑩然,“萬博老祖”伸手撫著他的頭,老淚順腮而下,一句話也沒有說,這情景令人鼻酸。


    骨肉至情,掩蓋了一切的醜惡。


    此刻,在上官智的眼中,駝背怪人已沒有那麽醜怪了,他隻覺得他不幸,可憐。


    夕陽從林梢沉落,沼內頓時黝暗起來。


    上官智心裏想:“師父師母因為這次可怕的誤會,而埋葬了一生幸福,雖說現在釋懷太晚,但能在一起共度晚景,也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往者不可追,在未來的短暫歲月裏,互相廝守,總強於在悔恨中結束人生旅程,人的血總是熱的,何不……”心念之中,側轉身向“黑沼夫人”跪了下去,恭謹地道:“不肖上官智叩見師母!”


    “黑沼夫人”沒吭聲,上官智隻好直挺挺地跪著。她此刻在考慮,如果接受“師母”之稱,就等於承認了的破碎夫妻關係,如果不接受,眼前之局如何收拾?好半晌,頓了頓腳,道:“你起來!”


    “謝師母!”上官智喜之不勝地磕了一個頭,才站起身來。


    駝背怪人扶起“萬博老祖”。


    上官智忽地發覺師父眼色有異,不禁惶然道:“師父,您老人家沒有什麽吧?”


    “萬博老祖”苦苦一笑,道:“孩子,沒什麽,這樣最好,為師的再不必參與江湖殺伐了!”


    上官智心頭“咚!”地一震,驚聲道:“你老人喪失了功力?”


    “萬博老祖”點了點頭,“老了,血腥的江湖生涯也該結束了,隻是,唉,妖氣未靖……”


    “黑沼夫人”幽幽地道:“讓你恨我吧,我不得已才施了‘斷元指法’……”


    “萬博老祖”平靜地道:“我怎會怪你?”


    上官智心裏明白,若非師母出手,師父早已自碎天靈而亡,雖然失了功力,總算保全了一命,他怕再說下去起了變化,便緘口不語了。


    “萬博老祖”沉重地道:“孩子,為師未竟的除魔之誌,由你去完成了!”


    上官智躬身應道:“徒兒謹尊師諭,竭盡綿薄!”


    “你出江湖後,一切要聽‘不老書生’等幾位前輩的指示……”


    “是的!師父準備留在……”


    “萬博老祖”目注“黑沼夫人”道:“香妹肯……收留我麽?”


    “黑沼夫人”淡淡地道:“你願留下,沒人阻止你。”


    兩老都已白發蒼蒼,這一聲聲妹呀妹的,聽起來使人有一種異樣的感受,但枯木逢春,化解了這一場幾乎無法避免的悲劇,也算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話。


    “萬博老祖”又轉向上官智道:“孩子,我的行蹤不必讓人知道。”


    上官智應了一聲:“是!”又期期地道:“不過……如果‘百寶仙婆’老前輩她們問起,徒兒如何迴答?”


    “嗯!這個……你就說為師的遭到意外,功夫已失,非常愧對她們,你師兄弟將竭力完全為師未竟之誌。”


    “是的!”上官智口裏應著,心頭卻湧出一股莫名的悲哀,師父多彩多姿的一生,就這麽結束了,英雄夢也醒了,想當年,他領導謀劃摧毀荼毒武林的‘乾坤教’,何等轟轟烈烈,如今,他像個無能的老人。


    “孩子,眼前有一件事你值得一試……”


    “請吩咐!”


    “你設法找到那以琴聲驚走‘索血令’的人,也許對你們的行動大有幫助,如果為師的推斷不錯,他很可能便是當年‘天音琴聖’……”


    上官智心中一動,道:“像這類的武林異人,恐怕是可遇不可求?”


    “萬博老祖”沉思了片刻,道:“這麽著,你去拜訪老偷兒伍樂天試試看,‘空門’消息最是靈能,不過於丐幫,如果此老仍在人世,而且重現江湖的話,他或可能為力。”


    上官智心中不由為了難,因為伍筱芳的關係,他實在不願去見“偷龍轉鳳”伍樂天,但這話萬不能出口,當下隻好應了一聲:“是!”


    天色已經完全昏黑了下來,黑屋中的珠光開始泛亮,碧綠的,帶著森森鬼氣。


    “黑沼夫人”開口道:“我們進屋裏去,雪芳,你先去料理吃的。”


    青衣婦人郭雪芳應了一聲,轉身過去。


    “萬博老祖”聲音顯得有些黯然地道:“孩子,你……明早離開。”


    上官智對這亦父亦師的老人,頓時感到無比的依戀,離別,本是一件令人傷神的事,此後,師徒將永無相依的日子了,但他想到師父夫妻父子重圓天倫之夢,而且情況十分特殊,必有許多話要說,自己呆在這裏,必定尷尬而難過,不如就此離別的好,當下欠身道:“徒兒,想在此拜別!”


    “為什麽?”


    “沒什麽,徒兒隻是懸心外麵的事。”


    “也好,你去吧,謹記為師之言!”


    上官智眼圈不由紅了,依依地道:“徒兒以後可以來向您老人家請安麽?”


    “當然可以!”


    “如此,徒兒告別了!”說完,行下了大禮,分別向師父師母各叩一個頭,禮畢起身,轉向駝背怪人道:“師兄,冒犯之處,請多包涵!”


    駝背怪人隻點了點頭,沒有作聲。


    “萬博老祖”眼眶裏擠出了兩滴清淚,他,當然也不勝離別之情。


    上官智強忍住要滴落的淚水,語音淒哽地道:“請保重,徒兒走了!”


    轉到林邊,隻見林中托足的陰冷浮木,已開始泛出綠芒,他彈身上了浮木,一路向外縱去,不久,出了黑森林,隻見紅燈高掛樹梢,照著那令人悚然的人頭塔,他甫一現身,“紅燈魔女”已迎了上前,幽聲道:“少俠,你要走了?”


    上官智不敢走近紅燈的光圈,遠遠站著道:“是的,在下告辭了。”


    “紅燈魔女”走近他身邊,道:“後會有期,我還是重申請托,可能的話,把‘索血令’引來這裏!”


    上官智頷首道:“有此可能的話,在下會做的!”心念一轉,又道:“在下有句話本不該問,但又覺得釋然,那位穿青衣的大娘,為什麽也蒙著麵?”


    “紅燈魔女”淒怨的一歎道:“這是主人的規矩,入她門下,必須先自毀容。”


    上官智不由猛地裏打了一個寒顫,這種規矩未免太殘忍了,好端端的一個人要毀容,不用說,“黑沼夫人”是為了兒子生來醜怪,為了彼此泰然相處,才自己先毀容,再立下這不近人情的規矩,心念之中,好奇地又道:“她為什麽也答應?”


    “紅燈魔女”發出一聲苦笑,道:“她丈夫染了時疫而亡,她守節居孀,有一次,被一位江湖邪門人物所乘,險些失身,碰巧被主人發現所救,所以才甘願毀容入門?”


    “那芳駕呢?”


    “我……為了求托身之所,也為了報仇……”


    “芳駕怎麽認識吳天韻姑娘?”


    “這個……恕我目前不能相告!”


    “芳駕曾一再說欠在下一筆人情,在下始終想不透,現在可以相告了麽?”


    “不,還不到時候,其實……少俠也沒有非知道不可的必要。”


    上官智心下一涼,不好意思再追問了,訕訕地道:“在下告辭了!”


    “請便,對了,有句話告訴少俠……”


    “什麽事?”


    “如果少俠有必要探聽‘乾坤教’的內情,無妨向吳天韻姑娘打聽,但千萬不能明裏找她,如果她身份敗露,便活不成了。”


    “好的,在下記住就是。”


    說完,拱手一揖,踏上了一線浮橋向彼岸奔去。


    剛剛登上岸邊,忽聽遠處傳來了暴喝之聲,不由心中一動,掉頭循聲撲去。


    奔沒多遠,隻見三條人影,在一塊草坪上打得難分難解,上官智心頭一震,加速迫近前去,一看,登時發指起來,隻見“百寶仙婆”被童曉光與化身“夢裏仙翁”的武盟首老“蓬島仙翁”杜若冰聯手攻殺,業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他無暇去想三人怎會在此地動上了手,但他知道“蓬島仙翁”,是殘害“東海派”掌門人“東海逆天客”的兇手,也是“乾坤教”的爪牙,“百寶仙婆”旨在替“東海逆天客”報仇。


    三人惡鬥正酣,沒人發覺上官智的來到。


    上官智迫近到距對方三丈不到之處,陡地朗聲一喝:“住手!”聲音雖然不大,但他是貫足內力而發,入耳驚心。


    三人齊齊住手,彈出圈子之外,異口同聲地驚唿一聲:“是你?”


    上官智緩緩欺前丈許,手指“蓬島仙翁”杜若冰道:“老前輩,這位便是‘夢裏仙翁’,也是‘乾坤教’的得力好手,交給您了!”


    “蓬島仙翁”暴喝一聲:“小子,你狂吠些什麽?”


    “百寶仙婆”厲喝一聲:“好啊!老匹夫,我不把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隨著喝說之聲,鳩頭拐杖一掄,撲攻上去,兩人又搏殺在一起。


    上官智厲淩的目芒,掃向童曉光,冷淒淒地道:“童曉光,想不到我們又見麵了!”


    童曉光恨恨道:“上官智,你的死期不遠了,少張狂。”


    上官智一披嘴道:“可是你的死期就在眼前!”說著,一個箭步,逼近八尺,又道:“童領導,在下有句話要請教,你身為武盟一員,知道杜若冰的來曆麽?”


    童曉光厲聲道;“知道又怎麽樣?”


    上官智心意一動,道:“那你與他是同路人?”


    一旁,“百寶仙婆”與“蓬島仙翁”打得激烈萬分,那是生死之鬥,在一方沒有倒下之前是不會休息的。


    童曉光目珠連轉,冷冷地道:“同路人又如何?”


    上官智寒顫厲聲道:“那你今晚必死定了!”


    童曉光嘿地一聲冷笑道:“很難說,很可能死的是你,上官智,這迴沒上一次那麽便宜了!”


    上官智倏地想起了半個多月前,在黑沼北邊的路上,與他不期而遇,他曾以霹靂彈威脅自己,結果被一個神秘人的傳話阻止,今晚可不能給他機會,他已兩次在黑沼附近現身,想來又有圖謀,由這點推斷,他是“乾坤教”的同路人不假,這麽一說,“武盟”已成了該教的天下,暗中已被把持了。


    記得他出道不久,與“索血令”約嵩山後峰,結果“索血令”墜岩,現場卻預埋了炸藥,現在“索血令”又出現江湖,難道那一次是故意演的戲?


    是了,這推斷投錯,當初卻沒有想到,誰也沒有懷疑到他……


    心念之中,厲聲道:“童曉光,原來你早已是‘乾坤教’的人了,你掩飾得很好……”


    童曉光大喝一聲:“上官智,讓你嚐嚐霹靂彈的滋味!”話聲中,探手一摸,作勢……


    上官智心頭大震,閃電般朝側方彈了開去,一掠去了六丈多遠,同一時間,童曉光朝相反的方向急遁而去。上官智一定神,知道上了童曉光的大當,就隻這麽一瞬眼的工夫,童曉光已到了十餘丈外,再一閃,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上官智氣得牙癢癢的,但卻無可奈何。


    這邊“蓬島仙翁”被裹在“百寶仙婆”的層層杖影之中,但他仗著奇幻的身法,在杖影中遊走穿梭,仍然有攻有守,看樣子一時之間還分不出勝敗生死。


    一聲暴喝傳處,“蓬島仙翁”不知使了什麽怪記身法,竟然脫出圈子之外一溜煙般掠起,可能他發現童曉光開溜,人單勢薄,不敢再戰了。


    上官智正好站在他的前側方,快得像出自本能的劈出一掌,疾勁的掌風破空而嘯,“蓬島仙翁”起在半空的身形被震得一個斜旋。


    “百寶仙婆”生怕對方走脫,情急之下,手中鳩頭拐杖橫空擲出,動作快得與上官智發掌幾乎不差先後。


    “砰!”地一聲,飛杖擊中“蓬島仙翁”的背心。


    上官智與“百寶仙婆”亡魂大冒,趕緊伏了下去,待到塵沙落定,兩人站起身來,抖去了身上的沙土,隻見“蓬島仙翁”已被炸得肢體不全,肝腸五肚瘰券一地,厥狀慘不忍睹。


    “百寶仙婆”厲聲道;“好險,原來他身上帶著霹靂彈,可能他墜地之時,碰上了石頭……”


    “百寶仙婆”撿迴了鳩頭拐杖,走近上官智身邊,道:“你怎會到此地來?”


    上官智不願說出真相,隨口應道:“是湊巧路過,老前輩呢?”


    “百寶仙婆”掠了掠散亂的自發,喘了一口大氣道:“數日前,令師突然不辭而別,據你師兄褚劍鳴說,他可能北上,老身一路尋了來,卻碰上了這老匹夫與姓童的,從兩人的對話中,似乎是要以霹靂彈對付什麽‘紅燈魔女’,老身便暗中跟下來,到此地被對方發覺動了手……”


    上官智暗自打了個冷顫,算時間,正是自己離開黑屋,與“紅燈魔女”在林邊對話之時,如果不是“百寶仙婆”岔上一枝,很可能自己與“紅燈魔女”一同遭殃。


    由這點判斷,上次童曉光奉命辦事,身上也帶著霹靂彈,必然是對付“紅燈魔女”那暗中傳音的,極可能便是“索血令”,那冒充“索血令”的,準是童曉光無疑,由於“紅燈魔女”按兵不動,他見沒機會才逸去。


    “百寶仙婆”見上官智沉思不語,又開口道,“你在想什麽?”


    上官智乘機道:“晚輩在想家師……”


    “怎麽樣?”


    “家師……唉!他老人家要晚輩向老前輩代致意他愧未能共舉義劍。戮力除魔衛道,要晚輩敬候驅策,代他老人家完未竟之誌……”


    “百寶仙婆”極感意外的栗聲道:“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你碰上他了?”


    上官智一方麵是悲師父的遭遇,一方麵是有意做作,傷感地道:“家師突遭意外,功力盡失……”


    “百寶仙婆”雙目大睜,截止上官智的話頭道:“什麽,功力盡失?遭了什麽意外?”


    上官智期期艾艾地道:“他老人家……什麽也不肯說,也不聽晚輩的勸,說是從此永絕江湖了。”


    “百寶仙婆”激動地道:“想不到,想不到!”用力一頓拐杖,又道:“令師現在哪裏?”


    上官智黯然道:“不知道,他老人家趕晚輩離開,不許多問。”


    “怪事,誰有這大能耐,竟使‘萬博老祖’喪失功力?”


    “晚輩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對了,你送信的事怎麽樣了?”


    上官智把潞安藥王廟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百寶仙婆”激憤萬狀地道:“如果不趕快除去‘索血令’,不知還要多少人遭劫,照你說,令師曾現身藥王廟,那他遭遇意外是在離開潞安之後了?”


    “是的!”


    “唉!……你說琴聲驚走了‘索血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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