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奔出了十來裏,眼前現出一片柳林,千絲萬縷,迎風搖曳,望去一片無涯的碧綠,側首官道,在數十丈之外,隱約可見車馬行人。


    突地,一聲宏亮的佛號,震耳傳來:“阿彌陀佛,施主慈悲!”


    上官智一驚止住身形,隻見正前方柳蔭下一塊臥牛巨石上,盤膝坐著一個灰袍老僧,閉目垂簾,仿若入定,身邊斜靠一根烏光泛亮的月牙鏟,鏟柄足有茶杯口粗細,看上去是精鋼打造的,重量怕不在百斤以上。


    這和尚可煞作怪,那聲佛號,分明出自他口,怎麽一動不動,連眼都不張?


    上官智掃了他兩眼,舉步朝側方繞去……


    “阿彌陀佛,施主吝於施舍麽?”


    聲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上官智再次止步,距那和尚約莫丈許遠近,偏頭一望,和尚正好睜開眼來,四目交投,上官智心神一顫,對方的目光,猶如利刃寒芒,驚人之極,心想:“此地又非大道通衢,看來這和尚是衝著自己來的了。”心念之中,側過身形,冷冷地道:“大師有何指教?”


    和尚一飄下石,這才看出老僧偉岸壯碩,比常人高了半個頭,與那根粗重的月牙鏟,倒是十分相襯。


    “佛家講究的是一個緣字,老衲向施主化點善緣!”


    上官智硬起頭皮道:“大師要向在下化緣?”


    “阿彌陀佛,正是!”


    “大師法號上下?”


    “老衲‘悟性’。”


    “大師在那座寶刹修持?”


    “無廟無堂,隨緣而安。”


    “大師要化……”


    “不化金來不化銀,隻化小施主一樣東西!”


    上官智心頭暗自一震,道:“大師要化點什麽?”


    “悟性”和尚把月牙鏟朝身邊臥牛石上一插,“克嚓!”一聲,鏟柄入石近兩尺,猶如穿枯入腐。


    上官智不禁心裏發毛,不同可知,這和尚是“天狗”任幼輝一路。


    “悟性”哈哈一笑道:“老衲隻化小施主項上人頭!”


    上官智俊麵一沉,挫了挫鋼牙,冷厲地道:“原來大師是‘天狗’任幼輝—道上的,在下何其榮幸,竟勞這麽多高手遠近迎候,頭在頸上,大師要化,在下決不吝惜。”


    “悟性”和尚振聲狂笑道:“小施主倒是很大方,幹脆得出乎老衲意料之外。”


    上官智表麵鎮定,內心卻忐忑不已,看“悟性”和尚鏟柄插石這一手,功力已超出自己甚多,若交起手來,恐怕有敗無勝,但事情迫到頭上,隻有硬挺了。


    “大師出家人,腥葷不忌麽?”


    “你說對了,老衲皈戒俱全,獨獨缺一殺戒!”


    “大師準備如何化法?”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小施主樂意結這善緣的話,最好免老衲動手,事完之後,老衲當擇一黃道吉日,為小施主誦經超度,早入輪迴。”


    上官智咬了咬牙,冷冷一哂,道:“大師通達人,當知善財難舍四個字?”


    “悟性”和尚獰笑一聲道:“你的意思是要老衲動手?”


    上官智冷傲地道:“大師多少該付出些代價。”


    “悟性”和尚冷電般的目芒四下一掃,道:“若非那老而不死的窮酸橫岔一枝,老衲還不屑於出麵,小子你是那老窮酸的衣缽傳人?”


    上官智不屑於假人聲名,毫不思索地道:“在下與‘不老書生’毫無瓜葛!”


    “真的麽?”


    “大師莫非有些心虛?”


    “哈哈哈哈,小子你既否認是‘不老書生’傳人,那你的師門呢?”


    “在下毋須奉告!”


    “好極了,老衲不想多耗時間,耽誤你投胎的行程,現在納命罷!”


    話聲中,雙掌一揚,倏然劈出,一道撼山栗嶽的勁氣,匝地卷向了上官智,勁勢之強,駭人聽聞。


    上官智沉馬挫身,雙掌以十成功力,平推出去。


    “砰!”然一聲巨響,勁氣暴斂狂伸,上官智但覺氣翻血湧,眼冒金花,連退了四五個大步,現場一片枝葉狼藉,但,這一掌總算平安地接下了。


    “悟性”和尚怪笑了一聲道:“好小子,有兩手,竟能接下老衲這一掌,再接一掌試試!”掌隨聲出,一道更強勁的狂飆,暴卷而出。


    上官智可有自知之明,功力是絲毫也不能作假的,他自忖接不下這一掌,硬碰勁的打法,不能取巧,全憑真功實力,一出手優劣立判,但時間卻不許多考慮,雙掌一圈一劃,施出師門絕學“遵流入海。”


    這一招“遵流入海”,是以巧勁把對方的掌力引向空處,奧妙無窮。


    就在他圈劃之下,驚人的狂飆,從身側滑了過去。


    “轟!“然巨響中,一株合抱的柳樹,齊腰而折,枝飛葉舞,土石迸揚,聲勢相當驚人。


    “悟性”和尚似乎極感意外,栗吼道:“小子,你這是什麽邪門手法?”


    上官智嘴角一抹,沒有答腔。


    “悟性”和尚一伸手,把月牙鏟抓在手中,嘿嘿一笑道:“小子,本佛爺一鏟子把你砸成肉醬!”


    上官智心裏發了毛,對方在這月牙鏟上,必有相當造詣,在功力懸殊,兵刃差別之下,決難應付,全身而退自無問題,但他又不願意落那怯敵之名。


    “悟性”和尚驀地橫鏟劈向那塊臥牛巨石,“隆!”然巨響聲中,石屑紛飛,一塊巨石,被擊得四分五裂。


    上官智為之頭皮發炸,這和尚的功力,的確驚人。


    “悟性”和尚一迴手,月牙鏟橫斜胸前,連聲獰笑道:“上官智,你若能接佛爺一鏟而不死,你便活定了!”


    上官智一橫心,準備鋌而走險,沉凝十分地道:“說話算數麽?”


    “當然!”


    “很好,在下接你一鏟。”


    話聲中,右掌反提平胸,掌心向前,掌緣向上,左手緊握右手上臂,他準備背城借一,這一手,也是師門絕學,叫做“龍光射鬥”,是把全身勁道,集中於一點,以求克敵保命,但這是拚命的打法,對內元損傷極大,可一而不可再,不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決不使用。


    這古怪的架勢,使“悟性”和尚大感驚疑。


    上官智的右掌,在刹那之間,成了玄玉之色。


    “悟性”和尚獰笑一聲,腳步一挪,月牙鏟以泰山壓頂之勢,朝上官智當頭劈落,鏟未到,勁氣已先壓身。


    上官智吐氣開聲,右掌斜迎上去。


    “砰!”然巨響,挾悶哼以俱起,“悟性”和尚那柄重逾百斤的月牙巨鏟,竟被震蕩了開去,人也退了兩個大步。


    上官智連連踉蹌,退了七八步,幾乎栽了下去,俊麵白如金紙,雙手虛軟下垂,“哇!”地噴出一股血箭,身形搖搖欲倒。


    他覺得全身脫力,骨痛如折,眼前陣陣發黑。


    此刻,一個指頭他也受不了,如果對方不踐諾言,他隻有死路一條。


    “悟性”和尚卻也呆住了,他萬料不到對方能徒手把他的巨鏟封了迴來,這重逾千鈞的一擊,放眼江湖,真沒幾人能接得下。


    上官智努力定了定心神,暗聲道:“這一擊算接下了麽?”


    “悟性”和尚冷森森地道:“算你接下了,有種你再接一鏟……”


    上官智厲聲道;“大師說過的話不算數嗎?”


    “當然算數!”


    “為什麽要在下再接一鏟?”


    “因為本佛爺最慈悲,反正遲早你還是要死,佛爺不如成全你,早死早超生,十八年後,你又可稱英雄,道好漢。”


    上官智登時目眥欲裂,急憤交加之下,又噴出了一口鮮血。


    “悟性”和尚獰笑了一聲道:“小子,可有什麽遺言要交待?”


    上官智咬牙切齒地道:“我不死必殺你這禿驢!”


    “哈哈哈哈,可惜你死定了!”


    隨著狂笑之聲,“悟性”和尚緩緩移動腳步,沙,沙,每一步都帶著恐怖的殺機。


    死亡的陰影,湧升上官智的心頭。


    距離越來越短,“悟性”和尚在八尺之外止步,月牙鏟緩緩上揚……


    上官智報本無力反抗,那一招“龍光射鬥”,已耗去了他全部真力,而且受了內傷,一時之間,無法恢複,他隻有眼睜睜望著對方下殺手,心裏的恨毒,簡直無以形容。


    驀在此刻,一聲低而冷峻的喝聲,傳入場中:“住手!”


    “悟性”和尚收鏟迴顧,暴喝一聲:“什麽人找死?”


    上官智舉目望去,隻見場中多了一個青衫蒙麵的書生,竟不知是如何現身的,像是他根本就站在場中一樣,那裝束,與不久前離去的“不老書生”一模一樣,隻是身形似乎要比先前的高大些,聲調也粗重些。


    他是誰?


    蒙麵書生音調冷酷地道:“你該脫去僧袍,蓄發還俗,以免玷汙了佛門。”


    “悟性”和尚老臉一變,陰聲道:“施主想必是‘不老書生’了?”


    蒙麵書生冰寒地道:“一點不錯,你說對了!”


    上官智不由心頭一震,暗忖:“又是一個‘不老書生’,到底天下有多少個‘不老書生’,方才一個,現在又是一個,孰真孰假?”


    “悟性”和尚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個大步,道:“施主定要插手管這閑事?”


    “不錯,管定了!”


    “施主準備怎麽管法?”


    “脫下僧衣,從今還俗,放你走路,以後如發現你再以出家人作惡,本書生必取你性命。”


    “施主大言不慚,準管得了麽?”


    “你無妨試試看。”


    “悟性”和尚雙目兇光熠熠,獰視著“不老書生”,半晌之後,突地暴喝一聲,掄鏟掃向了“不老書生”,這一鏟,他已用上了畢生功力,勁道之強,駭人聽聞。


    上官智心弦為之一顫。


    “不老書生”對那如山般壓至的鏟影,竟視若無睹,待鏟影堪堪及身的電光石火之間,突地如鬼魅似的失了蹤影。


    “悟性”和尚鏟勢用老,已看出落空,卻收勢不住,“砰!”然一聲,鏟頭擊地,土石紛飛,幾乎是同一時間,“不老書生”與他並肩而立,一隻手抓住了他的鏟柄。


    這一手,看得上官智動魄驚心,“不老書生”果然是名不虛傳。


    “悟性”和尚老臉劇變,眸中盡是駭芒,由於鏟柄已被“不老書生”抓住,是以無法收迴。


    “撒手!”


    冷喝聲中,“不老書生”抓住鏟柄的手臂一振,“悟性”和尚蹬蹬蹬連退了四五步,月牙鏟已落在“不老書生”手中,“不老書生”重重地哼了一聲,把月牙鏟往土中插去,長逾六尺的月牙鏟,瞬息沒入土中,最後剩下了尺許一段,“不老書生”加上一腳,整柄沒與土齊,連影子都看不到。


    上官智為之目瞪口張。


    “悟性”和尚一彈身,電閃而遁。


    “不老書生”連看都不看一眼,轉身麵對上官智道:“娃兒,你能硬接這惡僧一鏟,不錯!”


    上官智趕緊施禮道:“敬謝前輩援手,晚輩十分慚愧,習藝不精,迭逢挫折……”


    “不老書生”冷冷地道;“那不必說了,你受了傷?”


    “傷勢不重,晚輩隻是脫力。”


    “你因何被截擊?”


    “晚輩至今不明,也不知道對方來路,方才……在前麵鎮外……”


    “你碰上另一個‘不老書生’,是不是?”’


    “是的!”


    “對方誌切救你,冒了老夫之名,既未砸台,老夫不擬深究。”


    上官智心中一動,道:“請問那冒充前輩的是誰?”


    “你最好是不要知道,你是何人門下?”


    “這個……師父嚴令,不許泄露來曆,否則會誤大事。”上官智期期不能出口。


    “不老書生”冷漠地道:“如有礙難,就不必說,老夫並非一定要知道,你剛才封鏟的那一手叫什麽?”


    “龍光射鬥!”


    “不對吧?”


    上官智暗吃一驚,原來對方早就到了現場,一切經過均已入目,脫口道:“前輩看出什麽不對?”


    “不老書生”淡淡地道:“名字改得好,但瞞不了明眼人,你用的當是‘玉手功’故意加以變化,以眩目,對麽?”


    上官智不由心頭劇震,駭然望著這一代神秘人物,說不出話來。


    “不老書生”接著又道:“這一招,已說出了你的師承,你是‘萬博老祖’的傳人,沒錯吧?”


    上官智全身一顫,向後退了兩步,栗聲道:“前輩法眼驚人,晚輩佩服。”


    “不老書生”默然了片刻,沉聲道:“既然你是‘萬博老祖’的傳人,應該技不如此?”


    上官智更加震驚莫名,這神秘人物一語中的,宛若目見,未免太駭人,這秘密除了師父之外,可以說絕無人知,他怎麽一眼便看出的呢?當下期期地道:“前輩根據什麽如此判斷?”


    “不老書生”像是生平冷漠慣了,那腔調使人聽了很不悅耳,道:“非常簡單,‘萬博老兒’在當今之世,可說是極少數的幾名高手之一,而你質稟超人,所以身手不應如此。”


    上官智微傲一笑道:“前輩說的極是,不過,晚輩樗櫟之材,不堪造就……”


    “不老書生”揚手止住上官智的話道:“老夫不喜歡聽不關痛癢的話,‘萬博老兒’的為人,老夫一向欽佩,看在他份上,老夫替你複功,現在轉背過來。”


    上官智看出這不可一世的怪傑不喜繞舌,當下也不多言,緩緩挪步上前,然後轉身背對“不老書生”,心頭充滿了感激之情。


    “不老書生”飛指連點上官智數處穴道,手法無異武林一般常軌,點完穴道,立掌隔三寸對著“命門”,一股真力由掌心選出,迫入“命門”。


    上官智但覺一股陽和之氣,自“命門”灌入,登時派遍全身,內元立即再生。


    隻不過片刻工夫,勁力盡複。


    “不老書生”收迴手掌,道:“成了!”


    上官智迴身恭施一禮,道:“晚輩謹此致謝!”


    “不老書生”兩道冷電似的目芒,緊緊盯在上官智麵上,久久沒有作聲,看得上官智惶惑不已,久久,才聽他吐了口氣道:“原來如此,可惜!”


    上官智心中雪亮,故意問道:“前輩說什麽可惜?”


    “你師父告訴過你麽?”


    “前輩是說……”


    “別吞吞吐吐,實話實說。”


    上官智俊麵微微一紅,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道:“是的,家師在授藝之時,才發現晚輩身有痼疾,是天生的殘缺,人力無法彌補,是以功力隻能到此為止,如果勉強增功的話,壽必不永。”


    “不老書生”點了點頭,道;“嗯!實情是如此,令師博古通今,無能為力麽?”


    上官智黯然道:“家師已盡了力,但無法迴天。”


    “令師指出了你的殘缺麽?”


    “有的,晚輩‘陰維脈’十四大穴之中,有一穴天生阻塞,所以無法進一步修習上乘武功,目前已到了身體許可的極限。”


    “不老書生”仰首林空,久久無言,不知在想些什麽?


    上官智垂手肅立,心情有些紊亂,這無可挽救的天生暗疾,是他一生的隱私,一想起來,便覺萬念俱灰,生趣索然。


    “不老書生”突地一擊掌,道:“有了娃兒,有個人能救你!”


    上官智如聆仙音,登時激動起來,多少年來,他為這暗疾所苦,多麽希望聽到這麽一聲,但,從未聽人說過這樣的話,他本已絕望,早死了這條心,現在,想不到從“不老書生”口中聽到了這句話,他顫抖著聲音道:“前輩,誰能有這迴天之力?”


    “不老書生”卻又搖了搖頭,像是自語般的喃喃道:“很難,太難,這老兒太古怪了……”


    上官智心頭一沉,道:“請前輩指引,晚輩全力以赴,古怪的人,多是性情中人。”


    “不老書生”沉吟著道:“娃兒,一切看你的造化了,你說的不錯,他雖古怪,但卻是個性情中人,此老年事已高,老夫對他執弟子之禮。”


    上官智驚聲道:“那是百歲開外了?”


    上官智心中暗忖:“眼前這‘不老書生’,已屬第一等的奇人,武林等閑人見不了他的麵而他卻對那老人執弟子之禮,那老人豈非是奇中之奇,但不知他古怪到什麽程度?”心念之間,跟著問道:“但不知那位老人家如何稱唿?”


    “不老書生”道:“此老極少踏足江湖,近數十年來,已完全謝絕人世,江湖中誰也不知道他的名號,其實他也沒有名號,老夫是無意中碰上他的,他自稱‘遺世孤叟’!”


    上官智“哦!”了一聲,這名號的確前未之聞,師父也從未提起過。


    “請前輩指示,如何才能叩謁他老人家?”


    “他隱居太行山一處極秘密的峰間小穀,那小穀沒有地名,要找的話,你找上一年也未必能找到……”


    “那晚輩該如何行動?”


    “你必須找到‘臥虎峰’。”


    “臥虎峰?”


    “不錯,那是一個峰上之峰,蜂頂有塊怪石,形如臥虎,虎頭上有一個虎眼,辰巳之交,日光正好平照,你從虎眼透視對峰,可見一個小小石隙,那便是入口,過了此時,日光不照,疾霧遮掩,便看不到了。”


    上官智激奇地道:“怎樣才能到‘臥虎峰’?”


    “不老書生”略一思索,道:“老夫畫一條路線給你,你好好記住,不難找到。”說著,揀了根柳枝,在地上邊畫邊講。


    上官智聚精會神地一一牢記心頭。


    “不老書生”畫完起身,又道:“如果你有幸得他老人家垂青,將終生受用不盡。”


    上官智躬身道:“敬謝前輩指點,晚輩感激不盡。”


    “不必說感激的話,那老人性格古怪,見不見你尚是問題。”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晚輩虔誠以求,諒他老人家不會棄之不顧的……”


    “難說!難說!”


    “晚輩準備目內動身前往……”


    “慢者,還有句話說明,令師同意你如此做麽?”


    “這個……家師必欣然允準!”


    “何以見得?”


    “家師為晚輩的暗疾,常常自歎無力迴天,也曾多次向同道提起,他老人家決不致阻撓的。”


    “很好,但你還是先稟明再行動,這是為人徒之道!”


    “是的,晚輩謹受教!”


    “言盡於此了,你去碰你的機緣吧,老夫得走了!”


    “晚輩恭送!”


    說完,躬身長揖,待直起身來,眼前已沒有“不老書生”的影子,半點聲息都沒有,對方竟不知如何離去的。


    夕陽的餘暉,染紅了柳林,三兩歸鴉,噪空而過。


    上官智沉浸在意外的驚喜裏,像是業已熄滅的灰,又迸出了火星,他對本身的天生暗疾,業已不存任何希望,想不到巧遇“不死書生”,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天下很多事,有時奇巧得令人難信,先有人冒充“不老書生”對他援手,接著真正的“不老書生”出現。


    這純粹是巧合,但巧合得不能再巧,他在想——


    那冒充“不老書生”的,蒙麵巾染血,顯然已受了傷,他為什麽甘冒?訟丈煸手,而且還暫告自己迴頭,看來他知道一切內情,為什麽?br>  他為什麽不冒充別人,偏偏冒充“不老書生”而借用了自己的青衫,是臨起的主意,還是早有成算?


    他知道“不老書生”正好在此道上行走麽?


    據“不老書生”說,他已不願追究冒充他的人,那他是見到冒充者了?


    師父為了不泄機密,把所有功力均加以改頭換麵,“不老書生”竟能從“龍光射鬥”這一式中認出了是師門“玉手功”脫胎而來,這一份眼力的確驚人。


    兩次有驚無險,渡過了難關,此去開封途中,不知倘有兇險否?


    心念及此,他想到自己該不該繼續奔開封找“傾城花無影”,以追查“滄海老人”的下落,抑是改道赴太行山拜訪“遺世孤叟”?


    “不老書生”曾要自己先請示師尊,然後再行動,這是必要的。


    此番來開封,業已稟告了“百寶仙婆”,想來所有行動的人都已盡知,中途而廢不太好。……


    想來想去,還是決定續奔開封,如果能在開封碰上幾位師門友好前輩中的任何一位,便可把赴太行山的事轉陳師父,不必再迢迢趕返師門了。


    心念一決,立即動手朝開封進發。


    這一次的任務相當艱巨,所有的參與行動者,都隻能暗中行動,不能公開露麵,以免打草驚蛇,同時,在沒有找到“滄海老人”之前,潛在的危機是相當可怕的,關係了近百正道人士的生死。


    他不敢在中途停留,晝夜兼程,第二天早晨,一算路程,中午便可抵達開封。


    他仍然繞僻道而行,雖然遠一點,但比較安全,主要的當然是不願辜負李靜蘭的一番情意,她是冒死來警告的。


    隨著日頭的升高,距開封也逾來逾近。


    上官智心頭竊喜,看來是不會再有意外的事故發生了。


    正行之間,隻覺眼前一花,一條人影閃現身前。


    停身一看,不由亡魂盡冒。


    這不期然而現身的,是一個紫衫蒙麵人。


    上官智在‘綠園’潛探之夜,曾見過他一次,他正是名震江湖的頭號恐怖人物“索血令”。


    “索血令”會在此時此地現身,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上官智驚怖地望著對方,全身沁出了冷汗,紫衫,蒙麵,這標誌代表了恐怖與死亡,以上官智的功力而論,是毫無機會脫出對方之手的。


    “索血令”冷森森地開了口:“上官智,你活在世上的時限,到此為止!”


    這句話,不啻是死亡的宣布,令人不寒而栗。


    上官智駭極地連退了三個大步,他想不到對方會一口道出自己的姓名,上次在“綠園”中,自己是暗中看到,現身是在對方殺人離開之後,前此從來謀麵,他為什麽要截殺自己?李靜蘭母女、“天狗”任幼輝、“悟性”和尚等都是他的手下麽?


    心念之間,栗聲道:“閣下可以先把話說清楚麽?”


    “索血令”聲音冷得不帶半絲感情地道:“你不應該活下去,就這麽一句話。”


    上官智一咬牙道:“總該有個原因吧?”


    “索血令”似乎極不耐煩地道:“有,但不必告訴你。”


    上官智愴然一笑,這一笑是自嘲弄,嘲自己的命運,像是死神與自己結了不解之緣,這一路來,步步殺機,而對方為什麽非殺自己而後甘心,卻還是個謎?


    既然碰上了這恐怖人物看來是死定了。


    “索血令”冷陰陰地又道:“你有勇氣自決麽?”


    上官智恍若一下子掉入了冰窖之中,連心都冷了。


    但,他是不甘心求乎待斃的,雖然明知反抗是白費,可是死,得死得像個武士,不能像豬羊一樣被人宰殺。


    麵對死亡,必須要有超人的勇氣。


    “索血令”寒森森地又道,“你沒勇氣的話,本令要動手了!”


    上官智俊麵呈鐵青之色,猛一咬牙,他準備施成那一招由“玉手功”蛻變的“龍光射鬥”,即使挽不迴命運,也讓對方嚐點厲害。


    心念之間,正待運功作勢,陡地想起了“百寶仙婆”所贈的錦囊,她說在不得已之時出示,可以發生妙用,錦囊中到底裝的是什麽,一直不曾看過,現在事逼此處,隻好試上一試了。


    於是,他仲手懷中,取出錦囊……


    上官智打開錦囊,用手指鉗出一物,赫然是一片半掌大的牙骨圓牌,牌子中央,刻了一個猙獰的骷髏頭。


    “索血令”驚聲道;“那是什麽玩意?”


    上官智根本不知道這牙骨圓牌是什麽東西,聞言之下,立即把牌麵向著對方。


    奇妙的事,果然發生了。


    隻見“索血令”口裏“咦!”了一聲,後退三步,聲音頗顯激動地道:“鬼牌出,天下哭,江湖起屍山,武林堆白骨,上官智,原來你是‘東海逆天客’的傳人!”


    上官智自己也嚇了一跳,想不到“百寶仙婆”給自己的,是半甲子之前,攪得整座武林一片血雨腥風的“東海逆天客”的信物。


    這武林史上空前的巨魔,已成了傳說中的人物,“百寶仙婆”怎會持有他的信物呢?聽師父說,“百寶仙婆”的來頭極大,莫非她與“東海逆天客”有什麽淵源?


    他不能否認,但也不能承認,隻好悶聲不響。


    “索血令”的聲音,突然變得緩和了:“上官智,你既是‘鬼牌’主人的傳人,本令不擬與你為敵。”說完,如一抹淡煙般飄逝,身法之奇快,令人咋舌。


    上官智拭了拭額上的冷汗,暗道一聲:“僥幸!”這結果是怎麽也意料不到的,一塊小小的骨塊,竟能他不可一世的恐怖人物“索血令”收手,可以想見當年“東海逆天客”的名頭,是如何的大了。


    他再仔細地看了一遍“鬼牌”,心想:“如果此事傳出江湖,自己成了昔年巨魔的傳人,定然令人側目,三十年前‘東海逆天客’殺人如草,難保沒有仇家留下,如報複在自己頭上,豈不冤哉枉也,不知‘百寶仙婆’是否慮及此點?”


    心念之間,把“鬼牌”仍舊放入錦囊,貼身藏好,繼續行程。


    一路無事,午正抵達開封。


    上官智大大地鬆一口氣,目前,最感迫切的是痛快地吃喝上一頓。


    於是,他揀了一家最大的酒樓,要了一個包閣,關上門大吃大喝起來。


    這幾天來,都是處在驚濤駭浪的情況中,一旦解除了,自然說不出的輕快,而最令他振奮的,是絕症求治有門。


    心頭一高興,不知不覺多喝了幾杯,酒入歡腸,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


    就在陶然微釀之際,門上起了叩擊之聲。


    上官智皺眉望了包間的門一眼,道:“是誰?”


    門外一個帶童子腔的聲音道:“裏麵是上官少俠麽?”


    “不錯,你是誰?”


    “小的有話奉稟!”


    “進來!”


    一個十七八歲的短裝少年,推門而入,隨手又把門帶上。


    上官智一看,是個陌生麵孔,心中微覺一怔。


    那少年拱手為禮,道:“奉家主人之命,請少俠勞駕一趟。”


    上官智愕然道:“貴上是誰?”


    少年微微一笑,道:“是熟人,少俠見了麵就認識的,在此不便奉告。”


    上官智的眉頭蹙了起來,心想:“是自己人來聯絡的麽?”故作有意無意地用手指醮酒,在桌上畫了一朵梅花,口裏道:“什麽事?”口裏說,目光卻注意對方的反應,但這少年神色如常,這證明他不是自己人,那該是什麽路數呢?


    少年顯得很沉穩地道:“是大事,小的不甚了了,也不敢饒舌。”


    上官智心中不由嘀咕起來,看對方言詞閃爍,態度曖昧,恐怕不是什麽好路道,別入了人家圈套,心念之中,道:“貴上現在何處?”


    “小的可以帶路。”


    “貴上何不到此地來,豈不省事的多?”


    “敝主人現在無暇分身!”


    上官智俊麵一沉,道:“你最好說實話吧,否則本人沒空。”


    那少年抓耳撓腮,麵現十分為難之色,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少俠……還記得在來開封途中,那位乘馬車的蒙麵書生麽?”


    上官智正想知道這個謎底,冒充“不老書生”援手自己的人是誰,現在對方自己找了來,真是求之不得,當下霍地離座而起,道:“你帶路!”


    出了包間,來到前麵櫃台,上官智匆匆結了帳,然後隨著那短裝少年出店,轉過幾條大街,來到一條僻巷之中,那少年停身在一道朱紅大門之前,道:“到了,就是此地。”


    上官智一看,這宅第氣派不凡,不知主人是何許人物?


    少年叩動門環,—連五聲。


    上官智心中一動,這是江湖人常用的暗號,看起來這宅院主人是個神秘人物。


    大門開啟,應門的是個精神矍鑠的老蒼頭,目光朝站在台階下的上官智上下打量了一眼,道:“就是他麽?”


    “不錯!”


    “進去罷!”


    短裝少年迴頭笑了笑,示意上官智跟他進宅,上官智毫不猶豫地昂首舉步,跟看進門,他心裏急著要解開這謎底。


    門裏是一個大院,花磚鋪砌,中門夾以石條,排成了整齊的大方格形,院邊雜蒔了些花木,看環境倒是清幽宜人。


    迎麵,是一排五間的平房,居中是穿堂。


    走過穿堂,又是一個庭院,花木扶疏,竹石玲瓏,是一正兩耳的樓房,那少年帶著上官智從正屋邊的角門轉入偏院,來到一個小廳之前,那少年高聲道:“客人業已請到!”


    一個耳熟的女人聲音道:“要他進來!”


    上官智一聽這口語不善,不由怔了怔,這裏院小牆高,顯得有些陰暗。


    短裝少年側身擺手,道:“請進!”


    上官智懷著狐疑的心情,上階,入廳,目光掃處,不由驚“啊!”出了聲,廳內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李靜蘭母女。


    李靜蘭花容憔悴,幽淒地望著上官智,略顯蒼白的口唇連顫,激動道:“你為何要來,你不該來的……”


    上官智不禁“怦”然心震,這情況有些不妙。


    青衣婦人冷厲地道:“丫頭,住口!”


    李靜蘭垂下螓首,以衣拭淚。


    上官智勉持鎮定,拱手一揖,道:“芳駕相召,有何見教?”


    青衣婦人麵罩嚴霜,雙目有些紅腫,怒視著上官智道:“靜蘭要死了,你有何話說?”


    上官智不由心頭劇震,栗聲道:“什麽,李姑娘……要死?”


    青衣婦人瞪著眼,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上官智心亂如麻,李靜蘭不是好端端地坐在這裏嗎?為什麽說她要死?看來這宅院是她們秘密幫派的舵壇,心念之間,目光不期然地又掃向李靜蘭,隻見她仍垂著螓首,香肩微見抽動。


    為什麽李靜蘭見麵便責自己不該來?


    青衣婦人咬牙切齒地道:“上官智,你毀了我的女兒。”


    上官智一抬頭,正視對方,激動而又困惑地道:“芳駕這話作何解釋?”


    青衣婦人狠狠瞪了上官智一眼,答非所問地道;“你愛靜蘭麽?”


    上官智被這意外的一問,問得瞠目結舌,心念疾轉:“對方為什麽要問這句話,用心何在?李靜蘭癡情可感,如果說自己沒有對她動情,那是自欺,可是,這尷尬的問題,麵對麵如何迴答呢?況且,目前情形十分異樣……”


    心念之間,下意識地把目光瞟向李靜蘭,正好碰上她抬起的一雙淚眼,目光中表情十分複雜,但最明顯的是那股愛意。


    於是,上官智突然下了決心,沉聲應道;“是的,晚輩深愛著李姑娘。”


    李靜蘭憔悴的粉腮,泛起了一絲笑意,但笑得十分淒苦。


    青衣婦人一點頭,仍然寒氣迫人地道:“是真心麽?”


    上官智硬起頭皮,頷了頷首。


    青衣婦人厲笑了一聲道;“很好,你既然也深愛著這丫頭,你們就作一對同命鴛鴦吧!”


    同命鴛鴦四個字,使上官智心弦為之劇顫,一絲不詳的意念,襲上心頭,但到現在為止,他還弄不清事實的真相。


    李靜蘭悲唿一聲:“娘,您最後疼女兒一次,放他走!”


    青衣婦人雙目一紅,栗聲道:“丫頭,辦不到,你為了愛他而死,他該水遠陪伴你的,你是娘的獨生女,小心肝,娘救不了你,隻能為你做到這一點。”最後一個字出口,淚水已奪眶而出。


    上官智已聽出一點頭緒,是讓自己陪李靜蘭—道死,這是為什麽呢?想到這裏,他隻覺全身發麻,腦內“嗡嗡!”作響,思緒亂成了一片。


    李靜蘭哭道:“娘,求求您!”


    青衣婦人厲聲道:“辦不到,這不是我的意思。”


    上官智猛一咬牙,道:“前輩尚未說出原因?”


    青衣婦人一拭淚痕,恨恨地大叫道:“上官智,她就是‘不老書生’,明白了麽?”


    上官智如遭雷殛似的一震,一踉蹌後退了兩步,眼前冒出了金花,早該想到的,那傳言的短裝少年,曾提到“不老書生”之名,自己也想要揭開這謎底。


    願來冒充“不老書生”的是李靜蘭,怪不得她在馬車被震碎之時受了傷。


    她這種做法,真是不顧死活。


    難怪她能一日便道出“天狗”任幼輝的來曆,她們本是一家人啊!


    設使當時“天狗”任幼輝不震於“不老書生”之名,不顧一切的出手,她可能血濺當場。


    後悔已晚,自己如果早依她的話,不上開封,便不會有今天的事,這真是應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句成語了。


    事實已很明顯,她的行為被發覺了,要受門規製裁,這是叛逆的行為,任何江湖門派都不允許發生的。


    現在該怎麽辦,真的陪她死麽?


    李靜蘭絕望地叫道:“智哥哥,最後我這樣稱唿你,你恨我麽?”


    上官智心膽俱碎,肝腸寸折,激越如狂地道:“蘭妹,我不恨你,你應該恨我,這局麵是我造成的。”


    青衣婦人陡地起身道:“時辰到了,上官智,你不必妄思反抗,在此地你插翅也飛不了。”


    上官智幾乎支持不住站立身影,他不是怕死,而是在想,這樣的死法,值不值得?但心情一片混沌,無法集中意誌來思想這個問題。


    青衣婦人轉向李靜蘭,聲淚俱下地道:“孩子,你恨我吧,這是門規,我救不了你!”


    字字淒酸,語語斷腸,鐵石人聽了也會落淚,骨股之情是不能泯沒的。


    就在此刻,兩條人影出現廳門邊。


    上官智側轉身一看,頓時驚認出人影來,一個是“天狗”任幼輝,一個是“悟性”和尚,也就是先後截殺自己的人。


    反抗,還是束手待斃?


    反抗,可能毫無機會。


    束手待斃,又覺不能瞑目。


    李靜蘭麵色成了死灰,緩緩起身下跪,淒慘地道:“娘,女兒就此叩別,養育之恩,隻有來生再報了!”


    青衣婦人以袖掩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靜蘭再拜起身,麵對上官智,那淒厲的神情,令人一見終生難忘。


    上官智的心在滴血,全身像已被溶解了。


    李靜蘭幽淒欲絕地地開口道:“智哥哥,真的有那麽一個地方叫極樂世界麽?我怕……我們不能去,有地獄麽?我們將墜入輪迴,轉世為人,我們不要再做江湖人,投生個普通人家,做個普通人,我……與你長相廝守,今生我害了你,來生你折磨我吧!現在,時辰到了,你說,你願意在來生與我在一起麽?”


    每一個字,像一根針紮在上官智的心上。


    上官智狂聲道:“蘭妹,我願意的,此生已矣,誓結來世之盟。”


    “悟性”和尚冷酷地道:“十五妹,主人特別恩典,賞侄女全屍,要她自決,你暫且迴避。”


    青衣婦人麵色蒼白得可怕,一指上官智道:“他呢?”


    “悟性”和尚獰聲道:“盟例處置!”


    “是否也可賞個全屍?”


    “主人沒吩咐。”


    青衣婦人再次朝向李靜蘭道:“孩子,別怨為娘的,這是你做事糊塗,孩子,娘……”說到這裏,聲帶哽咽,喉頭像是有物堵住,再也說出不下去了。


    場麵,充滿了淒慘與殘酷。


    “悟性”和尚雙雙踏入廳中。


    青衣婦人轉身麵對牆壁。


    “悟性”和尚再次道:“十五妹,你最好迴避—下。”


    青衣婦人愴聲道:“不,我不離開。”


    上官智霍地橫身攔在李靜蘭身前,右掌立胸,左手附於右臂,他準備施展那一招“龍光射鬥”,明知無濟於事,但他有意拚一個算一個。


    李靜蘭淒厲地道:“智哥哥,你要做什麽?”


    上官智咬牙道:“蘭妹,讓我死得像個武士。”


    青衣婦人聞聲迴過身來,麵孔立即起了抽搐。


    “悟性”和尚與“天狗”任幼輝卻神色不動,恍若未睹。


    青衣婦人厲吼道:“上官智,這裏沒有你反抗的機會,你不讓靜蘭全屍麽?”


    上官智駭然大震,這是什麽意思,難道……


    心念未已,隻聽李靜蘭在身後幽幽地道:“娘,讓我們一起骨肉化灰吧,這樣更好!”


    青衣婦人再次背轉身去,似乎什麽不可思議的慘事要發生了,她不忍心看。


    李靜蘭突地用手攀住上官智的肩背淒絕地道:“智哥哥,沒有用,抱著我,我們一道走,骨肉化在一起。”


    上官智顫栗地道:“什麽意思?”


    “毒,化骨之毒,在我們頭項上……”


    “化骨之毒?”


    “是的!”


    上官智不由亡魂盡冒,怪不得對方無視於自己的舉動,原來這廳內布有殺人陷阱,看來命運是注定了。


    他感覺到李靜蘭的手在顫抖。


    廳內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他終於散去了“玉手功”,悠悠迴過身去,執住李靜蘭的手,李靜蘭笑了,斷腸的笑,令人不忍睹的笑。


    “悟性”和尚冷酷地道:“可以執行了!”


    上官智也對著李靜蘭慘然一笑,道:“蘭妹,我們要走了,現在告訴我,這是什麽幫派?”


    李靜蘭口唇動了動,正要開口……


    驀在此刻,一條人影疾奔而至,尚未站穩,口裏已發了話:


    “主人金令,停止執行!”


    所有的人,全被這意外的命令所震驚,齊齊轉身麵對廳門,隻見傳令的是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漢子。


    “悟性”和尚驚聲道:“怎麽迴事?”


    中年漢子急急匆匆地道:“方才奉主人飛鴿傳令,取消執行。”


    “為什麽?”


    “沒有交待!”


    “可是……他已知道了此地秘密?”


    “主人下令,自有道理,小弟還有事待辦,改天再見。”說完,轉身離去。


    青衣婦人畢竟舐犢情深,立即上前摟住李靜蘭,激動非凡地道:“孩子,你是死中得活了!”


    上官智自當必死,想不到有這奇跡出現,對方突然傳令取消執行,是什麽原因?這的確是件無法想象的事。


    “悟性”和尚望“天狗”任幼輝一眼,然後目注上官智道:“你的確命大,竟蒙我們主人恩赦,不過,希望體出去之後,忘了此間一切,現在你可以離開了!”說完,擊了擊掌。


    那原先領路的短裝少年應聲出現,在廳門外施了一禮,道:“弟子佟大業候令。”


    “送客人出府!”


    “遵令!”


    李靜蘭掙脫乃母懷抱,淚痕斑剝中綻開了笑容,顫聲道:“智哥哥,容後相見,盼你珍重!”


    上官智仍有些迷茫,頷了頷首,深深望李靜蘭一眼,道:“蘭妹,你也珍重。”


    說完,舉步出廳,隨著那叫佟大業的少年,循原路出了這神秘而恐怖的宅院,出門之後,那少年轉身自去,上官智步出小巷。


    轉入大街,前後一個時辰,有如到鬼門關打了一個來迴,想起來真是不寒而栗。


    他想不透此中的蹊蹺,但李靜蘭那份至死不變的情意,卻使他十分感動。


    此番的遭遇,可說兇險萬分,如果那傳令的人遲到一步,一對同命鴛鴦便將含恨九泉了。


    他們口中的主人,是何等樣人物,怎會突然傳來金令取消執行?是欲擒故縱,安排進一步的陰謀,還是另有內情?


    時至今日,連對方的底細都未曾摸清,看來這謎底隻有待到與李靜蘭再見麵時方能揭曉的了。


    那宅弟是否就是這神秘幫派的總舵,抑或是分支舵壇?


    他又想到了此來開封的目的,是要尋訪“偷龍轉鳳”伍樂天,的女兒“傾城花無影”,據“望梅老人”的傳人龍太平說,她的芳蹤經常出沒開封一帶,這是個難題,如何著手找人呢?看來除了碰運氣之外別無他法。


    “滄海老人”閔允中神秘失蹤,這是一條唯一的線索。


    據“竹如居士”的女兒吳天韻說,她八歲時記得“滄海老人”最後一次來訪她父親,兩人曾發生爭執,言語中提了“偷龍轉鳳”伍樂天的名號,這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是否“滄海老人”的失蹤,與“偷龍轉鳳”有關呢?這也無法判定。


    “偷龍轉鳳”伍樂天久已不出現江湖,除非找到他的女兒“傾城花無影”,否則便無法找到。


    他心念之間,不知不覺已到了大街盡頭,這一帶,都是富豪的宅院,高門大戶,行人稀少,突地,一陣轔轔之聲傳入耳鼓,一輛極其華麗的單套馬車,從橫街轉出,朝上官智迎麵馳來,上官智本能地向右閃開兩步。


    就在馬車擦身而過之際,車簾忽地飄起,露出一個清麗絕俗,美如天仙的麵龐,不知車中麗人是有心抑無意,衝著上官智嫣然一笑,這一笑有如春花秋月,嫵媚極了,也誘人極了。


    上官智心頭一蕩,不由呆住了,兩隻腳在厚地生了根,再也移挪不動,他覺得這玉靨似曾相識,好像在那裏見過?……


    一陣皺眉苦思,他陡地記起來了,那不是汜水城旅邸後麵巨宅中的少女麽?她怎麽也到了開封?


    迴頭望處,馬車已沒有影兒,不知轉到那裏去了,鼻端似乎還嗅到一縷幽香。


    上官智不禁悵然若有所失。


    玉靨、笑容,在眼前不停地晃動揮之不去。


    他本是無目的,想了想,折轉身走迴頭路,二度遇美,一瞥驚鴻,激起了他內心的漣漪,他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不覺間,又迴到了鬧市,但已見不到那馬車的蹤影,他自覺有些好笑,這不是自作多情麽?真是沒來由,忘了她吧,辦正事要緊,看來她定是什麽顯官巨賈之家的千金,雖有一身超凡的功力,卻未見得是江湖女子,自己是標準的江湖人,說什麽也不堪與她匹配。


    他忽地想起了險作同命鴛鴦的李靜蘭,登時綺念頓消,那一份堅貞的情意,自己豈能負她,於是,他尋了個清靜的旅店投下,漱洗了一番,然後和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可煞作怪,腦海裏不期然地又浮起那香車美人的影子,他盡量不去想她,但心思紊亂,無法集中意誌去想別的事。


    是她太美了麽?……


    她那臨去秋波,是有意還是無心?


    她仍記得那夜遭她趕逐的人麽?


    ……


    窗紗黯淡,黃昏業已來臨,他起身出店,街上已是一片華燈耀眼,在街上兜了一迴圈子,信步進入午間的吃喝的那座酒樓,巧得很,又占了原來的座頭。


    要了酒菜,一個人自斟自飲。


    對酒生情,日間驚險的一幕,重映心頭,他想:“李靜蘭不知如何了,自己何時才能再見到她,她母親會改變主意,準許她與自己交往麽?……”


    正自興出神之際,臨座突地傳來一個話聲:“王老,這真是大快人心,人心大快,你我應該共飲一大杯!”


    另一個聲音道:“嚴老,什麽事大快人心?”


    上官智不期然地抬眼望去,隻見鄰座不知何時,來了兩名老者,相對而飲,一個三家村學究的裝束,另一個是商賈打扮,兩人年紀都在六旬之間。


    學究裝束的手撚花自長髯,挑眉道:“噫!城裏發生了這等大事,你竟不知道,真是孤陋而寡聞也!”


    商賈打扮的偏頭道:“嚴老是指有人巨金賑災的嗎?”


    “照啊!此次黃河發蛟,災黎遍地,開封府尹開他賑饑,但杯水車薪,許多富戶,僅拔一毛,以刺天下而不為,忽然有人獨捐千兩,使人萬災黎民免淪為饑餓,豈非是天大的喜訊?”


    “嚴老,說喜訊則可,說大快人心則不當!”


    “何以故?”


    “捐款者,本人饑己饑之心,為此善舉,怎能謂之大快人心?”


    “王老,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麽?”


    學究裝束的老者用手一拍桌麵,抑低聲音道:“此次捐募,號稱本城首富的張禦使,隻捐了製錢十吊,昨天深夜,張府失竊,被竊去了黃金千兩,湊巧符合那無名氏捐賑之數,這稱得上大快人心麽?”


    商賈打扮的老者眉毛一揚,道;“張府失竊的事嚴老怎麽知道的?”


    “內人有門遠親,在府裏當差,一早帶來的消息。”


    “啊!為富不仁,該當此報,來,幹一杯!”


    兩老舉杯一飲而盡,相顧撫掌大笑。


    學究裝束的老者接著又神秘地一笑,道:“王老,還有下文!”


    “什麽,還有下文?”


    “唔!今天下午前捐款賑災的無名氏,並沒露麵,聽說是乘了一輛很考究的馬車,捐款是由駕車的送到施賑處的……”


    上官智心裏陡地一動,考究的馬車,下午……莫非是她?


    隻聽那老學究接下去道:“王老,你猜怎麽著?”


    “別賣關子,說下去吧……”


    “無名氏捐出的千兩黃金,正是張府失竊的贓銀。”


    “哦!有這等事,怎麽查到的?”


    “由於款數巧合,又是罕見的大手筆,引起辦案的疑心,一查之下,金錠上有張府做的暗記……”


    商賈裝束的驚聲道:“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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