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光年所居住的燈塔位於整座島的最北端。


    燈塔三麵環海,與東南方一百米開外的茜濱亭隔海相望。雖然直線距離很短,但蜿蜒的海岸線、陡峭的山崖和茂密的雜木林都是聯通二者的阻礙。


    奈緒站在崖邊,望著燈塔頂端不停旋轉的兩道光柱,本就嚴肅的表情愈加冷然。


    (金城光年真的是兇手嗎?)


    她在腦海中自問。


    往常以死者的死亡訊息作為方向尋找,多半都能查出真兇,但這一次,卻有股強烈的違和感在她的胸中縈繞不去。


    美枝夫人手中緊緊握著一塊黑鮪魚肉——如果這是死亡訊息的話,說明美枝在被害前就知曉了兇手的身份,故而留下了暗指兇手的道具——暗指兇手是捕來黑鮪魚並將魚肉送給她的金城光年。


    按照死者的屍體狀態和死因來看,兇手是將死者從背後禁錮,然後用刀猛然刺入死者胸前使其心髒破裂大出血身亡……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死者的確有可能知曉犯人的身份,並快速拿起屬於犯人的東西用來指證。


    但美枝的屍體神態安詳,甚至唇邊還溢著淺淺的微笑——這真的是發現了兇手身份並留下死亡訊息之人的正常表現嗎?不但沒有因對方對她施以暴行而感到痛苦和驚怒,反而充滿了欣喜和滿足……


    (滿足?)


    不、不僅如此,還有一些更加微妙的東西隱沒在了看似正常的現場中。


    奈緒抿起唇,鏡片後的雙眸眯成了一道細縫。燈塔輪轉明滅的白光中,如同湍急的溪流一般薄利而冰涼的流光在她的瞳仁中潺潺湧動。


    先是又吉明嘉,然後是金城光年……


    那種違和感,果然是這樣嗎?


    (不,還不能妄下結論。)


    少女警員將拳頭抵在唇上暗暗想道。


    不管這是不是兇手的刻意安排,都不能隻憑臆測來斷定。刺殺美枝夫人的兇器還未找到,屍體和證物也沒做過進一步的司法鑒定,一些肉眼無法尋找到的蛛絲馬跡也許就是推翻整個推理的證據。


    而且……


    若事實真如她心中所想的那樣,那麽整個局便少了最關鍵的一步,兇手胸中的業火不可能在還未消滅心腹大患時就倉促熄滅。


    一定還有後手!


    一定還有什麽足以完美解決這一切的殺手鐧!


    而且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十年前的慘案和美枝夫人被害的案件之間恐怕還有著非常深刻的聯係。為了避免雙手染滿鮮血的兇手變成可憐的受害者,為了讓十年前枉死的人得到安息,必須馬上找到並監視比嘉宗次——在他被亡靈的複仇之火燃燒殆盡之前!


    “雖然和計劃有些不符,但事到如今也隻能這樣做了。”


    介於少年與少女之間的冷冽嗓音在海浪聲中清晰地響起。


    “明天一早那霸警方便會登島,在此之前,不管是逃跑還是消滅證據,我們不能讓嫌疑人有任何可乘之機。”


    奈緒緩緩轉過身,目光從不知何時聚集在她身後的眾人身上一一掃過,“雖然按照程序不應該這樣做,但目前也隻能拜托你們了。守住茜濱亭,不要讓任何人進入——尤其是案發的房間。”


    “那你呢?”眾人點頭的同時,平古場凜敏感地問道,“你不會要徹夜不眠地找兇手吧?”


    對他的疑問,奈緒露出了揶揄的笑意。


    “黑神島雖說是間海中密室,但畢竟島上居民大部分的生活來源都是靠捕魚,連未成年的小孩都能自己開船出海闖蕩,所以也不能排除犯人趁夜駕漁船逃跑的可能性。”


    聽懂了她意有所指的三位少年撓頭的撓頭、推眼鏡的推眼鏡、咳嗽的咳嗽,一掃之前沉重的氣氛,連友香裏都抓著自己哥哥的胳膊偷偷笑了起來。


    “交給我們吧。”白石藏之介笑著點了點頭,“保證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你們自身的安全。”


    奈緒收斂了笑意,認真地對麵前幾人叮囑,“尤其是白石君和友香裏,一定不能離開其他人的身旁。”


    “看來,你對我們的身手很有信心呢。”木手的眼鏡白光一閃,“是因為平古場君嗎?”


    “不,是對你有信心。”


    奈緒也抬了抬眼鏡,“你那‘國內一流’的……特技。”


    木手直視著她,勾起唇發出了短促的笑聲。


    少女警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將視線對準了那位始終一言不發、目光變得愈加深沉的少年。


    “至於你,準備好了嗎?”


    “……你指的是什麽。”


    又吉優人的嗓音有些沙啞,“呆在家裏一秒一秒的數著數字,企盼地看著海平麵希望太陽快點跳出來,好讓那些天亮後登島的警員來拯救我?”


    “你忍得住?”


    “你在開玩笑嗎。”優人哼笑了一聲,“若是忍不住,我就不會站在這裏聽你講這些廢話了。”


    “嘖,你這混蛋——”


    還沒等奈緒說話,平古場凜首先忍不住了。他大跨步衝到優人麵前,一把提起了他的衣領,握起的拳頭眼看就要揍上優人那張扯著嘲諷笑容的臉——然而他猛地頓住了。


    他看到了優人留海下的眼神。


    又吉優人任由平古場凜扯著自己的衣領,目光繞過他,深深地凝視著崖邊逆光而立的那道纖細身影——暗謐的夜空下,漫天的星鬥都化為了那人背後的穹幕,耳畔隆隆作響的濤聲似乎也在這一刹間歸於虛無——看著這道身影,他的眼中似乎漸漸盈溢出了某種力量。


    某種……讓人不由覺得心中又酸楚又溫暖的微光。


    平古場凜啐了一聲,別過臉放開了優人的衣領。


    “那麽,一起去嗎?”


    沒有去看周圍人們詫異的表情,奈緒一步步地走到了優人麵前,半仰著頭語氣輕柔地說道,“陪我去見見你的‘老朋友’。”


    十年前慘案的幸存者不知火——也就是目前化名為岩崎佑一郎的少年,居住在位於黑神島中心商店街的一所叫做“金金屋”的民宿中。


    時近深夜零時,淡季的商店街早已是一片漆黑,隻有自動販賣機的零星燈光散落在街道中,在輕拍海岸的陣陣濤聲中顯得格外寂寥。奈緒與優人站在大門緊閉的民宿前,仰頭看向那幢三層小樓唯一亮燈的窗戶——閉合的窗簾上不時有人影在晃動,從那壯碩的體型看來顯然就是從茜濱亭裏消失蹤跡的比嘉宗次。


    “bingo,他果然在這裏。”


    奈緒壓低了聲音對身旁之人說道,“保持冷靜,維持撲克臉——我們隻是來找不知火的,沒有忘吧?”


    “嗯。”優人從鼻翼裏發了一個音。


    曖昧不清的迴答讓奈緒感到不安。她轉過頭,就著朦朧的月光仔細地看了看他的臉,在確認沒有任何勉強和暴躁之後,這才放鬆似的吐了一口氣。


    “放心吧,我什麽都不會做。”


    感受到她的緊張,優人不禁低笑了起來。


    “你說的對。若是我隻圖一時痛快,我父親的罪便再也洗不清了,我母親也會成為一個‘嫁給殺人犯、又生了殺人犯’的可憐女人。即使是為了他們,我也會繼續忍耐下去……已經忍了這麽多年,我不會在這時功虧一簣。”


    聽到他這樣說,奈緒終於放鬆了下來。


    但想到自己之前的推測,堅定如她也不由得感到一陣心酸,微微地別過身去。


    “真是好孩子呢。”背對著他,奈緒語帶歎息地說道。


    在她身後的黑暗中,十七歲的少年凝視著眼前之人的背影,緩緩地抬起了雙手,輕柔地,像是要圈住什麽似的……但最終,又慢慢放了下去。


    “……你也是。”


    他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這麽說道。


    將不知火叫出房間的過程很順利。在優人發了一條短信之後沒過多久,金金屋的大門便打開了——與奈緒有過一麵之緣的岩崎佑一郎從民宿裏走了出來。


    他先是左右張望了一番,然後走到不遠處的販賣機旁買了一盒香煙,這才拖著腳晃晃悠悠地朝二人的方向走了過來。


    奈緒和優人藏身在商店街房屋間的陰影裏。這裏既能看到對麵金金屋的一切狀況,又能從背後的雜木林裏快速撤退,是一個可攻可守的好地方——看到他們之後,岩崎佑一郎首先對此發出了感慨。


    “這地方不錯啊!容易躲藏,就算被發現了也能用在背陰處尿尿這種借口搪塞過去……不愧是你啊,優人!”


    岩崎佑一郎——不知火的聲音完全不像奈緒初次聽到那樣陰沉粗啞,反而幹淨爽朗、充滿了少年人的元氣,即使是壓低了聲音的交談也讓人心情愉悅。


    “這麽晚了找我,是有什麽發現嗎?還有這人……”他湊近奈緒,仔細看了看她的臉,“沒見過啊!”


    “太近了。”優人拉過奈緒迅速後退了一步,皺著眉看他,“她是早乙女奈緒。”


    “早乙女……早乙女奈緒?!”不知火吃了一驚,這迴輪到他後退了好幾步,甚至能從幾乎遮住眼睛的額發下看見他圓滾滾的眼睛。


    “不會是那個衝繩出身的、超有名的警員,早乙女奈緒吧?”


    “還會有別的奈緒嗎?”看到他這幅丟人的樣子,優人的眉頭皺的更緊了。然而被不知火視線掃射的當事人卻輕聲笑了出來。


    “有名不有名不好說……是的,我就是少育課的早乙女,你好。”


    “呃,你、你好。”不知火像是看見了什麽珍稀動物似的,不停地打量著一身男裝打扮的少女警員,“不過這個形象有些不符啊……難道是變裝?明明穿警服的時候很漂亮啊,但第一天見到你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來是個女孩子嘛!居然比優人這家夥還帥氣,真是厲害啊!”


    ……這應該是讚美吧,但聽起來怎麽怪怪的?奈緒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夠了,說正事。”


    優人粗暴地將不知火拉到一邊,用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別忘了你迴來是做什麽的,這種時候還嬉皮笑臉,你的心也太寬了吧。”


    “那當然!被捅了幾個窟窿扔下懸崖,不心寬的話也活不到現在吧。”


    不知火被拉得一個趔趄,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改變,但說出的話卻刮得人心口刺痛。


    “那麽,你們想知道什麽?”不知火像是完全沒有感覺似的,笑嘻嘻地說道,“比嘉宗次現在就在樓上呢,不過看樣子,你們應該不是來殺他的吧?”


    “殺他?那麽輕易死去太便宜他了。”優人哼了一聲,“戴著腳鐐像狗一樣在牢裏度過餘生,才是適合他的死法。”


    聞言,不知火用驚異的目光看著優人,又看了看在他身旁一言不發的奈緒,恍悟地“哦~”了一聲。


    “你明白就行。”優人咳嗽了一下,“總之,目前首要的事情,就是拖住他。”


    “拖住他?”


    不知火狐疑地看了優人一眼,“為什麽,不是要盡量找到證據嗎?”


    優人的嘴唇抖了抖。


    “還是我來說吧。”


    看著他的模樣,奈緒歎了口氣,越過他向前踏了一步。


    “我相信比嘉宗次在十年前的案件裏扮演了重要角色,所以既然他登上了黑神島,就沒有放他毫發無傷離開的理由。然而,就在今天下午的時候,優人的母親美枝夫人被殺害了——就在茜濱亭比嘉宗次的客房裏。”


    不知火始終掛在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天一亮,那霸警署的人就會登島,在警務程序的控製下,比嘉宗次便沒有機會離開這座島,我們就會有更多的時間來調查包括十年前的案件在內的所有惡*件。”看著不知火若有所思的眼神,奈緒繼續說道,“所以,我請求你今晚一定要拖住他,不能讓他迴到茜濱亭!”


    “否則,即使是放棄這次的尋寶行動,他也一定會逃出島去——畢竟殺人案發生在他的房間裏——以後我們再想找到他就更難了,對吧?”不知火又微笑了起來,“交給我吧,我保證讓他出不了這間民宿。”


    “你有辦法?”優人問道。


    不知火撚起指尖搓了兩下,笑盈盈地說道:“加點料不就行了。”


    “不行,太魯莽了。”奈緒搖了搖頭,“萬一被他的兩個同夥察覺到,你要怎麽解釋。”


    “也對呢。”他一下子垮了臉,“那怎麽辦啊……我跟他也不是很熟,讓他留宿也說不通嘛。”


    “關於這點,我倒有個辦法……”


    奈緒微微低下了頭,鏡片後的光芒一閃,“不過首先我想知道,他們對於那首藏有寶藏謎題的詩歌,解讀到了哪一步?”


    “你居然知道這個!”不知火這次真的震驚了,甚至用第一次得知奈緒身份的眼光再次打量了她一番。


    “焚於魔王之手的七星之靈俯視大地/驚慌逃走的蛇群背後,蛇洞中被埋下了千根針/治金丸的刀尖刺向阿菊之時,奈落將現於人間/能夠從地獄中掙脫而出的,隻有黑神的黃金之魂——據我所知,他們隻解出了前兩段……那麽,目前的進度如何?”


    “依舊是前兩段。”額發遮住了眼睛的少年搖著頭,用手指向金金屋的方向比了比,“直到剛才,那幾個家夥還在房間裏磨地板呢。”


    “既然如此,就由你告訴他們第三段的含義吧。”少女警員翹起了嘴唇,“記得,要在恰當的時候、一點一點地告訴他們呐。”


    ——直到太陽升起的那刻為止。


    “看來,今晚可以好好的養精蓄銳了。”優人的眼裏浮起了笑意。


    “可是我得通宵工作了……”


    不知火哀怨地看著二人,鼓起了臉。


    “別抱怨了。”


    奈緒眯起眼,瞳中滿溢的堅毅和勢在必得濃烈得幾乎燃盡了黑暗。


    “明天才是戰鬥真正打響的時刻,我們還有的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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