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發的少女猛然起身,抱著雙臂衝著不遠處滿麵笑容的小姑娘大喊了一聲。中氣十足的喊聲讓網球場內的空氣停滯了幾秒鍾,一時間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注視到了奈緒的身上。


    急於向妹妹求證的她不知道,因為她的急切,她長年修煉空手道所得來的“勢”已經在不自覺中融入了剛才那聲音。她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如同高山飛瀑般的氣勢卻讓所有人為之膽寒了。這種用來震懾對手的氣勢對於練習過武道的人來說還能忍受,然而站在她麵前的卻都是未經任何訓練的普通小學生!


    如果說其他人隻是嚇了一跳,那麽身為被指名道姓的早乙女奈津便是實實在在地被嚇到了。


    剛過了十一歲生日的小姑娘抱著球拍怯生生地迴望自己的姐姐,記憶中第一次被姐姐吼的她顯然不知所措,圓圓的翠色雙眸中漸漸地掬起了霧氣。周圍的少年們用眼神不停地在她和奈緒之間掃來掃去卻不敢出聲,她單薄的身體在眾人的注視下不禁輕輕地抖了起來。


    (怎麽迴事?)


    奈緒看著麵前出乎意料的景況有些不解,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頭。但剛剛的一吼再加上她這不經意的蹙眉,看在旁人眼裏卻多出了一份不耐煩的意味。


    奈津看著姐姐露出了這樣的眼神,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戰戰兢兢地向場邊走去。


    正在這時,她身旁壯碩的少年看了看場邊的奈緒,又看了看泫然欲泣的奈津,伸出一隻布滿厚繭的手按住了她肩膀。驚嚇中的奈津身形猛地一縮,仰起臉看著身旁高大的少年。


    “樺、樺地前輩?”


    “還在訓練,不要去。”


    被稱為樺地的少年嚴肅地看著她,用眼神對她傳遞著“那個人很危險”的信息。


    “不去不行的,她是……”


    奈津為難地咬住了下唇,抱緊了胸前的球拍。就是這樣一個小動作,被善於觀察的樺地牢牢地看在了眼裏。他盡量讓自己的麵部表情柔和了一點,伸出手拍了拍比他低了多半頭的少女。


    “沒關係。”樺地雖看起來依然麵無表情,但聲音中隱隱帶上了些撫慰,“那麽……一起去。”


    奈津訝異地眨了眨眼,但方才因為驚嚇而盈滿的淚卻掉了下來,亮閃閃地掛在了頰邊。


    不管事實是如何,這一副“不善言辭的溫柔少年安慰哭泣中的柔弱少女”的美麗畫麵卻是真真切切地印在了其他人的眼眶中。場邊的奈緒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給奈津帶來的影響;她的眼中隻出現了自己妹妹臉頰上那兩顆刺眼的淚水,其他一切都是虛無的……


    現在的奈緒隻覺得一團氣堵在了胸口,連拳頭也不自覺地捏緊了。她惡狠狠地眯起了金綠色的狹長雙眸,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大跨步走進了場地。所到之處的人不管是中學生還是小學生都像潮水般退到了兩邊,本能似的給她讓出了一條路,將奈津和樺地留在了正中間。


    看著氣勢洶洶的奈緒,原本正靜觀其變的跡部景吾在這時候也坐不住了。他拉緊了披在肩上的外套從看台上一躍而下,緊跟在奈緒身後走進了球場。然而奈緒的步伐如鬼魅般迅速,在他看來她隻是跨了一步就站到了樺地的麵前。


    等跡部走到近前的時候,她已經狠狠地抓起了樺地的衣領。


    “膽子不小嘛,東京仔!”奈緒將高出她大半頭的少年拽得半邊身子都傾斜了,對他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弄哭我妹妹,嗯?”


    “不、不是這樣的!!”


    一旁的奈津趕忙拉住了姐姐拽著樺地衣領的手,球拍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姐姐!放開、放開啊!是樺地前輩準備幫我的,不是前輩的錯!”


    “不是他的錯?”奈緒眯起眼睛看著自己的妹妹,但手中的力量卻未減輕,“不是他的錯你怎麽會哭?早乙女奈津,你最好不要跟我說謊!”


    “我、我才沒有說謊!不是前輩的錯!”奈津又哭了出來,兩隻手不停地掰著姐姐的拳頭,“真的……真的不是前輩的錯!是我……放開啊,姐姐!不是前輩的錯!”


    奈緒皺著眉頭看了看妹妹焦急的臉龐,又看了看即使被人拽著衣領也沒有任何反抗的高大少年,對自己方才的理解泛起了淡淡的疑惑。她明白一直乖巧的妹妹不可能對她說謊,在衝繩也沒有過包庇他人的前科,雖然處於激動中的奈津有些語無倫次,但卻是她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否決一件事;這讓奈緒湧起的憤怒漸漸地平息了下來,放鬆了對樺地的鉗製。但奈津並沒有發現姐姐的動作,仍然用力掰著她的拳頭,慌亂間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一道的血痕。


    “夠了!你們想在本大爺的球場鬧到什麽時候,啊嗯?”


    奈緒的背後傳來了跡部景吾不悅的聲音,讓奈津的動作像按下暫停鍵一樣戛然而止。


    “網球場不是用來打架的地方,不打網球的人就給本大爺滾出去!”


    冰帝男網部的部長走到了三人的麵前,金屬質感的聲音中似乎帶著讓人不得不遵從的魔力。他懾人的藍眸掃過引起騷亂的奈緒,視線平直卻猶如俯視。已經恢複了理智的奈緒在這束似乎能讓人原形畢露的冷光中沉吟了一下,任由妹妹將自己的雙手從樺地的衣領上扒下,懸著掛上了幾條抓痕的手臂靜默地站在原地。


    她心裏明白自己這打擾別人練習的行為非常的不禮貌,而一看到奈津哭泣就不分青紅皂白的失去理智也是她的不對,但極端自尊心仍讓她倔強地梗起脖頸迴視著叫停戰局的少年,不願意露出一絲一毫的示弱。


    “你剛說……打架?”奈緒挑高了尾音,搖了搖一直沒有離手的便當盒,“給辛苦練習的妹妹送便當、又恰巧看到了妹妹在‘你的’網球場上被弄哭了,難道作為姐姐的我沒有暫停訓練弄清事實的權利嗎?”


    “當然有。”跡部挑了挑眉,溢出了一絲讓人覺得火大的倨傲笑容,“但我看到的事實卻是原本坐在觀看席的你突然出聲後‘你的’妹妹才哭的,而後你又擅自入場想要毆打‘我的’部員。難道作為部長的本大爺沒有為部員擺脫誣陷的資格嗎?”


    “誣陷?”奈緒用目光掃過一直麵無表情的樺地,“難道不是因為你的某些舉動,所以奈津才會哭嗎?”


    “usu。”樺地沉聲迴應了奈緒的話,肯定了她所說的事實。但在她瞬間變得危險的眼神中又吐出了令她心頭一顫的另一個事實,“早乙女……她剛剛在害怕。”


    “害……怕?”奈緒愣了愣,剛剛的氣勢倏然消失不見。


    跡部景吾看著突然間改變了氣場的奈緒挑了挑眉,感興趣地抱臂觀察著她的下一步動作,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臂彎。隻見她呆愣地、甚至有些無措地迴視著自己的妹妹,聲音中有掩藏不住的顫抖:“奈津……你、在害怕什麽?是在害怕我嗎?”


    早乙女奈津看著姐姐驚慌的表情,對剛剛因為姐姐淩厲的眼神而感到害怕的自己產生了巨大的厭惡感。她究竟在害怕什麽?那可是她的姐姐!從小就照顧著她、為了保護她而和不良少年打架的姐姐;為了想讓她吃上新鮮的苦瓜炒肉,一大早跑步去菜市場而趕不上校車的姐姐;是被尋仇的不良少年圍毆、左臂嚴重骨折卻一聲不吭,仍然牽著手接她放學的、她唯一的姐姐!


    “才不是那樣!”奈津激烈地甩著頭,瘦小的手掌緊緊抓住了奈緒的衣角,“姐姐,我……”


    “嗯,我知道的。”


    異常熟悉的衝繩方言在她的耳畔響起。奈津隻覺得眼前一暗,緊接著就被一片洗衣皂的幹淨香氣托了起來。奈緒突然彎腰抱起了自己的妹妹,讓她坐在自己的臂彎裏,站直身軀對跡部景吾點了點頭,“跡部部長,今天的訓練請允許奈津請假。”


    “啊嗯?”跡部斜了她一眼,手指撫上了眼角的淚痣,“還有呢?”


    “還有什麽?”奈緒托了托臂彎中雖然驚訝卻緊緊巴著自己不鬆手的妹妹,眼中閃過了一絲玩笑般的惱怒,“我說過,我有暫停訓練弄清楚事實的權利。”


    “……隨便你。”


    跡部看著隻是因為自己妹妹的一句話而瞬間丟掉懷疑和追查的奈緒,留海下隱隱爆出了一個十字叉。雖然自己的好友最終沒有被這個容易發火的家夥怎麽樣,但這個汙蔑隊員和打擾訓練的罪卻不能饒恕。而他,冰帝的風雲人物,卻因為奈緒的一句“權利”而連原本應得的道歉也沒有收到!跡部點了點眼角邊的淚痣,抱起手臂對翩然遠去的二人說道——


    “早乙女奈津,下次的指導訓練開始前先去繞場十周!”


    “下次指導訓練是什麽時候?”聽到了跡部的話,奈緒一邊走一邊側頭問妹妹。


    “大概是……下周的周末吧……”奈津抱著姐姐的脖子答道,“跡部大人似乎是樺地前輩的青梅竹馬,所以他經常會來小學部指導我們訓練。”


    “這樣啊。”奈緒對她笑了笑,“那下次我陪你一起來,省的他欺負你。”


    “真的嗎!”奈津像小時候一樣在姐姐的肩頭蹭了蹭,笑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其實樺地前輩是好人,和他經常在一起的跡部大人肯定也是好人,不會欺負我的!”


    “這是什麽邏輯?”奈緒哭笑不得。她將奈津放在了地上,自己也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打開了一直提在手裏的便當盒,“給我說說你們網球部吧,為什麽不拉小提琴了?”


    “奈津才沒有不拉小提琴!”奈津接過姐姐遞過來的押壽司,一口吞了進去慢慢咀嚼,撐得臉頰鼓鼓的,“唔……小學部其實沒有網球部的,是跡部大人讓我們想學網球的人報名,然後由他來作指導,具體怎麽樣我也不太清楚。唔……所以我現在還屬於管弦樂社和家政社。”


    “你還參加了家政社?”奈緒有些汗顏。她現在才知道鬆田陣平的那句“就猜到你什麽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了,她確實什麽都不知道呐……在她的印象中,妹妹奈津還是那個隻對小提琴感興趣的小女孩。


    “嗯,是愛子建議我參加的。”奈津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崇拜地看著手中的壽司,“我也想像姐姐一樣做出有藝術感的食物,樺地前輩做的蛋糕也和姐姐的壽司一樣有藝術感,樺地前輩好厲害……”


    “藝術感……這一定又是愛子祖母教你的。”奈緒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又想到了奈津剛才的話,“你說的樺地,就是剛才教你打網球的那個少年?剛才在場上我看到他不讓你到場邊去,他對你說了什麽?”


    “樺地前輩說……”奈津想起了剛才的騷亂,細密的睫毛低垂了下來,嘴角彎起了小小的弧度,“他以為姐姐是要找麻煩的人,怕我受到欺負,就說:‘沒關係,一起去。’。”


    “原來是這樣……”奈緒恍然大悟。


    怪不得奈津會哭,原來是她懂得了有人在身後默默支持的感覺。雖然在小學時期有奈緒教訓那些不長眼的人,但由於有一個類似於不良少女的姐姐,從來都沒有人敢太接近她。而樺地方才的做法對於從小缺少朋友的奈津來說,內心受到的震撼會遠比一般人大得多。奈緒似乎想到了那個第一次接近自己的少年,唇邊浮起了夾雜著懷念的笑容,“嗬,還算是個不錯的人。”


    “嗯嗯!”奈津大幅度地點了點頭,一臉的憧憬,“樺地前輩人很好、懂得又多、手工和料理也很厲害,還會打網球!雖然看起來很兇,其實是個大好人!”


    “如果是他的話……”奈緒想起了那個被雖自己拽著領子、眼神裏卻沒有任何負麵情緒的高大少年,了然地點了點頭。和喜歡逗奈津開心的平古場凜不同,像樺地那樣的人隻是默默地站在奈津的身邊就可以讓她感到安寧。如果是這樣一個人的話,奈津在冰帝的生活她便可以稍稍放心了。


    “好了,”奈緒唿了一口氣,手撐在膝蓋上站起了身,“吃也吃完了,我們就準備迴家吧?”


    “好!”奈津拍了拍手,掏出手帕對奈緒揮了揮手,“那姐姐,我先去洗手間洗洗臉,然後我們就走,你在這裏等我哦!”


    “洗手間?”奈緒皺了皺眉,“遠嗎?”


    “不遠,就在前麵!”奈津指著不遠處的一幢建築,一邊喊一邊連蹦帶跳地跑開了,“要等著我哦!”


    “嗨嗨。”


    奈緒看著跑走的妹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今天是她來到東京後第一次和妹妹交談,雖然內容不多,但她看得出奈津真的非常高興。鬆田陣平也許說的對,奈津需要的不是她無微不至的保護,而是擁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興趣和生活;她作為姐姐隻是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就行了,奈津她也有自己的人生。


    “你是你自己,早乙女奈津。”


    奈緒輕輕吐出這一句以前陣平用來說自己的話語,在奈津看不到的地方轉送給了她。從今以後,她們姐妹就會在東京這個越來越熟悉的地方開始各自全新的人生。


    想通之後,奈緒突然覺得豁然開朗,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收拾起了長椅上的便當盒。然而就在她剛剛彎下腰的瞬間,那幢奈津剛剛走入的建築內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尖叫——


    “哐啷!”


    奈緒手中的便當盒摔在地上迸成了兩半,而她本人也震驚地抬起了頭、看向了聲音發出的地方。緊接著隻是一瞬,長椅旁就隻剩下一個裂開的飯盒孤零零地躺在原地,而奈緒,則已經像離弦的箭一樣奔出了二十米遠。


    “是奈津的聲音!”


    她的心裏嘶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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