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海事,感塵夢,變朱顏。空留一劍知己,夜夜鐵花寒。遊侶半生死,忽見涕淚潺。


    ——龔自珍


    他是給繆長風運用太清氣功勉強救活的,說話的聲音比剛才更低沉了。


    繆長風把耳朵貼到他的嘴邊,問道:“那臭道士是誰?”


    卜天雕喘道:“我隻知道是崆峒派的臭道士。”


    雲紫蘿看他就要氣絕,趕忙問道:“我的華兒呢?”


    卜天雕嘶啞著聲音道:“華兒,他,他……”說了兩個“他”字,沒氣力說下去了。


    繆長風連忙給他按摩,讓他在臨死之前可以減少幾分苦痛,一麵說道:“你不必細說,隻須迴答我是或不是。華兒他怎麽樣?是給滇南四虎擄去了麽?”


    卜天雕喘息稍定之後,張開嘴唇,緩緩的吐出兩個字來:“不是。”


    雲紫蘿道:“是那個崆峒派的臭道士嗎?”


    貼近耳朵去聽,卜天雕說話的聲音更微弱了,不過雲紫蘿還可以聽得見,仍然是“不是”二字。


    雲紫蘿嚇得慌了,不由得又再問道:“那麽,我的華兒,他,他到底是怎麽樣了?”話出了口,這才驀地省起,卜天雕已在彌留之際,如何還能夠把楊華的遭遇告訴她呢?


    不料正在雲紫蘿心頭沉重之際,卜天雕忽地“哇”的吐出一口鮮血,說道:“還好——”聲音雖然微弱,卻比剛才響亮得多。


    雲紫蘿又驚又喜,連忙扶他坐穩,說道:“你歇歇再說,他——”忽覺觸手冰涼,雲紫蘿驚得“啊呀”一聲叫了起來,定睛看時,隻見卜天雕雙目已經緊閉,嘴唇還在微微開闔。但這不過是霎那間事,轉瞬間他已是寂然不動了。


    繆長風黯然說道:“他已經死,救不活啦!”


    原來卜天雕為了想要支持片刻,好把楊華的遭遇告訴他們,自己咬破舌尖,刺激自己。可惜他受傷太重,依然事與願違,霎時的刺激,隻能說出“還好”二字。


    雲紫蘿十分難過,說道:“我不該苦苦追問他的,這倒是害了他了。”


    繆長風道:“他傷了奇經八脈,早已油盡燈枯,我勉力施為,也不過令他苟延殘喘而已,你也不必太難過了。咱們現在應該做的事,是讓他早日入土為安。”


    雲紫蘿默默的點了點頭,看看外麵,隻見暮靄蒼茫,已是黑夜將臨的時分了。


    繆長風道:“今晚先給他們做一副棺材,明天再把他們安葬。”


    石屋裏留有糧食,也有斧頭鐮刀等等用具,他們胡亂吃了了頓,當晚就在樹林裏斬樹木,做了一副粗糙的棺材,第二天便把卜天雕和淩宏章二人合葬。


    在離開石屋之前,繆長風在牆上以指代筆,指力到處,石屑紛飛,寫出六個字:“卜兄遇害,欲知究竟,請即迴家,弟寓尊府。”


    雲紫蘿道:“這是留給段仇世看的?但怎知他會不會迴來?”


    繆長風道:“他為人機警,在西雙版納找不著滇南四虎,想必會趕迴來。即使他不能馬上迴來,我留字給他,也好讓他知道咱們曾經來過。”


    雲紫蘿道:“不錯,能夠用指頭在石壁上寫字的,當也沒有幾人,你用不著署名,他也應該知道是你所為了。段劍青盼他迴家,你這樣做倒一舉兩得。”


    繆長風笑道:“說起段劍青,我倒有點擔心武莊不會應付他呢。卜天雕的後事已經料理,咱們也應該趕迴‘王府’了。”


    雲紫蘿苦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咱們迴去,又得準備幫忙他們兄妹報仇了。”


    繆長風見她鬱鬱寡歡,安慰她道:“卜天雕最後說的是‘還好’二字,想必你的華兒不是落在壞人手裏。”


    雲紫蘿歎口氣道:“但願如此。”


    繆長風道:“段仇世或許會知道那個崆峒派的道士是誰,待他迴來,咱們再行打探。隻要抓到一條線索,就不難查個水落石出。”


    雲紫蘿道:“繆大哥,你不必為我擔憂,我找不到華兒,心裏當然難過,俱我這一生遭遇的拂逆之事大多,傷心也傷心慣了,如今我對一切不如意的事情,倒是比較看得開了。咱們迴去,專心一意,先辦武端兄妹的事吧!”


    繆長風道:“咱們這樣快迴去,他們一定意想不到。隻這幾天工夫,他們大概也不至於就鬧出什麽事情來的。我擔心的隻是,咱們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沙彌遠才能迴到大理。”


    繆長風以為武端兄妹不會鬧出什麽事情,豈知竟是完全猜錯。


    麻煩並非來自段劍青,而是他們兄妹碰到一件意外的事。


    繆、雲二人離開“王府”之後,他們兄妹每天一早就找那個老家人陪他們到大理各處遊玩。大理是個山城,地方不算很大,隻兩大工夫,他們已經走遍了各條主要街道,對“定邊將軍府”附近的地理形勢,尤其留意,牢記心中,準備他日之用。


    第三天,也就是繆、雲二人從點蒼山下來這天,他們和那個老家人到郊外遊玩,目的地是大理一個非常特別的名勝——觀音庵。


    觀音庵各地都有,但大理的觀音庵卻與別不同,它是整座觀音庵建築在一塊大石上的,所以又名大石庵。


    武莊大為驚奇,說道:“你們王府那塊大石,巍然聳立,峰峰突兀,我已歎為平生僅見的奇石,誰知還有比它更大更奇的石頭。”武端說道:“整座庵堂建築在一塊大石之上,也算得是鬼斧神工了。”


    那老人家道:“這座觀音庵又名大石庵,有個故事。據說主時候有一批強盜,要來洗劫大理,觀世音菩薩化成了一個老婦,背著那塊大石,強盜見了,非常驚詫。觀音說道:‘我年紀老了隻能背這塊小石頭,城裏的年青小夥子,經常背的石頭,比這塊大十倍還不止。’強盜聽了害怕,不敢進城,便逃跑了。這個故事叫做‘背石阻兵’,當然隻是個古老的傳說,不能信以為真的。”


    武莊笑道:“雖然是個無稽的傳說,倒也很有意思。”


    那老家人歎了口氣,說道:“大理如今正在抽丁,據說是要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打仗。觀音可以背石阻兵,可惜咱們沒有觀音的‘神力’,卻是不能阻止這次刀兵了。”


    武莊說道:“神力不能阻止,那就隻能依靠人力來阻止了。俗語有句話,叫做人定勝天。人力也未就輸於‘神力’呢。”那老家人聽了她這番說話,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那塊大石旁邊,有一條清溪流過,清溪上有小橋橫跨,可以直通廟堂。武端笑道:“咱們別在這裏發議論了,還是進去觀光觀光吧。”


    那老家人道:“其實庵堂裏麵是沒有什麽可以觀光的,尼姑住的禪房遊人不能進去,隻能在供奉觀音大士的殿上進香,不過觀音殿外麵有個小小的花園,種有幾株異種茶花,可以供給遊人喝茶歇腳。隻可惜現在不是茶花開放的季節。”


    武莊說道:“大石庵是大理一景,既然來了,總得進去看看,喝喝茶也好。”


    正當他們踏上小橋,走向庵堂的時候,忽聽得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一個說道:“沙和尚迴來了,你知道嗎?”另一個道:“真的嗎?幾時迴來?”


    “聽說是昨天晚上。哈,沙和尚這一迴來,咱們的好機會也就來了。”


    “什麽好機會?”


    “你還不知道嗎?他一迴來,韓將軍就要出兵西川了。韓將軍是文人出身,打仗的事並不在行,他還能不依靠沙和尚麽?”


    這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很小,但武端兄妹是練過武功的人,聽覺特別靈敏,卻是都聽見了。”


    武莊心中一動,暗自想道:“他們說的沙和尚,莫非就是沙彌遠?”


    那兩個人還在繼續談話,其中一個歡喜得跳了起來,說道:“不錯,沙和尚是韓將軍跟前的大紅人,咱們正可以找他替咱們活動活動差事。”


    另一個道:“是呀,我也不指望有什麽好差事,隻求能夠當上一個給大軍押運糧草的小官,後半大也就不愁吃喝了。”


    他們說到這裏的時候,那老家人和武端兄妹剛好步下小橋,踏入庵堂。


    那兩人一看見段府的老家人,登時停止談話,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脅肩諂笑地說道:“段公公,什麽風把你吹來的,小王爺好嗎?”


    那老家人道:“原來是葛大爺和金大爺,你們兩位今天怎麽這樣好興致呀?”


    那姓葛的道:“忙裏偷閑罷呀。這兩位是——”


    那老家人道:“他們兄妹是王府的遠親,前幾天剛來的。”


    那姓葛的忙道:“幸會幸會,公子貴姓大名?”


    武端說道:“我姓文。”胡亂捏造了一個假名,那老家人雖然覺得有點詫異,但他老於世故,當然也不會當麵說破。


    那姓葛的說道:“我叫葛進財,他是我的朋友金光鬥。”那金光鬥接著便道:“我們經常在‘王府’走動的,你們兄妹大概是初次來投親的吧?”武端說道:“不錯。”


    全光鬥道:“怪不得我從前沒有見過你們,你們兩位新來,我們應當稍盡地主之誼。想必你們尚未遍遊大理,要是你們不嫌棄的話,我可以隨時陪你們遊玩。”


    武端正要說“不敢當”,武莊卻已搶先說道:“那好極了,全先生住在什麽地方,我們進城就來找你。”


    全光鬥掏出一張名帖,說道:“我和葛兄是住在一起的,在朝陽街學台衙門左麵的那條小巷,巷口數過去第三間就是我們的寓所了。”名帖上麵本來就寫有他的住址,不過沒有他說的詳細。


    武莊接過名帖,說道:“過兩天我和哥哥一走來找你們。”


    葛進財跟著說道:“我們本來要去王府拜訪貴親的,不過今明兩天恰巧有點事情,恐怕要到後天才能去了。請段公公和文公子、文姑娘代我們先向王爺問候。”


    那老家人道:“兩位貴人事忙,不必客氣。”


    葛進財“啊喲”一聲叫了起來,說道:“段公公莫開我們的玩笑,我們正要仰仗公公在小王爺跟前多多美言呢,‘貴人’二字,我們如何擔當得起?”


    金光鬥說道:“我們也不是為了什麽事忙,不過恰巧沙將軍昨晚迴來,聽說他後天就要走的,所以我們明夫非得去謁見他不可。”


    武端故意問道:“哪一位沙將軍?”金光鬥道:“就是京城裏派來在將軍府做參將的那位沙將軍,貴親段王爺知道他的。”


    果然不出武莊所料,他們口中說的那個“沙將軍”就是沙彌遠。


    原來沙彌遠是少林寺出身,是做過和尚後來還俗的,所以大理官場中人,私底下叫他做“沙和尚”。


    那老家人道:“不錯,我們的小王爺前兩天還談起沙將軍。”


    葛進財道:“是嗎,聽說你們的小王爺喜歡練武,那和沙將軍正是可以談得來了。”


    那老家人道:“我們的小王爺隻是想練來強身健體的,不敢麻煩沙將軍指撥,何況沙將軍又是這樣事忙?”


    金光鬥道:“那麽請沙將軍薦一位教頭給你們的小王爺好嗎?呀,對啦,有一件事我幾乎忘記告訴你了,明天晚上,韓將軍請客,沙將軍是主客,不知請你們的小王爺沒有?”


    那老家人道:“沒有。”


    金光鬥說道:“啊,那一定是辦事的人漏發了,據我所知,韓將軍是非常想和你們的小王爺親近的,小王爺要是肯駕臨明天晚上的宴會,韓將定必歡迎。我叫他們補發一張請帖,明天一早就送你們王府好了。”


    那老家人道:“多謝金大爺的好意,不過我們的小王爺一向最怕應酬,這事還是免了吧。”


    金光鬥道:“小王爺想找陪他練武的教頭,明天晚上見了沙將軍,不是正好可以當麵請他舉薦嗎?”


    老家人笑道:“小王爺是否有這意思,我還未知道,須得問過他再說。這事情也留待以後再談吧。沙將軍出征前夕,我看也不必用這樣的小事情麻煩他了。”


    葛、金二人本來是想挾“小王爺”以自重的,其實他們和將軍的人也沒有什麽交情。聽得老家人這樣說,他們隻好訕訕換過話題了。


    老家人卻似乎不很耐煩和他們多說閑話,敷衍了他們幾句,便推說要趕迴“王府”,和他們告辭了。


    出了大石庵,武莊笑道:“段公公,這兩個是什麽人,你似乎有點討厭他們。”她剛才一直擔心這老家人會在那兩個人的麵前,說出他們的師叔繆長風想見沙彌遠之事,此時方始鬆了口氣。


    那老家人道:“這兩個人是天生一對的馬屁精,據說是什麽後補官兒,跑來大理鑽營差事的。十天裏頭,四天往道台衙門裏鑽,四天往將軍府裏鑽,從簽押房的師爺到上房的老媽子他都巴結,還有兩天就來我們王府糾纏,他們明知小王爺不是掌權的人,還是想借重小王爺給他們說句好話,小王爺見了他們就頭痛。”


    武端笑道:“這樣兩個寶貝,怪不得你也要討厭他們了。”


    那老家人道:“別提這兩個討厭的家夥了,你們還要去逛蝴蝶泉嗎?”


    武莊說道:“時候恐怕不早了,還是迴去吧,”


    那老家人道:“對,蝴蝶泉要到四月初八那天,才能見到蝴蝶成串結在樹上的奇景,希望你們能留到那天,我陪你們去玩。”迴到“王府”,太陽尚未落山,段劍青正在園中練武。


    武莊悄悄說道:“別驚動他。”躲在假山後麵偷看。


    隻見段劍青打的一套“四平拳”,四平拳是一套很普通的拳術,差不多練過武的人都會打的。顧名思義,四平拳打出來也是四平八穩的了。


    不過雖然隻是一套普通的拳術,段劍青揮拳踢腿,使開來卻是虎虎生風。隻聽得“喀嚓”一聲,段劍青一掌劈斷了一株粗如兒臂的樹枝。


    武莊禁不住大聲叫好,心裏想道:“張丹楓留下的練功法門果然非同凡響,可惜他未經名師指點,運用上乘的內功還是未得其法。”


    段劍青拳式一收,說道:“原來是你們迴來了,我正想請你們指教呢。不知怎的,我練這一套拳,每逢要跳躍起來劈所的時候,總是練得不好。”


    武莊說道:“你收式的時候,是否覺得氣促心跳?”


    段劍青喜道:“你說得一點不錯,練了這套拳,氣力似乎增長不少,就是不能持久。”


    武莊說道:“你試試如此這般運氣。”將運氣吐納的基本法門告訴他。武端在旁暗暗皺眉,心裏想道:“妹妹真是不解事,我本來想要她疏遠段劍青,她卻偏要親近他。”


    段劍青依法施為,提一口氣,跳起數尺來高,使出四平拳中一招連環劈礬的招數,果然覺得輕靈許多,毫不困難的便把這一招練成功了。武莊笑道:“如何?”段劍青大喜說道:“武姑娘,你真是我的良師,這一招我練幾個月都練不好,你一指點我就行了。”


    武莊說道:“不敢當,在內功方麵,我懂的不過是粗淺的入門功夫而已。張丹楓這套拳法,能夠把江湖常見的一套四平拳,化腐朽而為神奇,在平凡之中見其博大,這才真是世所罕見的上乘武學呢。可惜我隻能領略一點皮毛,它的奧妙之處,要我說我還說不上來。不過這種上乘的武學,必須有上乘的內功配合,方能得其精髓。你要練上乘的內功,那就要等待你的叔父迴來了,他才配做你的名師。”


    段劍青說道:“我現在尚未窺藩籬,需要的正是入門功夫,還望武姑娘不吝指點。”


    武莊說道:“指點我是不敢當的。你有興致的話,我還可以和你再試一試。”


    段劍青道:“那好極了,不知試些什麽?”


    武莊笑道:“咱們玩捉迷藏的遊戲,不過是開眼的。你來捉我,隻要碰著我的衣裳,就算你贏。”


    段劍青半信半疑,心裏想道:“要是當真碰著了她,那可不好意思。”武莊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笑著又再說道:“你盡管放膽捉我,我要你練的是入門輕功身法,你捉著我,我也不會怪你。”


    段劍青道:“好,那我來了!”雙臂箕張,一撲過去,隻見眼前人影一晃,已是撲了個空。


    武莊展開穿花繞樹的身法,當真好似蜻蜒點水,彩蝶穿花,段劍青連她的衣角都碰不著。


    段劍青吸一口氣,依照武莊剛才所教的運氣法門,跟著她的身形縱跳撲去,情形好了一些,有幾次堪堪就要觸及她的袖子,但還是給她躲開。武莊讚道:“你真聰明,大有進步啦!”


    段劍青得她一讚,抖擻精神,追得更急。忽地轉眼之間,隻見武莊好似化身為二,從一個人影變為兩個人影,變為四個,一轉眼間,四麵八方,重重疊疊,都是武莊的影子。段劍青眼花撩亂,氣喘籲籲,還是碰不著她的衣角。段劍青禁不住叫道:“武姑娘,我服了你啦!”


    武端在旁看得大皺眉頭,不解他的妹妹為何要這樣戲弄段劍青。


    段劍青累得筋疲力竭,大汗淋漓,濕透衣裳,隻好向武端兄妹告一個罪,迴房更衣。


    武端很不高興,待他走了之後,便道:“妹妹,你在他麵前逞能,這算什麽?”


    武莊笑道:“天機此刻不可泄漏,今晚我再告訴你。那老家人來啦,咱們談別的事吧。”


    那老家人是來請他們吃晚飯的。這晚段劍青陪他們吃過晚飯,很早就睡覺了。


    武端睡在外麵的書房,想起已知仇人迴來的消息,但繆長風和雲紫蘿卻尚未迴來,可能招來煩惱,不由得更是心亂如麻。


    約摸二更時分,武端正在心亂如麻之際,忽聽得“卜卜”兩聲,有人在外麵輕輕敲門。武端況聲喝道:“是誰?”門外那人“噗嗤”一笑,說道:“哥哥,你忘記了我告訴你的事情嗎?”


    武端打開房門,讓妹妹進來,武莊笑道:“哥哥,我和段劍青練武,你一定很不高興,是嗎?”


    武端說道:“你知道就好,咱們是來為父母報仇的,寄寓段家,要躲避麻煩還來不及,你卻還去招惹他。”


    武莊笑道:“我為的正是今晚可以減少麻煩,減少麻煩,也正是有利於咱們報仇呀!”


    武端怔了一怔,說道:“你這什麽意思?”


    武莊說道:“那位小王爺料想如今已是熟睡如泥,不到明天日上三竿,他是不會醒來的了。”


    武端恍然大悟,說道:“哦,你是想今晚偷偷出去刺殺仇人。”


    武莊說道:“不錯,要是順利的話,咱們五更之前,就可迴來。”


    武端說道:“倘若不順利呢?”


    武莊說道:“我已替你寫好一封信在這裏,他說有急事離開,請段劍青恕咱們的不辭而別之罪了。當然我還是希望在段劍青能夠看到這封信之前,咱們就可以迴來。”


    武端道:“這麽說,你是準備一死的了。”


    武莊說道:“我知道以咱們的本領,未必就能刺殺那個沙彌遠,最好當然是等待繆師叔迴來。不過沙彌遠後天就要離開大理,明天晚上,他又要赴那個什麽定邊將軍的宴會,要下手隻能是在今天晚上!哥哥,你怕死嗎?”


    武端熱血沸騰,說道:“父母之仇,豈能不報!不瞞你說,我也想過要今晚去刺殺沙彌遠的,不過我是不願你冒這樣大的危險。”


    武莊說道:“咱們是一母所生的同胞,替父母報仇,子女都有責任,你怎能不讓我去?你一個人,不是更危險麽?”


    武端知她心意已決,說道:“好,我說不過你,隻能讓你去啦。隻是那將軍府地方不小,要找著沙彌遠,恐怕不容易吧?”


    武莊笑道:“你忘記了那兩個官迷心竅的家夥麽?要找沙彌遠,大可著落在他的身上。”兄妹倆商量定妥,便即換上了夜行衣,悄悄溜出“王府”。


    葛進財和金光鬥從大石庵迴來,也在商量明日到將軍府去向沙彌遠求職之事,兩人滿肚密圈,越說越是興奮,隻聽得已打三更,他們還是睡不著覺。


    他們是聯床夜話的,燈火早已熄了,正在說得很高興,兩扇窗門忽地打開,葛進財道:“咦,窗戶怎的無風自開?”金光鬥吃了一驚,說道:“不對,好像有人……”


    話猶未了,兩人同時覺得頸項冰涼,已是給人拖了起來。黑暗中雖看不見,也已知道架在他們頭上的是鋒利的兵刃。


    兩人嚇得魂飛魄散,金光鬥膽子比較大些,顫聲說道:“大王饒命,我、我們是沒有錢的窮官兒。”


    武端捏著嗓子,故意把聲音弄得沙啞,說道:“誰要你們的錢,但你們若是不聽我的吩咐,我就要你們的命了!”


    金光鬥鬆了口氣,連忙說道:“大王盡管吩咐,隻要小人做得到的,無有不依。”


    武莊點燃燈火,冷冷說道:“不許抬頭,靜聽吩咐。”她和哥哥本來都已戴上了麵罩的,不過還是恐怕給他們認出,是以不敢太大意。


    兄妹倆把葛、金二人分開,讓他們坐在書桌的兩邊。他們給嚇得直打哆嗦,果然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抬頭。


    武端我來紙筆,放在他們麵前,說道:“你們各自給我畫一張將軍府的詳圖,沙彌遠住的那間屋子,做個特別記號。”


    葛進財道:“將軍府的簽押房和幾個管家住的房子我們是進去過,這個詳圖……”


    武端冷笑道:“沙彌遠住的那所房子,難道你也沒有去過麽?”葛進財:“這個、這個……”武莊把鋼刀在他麵門一晃,說道:“好,你不知道,我就隻能把你殺了!”


    在刀光閃閃之下,葛進財魄散魂飛,慌忙說道:“沙、沙彌遠往的地方,我、我是知道的。”武莊又把刀鋒指著金光鬥問道:“你呢?”金光鬥也忙說道:“我進過他的客廳,內院就沒有到過。”


    武莊說道:“很好,隻要你們知道沙彌遠往在什麽地方就行。把‘將軍府’的地圖盡你們所知的畫出來。在沙彌遠那座房子打個記號!”


    葛、金二人奉命唯謹,沒多久,先後把地圖畫好,武端將兩張地圖比對,雖然有詳有略,但卻大致不差,打有特別記號的沙彌遠的住所,在兩張地圖上的位置都是相同。他們是被分隔開來,各在書桌的一邊畫的,既然畫得一樣,武端兄妹也就知道他們說的不是假話了。


    武端收好地圖,說道:“你們聽著,今晚之事,你們若是泄漏出去,就是這個榜樣!”說到最後兩個字,手起掌落,把書桌劈掉一角!葛、金二人渾身打抖,麵如死灰,慌忙說道:“我、我們不、不敢。”武端冷笑道:“你們的狗頭總不能硬過這個木頭,諒你們也不敢。好!你們睡覺去吧。要想做官,明天再找那沙和尚不遲,但隻怕到了明天,你是要到閻羅王那裏去找他了。”葛進財顫聲說道:“大王饒了小的,小的明天一早,馬上遠走高飛,決不敢留在大理求官了。”金光鬥道:“我,我也是這樣。”武端笑道:“但願你們真能如此,不過,我可還不敢相信你們。”說罷迅即點了他們的穴道,要過十二個時辰,方能自解。


    這晚月黑風高,正是適宜於夜行人出沒的“好天氣”。武端兄妹神不知鬼不覺的偷進了“將軍府”,約摸正是三更剛過的時分,沙彌遠的住所在後園的一個角落,兩人按圖索驥,很容易就找到了。


    這是一座僻處一角的房屋,前後左右都是假山空地,最近的一座建築物和它距離也有十數步之遙。大概是沙彌遠自恃武功,門前竟沒衛士守衛。武莊喜道:“這真是再好也不過了,用不著提防打草驚蛇,看來這賊子是合該死在咱們的手上了!”武端說道:“這賊子出身少林,武功十分了得,你切切不可有絲毫大意。”武莊說道:“我理會得,爹娘在天之靈也會保佑咱們的。顧慮不了這許多了,進去吧。”


    沙彌遠的臥房並不難找,是屋子內除了客廳之外最大的一間房間,房間裏有爐香嫋嫋,從半掩的窗門散發出來;這是因為沙彌遠做過多年的和尚,所以在臨睡前有焚香的習慣。


    武端輕輕推開半掩的窗門,凝神細察,藉著香火的微殼,隱隱還可以看得見靠在牆角的一根碗口般粗大的禪杖,這是沙彌遠所用的兵器。可以斷定,這間房間定是沙彌遠的臥房無疑了。


    沙彌遠似乎已經熟睡了,武端兄妹隱約聽得見他的鼾聲。錦帳低垂的臥床正對著窗口。今晚的行事,樣樣都順利得出乎他們意料之外,武莊心裏暗暗歡喜,想道:“這賊子一身武功,竟然熟睡如泥,合該是他的死期到了!”


    武端把手一揚,嗖嗖嗖三口飛刀向床擲去,武莊手裏捏著一把梅花針,準備沙彌遠受傷未死,一跳起來,就發梅花針射他。


    飛刀出手,隻聽得一聲慘叫,床上那個人骨碌碌的跌下地來,竟是不能跳起。武莊怔了一怔:“沙彌遠的武功怎會如此不濟?”陡然發覺,那是女人的叫聲。


    武端失聲叫道:“不好,殺錯人啦!”


    話猶未了,隻覺微風颯然,已是有人從他們背後撲來。武莊反手一揮,梅花針飛出。


    那人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揮袖一卷,把武莊所發的一蓬梅花針全部卷去。雙掌齊出,左劈武端,右抓武莊。


    武莊一個“風刮落花”的身法,斜身疾閃。饒是她躲閃得快,隻聽“嗤”的一聲,袖子也已被那人撕去一幅。武端使了一招“懷中抱月”式,雙掌劃成一個圈圈,以雙掌之力抵禦,仍是被那人單掌之力震退三步。


    那人哈哈笑道:“我道你們有多大本領,原來是兩個初出茅廬的小賊。哼,哼,憑著你們這點微未之技,就敢來行刺沙某!”原來這個人才是沙彌遠,武端剛才所殺的那個女人是他新娶的小妾。


    武端情知今晚已是難以如願,說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讓這賊子多活幾天,妹妹,你向那邊跑吧。”


    武端想要把沙彌遠引開,讓妹妹可以從另一個方向逃走,但武莊卻怎肯讓他一人應敵?


    沙彌遠冷笑道:“你這兩個小輩還想逃跑?那是做夢!”身形一掠,幾個起伏,己是追上了武端。


    武端劍已出鞘,一招“雲龍三現”,反手出劍,向沙彌遠疾剁,雖然隻是一招,卻藏三種不同變化的式子。


    沙彌遠識得此招,倒也不太敢輕敵,當下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閃過劍鋒,隻待他的變化全都發揮之後,就要硬搶他的長劍。但剛剛拆解了半招,武莊亦已來了。


    沙彌遠有聽風辨器之術,一覺背後有金刀劈風之聲,反手就是一抓。這一抓拿捏時候不差毫厘,就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武莊虎口一麻,左手短刀幾乎給他奪去。武端唰唰的一劍疾刺過來,把“雲龍三現”這招的最後一個變化,發揮得淋漓盡致。沙彌遠無暇奪刀,一個移形易位,身似陀螺疾轉,避招還招,把武端兄妹全部逼退。隻聽得“嗤”的一聲,武莊的衣袖給他撕爛,幸而柳葉刀未給奪去。


    沙彌遠喝道:“你們一個都跑不了,要想活命,快快報上名來,說明白為何要來行刺?”口中說話,腳步絲毫不緩,已是搶在前頭,截住他們的去路。


    武莊叫道:“哥哥,刀劍合璧,和他拚了!”沙彌遠哈哈笑道:“你們這點本領,就想和我拚命麽?嘿嘿,什麽刀劍合璧,使出來讓我瞧瞧!”話猶未了,武端兄妹左右一分,雙刀一劍,已是同時攻上。


    沙彌遠斜身上步,一記“手揮琵琶”,左掌撥刀,右掌奪劍。這是他最得意的大擒拿手法,配合上“聽風辨器”之術,手法快捷無倫,可以讓敵人先行出招,而他卻後發先至。


    不料武莊刀鋒一轉,突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所來,沙彌遠用的“撥刀手法”,不過是個武學上的名稱,當然不是真的敢拿肉掌去撥刀鋒的。他這手法的厲害之處乃是算準了對方所來的方位,自己卻後發先至,攻敵不意,迫使對方迴刀護身,所以稱為撥刀法。如今武莊一刀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攻來,他這撥刀法的威力自是難以發揮了。


    沙彌遠吃了一驚,連忙變招,力透掌背,一揮一按,以掌力強震武莊,倘若單打獨鬥,武莊功力遠遜於他,這一掌用不著直接打到武莊身上,就可將她震傷。但說時遲,那時快,武端劍鋒斜指,也是從他意想不至的方位攻來,登時使他手忙腳亂。


    沙彌遠在刀劍合璧的強攻之下不敢把內力用足去單獨對付武莊,隻能以攻為守的同時對付兩人。他的本領也委實了得,右掌橫擋,左掌一揮,霎那之間,還了兩招。驀然手指一劃,勢捷如電,雙指駢點武端的腰脅軟骨。這一下若然給他點中,武端立刻要癱倒在地,縱然斫著了他,也是難以傷他的了。武端無法強攻,隻好又再變招。但沙彌遠雖然能夠化解他們兄妹的刀劍合璧,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了。


    但令得沙彌遠吃驚的還不僅僅是他們兄妹刀劍合壁的精妙招數。


    沙彌遠化解了他們的招數之後,驀地想了起來,喝道:“好呀,我道是誰,原來你們是武定方的子女!”


    原來武端用的是他的父親武定方家傳劍法,武莊的刀法卻是母親趙文綺所授。本來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門派,但因他們的父母成親之後,經常聯手對敵,久而久之,逐把兩派融會貫通,相反相成,創出了這套刀劍合壁的招數。武端兄妹自小練習,已是熟能生巧。沙彌遠曾經是武定方的部下,故而識得。


    武端氣憤填胸,喝道:“你背叛義軍,害死我們的爹娘,你還有臉提起我的爹爹!”武莊喝道:“不錯,我們是給爹娘報仇來了!”兩兄妹豁了性命,一退即上,雙刀一劍,狠狠攻擊。


    沙彌遠哈哈笑道:“我正後悔當年沒有斬草除根,誰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們卻偏偏送上門來,這可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武端罵道:“我叫你知道什麽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劍走連環,和武莊雙刀配合,一口氣攻了他十七八招。


    沙彌遠也是狠了心腸,非殺他們不可。武端兄妹的刀劍合壁,招數雖然精妙,可惜功力畢竟還是相差甚遠,沙彌遠漸漸熟悉他們的路數,數十招過後,武端兄妹招數發出,已是力不從心。


    沙彌遠正要連下殺手,忽見火光升起,火起之處,正是“將軍府”的後堂。沙彌遠吃了一驚,轉眼之間,隻見人影幢幢,從後堂衝出,嘈嘈雜雜的聲音,也傳到他的耳朵來了。


    “有刺客,快來人呀!”


    “救火要緊,先撲滅火頭,韓將軍還在裏麵呢!”


    “刺客往那邊跑了,快,快,快捉刺客!”


    有的人叫捉刺客,有的人叫救火。結果是“將軍府”亂成一團,有的人往外跑,有的人往裏跑。


    沙彌遠不知是迴去保護“將軍”的好,還是先把武端兄妹殺了才去的好,心神不定,險些著了武端一劍。


    沙彌遠咬了咬牙,心裏想道:“這兩個小輩年紀輕輕,已是如此了得,若不斬草除根,走有後患。”心念一轉,狠下殺手。


    忽聽得有人叫道:“不好了,將軍,將軍被人害了!”沙彌遠大吃一驚,就在此時,隻見兩條人影飛似的向他們這邊跑來。武端兄妹又驚又喜,心裏都在想道:“這個刺客不知是誰?”


    悶葫蘆馬上揭開,起火之處和他們所在處距離甚遠,但火勢甚大,藉著火光,來者何人,已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一個是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另一個卻是妙齡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兄妹在昆明結識的那個程新彥和他的女兒程玉珠、程新彥手裏提著一個人頭!


    程家父女突然在這裏出現,大大出乎他們意料之外,但他們登時恍然大悟了:“怪不得他們不去小金川,原來是要來這裏刺殺仇人!”


    程新彥一聲長笑,說道:“沙彌遠,我送你一件寶貴的禮物!”把手一揚,把那顆首級向著沙彌遠擲去。


    沙彌遠起初還不相信“韓將軍”真的被刺殺,隻道程新彥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個人頭來嚇唬他,待接到手中,定睛一看,這才知道真的是他的頂頭上司的首級。


    沙彌遠呆了一呆,隨即一聲大吼,向程新彥撲去,程新彥一個倒縱,把手又是一揚,喝道:“接暗器!”沙彌遠一記劈空掌掃去,隻聽得“波”的一聲,那暗器忽地在空中爆裂,一裂,登時煙霧彌漫。原來程新彥的暗器不是用來傷人,而是來掩護逃走的。他在江湖上賣藝學會許多戲法,圓珠爆裂,噴出濃煙,就是從他用來變戲法的一種道具加工改製而成的。他這暗器雖然不能傷人,但濃煙撲麵,卻也嗆得沙彌遠咳個不休。


    程玉珠叫道:“武公子,快走!”原來此時已有追兵來了,煙霧一散,他們就無所遁形,是以須乘機逃跑。


    沙彌遠害怕這是毒煙,閉上眼睛,聽聲辨器,程玉珠一出聲,沙彌遠立即向她撲去。


    武端剛好跑到程玉珠身旁,煙霧彌漫之中,隻見一條黑影己是捷如鷹隼的撲來,武端慌忙一劍刺去,明知不是沙彌遠的對手,也不能不拚命抵擋。


    不料他的劍還未刺著沙彌遠,沙彌遠已是一聲大叫,跌倒地上,叫道:“你,你,你用暗箭傷人!這,這算得什麽——”“好漢”二字未曾出口,武端一劍刺進他的胸膛,武莊跟著趕到,補上一刀,砍下他的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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