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清早,刑天家對門申公家的大門裏,申公豹就穿著一身極其簡樸的灰撲撲的長袍,手裏拎著一個小小的青布包裹,滿臉笑容的走向了刑天家的正門。那刑天家的老門子,揉了半天眼睛,這才從手指頭上彈飛了幾顆眼屎,用那種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口氣大驚小怪的叫道:“耶耶耶耶,這不是對門的公子麽?怎麽今日個有空,來我們刑天家踏春來啦?”


    申公豹抬頭看了看天色,天空陰沉沉的滿是烏雲。這已經入秋了呢,還踏什麽春?腦子發病了不成?不過,深知安邑各家底細的申公豹對這老門子卻不敢怠慢,滿臉是笑的連連行禮:“您老說哪裏的話呢?我和你們家大風大兄不是好朋友麽?朋友之間相互拜訪問候,又有何不可?”


    那老門子咳嗽了半天,終於艱難的一口黃色的濃痰噴了出來,把申公豹腳尖前三分處一塊地磚打成了粉碎,這才好容易憋出了一口氣來。“你和我們老爺的大孫是好朋友?嘖,怎麽外麵都謠傳說,你家老四整日裏在背後給我們家大風捅刀啊?這可真是好朋友,感情明兒個你們還給得給我們大風扣頂變了顏色的帽子,這才舒坦不是?”


    申公豹苦笑,連連作揖:“得了,瞧您說這麽難聽幹什麽?就算我有那個心,我有那個膽麽?您老為難我幹什麽?這安邑城內的小輩相互鬥來鬥去的,不都是老一輩的規矩麽?要不是你們逼著我們不斷鬥,我還巴不得成天和大風大兄去西坊找樂子哩,沒事我們的友客相互打個頭破血流的算什麽?不都是你們逼的?”


    老門子一口氣憋了半天,突然‘嘎嘎’的笑起來:“小兔子倒是明白事理。你們年輕的時候不相互鬥個你死我活的,長大了等你們掌權了,可怎麽和海人、東夷的那群人鬥哩?去,進去吧。不過,你不是來看大風的罷?”


    申公豹朝著老門子嘻嘻一笑:“又被您知道了。您家院子裏昨夜進來了這麽多人,嘖嘖,怎麽也沒見三爺爺他動手殺人呢?”


    老門子嘿嘿的笑了幾聲,耷拉著一雙破草鞋走下了台階,連連揮手:“滾,要進去就趁早。那些人又不是賊,喊打喊殺的幹什麽?他們要是賊,你大清早的又跑來作甚?”


    申公豹嗬嗬嗬大笑,晃了晃手上的青布包裹,就要邁上台階。


    那邊,街口處突然傳來了落葉被人踏成粉碎的聲音。申公豹好奇的扭頭看了過去,刑天家的老門子則是皺起了眉頭,低聲罵道:“大清早的沒個安靜,今日一個個都吃多了藥,燒得心慌不成?怎麽是人不是人的都爬起來了?”


    黃一穿著一身粗布短衣,很有精神的一路小跑了過來。一路上看到了地上的落葉,他立刻興奮的一個跳躍,狠狠的雙腳踏下把那幹癟的落葉踏成粉碎。那條小黃龍懶洋洋的纏在他身上,腦袋擱在黃一的肩膀,一對眼珠子嘰哩咕嚕的亂轉,尾巴則是正好甩在了黃易的腰後,一看到地上的落葉,那黃龍立刻用力的抽動尾巴狠狠的抽在黃一的屁股上,逼著他跳起來去踏那葉子玩。


    老門子笑了起來:“誒,總算是個人來了。來來來,小家夥,讓我看看這家夥,這可是稀罕貨色了,我們大夏,就這麽一條龍了。”


    申公豹在旁邊氣得差點沒暈死過去。剛才老門子還說是人不是人的都爬起來了,而今又說那黃一總算是個人來了,那豈不是在說他申公豹不是人麽?奈何這老門子卻是他申公豹招惹不起的,隻能是悶悶的哼了一聲,拎著那青布包裹衝進了刑天家的院子,抓著一個仆役喝問道:“你們大公子的友客,那個叫篪虎暴龍的蠻子,他院子在哪呢?”


    那仆役看了看老門子,看到老門子點頭了,這才丟下了手上的笤帚,朝著申公豹欠了欠腰,一聲不吭的領著申公豹去了。


    那黃一把身上的黃龍讓那老門子好好的摸玩了幾下,直到那黃龍不耐煩了,噴了那老門子一臉的吐沫,這才笑道:“老先生,我找篪虎暴龍,昨天約好了的,他現在在麽?”


    老門子有點惱怒的抹掉了身上的涎水,狠狠的敲了那黃龍的一下腦門,指著自己家的大門說道:“去,去,又是一個找那小蠻子的。這小子的運氣可真正好得不得了,看樣子他就要在安邑飛黃騰達啦。”


    黃一卻對什麽飛黃騰達的不感興趣,朝著老門子笑哈哈的微微一禮,在黃龍尾巴的監督下,又蹦跳著進了刑天家的院子。很自然的,他也找了個仆役,叫他帶自己去找夏侯。那仆役隻是稍微一遲疑,就被那條頑劣的黃龍噴了一身水,渾身濕漉漉的。這仆役無奈何,隻能苦著一張臉帶黃一去了。


    夏侯精舍內,青苔、墨藻兩童子愁眉苦臉的坐在大廳外屋簷下,睡眼惺鬆,腦袋一耷一耷的直打瞌睡。大廳內,夏侯、烏光真人、滄風,以及通天道人門下弟子十餘人,正盤膝而座,手捧殘茶餘瀝,在那裏講得是天花亂墜。


    如何調兌陰陽,如何調和龍虎;如何吸天地精華,如何引朝霞靈氣;這金丹該如何琢磨,這嬰兒該如何溫養;這天人溝通是何等境界,那引氣入體又是何等層次,一群大老道小老道說得是津津有味。


    和烏光真人攀談了一個晚上,夏侯這才知道,滄風的金丹還沒完全成型。可是滄風體內的真元,雄渾綿密,生生不息,卻是夏侯體內真元的百倍以上,故他能一擊發揮出接近一鼎大巫的攻擊來。


    除了佩服,就隻有佩服。難怪前世的教官總是在那裏說,太古的煉氣士要比後世的修道人強大太多,這從入門的門檻處就看出高低了。人家以數百倍的代價結成金丹,練就嬰兒,自然比你那顆耗費的成本不過人家數百分之一的廉價貨要強大得多。而這其中的玄妙,就是太古煉氣士的高深之處了。


    就以烏光真人說來,烏光真人煉氣兩百年,是在半年前才堪堪的結成了金丹,和如今的夏侯是同一個境界。但是烏光真人隨意的放出一點氣息來,就能讓夏侯渾身僵硬,體內的真元都無法動彈,差距何止天高地遠?而煉氣數十年的滄風,也不過在金丹的門檻上晃蕩,體內真元卻也比夏侯強太多了哩。那日若不是夏侯拚命並且運勢極佳,滄風卻又沒有爭鬥的經驗,夏侯早就落敗了。


    而烏光真人也是心裏暗驚。夏侯這個來自蠻荒的‘沒開化的野人’,言語精奇,談吐間對於天**道的理解,簡直就已經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夏侯隨口的幾句話,就能讓烏光真人思索半天的。比如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這一句,就嚇得烏光真人半天沒迴過神來。


    精辟、精到,簡直猶如手術刀一樣鋒利的形容出了大道無形的狀態。烏光真人覺得,甚至就是自己的師尊平日裏傳授道業的時候,也難得說出這樣精辟的話來。他哪裏知道,夏侯這廝卻是直接剽竊了老子真人的著作在這裏賣弄。這是老子對天道的最終闡釋,精深玄微之處,哪裏是現在的烏光真人他們敢於揣測的?


    烏光真人隻能是在心裏大聲叫喚:“奇才,天生的奇才呀!”他原本還想應滄風的要求,把夏侯收歸門下的,現在一看到夏侯對於天道的理解已經到了這樣一個恐怖的境界,他哪裏還敢動這個念頭?


    “怕是隻有掌教大老爺,才能收他做徒弟了。”烏光道人以及滄風等一眾老道,心裏無不暗自思量。


    夏侯心中也是在大叫‘great’,簡直太棒了。他不過是把那些他根本無法理解的概念性的東西往外拚命的吊書包哩,結果換來的,是烏光真人等煉氣士獨門的煉氣法門。雖然烏光真人並沒有原原本本的把自己煉氣心訣教給夏侯,可是,禁不住他的心訣,和夏侯的玄武真解是一脈相承的啊。烏光真人三言兩語就給夏侯天大的好處了。


    夏侯兩眼直發光,一顆心髒跳得彷佛他初戀時偷吻自己心儀的女孩,卻被女孩的母親發現時那等速度。烏光真人不經意間泄露的幾句口訣,已經讓夏侯找到了如何在不提升自己境界的情況下,盡最大可能加強自己真元的方法。


    “難怪神話傳說中,這些太古的煉氣士,一旦飛升就是大羅金仙,而那些特聘的教官,麵對一個天劫都嚇得魂飛魄散。完全不在同一個檔次上嘛。這些煉氣士渡劫的時候,雖然境界是一樣的,可是他們已經擁有了神仙一樣的力量,區區幾道天雷算什麽?”夏侯心裏那個興奮啊,就差點跳起來歡唿了。一道完全嶄新的大門,敞開在他麵前,讓他能不歡唿雀躍麽?


    而這等在境界不提升的情況下最大可能的增加自己真元,也就是烏光真人他們所謂的‘先天真氣’的法門,比起烏光真人他們鍛煉元神的手段,卻又相形見拙了。


    夏侯的玄武真解也能鍛煉元神,讓他的神識,說白了就是精神力不斷的增強。可是如果說夏侯那是小溪裏麵的水流逐漸的匯聚成池塘,烏光真人他們鍛煉元神的法門,就是長江大河匯聚成海的層次。他們修煉一年的元神,效果就趕得上夏侯苦修百年的水準。


    而神識,也就是精神力有什麽用處?巫力呀!這是巫力的源泉!


    所謂巫力,就是被五行元力融合後的精神力。


    所謂的大巫,他們的精神力是由血統決定的,血統好的,精神力的潛力就大,就有可能達到極強的境界。而血統差的,也許就隻能在三五等的巫武巫士中廝混了。大巫的修煉過程,不過是不斷的挖掘自身的潛力,盡可能的把自己全部潛能發揮出來,以及追求巫力運用技巧的過程。極少有大巫能夠通過後天的手段,讓自己的巫力境界升級的。


    可是對於夏侯來說,這一切都不成問題。他天生巫族,卻有修道的法門在體內做後援,精神力可以不斷的擴張,最終達到九鼎大巫甚至超越九鼎的境界,都是有可能的。無限的可能啊!這還是在他使用玄武真解來修煉的情況下。而烏光真人隨口指點的幾句口訣,就能讓夏侯元神的修煉速度提升百倍以上,想想看他的巫力能夠以多高的速度提升?


    更強的巫力,帶來的就是更強的肉體。而更強的肉體,就能容納更多的真元在體內。更多的真元,就能把金丹萃煉得根基穩固,導致精神力更加的強大活潑。而更強的精神力,經過五行元力的鍛煉後,又能生成更強的巫力!這是多麽美妙,多麽前途無限的一個良性循環啊!


    “奇怪了,如果大巫和煉氣士能夠聯合起來,怕是他們早就脫離人的範疇,達成神仙境界了。可是怎麽通天教主的門人來安邑設一個道場,都還這麽小心翼翼鬼鬼祟祟還低三下四的求人的呢?”夏侯異常不解這個問題。


    把那細雕花的白玉杯內冰冷的茶水一飲而盡,把那粉末狀的茶葉也咀嚼吞下了肚子,夏侯伸了一個懶腰,似乎無意的問道:“烏光真人,晚輩卻是不明白,為甚煉氣士卻不修煉巫族的法門,把自身的軀體煉製得更加強大呢?”夏侯尋思著,如果不是滄風的身體脆弱得近乎是一觸即潰,王宮校場上,自己是很難戰勝他的。


    烏光真人也同樣把茶葉咀嚼後吞了下去,拿那茶水漱了漱口,滿臉笑容的說道:“你有所不知,我煉氣士鍛煉的是元神,這才是本命的根源所在。掌教大老爺說,這一身肉皮囊,若是最後能達到大道無形的圓滿境界,卻是無用的,我們鍛煉他作甚?”


    冷笑了幾聲,烏光真人看著夏侯,很認真的說道:“我等煉氣士,吞食天地之氣,揣度天心道義,求得是與天地萬物共生不朽,這才是真正的無極大道。那巫族隻求自身皮囊裏的功夫,耽擱了本源的鍛煉,性命最長的大巫,不過數百年的光景就化為濁土一杯,可見落了下乘,我們卻又去修煉他們的法門作甚?”


    夏侯點頭,原來是觀念的不同,自己早就應該想到的。至於煉氣士的口訣能夠給巫族帶來的好處,恐怕是除了自己,天下沒有任何一個巫族關心此事的。高高在上的巫族享有中原九州的一切,煉氣士在他們心目中,不過是弱小的異端,他們哪裏會在意這些煉氣士到底修煉的是什麽東西?更何況,看滄風這次來安邑建立道場的經過,煉氣士們的活動,還是異常隱秘的,哪裏又會讓巫族的人知曉他們的實際情況呢?


    一時間,夏侯不由得有點沾沾自喜。也許自己將會是天下唯一的一個,綜合了道法和巫訣的長處,得到其中天大好處的人罷?


    煉氣士不屑於修煉大巫的巫訣。大巫們甚至根本不屑於理會煉氣士的存在。他們一個鍛煉自身的小天地,一個鍛煉自身和外界大天地的溝通交流,這是背道而馳的兩種極端的教義,是完全不可能生生的捏在一起的。


    “唉,看來,這等天大的好處,也就隻能便宜我了!誰叫我是一個修道者,卻又舍不得大巫們這一強橫無比的肉身呢?臭皮囊?罷了,這樣強大的臭皮囊,頂在身上又有什麽不好的?”


    夏侯心中樂開了花,臉上的笑容,掩飾不住的流淌了出來。


    烏光真人卻是暗自點頭,以為夏侯是聞道而喜,不由得心中讚許道:“孺子可教也。看來,把他推薦給掌教師尊,卻是再好不過的。如此天生具有道性的人,難得呀。”


    突然,院子裏傳來了申公豹的聲音:“篪虎大人,我申公豹特意登門造訪,求見昨天來的那幾位朋友。”


    夏侯的臉色立刻就陰沉了下來,他心裏一陣的別扭,就好像看到自己的玩具就要被人搶走的小孩子一樣,別提有多憋悶了。這申公豹大清早的跑來做什麽?他又怎麽知道有人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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