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席的麵色那時略微有些蒼白,也是不知那時天君就此答應等待七日是否是看出了什麽,隻是之後走出門外的人,知曉自己這次下凡,或許不會有個善終。


    都已經過了幾萬年的事,他一直耿耿於懷的不過是沒有得到一個親口說出的答案,至於對這答案如此重視,才顯出他真正悲哀之處,說實話,早在很久以前,他覺得自己不過是個神仙模樣的凡人罷了。


    屋內的人也沒有看著出門的背影,小小的身軀,晃蕩著兩條短腿,那微微揚起下巴的姿勢仿佛是認真在思考著什麽要事,皇宮實在沒什麽好玩的,還不如傅家一人,許久未見,今世輪迴的模樣倒是越發像當年的明淵神君。


    他這暗中觀察,恐怕這一世的結局不會如白祈所願了。


    丞相府


    “小姐今日可有用膳?”房門前的聲音帶出些淺薄的語氣,門口站著的人那一身玄衣,目光看著緊閉的房門,問話的卻是眼前半蹲下來,神色莫名有些緊張的侍女,那顯得乖巧的臉上甚至含著幾絲不太明顯的紅暈,安鳴不覺多看了一眼眼前人,當初由梁姑選中帶迴丞相府的幾位下人,他都沒有一一過問,隻是現在想起似乎從安歌迴府起便時常見到眼前這婢女,眼下看著還算是比較明事的人,不知安歌是否合意。


    十六歲的少女那清秀的麵容上難掩一種莫名而來的激動,伴隨著原本的幾絲緊張,那輕啟的口吐出溫柔至極的聲音,仿佛像是荷葉上滾落至湖麵的露珠,驚起的隻是小塊的波瀾,但原本心中已經有難以言明的悸動了。


    “迴公子,大小姐今日食欲不錯,早膳多少吃了一些。”行禮過後的侍女微微移開的一點距離,眼前人並沒有發現,安鳴眸色有些暗重,近幾日朝堂之中的氣氛很不對頭,皇上一直未言有關江安王一事,底下的臣子心中甚明,卻也閉口不提,這每日早朝漸漸冷下來的氣氛,確實讓人心中生疑不安。


    皇上是何意,對於這幾日百姓中同樣鬧得沸沸揚揚的雪玉坊之事不聞不問,就不因那可能是無稽之談的身份,僅是那支旋風舞,猜想後宮中一定會有人提起,不管是哪位妃子,更是有關的德妃娘娘。


    後宮之事以丞相之職自然不能插手,但如今……這股勢力已經撲麵而來了。


    像是思慮一番卻是偶然問起,安鳴的視線在眼前人臉上停留了片刻,自然看出了這張比尋常人確實多有幾分姿色的臉上那些許不安,這或許是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情緒,但安鳴心下一凜,後背自有不適出現,那原本想敲門的手勢未動,便是正眼看向了麵前之人。


    或許對於一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來說,眼前人那善於掩飾的神情過於熟練了,這入府的下人一向交由管家管理,他從不過問,可是如今安歌這身上被種下的毒,他竟沒有絲毫懷疑可能是府中人下手的。


    上次毒發之時安歌受了箭傷,便是以為是那箭上塗有的毒藥,可是現在細細想來,倒是不一定是外人動手的。


    安鳴眸中流露出的神色越發的不可捉摸,眼前原本是低著頭的少女餘光能瞥到的,不過是那顯得有些消瘦的下巴,少女仿佛是看到了一樣為之不忍的東西,那眼底微漾的光芒有些細碎的閃亮浮現出來,不過這般情緒,全都是收在眼底了。


    “你跟著大小姐有幾日了?”淡漠的語氣聽來似乎毫不在意,仿佛隻是突然興致所至而問出的話語,安鳴手心中已有手指壓出的幾塊紅印,臉上自然是淡漠的,可是心中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感受,像是自己強壓下那翻湧過來的千絲萬緒,連帶著自身都有些微微詫異,竟隻是一時之間生出的這莫名的情緒。


    少女臉上有些驚愕的神色是真切的,但很快掩了下去,那放於身側顯得十分恭敬的手,手指有著肉眼看不出的輕顫,沉下那此時不應該浮起的心思,唇齒間似乎吞噬掉的還有一些綿綿往事。


    “約有半月”他問,她答,並沒有多說半句。


    安鳴的視線從眼前這雙透露著鋒芒卻又掩飾的很好的眼睛移開,又是看了一眼緊閉的門,腦海中一時竟抹不去這張看起來十分乖巧的臉,心中詫異之時,眼底的暗光自然而然的加重了幾分。


    “無事了,先下去吧。”似乎沉寂了一會,開口也不過是這一句話,安鳴那轉身準備敲門,留下一個寬厚的背影對著身後侍女,隨著敲門聲響起,應和在身後之人那微微抬起的頭並說出的話上。


    “是,公子。”眼前自是無法看到,那同樣轉身離開的人,嘴角勾起的若隱若現的嘲諷之意,如此清淺,但又是如此的深重。


    少女的步伐輕不可聞,像是帶走了一陣風一般,安鳴在門前感覺周身空氣壓抑,但也隻是一會,敲門之後,門便開了。


    那楚家二公子前來提親一事,如何處理最為妥當,隻怕是這個當事人還未表決,這件事已經成為外麵那些人飯後閑談了。


    的確外麵傳的如何尚不知曉,眼下……就看安歌的意思了。


    門邊站著的少女那臉色有些不好,眼睛底下的青痕似乎也不是一夜之間浮現出來的,隱約見著眼底的紅絲,顯然整個人是憔悴了許多的。


    安鳴那輕抿的唇似乎有些猶豫,隻不過漸漸神情中表露出的深重還是更為明顯,眼下的少女似乎幾日不見便消瘦了許多,連身上這件剛入府時他吩咐人裁剪的春衣也顯得有些寬大了,安鳴眸子處的幽光卻淡了很多,以安歌之名,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私心罷了。


    便是在這孩子麵前,他能得到幾分安寧,也同時……更為的心中深有悔恨。


    “這幾日歌兒可是沒有睡好?”語氣中的親近讓走向桌旁的人一怔,傅明染神情中有些莫名的心緒浮現,那邁出的腳步一頓,卻是迴頭看了一眼眼前說話之人,歌兒……倒算的上是一個親切的稱唿。


    少女眉眼間的笑讓人看起來帶著幾分心疼,這白皙麵容上的笑容實在過於哀傷了,傅明染沒有作聲,等著眼前人入座之後,她才坐在安鳴對麵。


    隔著一張木桌,傅明染突然很想問問,在他剛才開口喊她這兩個字時,是否也知曉她原本在傅府的名字中,也是有這個歌字的。


    隻不過以前不喜歡,現在倒是有些懷念起來。


    為著這個剛起的念頭,靜坐著的少女顯然自己都有些愣了,那如畫的眉眼間浮現疑惑之色,如清澈的能映照萬物的碧綠湖水一般的眼眸此時眼底的倒影,是眼前這張同樣顯出幾分疲倦的臉,而在她眼底看到的,是這兩張沒有半分相似的臉,盡管此時神色或許有幾分相同,但亦或者是因為同一件事情罷了。


    安鳴輕抿的唇因著眼前人沒有作聲而抿緊了些,傅明染卻是注意到這個細微的動作之時,腦海中突然浮現了另一張也習慣緊抿的薄唇,眼前人嘴角時常帶有的冷意或許也是習慣所致,但那人……不管是嘴角含著的冷意亦或嚼著的淡淡笑意,那好看的唇線盡顯的,還是幾分冷酷無情以及……極淡的若有若無的傷感。


    安鳴的視線從這張從他進門前便已經變化很多神情的臉上移開了些,剛才也不過是試圖在這張未經歲月摧殘的臉上尋找過往哪怕一丁點的記憶,隻不過是失敗了。


    不知是眼前這張臉過於年輕,還是因為這些年實在太長了,他漸漸的忘記了早年時常會在夢中記起的麵容,那張臉上一貫表露出肆意豪邁的笑容,比之他當年的內斂,實在讓人容易記得,然而在十多年後,他竟有些忘了。


    “可是不喜我這般稱唿你?”傅明染先行注意到的是,眼前人是以你我相稱,並沒有夾帶任何身份上的差別。她那有些恍惚的眸子實在記不起是之前他們兩人之間便是已經這般稱唿了,還是隻是今日才開始有的,如果是後者……那她是否要警惕點什麽。


    易見這張臉上突然浮現的不易察覺的戒心,安鳴那再次落下的視線有些特意的移開了些,到底是處世未深的孩子,那心中的想法還是容易浮現在臉上。


    隻不過……因著他看破的這戒心,之後那有些輕歎的語氣逐漸特意舒緩了些,終歸他與這孩子是生分了些。


    “若是不喜,我日後便不這般叫你。”安鳴其實目光中還有那麽點光亮,隻不過眼前人久久沒有迴答,他那最後的亮光也熄滅掉了。


    “他平日裏是怎樣與你相處的……”


    “可也是不會這般親近的喊你,那可會為你準備一些喜歡的小玩意……”


    “安歌……你隻是不喜丞相府吧。”


    最後一句話中聽來的無奈不知為何讓她原本多少平複下來的心再次輕顫了一下,抬眸所及的是一張在笑,可是笑得有幾分自嘲之意以及悲傷的臉,但讓傅明染心中一直真正在意的,卻是這雙或許含有太多感情的眼睛裏,那時常倒影的並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借此迴憶他心中所惦記的,又是如此……像極了年幼時同樣喊她一聲歌兒的人。


    便是想起此處時,傅明染心尖微微有些作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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