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廓天宇下,大江奔湧,曹操屯兵雄踞江北,誌得意滿的他,隻等一個合適的機會,在他的臆想之中,對岸的東吳軍民絕對不敢抗拒自己。隻要雙方夾擊,身處江夏的劉備早已是甕中之鱉,定然是手到擒來。隻要這個心腹大患一去,兵威之下,像孫權那種弟承兄業從未經曆過兵兇戰危的人物,那還不是馬上就會乖乖地舉手投降?他豪邁的目光越過滾滾江流直視東岸,眼看著多日以來一直寂寥無人不見一絲兵甲的江岸線,想象著因自己的到來而惶惶不安的東吳軍民那戰戰兢兢的樣子,此時早已死於非命的劉琮母子的形象驀地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曹操,此時竟也抑製不住內心的喜悅,他嘴角上翹,臉上竟已露出了一絲難得一見的微笑。


    有關會獵江夏共擒劉備的檄文發出之後,曹操隻是在等待孫權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複而已,他幾乎從未想過會有其他結果,雖然這結果比他預想的來得要慢了許多,可他並沒有想過會有其他變故。


    然而有時候,事實總是難以盡如人意,就算強如曹操,他也不能做到掌控一切。


    這天一早,曹操與往日一樣來到江邊巡查,到達水寨之後,他無意間抬頭向對岸望去,卻突然間發現原本空無一物的對岸石壘間飄起了數角旌旗。曹操心中一愣,馬上迴身登高望去,卻見長江對岸一夜間竟然出現了一片綿延數裏的連營!


    曹操征戰多年,熟諳兵法陣法,他一眼望去,眼看對岸連營排布有度,氣勢非凡,一望而知帶兵之人絕非俗流。而且他心中清楚地明白,若是對方接受了自己的要求,那麽出兵之前一定會知會自己知道,更何況若隻是為了對付劉備的區區數萬兵馬,那麽東吳方麵隻需要出動少量兵馬配合一下自己便可,根本不需要如此大張旗鼓。因為此次曹操大舉南下之前,早已將荊州和東吳的大致實力摸得一清二楚,他看得非常明白,以對岸此刻的兵力,雖然不能算得上是東吳傾國之兵,但也可以說出動了絕大部分的有生力量,這樣的陣勢,不是為了對付自己,又是為了什麽?


    曹操的臉陰了下來,難道——孫權竟敢以卵擊石,妄想對抗自己的百萬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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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東大營。


    周瑜一身戎裝,銀盔銀甲,愈發顯得俊俏中透著英氣逼人。他大踏步走入帥帳之中,當真是龍驤虎步、意氣風發。在帥案後坐下之後,他伸手從腰間摘下孫權所賜佩劍往帥案上一放,秀麗的雙眸在兩旁文武臉上轉了一圈,突然開口問道:“子敬,那諸葛先生何在?”


    魯肅從一邊轉出答道:“大都督,諸葛先生本是貴客,不受軍中所節製,故此並未前來點卯。不過,先生此時就在大營門外,都督若有吩咐,先生即刻便到。”


    周瑜臉上漾開了一抹燦爛的笑容:“那是自然,諸葛先生遠涉江湖,用心良苦,我等身為地主,豈可寒了貴客之心?快請快請!”


    明明是一句非常得體而且客氣的話語,且其中的愉悅之意溢於言表,然而魯肅卻似乎從中嗅到了一種冰冷凜冽的殺機。他渾身一抖,抬頭看時,卻見周瑜笑容滿麵,根本就看不出一絲異常。


    魯肅心中恍惚,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那樣一種感覺。不過,當此非常時期,周瑜又是剛剛上任,就算平時交情再好,此時的魯肅也不好意思把心中的疑惑當眾說出。看著親兵走出帥帳,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不多時,門外腳步聲響,親兵掀開營帳門簾,手搖羽扇的孔明步履輕捷地走了進來。


    一襲布衣,輕袍緩帶,配上那一臉閑適的笑容,原本對於自己戎裝在身的英武非常自信甚至是自戀的周瑜竟是突然間沒來由地產生了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他突然間領悟到一個道理:自信和風采並不會因為自身的裝束而改變,有些東西隻能是從裏到外,內心的強大,絕不會因為服飾的華美與否而改變,更不會被這些東西所掩蓋!


    隻是一舉手一投足之間,孔明竟已奪走了周瑜所有的光芒,自周瑜以下,幾乎是所有文臣武將都在瞬間感受到了一種不得不仰視對方的感覺,刹那間,帥帳之中仿佛已經換了一個主宰!


    莫名的憤怒在周瑜心裏勃然爆發,他下意識地伸手握住帥案上的長劍,此刻,也許就隻有這柄長劍,才會傳遞給他一種主宰全局的力量,因為這柄長劍代表的是東吳最高的權威——孫權!


    血光隱現,就像是有一層若有若無的金色光暈無聲地散去,周瑜終於鎮定下來:“諸葛先生遠來是客,請看座!”


    孔明啞然一笑,隨意地招手為禮,顯得非常閑適地坐了下去。


    隻見周瑜向著孔明拱拱手,忽然皺起了眉頭,歎口氣道:“先生清閑,好生令人羨慕啊!”


    孔明早已在剛剛進入帥帳之際就已經感受到了從周瑜身上蜂擁而來的勃然殺意,雖然此時周瑜語氣和緩,但孔明那強大的神識卻仍舊能非常清晰地觸及到對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強烈敵意。故此周瑜話一出口,他就已經明白必有下文。


    他知道,自己此時身處江東,若從世俗意義上來說,可以說是對方的俎上之肉,更何況不管自己願不願意承認,就此時的長江流域兵鋒對峙而言,自己所屬的劉備一方都是絕對的弱者,在與曹操成為了不可轉圜的對手之後,依附於江東已是自保的唯一途徑。而周瑜身為東吳軍中主帥,可以說劉備這一支力量的生死存亡完全在其一念之間。自己身為軍師,又是孫劉聯合的信使,一身所係,乃是日後漢室天下格局分配和天命所歸,故此,就算以孔明此時傲視寰宇的的絕強實力和道法,他也不能正麵和周瑜衝突!


    他隻能順勢而為。


    孔明故作訝異:“大都督此刻手握重兵,正可以抒發壯誌,一展男兒豪情,卻怎地唉聲歎氣,看起來鬱鬱難舒?!”


    周瑜低下頭,擺擺手道:“先生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有所不知,有所不知啊!”


    孔明將手中羽扇輕輕一擺:“願聞其詳!”


    周瑜猛地抬頭:“若周某說了,第一,先生不許取笑,第二,還望先生鼎力相助,有所分擔!”


    孔明輕輕點頭:“孫劉一家,都督有事,盡管吩咐,何來取笑一說?”


    周瑜擊掌大笑:“好!那我來問先生,若我們與曹操開戰,主戰場當選在何處?”


    孔明笑道:“大江橫隔,不在江上,何處可去?!”


    周瑜道:“不錯!那我再問先生:大江水戰,當以何種兵器為先?”


    孔明熟知兵法,自是對答如流:“水上鏊兵,自以弓箭為先!”


    周瑜在案上輕輕一拍:“先生高明!然而江南之地疆域狹小,我家主公又一向不太注重軍備,故此軍中所存箭支極是有限,若真的兩軍對壘,必然不敷使用,故此周某想請教先生可有良策?”


    孔明微笑點頭:“都督胸中早有計劃,又何必問?亮此時既然身在東吳,自然會唯都督馬首是瞻,都督盡管吩咐就是!”


    周瑜一邊用眼神止住欲言又止的魯肅,一邊說道:“先生高義!既然如此,那周瑜便鬥膽請先生負責督造箭支如何?!”


    孔明起身拱手:“自當遵從都督號令!”


    周瑜擺擺手,示意孔明坐下,然後稍一思索道:“此事雖說先生答應得痛快,這裏邊卻還有一點不太方便處:此時曹操兵馬就在江北,兩軍對壘,可以說一觸即發,恐怕誰都說不好哪一天曹兵就會突然殺來。故此這造箭之事迫在眉睫,絲毫不敢拖延啊!我剛才粗略算了一下,要想應付曹兵進犯,先生就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造出十萬支利箭!這樣吧!我就給先生一月時間如何?”


    這句話一出口,不光是孔明,就連在場的那些東吳將士們也都聽出了其中的不懷好意。要知道在那樣一個年代,生產力並不十分發達,就算江南富庶,各種應用材料應有盡有,然而十萬支箭的數目對於那些純手工的工匠而言,也仍舊不啻於一個天文數字!更何況孔明本非東吳之人,人生地不熟,那些督辦處官員是否會聽他調遣還很難說,一月之內造十萬支利箭,真可以說是天方夜譚了!


    不過,現如今周瑜剛剛上任,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些東吳將官們可犯不著為了一個與自己毫無瓜葛的孔明去捋虎須,觸黴頭,故此雖然聽著不對,卻並無一人出言質疑。


    不想那孔明卻顯得不慌不忙,一開口四座皆驚:“都督說笑了!此時軍情緊急,瞬息萬變,豈可如此拖延?一月之後,還真不好說會發生多少變化!故此孔明以為這工期應該縮短才好!”


    周瑜兩眼放光:“那依先生之見該當如何?”


    孔明雙目微眯,強大的元神瞬間籠罩了長江上下千裏之地,空中的每一絲流雲的走向、冷熱風的交替強弱盡入心底。隻是一刹那間,這長江戰場上近五日之內的風雲變幻他早已了然於胸!


    他驀地睜開雙眼,一縷金色的細細劍光刺痛了周瑜雙目。他伸出三個手指:“從即日起,三日之內,請都督派人接受十萬支箭便是!”


    周瑜的笑容驀地變得冰冷:“先生,軍中無戲言!”


    孔明:“願立軍令狀!”


    周瑜一招手,親兵已經將紙筆呈上。孔明振筆揮毫,一氣嗬成,然後嗬嗬一笑,擲筆、轉身,飄然而去。


    江東諸人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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