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手中的長劍疾飛而出,在府中圈養的一頭鷹隼的籠前不足三寸之處倏然而止,劍意激蕩之下,那頭兇猛的大鳥猝不及防,身上的鐵羽一陣亂飛,整個身子竟被劍氣激起,向後飛起,撞在後邊的籠壁之上,翎羽紛飛。


    鷹隼一時間有些懵了,過了一會之後,這才突然蓬起羽毛,向著持劍的小喬怒目而視,眼神裏兇光畢露。在這樣一次突如其來的打擊之下,這頭一向溫順的猛禽,竟然也對著主人發起怒來。


    小喬一愣,這才突然間意識到,原來在自己一時心情煩躁之下,竟然揮劍前指,擊向了自己一向極是喜愛的一頭獵鷹‘追風’所在的籠子,似乎在那一刹那,自己心中突然間對於所有的身被翎羽的鳥類都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恨意,就好像那所有飛翔於天際的禽鳥,都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敵一般。而這種情緒突如其來,卻是無法克製。


    原來,就在遙遠的竹廬中,那黃婉貞的那一場旖旎春夢正如火如荼之際,在這段時間裏一直心煩意亂的小喬為了平息自己的心緒,夙夜不寐,猶在月下的後園之中辛勤練劍。


    她心緒煩亂,運劍之際便有些招式虛浮而急躁,而且與以往不同,原本總是能讓她頃刻間心靜如水的無邊月色,今夜卻大異往常,不但不能使她心緒寧靜,反而讓她感覺到月光之中有著一種極度的煩躁之意,越發攪得她心海翻騰,不能止息。


    自來練劍高手,劍術練到極致之後,便是人劍合一的境界。身即劍,劍即人,執劍者的每一絲心神波動,都會如鏡相般映射到劍意中來。小喬劍舞愈急,便愈發感覺手中長劍似有與自己神思分離之意,似乎是正有一種無形卻柔韌的力量透過月光傳來,要想通過自己的手將長劍擲出,投向一個不知名的目標一般。


    練到最後,本已劍術精到、妙到毫巔的小喬竟無意間手腕一偏,長劍竟將一縷飄起的長發刷地削斷,絲絲縷縷地落下地來。


    小喬心中越發煩悶,再也練不下去,當即草草收勢,轉身走到涼亭之中盤膝坐下,將一柄無鞘長劍平平放置於雙膝之上,眼觀鼻、鼻問心,斂目內視,意守丹田,將心神沉於紫府識海之中,欲圖借助內息運轉來壓抑紛亂的心神,以達到寧心定性、物我兩忘之境。


    然而讓小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剛剛進入了自身世界的那一刹那,一縷月光能量便有些迫不及待地迅速注入了她敞開的經脈之中,然後隨體內元氣的運轉急轉直下,直入識海。


    入定中的小喬隻覺得眼前一花,就好像有一扇門戶在眼前豁然洞開,一個幽藍的世界如冰雪般晶瑩剔透,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恍惚中,小喬隻覺得自己化作了一滴水,或者是一層輕霧,無聲無息、不著痕跡地悠然融入其中,變成了這個幽藍世界的一部分。


    一陣極度的舒適和寧靜的感覺倏然傳來,這一瞬間,小喬恍然感覺自己是一個遊曆已久的遊子,在極度的疲憊之際迴到了家中,那份溫暖、那份悠然,簡直讓她舒服得有點不願意睜開雙眼。


    然而,少女的好奇心還是戰勝了這一份慵懶,她急於知道,自己究竟來到了一個什麽地方?這裏的主人究竟有著什麽樣的手段,竟能直入心海,虜獲自己的心神?雖然明明感覺到這裏對自己並無敵意甚至還讓她倍感親切,但一個少女天生的戒備之心還是讓她不敢有絲毫大意。


    小喬幾乎是有點不情願地睜開了雙眼,卻發覺那一抹幽藍已經如潮湧般退去,眼前竟是一個香氣宜人的奇異世界。疏疏落落的桂花林無邊無際,一帶飛簷就在不遠處的林梢翼然翹起,造型華麗,美輪美奐。


    抬眼望去,疏星微雲間片片落羽正緩緩飄落,悠遠的長鳴聲裏,一頭色彩絢麗的九彩鳳凰正悠然振翅,盤旋在燦爛的星空之中,有一點悠然,也有一點揮之不去的落寞。


    而一位雲鬢高挽的麗人就這麽靜靜地站立在那頭彩鳳的脊背之上,一片漠然的臉上微有淚痕,眼底之中是一抹刻骨的孤獨和寂寞。而就在小喬睜眼看去的那一刹那,那麗人的目光正無巧不巧地掃視而來,眼底的那一抹落寞當真如萬年寒冰,幾乎在頃刻間便要將她完全凍僵。


    而與此同時,那頭彩鳳的雙眼也已經轉向了自己。那一對鳳目是那樣的熟悉,簡直讓小喬有一點迷亂,有一點迷茫。那一瞬間她似乎覺得,那頭彩鳳完全就是自己的一位親人,雖有形質的區別,但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卻清晰無比,讓她難以自己。


    與此同時,一陣叮叮伐木之聲突然從遠處傳來,隻見那麗人和彩鳳的目光徑自從自己身上掠過,投向了桂林深處,就好像自己是完全透明的一樣。


    小喬心中奇怪,連忙低頭自視,卻不由得嚇了一跳,原來就在這一瞬間,自己卻已經站在了那頭鳳凰的脊背之上,哪裏還有麗人?哪裏還有自己?原來麗人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那位麗人。


    不過讓小喬心中奇怪的是,自己就好像是一滴水被禁錮在了一個巨大的容器之中,而那位麗人的軀體則像是一片海洋,雖然相屬,自己卻不能了解更不能左右這具軀體的行動和思想。


    透過麗人的雙眼看去,但見在下方疏落的桂林之中,正有一位身材高大、肌肉虯結的莽漢,手持巨斧,揮汗如雨,一刻不停地砍伐著一棵棵高大的桂樹。每當一棵桂樹轟然倒地,莽漢便揮斧刨開樹皮,取桂樹之精收斂起來,然後背負到林間聳立的那座高大的宮殿之中。


    一隻渾身雪白的玉兔手捧藥杵,將這些桂樹之精放置於石臼之中一點點研磨搗碎,然後再收於爐鼎之中,煉成一顆顆香氣襲人的丹藥。


    九天之上疾風勁吹,麗人那薄薄的衣衫隨風飛舞,小喬清晰地感受得到那種肌膚生涼的感覺。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憂鬱和寂寞之意如空氣一般無處不在,彌漫在麗人整個意識之海之中,小喬身處其中,隻覺得一種刻骨的悲涼倏然間在心頭升起,清淚瑩然,已經不可遏止地盈滿了雙眸。


    隻見那麗人站在鳳凰寬闊的背脊之上,朦朧的眼神中是一抹濃濃的柔情,她久久地注視著星空中的某一點,似乎她的眼神能夠穿透虛空,看到那遙不可及之處的一點牽掛。


    許久之後,麗人輕輕歎息一聲,伸出手在鳳凰的脖頸上輕輕一拍,那彩鳳長鳴一聲悠然轉身,向著桂林中那座宮殿門前輕盈地落下。


    宮殿中,巨大的丹爐正在輻射著並不炎熱卻綿綿不絕的熱力,濃鬱的香氣彌漫而來,熏人欲醉。麗人走上前先在搗藥的玉兔身上輕撫幾下,那玉兔雙眼微眯,顯得異常享受,搗藥的動作越發輕盈起來。


    麗人走過玉兔身邊,在丹爐前輕輕站定,注視著丹爐周圍那些透明的玉石所做的窗口,那些尚未煉成的丹藥正在其中緩緩轉動,不斷地改變著顏色和形狀。她伸出手指在窗口上輕輕滑動,嘴裏喃喃低語:“郎君啊!你且忍耐一時,但等羲兒丹藥一成,立刻便送去給你。到時候你我共主月宮,比翼雙飛,享受這無盡歲月!”


    說話間清淚漣漣,撲簌簌從那張美絕人寰的俏臉上滴落,沾濕了衣襟,打濕了腳下的地麵。


    在這一刻,那原本堅實的大殿地麵突然間如水波一般蕩起了一片漣漪,以那一滴眼淚為中心,展開了一副雄渾瑰麗的洪荒長卷。


    巍巍高山、滾滾長河、連綿的原始莽林,在這一方地板上悠然展開,千萬裏之地,竟是在一刹那間盡收眼底。


    畫麵漸漸拉近,在一片山坳之中出現了一座簡陋的小屋,一位身材高大神情威猛的巨漢*著上身,正在用一柄石斧劈柴。這巨漢渾身肌肉虯結,每一塊堅實如石的肌肉之中似乎都蘊含著無可匹敵的爆發性能量,那柄沉重的石斧在他手中輕若無物,幾乎每一次揮動,便總會有一段木材被劈成兩半。


    不過在他忙碌的間隙,卻時不時停下手中的工作抬眼望天,似乎若有所待一般。從小喬這裏看去,那男子的每一次仰望,可以說都是正對著那麗人也等於是自己的雙眼,一種深深的滄桑和寂寞以及思念若有實質,雖然相隔遙遠,卻也讓小喬感覺心中一陣陣沒來由的疼痛。而隨著這遠隔著無盡虛空的四目對視,那麗人更是一手撫胸,峨眉深皺,顯得痛苦異常。


    畫麵中的巨漢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他突然間咧開嘴露出滿口白牙,衝著天空微微一笑,那笑容燦爛而帥氣,竟幾乎在一刹那間掃去了大殿中所有的陰霾。幾乎是在同時,小喬和麗人一起從心底發出一陣會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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