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天色變沉,暮靄壓城,磨刀謔謔,乳豬肥鵝上案,剁肉聲“霹靂嚓啦”。


    炊煙直上,熱鍋滾油,廚房裏一陣熙攘忙活。


    魏政設下夜宴,一為葉洛接風,二為渭帝賞賜相賀,連連誇讚,露出喜愛神色,吩咐魏荀上酒,一飲就是三大杯。


    魏政對兒子的期許還是頗高,數落幾句,囑咐日後好好練劍,一身絕技,風光無限。


    葉洛謙虛應了幾句,吃了些飯菜,感覺肚皮已經撐飽,就叫了蓉兒離開了酒宴。


    迴轉折繞,兩人倚坐在西苑的亭欄上,冬日的夜風雖寒,但月華素絹,如剪雲飄逸。


    葉洛從懷裏掏出那本《九宮雜論》遞在蓉兒手中,爽朗笑道:“蓉兒,我們相識已小半月有餘,得你悉心照料,才撿迴小命,心頭總是暖意融融,我覺得你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子,這本醫書贈於你,擱我身上也無用處。”


    楚蓉兒借著月光翻看,畢竟其父是神醫妙手,其女也會耳濡目染,知會一些醫理藥法。


    大概翻覽一遍,合上最後一頁,相較以前讀過的那些醫書,不解處頗多,可能也是玄妙之處。


    楚蓉兒拍了拍葉洛肩膀,笑盈盈問道:“一下子土雞變鳳凰,什麽感覺,我還準備使喚你為爹爹扛麻袋呢!”


    葉洛聽著笑噴了聲,也沒收斂怪象。


    “什麽土雞呀,你才土雞呢!”


    葉洛思忖一會,驀然迴望著蓉兒的臉蛋,她的雙手正一拍一拍地拍著醫書。


    葉洛深情地笑問道:“蓉兒,你洛哥哥揮劍縱橫,就不打算問問來曆,萬一是江湖惡霸,你豈不是遭了殃!”


    “哈哈……本姑娘救人全看興致,沒有理由,你算是幸運之人。”


    略作停頓,葉洛掏出七彩鮫珠放在她的手心,合上。


    “蓉兒,這顆鮫珠算是我能給你的唯一禮物,找個鏈墜銜在胸前,對你的內功有所裨益。”


    “你這是?”


    葉洛沉沉說道:“我是豫國國相葉昊之子,遭那狗皇帝毒害,家破人亡,才流落渭國。每每沉痛,想起葉府那日的慘狀,食無味,寢難安。空有一身武藝,卻護不得心愛之人,天人永隔,實在汗顏。就算以殺盡千萬人為代價,我也要去做,取了豫帝的狗頭。”


    葉洛眼含漣漪,蓉兒輕輕地用手指拭去。


    “失態,失態,蓉兒,明日迴了楚府取劍,我就拜別,有緣我們江湖再會。”


    楚蓉兒表情沉定,斬釘截鐵地說道:“救你時就猜測你絕非等閑之輩,後來爹爹把真相曾告訴於我,我不提及是因為怕你陷於仇恨,迷失了自己。”


    “我很清楚我該幹什麽,殺人嚐命乃是天經地義之事。”


    楚蓉兒攤攤手,質問道:“你的天經地義就是一個人獨闖皇城,被皇帝老兒的走狗軍士射成篩子,還是頭顱懸在城軒之上?”


    “不會,我會找到法子,親手宰了豫帝老兒。前途就算是暗無天日的深淵大澤,我也必須走一遭,這是我對葉家祖先的承諾,也是活著的唯一意義。”


    楚蓉兒憤憤地瞥了一眼,把醫書和鮫珠一同遞在了他的懷裏。


    “既然如此,我無話可說,你行你的獨木橋。我們本是陌路人,不相見自可安好,明日迴府收拾東西走人。”


    葉洛心裏一陣酸痛,斷斷續續叫道:“蓉……蓉兒……”


    楚蓉兒起身離了風亭,月下獨影一人,好似天地寂寥。


    葉洛隻得迴轉身,在月色下消失。


    渭帝唐玄齡應葉洛請求,國府監所撥發的銀兩匯兌成千金銀劵,送於葉洛手上。


    一騎揚雪,鞭音在簌簌下落的覆雪聲中應和。


    紅袖館內依舊如常般繁鬧,葉洛尋了潘媽媽,老媽子還算是記性甚好,認得葉洛。


    葉洛輕聲叨語,告知潘媽媽尋個稍微偏靜的閣房子,有重要之事需要商量,以免帶來麻煩。


    看似靜水無波的風流之地,耳目遍處皆是。那些富賈公子也常常安排個暗哨,謹防府中老爹派人捉奸,抓到把柄。


    到了偏屋之中,葉洛就開門見山,直接說道:“潘媽媽,飛燕妹妹承蒙你多年來的照顧,我替她謝過。在這館樓之中畢竟不是偏安之所,徐相的手段你也是清楚,為了利益,隨時可以棄子,現在贖身出去,不再做館中人。”


    潘媽媽聞言一怔:“若我放飛燕離開,紅袖館的眾人需要遭劫,就算是我成全於你,你們也逃不過相府的鷹犬。”


    葉洛從懷裏掏出千金票劵塞在老媽子手上,沉沉應道:“徐相國的條件想必渭國皆知,皇族有錢無膽,顧忌是青樓女子,富賈雖有財粗者幾耳,也舍不得千金易贖,隻想著在這風流館內討點豔色罷了。”


    “公……公子……是國府監的親柘,皇帝親賜!”


    “潘媽媽,勞煩你交到徐相國手上,一定歡喜,‘一兩侯’適合做買賣。”


    葉洛單膝跪於地上,揖手謝道:“潘媽媽照理好自己,此一別,不知何時相逢。”


    潘媽媽緊忙拉起身來,語氣有些急躁:“使不得,公子使不得!”


    葉洛協同老媽子一起上了五樓,叩門入室。


    李飛燕望見葉洛歸來,不知是何滋味,無語凝噎。


    老媽子湊近身旁摟在懷裏,如同慈母親撫。


    “燕兒,快謝謝這位公子,縱然我十分疼你,卻給不了你自由身,這位公子贖你出去,好好過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去吧,我相信他會疼你愛你的。”


    葉洛默言,臉色有些變化。


    半晌絮叨,衷腸難舍之言訴完,潘媽媽幫她收拾了趕路的衣裹。


    葉洛吩咐她換一身素調點的衣裳,出了屋門在外等候。潘媽媽吩咐下人牽來馬匹,在館牆外等候。


    半盞茶的功夫,淚雨揮別。


    李飛燕緊縮在葉洛懷中,欺霜賽雪的嫩手抓著他持韁的手臂,溫溫生熱。


    葉洛急著趕迴魏府,鞭急馬弛。


    馬背上的話在懷間還是聽得真切,“薑靈,以前你喚作李飛燕寄人籬下,隱於紅袖館樓,今日起,你便是曾經南詔的那個薑靈,重新生活,去完成我們背負的使命。”


    李飛燕側首,唿氣聲在他的臉前留下白霜霧氣。


    “謝謝你,洛哥哥,日後我便是南詔的薑靈,也是你的靈兒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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