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宮外層的守衛尤為森嚴,因為總有一些想要報複或是想要做英雄的人不怕死的往裏闖。.tw[]可是花千骨的寢殿無妄殿卻大而空曠,除了外麵用來隔音防打擾的一層護罩,連半個看守都沒有,平日裏殿內就花千骨一人沒日沒夜的昏昏沉睡。五識比往常千百倍的靈敏,周遭略有些什麽動靜就會覺得特別吵。


    不去迴憶,因為迴憶裏太多傷痛。至高無上、長生不老,所以她沒有追求,對明天也沒有期待。什麽都可以做,卻沒有做任何事的興趣。她甚至不用防備,隨便各方勢力一波一波的暗殺。反正不死之身,傷得再重都可以瞬間恢複。沒有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原來行屍走肉就是這個樣子。她有想過讓自己像殺阡陌一樣陷入冰凍和沉睡,直到糖寶複活再讓竹染將她重新喚醒。卻又總不放心,怕那唯一一丁點微弱的希望出任何的紕漏。


    對這個世界她其實並不恨,也從未怨天尤人,隻是變得漠不關心了。她不是聖人,也沒有白子畫那麽偉大,接二連三的打擊和傷害下,封閉內心已是她能讓絕望的自己變得堅強的唯一辦法。又或者在潛意識裏,對於白子畫為了天下人一次次將她逼上絕路這一點,她還是有恨過的。可是她終歸還是學不會傷害,也沒心情去學,隻能完全無視不理,身體和心靈都麻木的像一灘死水。


    白子畫的到來讓無妄殿裏微微有那麽些不同了。她一開始不明白自己既然無心報複或者傷害他,為什麽還願意讓他留在身邊。是因為愛他太深,始終放不下,還是太過孤寂,留念他的溫暖,亦或者自知汙穢,向往著他的無暇?後來隱隱潛意識裏懂了,她隻是想知道他會以如何的姿態來殺死她。這樣沒有知覺的活著她常常會覺得疲憊,如果真的要了斷這一切的話,她隻願意死在他的手裏。


    白子畫望著她眼中的那一絲自嘲和了然,像一場即將傾覆的海市山瀾,拋出驚濤駭浪的隱匿的絕望,讓他心疼中又微微有些驚慌。她是神,她預見了什麽,看到了什麽,可是這人世間發生的一切或許對她而言已經沒有意義了。[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看到自己的未來,就像一場勝負已分的棋局,枯燥而乏味。在他還是仙的時候,他極少掐算自己或是別人的命數,又或者從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此刻,他卻很想知道這一切最終的結果是什麽。雖然任何事都不會改變和左右他的想法,他仍然隻會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可是卻仍然想要知道,想確定最後,自己真的不會後悔。


    安靜的坐在榻上,從入定中醒來已是翌日清晨,花千骨整夜沒有迴來,他知道她不會來,雖然她居然說,要他陪她每睡一晚,就放一個人。


    若是摩嚴聽見她這犯上而大不敬的話,怕是要氣得背過氣去。可是白子畫太了解花千骨了,又或者太相信她。這孩子從來都是這樣,心軟又愛逞強。他其實寧願她恨他報複他,或許他心裏會好受點,可是哪怕到了如今,她連一句埋怨的話都不曾有。


    推門而出,外麵和屋內一樣寒冷,已是酷暑時分,卻依舊冷風刺骨。自十六年前那一戰,昆侖山崩,瑤池水竭,日月東南傾,人間已是異象頻頻,戰亂紛伐。而妖神封印全破,完全歸位之後,蠻荒沉陷,九天龜裂,人間更是天災人禍,屍橫遍野。


    他,無路可退。


    花千骨此時安靜的站在雲宮高處一座大殿的飛簷上,大老遠就看見白子畫遙望著海天,負手而立的身影。同過去的許多年一樣,隻是變得單薄了。肩頭卻依舊固執的背負著長留和六界眾生,不肯卸下,早已不是仙身,他難道不會累麽?


    他以前常說,重要的是人的選擇,而不是能力。


    可是要做出選擇太過困難,他有他的責任和原則,她有她永遠無法擺脫的可悲宿命和對別人的連累。.tw[]注定了他們都有選擇而無法選擇。


    同時能力也會滋生邪惡之心,曾經那樣深愛和渴望的一個人就這樣站在麵前,一點點喚醒她沉睡的欲望。她無法再像過去一樣無怨無悔的去愛他,可是她可以輕而易舉的得到他。這對於此刻孤寂無依,生無可戀的花千骨來說無疑是一種天大的誘惑。


    那隨風飄飛的衣袂仿佛在對她招手一般,時刻勾引著她,她掙紮而又迷惑,想要,又怕自己沾了血的雙手弄髒了他。


    背後突然泛起一陣強烈殺氣,花千骨緩緩轉身,疲憊的揚手一擋,沒想到那劍鋒利異常,右前臂被齊齊斬斷,整個飛了出去。眼前那人從麻雀的形態剛變迴人身,臉上還有些翎羽未褪去。本抱著必死的心來的,沒想到那麽容易得手,整個人都傻了。


    花千骨皺了皺眉,眨眼間手臂已迴歸原處,速度快的連血都來不及流一滴,剛剛發生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象。或許是潛意識裏憎恨著自己身上的妖神之力,她一向極少使用,甚至沒有任何真氣護體,如若不是嫌頭被砍下來有點太難看,她連手都懶得抬一下。


    “你是哪門哪派的?”


    仙界有能耐的散仙多不勝數,光靠竹染等人還有妖魔的守衛顯然是防不慎防。她身邊的刺殺總是一波接著一波,不過沒有人會擔心這個問題,因為沒有人能殺死她。但是她還是微微有些惱怒有人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打擾。何況這人身手和武功雖然十分了得,可是明明就不是修仙之人,也不懂仙術,怎麽會變身,又怎麽進得了雲宮的。


    眼前一臉正氣浩然的中年男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剛剛是背對著她,如今看清楚她的容貌,若有若無的花香縈繞在周圍,持劍的手不由微微有些抖了。她明明早察覺了自己,卻為何不閃不避,自己就真的這麽沒威脅力?連自己的逆天神劍竟絲毫也傷不了她?可是她就算能很快複原,難道就不會痛嗎?還是妖神有自虐傾向?


    “我叫王昔日,與任何門派都沒有瓜葛,是我自己要來殺你。你這妖孽,自封為神,悖天逆道,為患六界,今日拚上我的性命也定要取你首級。”


    周圍此刻已被妖魔團團圍住,竹染也在,卻擺擺手,不讓眾人靠近上前。


    王昔日拔劍又刺,那招數似曾相識。花千骨眉頭皺的更深了,高高向後飛起。王昔日化身為鳥時會飛,此刻卻沒有翅膀,可是輕功相當了得,一擊潛龍飛天直擊而出。花千骨看著撲麵而下的巨大龍形光影,有刹那間被撕碎的感覺,可是也僅僅是刹那而已。身影瞬間消失,已出現在王昔日的身後,否則威力如此巨大,至少也是血肉模糊。


    光論武功而言,他的確是不光是人間,就是仙界也難逢敵手,可是終歸隻是個凡人而已,要殺他如同捏死一隻螞蟻般輕而易舉。


    可是花千骨還是沒有出手,望著他的雙眼越發深邃起來。


    “你打不過我的,武林盟主。”


    王昔日怔了怔,有些驚詫的抬頭。撇見花千骨眼中一閃而過的悲哀笑意,突然隱隱覺得有些熟悉。


    難道自己曾經見過她?不可能,她是妖孽,何況這樣容貌氣勢的女子,見過的人怎麽可能忘。


    轉身拔劍再刺,幾乎用盡畢生所學。他雖是江湖中人,到底是堂堂武林盟主,不忍見民不聊生,想盡辦法前來行刺,哪怕身死,隻想盡一份自己的綿薄之力。


    花千骨似是有些倦了,不耐煩的剛要抬手,突然周圍傳來一個聲音。


    “小骨!”似是喝令又似勸阻。


    花千骨微微一滯,王昔日已趁著她猶豫閃神的片刻一劍劃過她小腹,血流出來沒幾滴傷口就迅速恢複如初。


    花千骨心頭冷笑,原來他當日說的他們二人或許還有一麵之緣竟然是指這個。掌心突然蔓延出花藤將王昔日牢牢纏住。


    “還是一點沒變,憨傻衝動,能活到現在算你運氣。”


    王昔日驚異的看著她,又轉頭看剛剛出聲的那個人。頓時半張著嘴巴愣住了,花千骨容貌變了氣質也變了,他自然是半點都認不出來。可是那男子,在他記憶中雖總是麵目模糊,可是那太過出塵的氣質還有聲音卻是極其容易辨認的。


    “你、你們……”他看看花千骨又看看白子畫,突然唿吸有些急迫起來,胸上仿佛壓著塊重物。


    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王昔日握著劍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任憑自己被牢牢縛住。


    “神尊,怎麽處置?”


    竹染有些好奇的看著那男子,身為凡人竟然敢獨身闖入雲宮,也未免自不量力到好笑的地步。


    花千骨靜靜的看著王昔日不說話,白子畫輕輕握住她的手臂:“他隻是個凡人而已,放他走。”


    花千骨突然就笑了,周圍的人全都倒抽一口涼氣。


    “當然。”她的手曖昧的環住白子畫的腰,聲音止不住的魅惑,“今晚陪我。”


    連竹染都不由得起了身雞皮疙瘩,無奈苦笑,她的性子真是越來越喜怒無常了。


    王昔日抬起頭來不信的看著他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們倆不是師徒麽?雖早知道他們不是凡人,可是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二十年前那個天真的小女孩竟然成了為禍六界的妖神!?


    白子畫微微有些尷尬,但是沒有迴避也沒有說話。他有時候會懷疑自己的初衷,真的是想要殺她還是來贖罪的。


    “為什麽?”


    花千骨挑眉看著王昔日,不知道他是在問為什麽她會變成妖神,還是問為什麽她會放了他。


    “沒有為什麽。”


    “你殺了我吧。”王昔日一想到她竟然是當初的那個女孩,語氣再硬不起來。二十年了,他已經老了,當初的孩子也長大了,物是人非,他不知道他們二人發生過什麽,眼中都有那麽濃重的悲哀,明明上慈下孝的師徒關係,如今卻不倫不類,連他一個外人都看得出的明顯隔閡。


    或許真是這世道變了,他老了,不懂了。被押著離開的時候,終於還是忍不住迴頭,人與人之間的遇見有時候就是如此荒謬又奇妙,他壽命有限,緣分淡薄,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最讓人幸福的一種力量,是遺忘。


    過去的所有一切,她以為自己都忘記了的,可是王昔日的出現,又讓一切都曆曆在目。原來那麽多年,他的一言一行,和他相處的一點一滴,自己全都牢牢刻在心上。跟著白子畫在人間行走曆練的日子,是她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時光。


    人可以放下痛苦,又怎麽能夠放下和拋棄自己曾經擁有過的幸福?盡管那幸福的背後,是懸崖峭壁,下麵白骨森森。


    夜色氤氳,幽暗模糊。花千骨紫袖輕舞,案上瞬間多了一盞琉璃曼佗羅花燈。


    白子畫立在門邊,麵色蒼白如紙。


    花千骨坐在榻上,幽燈閃爍下麵目妖豔如同鬼魅,唇上仿佛沾染著血色,紅得有些刺目。抬頭看著白子畫,緩緩的向他伸出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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