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牟大將軍……在雲常大軍攻進都城時,戰死了。”楚漠然沉重地道,“楚老丞相年老體衰,無法隨同我們撤離,聽說他不願被俘受辱,服毒自盡了。”


    兩人的心情一樣沉重,楚北捷長歎一聲,負手在後,繼續默默巡視。


    自從楚北捷迴來,楚漠然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和他私下詳談,心裏無數疑問,忍不住道:“王爺,白姑娘她……”


    “她還活著,她原諒了我,迴到我的身邊。”


    “當日……不是說她腹中已經有了王爺的……”


    楚北捷猛然停下腳步,剛毅的臉上隱隱流露出一絲悲痛。楚漠然隨他多年,極少見這位威嚴自傲的王爺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暗悔說錯了話。


    卻聽見楚北捷沙啞著嗓子道:“她經曆那麽多危難,能活到現在已經不易,哪可能保得住孩子?本王……”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緊,“本王不忍問她……”


    那苦命的孩子,多半是不在了。


    他見了娉婷後,連日為了四國的亂況而奔波,從百裏茂林到江鈴古城,再從北漠到東林,和娉婷細說往事的時間確實不多。


    那麽一點點空當,光說甜蜜的話和感激上天都遠遠不夠。而且,他堂堂鎮北王,孤身對著敵人千軍萬馬都能麵不改色,可每當想提起孩子的問題,卻找不到一絲勇氣。


    他無法想象,被雲常士兵追捕、陷入重重困境的娉婷,是在怎樣的情況下,絕望地失去了腹中的骨肉。


    這件慘痛的事,是否已經成為娉婷心上一道血淋淋的傷口,以至於重逢至今,娉婷也閉口不談?


    楚北捷在自己的帳篷外佇立,複雜的心情讓他久久無法挪動腳步。


    楚漠然的疑問,正是紮在他心頭的一根刺,他極想拔出,但問出這個問題,會不會又對娉婷造成傷害?


    她好不容易才迴到他身邊,楚北捷寧願舍棄自己的性命,也不願勾起娉婷一絲傷感。


    那個孩子……不能提起……


    “王爺要在外麵站多久?”帳簾掀了起來,娉婷出現在簾內,柔聲問道。


    她走出來,牽起楚北捷的手,和他一同入帳,淺笑道:“娉婷向來知道王爺用兵的本領,就算形勢再嚴峻,也不會讓王爺煩惱成這樣。到底漠然和王爺說了什麽,竟能讓王爺露出這樣猶豫難過的神色?”


    楚北捷握著娉婷柔軟的小手,暖玉溫香,近在咫尺,身處極樂也不過如此,這般良辰美景竟要被他心中不得不求證的疑問生生打破。他咬了咬牙,終於下了決心。“娉婷,當日在隱居別院……”


    “王爺,派出去的探子迴來了。”在最不恰當的時候,士兵稟報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楚北捷卻不知為何,暗中鬆了一口氣,連忙掀帳而出,“快報!”


    雲常都城,滿目素色。


    “什麽?”身著素服的何俠拍案而起,訝道,“楚北捷忽然出現?!”


    “正是。”傳信兵單膝跪下,不敢抬頭,“許多士兵都說親眼看見鎮北王在山坡上張弓一箭,就把沉景大將軍活生生射死了。”


    “他有多少人馬?”


    “沉景大將軍手下的士兵都說不清楚。”


    何俠惱道:“兩軍交戰,他從後伏擊,殺出來多少人馬,怎會不清楚!”


    “啟稟駙馬爺,當時……當時他們一見鎮北王,都嚇糊塗了,尚未交戰,大軍就已經潰散……”


    “混賬!”何俠一聲喝斷士兵的話。


    傳信兵立刻噤若寒蟬,不敢做聲。


    “隻不過看見山坡上一個影子,還沒有交戰,上萬人馬就被嚇跑了。”何俠在房中來迴踱步,狠狠道,“這沉景帶的是什麽兵?他就算活著迴來,本駙馬也要治他一個練兵不嚴之罪。”


    自從耀天公主死後,完全掌握了雲常大權的駙馬爺日益陰鷙,目光總在不自覺間流露隱隱狠意,令人不寒而栗。


    傳信兵跪在地上,聽著何俠在頭頂上霍霍來迴,心裏仿佛揣了一麵小鼓,咚咚亂響。忽然聽見外麵一聲稟報,“駙馬爺,從東林王宮來的傳信兵到了。”


    “叫他進來。”


    房門被推開,另一個風塵仆仆的傳信兵進來跪倒,氣喘籲籲道:“稟報駙馬爺,鎮北王忽然在東林都城出現,射殺了好幾名雲常士兵。”


    “什麽!”何俠停住,“說仔細點。”


    “鎮北王六天之前出現,在東林都城外張弓射殺了幾名城樓上的士兵。”


    “怎麽不派人去追?”


    “大將軍立即派兵馬出城追趕,隻是鎮北王一得手,立即領著身邊幾騎轉身離去,等我們趕到城外,他們已經去遠,夜色又深,極難追蹤。”


    “夜色?”何俠眯起眼睛,“他是六天前的晚上到東林都城的?”


    “是。”


    何俠看向先到達的傳信兵,“你剛剛說,楚北捷在六天前的晚上出現在東林王族藏身的密林附近的山坡上?”


    “是,駙馬爺。”


    “這兩地相距甚遠,楚北捷怎麽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


    “這……這……”


    “看清楚他的臉了嗎?”何俠問從東林都城迴來的傳信兵。


    “雖然沒有看清,但是據當時在場的士兵說,他身邊的人都在大喊鎮北王……”


    “蠢材!聽見對方叫喊幾聲就當他是鎮北王嗎?如此玩忽,豈不誤導主將?”何俠喝道,“來人啊!把他給我拖出去!”


    “饒命啊!駙馬爺,饒命啊!屬下不敢胡說,萬萬不敢玩忽!現在東林人都在說鎮北王迴來了,確有其事,屬下一定會查個詳細……”傳信兵連連磕頭。


    冬灼拿著書信匆匆跨進門來,看見一臉鐵青的何俠,又瞧瞧拚命求饒的傳信兵,“少爺?”


    何俠見他手裏拿著軍報,定有要事,冷冷下令,“本駙馬暫且饒你性命,再犯不饒!下去吧。”


    兩個傳信兵撿迴自己的小命,連滾帶爬退了出去。


    “少爺,楚北捷在北漠都城出現。”


    “什麽時候的事?”


    “六天之前。”


    何俠冷笑,“六天之前,楚北捷在三個地方出現,東林都城、密林,北漠都城——傻子也想得到是怎麽迴事。”


    冬灼恍然大悟,“有人利用楚北捷的名聲,冒充楚北捷,動搖我軍軍心!倒也是,楚北捷失蹤已久,東林王宮被焚,他要出山早就出山了,怎麽可能到這個時候才忽然出現?”


    何俠閉目片刻,聽了冬灼之言,他睜開眼睛,目光中跳躍著一縷複雜的光芒,“不,若假冒楚北捷便可動搖我軍軍心,那麽雲常軍攻進東林之初,假冒之事就應該發生了。這恰恰說明楚北捷是真的出山了。在三地同時現身的惑敵之計,正是想騙得我們以為這是旁人冒充的。可惜,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何俠。”


    冬灼大為吃驚,半天才倒抽一口涼氣,勸諫道:“如果真是楚北捷本人,少爺是否應該盡起大軍,立即趕到東林對付他?”


    “楚北捷善於藏匿蹤跡,你可知道若在東林遼闊的荒原上截擊他需要多少兵馬,多少時間?”何俠俊美清朗的臉暗藏犀利,唇角微揚,“傳令,準備行裝。我要前往歸樂。”


    冬灼一臉不解,“飛照行和商祿兩軍已經派往歸樂,足以對付正處於內亂的歸樂,何必少爺親去?”


    “打蛇要打七寸。冬灼,你可知道楚北捷的七寸在哪裏?”何俠明眸一轉,高深莫測地看向冬灼。


    “楚北捷的七寸?”冬灼被問住了,一時皺眉苦思。


    何俠見他不解,微微笑道:“楚北捷的七寸,就在‘兵馬’二字。”


    一針見血。


    冬灼恍然大悟。


    東林、北漠兩國精兵盡失,楚北捷要獲得大量精兵,隻能打歸樂大軍的算盤。何俠立即趕去歸樂,隻要一舉消滅歸樂大軍,就等於擊破了楚北捷獲得兵力的最後一個機會。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兵馬糧餉,楚北捷能有什麽作為?


    就算他是天神,也不可能憑借一個人的力量打贏偌大的雲常軍。


    定好對策,兩人一前一後跨出書房。


    “到這個時候,我還是很難相信楚北捷會忽然出現。”冬灼邊走邊喃喃,“他為什麽會無緣無故在這個時候出山?”


    “楚北捷的出現絕不是無緣無故的。”


    “少爺?”


    “必有緣故。”何俠沉聲道,精光燦然的眸子幽幽轉向後院,影影綽綽中,依稀瞧見娉婷曾住的居所。


    那房門,依然緊閉著。


    天下之大,還有誰,能讓絕望隱居的楚北捷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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