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拜見大王。”輕輕踏進北漠王所在的正殿,娉婷躬身為禮。


    對於娉婷沒有行跪拜大禮,北漠王不但不見怪,反而露出笑顏,“免禮。上將軍夫人對小姐再三推崇,說小姐有妙計可讓東林退兵,此事屬實?”


    娉婷心中暗歎,從北漠王不惜紆尊降貴對她以“小姐”稱唿,就可猜想到北漠軍在前線的狀況是多麽不妙,因此北漠王才把她看成從天而降的救星。


    她真能幫北漠打敗楚北捷?心中苦惱,可已經騎虎難下,娉婷看了一眼正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她表態的陽鳳,輕歎道:“民女一定竭盡所能。”


    “有小姐此言,北漠有救了。”北漠王拊掌大笑,與陽鳳交換一個眼神,露出誠懇的表情,虛心問道,“軍情緊急,東林軍現在已在攻打堪布,請問小姐有何退敵妙計?”


    娉婷自從決定幫助北漠,便連夜查看北漠邊境地圖,早就初步分析過形勢,但卻不知道東林軍攻打堪布一事,略為驚訝,“北漠軍難道已經敗退到最後一道邊城防線?為何上將軍府負責打探軍情的人竟不知道?”


    她所有關於戰況的情報都從陽鳳處得來,於是目視陽鳳。陽鳳顯然也是剛剛才知道這個壞消息,臉色蒼白,對娉婷微微搖頭。


    北漠王苦笑,“這是昨天深夜才送來的消息,北崖裏正人心惶惶,因此本王暫時不許消息外泄。幸虧有則尹在前方堅守,不然局勢更糟。但堪布能支撐幾天,連則尹也不敢作保。”他負手在後,仰天長歎一聲,靜靜看著娉婷。


    娉婷迎上北漠王的目光,明了地點頭,“難怪大王竟肯起用我這個外人呢。”情勢竟然比她料想的更糟糕,楚北捷果然不負東林第一名將的威名。


    她知道假如想不出辦法,陽鳳肚子裏的孩兒就見不到爹了,於是不得不按捺著心中煩惱,靜下心來,閉上雙目,苦苦思索。


    北漠王和陽鳳知道她正在苦想,都不做聲,隻是靜靜等待。


    偌大的正殿充滿令人窒息的沉默。


    閉目片刻,娉婷緩緩睜開明亮的眼睛,似乎已經智珠在握,她先對陽鳳微微一笑,才轉向北漠王,篤定地說:“或許有辦法,可需要大王全力配合。”


    北漠王早前得到陽鳳的提醒,一絲猶豫也沒有地點頭,“小姐盡管提條件,要錢有錢,要物有物。”


    “那好,先請大王實言相告,北漠在東林王身邊是否安排了細作?”


    北漠王驀然沉默,他隻猜到娉婷會要前線大軍的指揮權,卻完全沒有想到她會問這個。天下紛爭,各國都會竭盡所能在他國君主身邊安插眼線,好刺探最機密的情報。而各國君主對自己身邊的人都會萬分小心,以防奸細潛伏,這樣的情況下,能安插進去的眼線是極少的。於是,細作的情況也成為各國的最高機密。


    娉婷見北漠王猶豫,解釋道:“民女並不想刺探什麽,隻是這個計策需要通過潛伏在東林王身邊的人才可以完成。大王不需要說出細作的名字和他在東林的職位,隻要告訴民女,此人是否可以接近東林王的任何飲食就可以了。”


    “啊!”陽鳳驚道,“娉婷難道是想對東林大王用毒?”


    北漠王皺眉道:“此計恐怕行不通。不瞞小姐,本王確實安插了一兩個人在東林王身邊,抓住時機,他們也可以接觸到東林王的飲食。但各國大王為了防範下毒,飲食都會加倍小心,在進口前定由親信查驗是否有毒,那些親信都是對毒物非常了解的人。本王的人即使在食物中下了毒,但在東林王吃下前就會被發現,這樣不但無濟於事,反而白白葬送了好不容易潛伏進去的眼線。”


    娉婷不慌不忙道:“如果有一種不會被查驗出來的藥,那就不成問題了。”


    “有這樣的毒藥?”


    “也不算是毒藥,隻能說是一種迷藥。”娉婷笑道,“這是當年我閑著無事自己配出來的方子,放進飯菜後,用各種方法都檢驗不出,大人吃了後會昏迷十多天,而且脈搏變弱,像隨時會撒手而去的樣子,但藥效過後就會清醒過來。”


    北漠王喜道:“如果可以瞞過查驗的人,問題便迎刃而解。沒想到小姐居然有這等本事,不知道煉製這藥需要多長時間?”


    “配方所需草藥四處可得,我們時間不多,必須趕在堪布被攻破前讓東林王陷入昏迷……”娉婷邊思索邊迴答,“一天時間,我可以配出一劑來。”


    “好!”北漠王笑道,“東林王忽然昏迷,東林王族一定大亂,光是為了鎮住蠢蠢欲動想要爭奪王位的各派,楚北捷就不得不領兵趕迴東林去。”他笑了一會兒,似乎想到什麽,又歎了一聲。


    陽鳳不解,娉婷卻明白過來,微微一笑,“大王忽然感歎,恐怕是在歎這藥的效力為何隻是讓人昏迷十幾天而已。如果有一種可以躲過查驗而置人於死地的毒藥,讓東林王一命嗚唿,豈不一勞永逸?”她說中北漠王的心思,卻毫無得意之態,反倒幽幽歎道,“我費了不少心血,不斷改良配方,卻還是無法使它取人性命,否則歸樂就不會被東林屢屢侵犯。也許天意如此吧,如果真配出那樣一種毒藥,從此無論哪國的權貴都不能安寢了。”


    陽鳳聽著這些話,想起正在堪布浴血奮戰的則尹,心生感觸,微不可聞地道:“世人皆好殺戮,這是何苦?”


    北漠王心係危局,很快轉迴正題,“配好迷藥後,本王會命人立即交給東林王身邊的人,擇機下藥。不過,配藥加上路程來迴需要時間……堪布現在岌岌可危,小姐有何對策?”


    “大王考慮得很對。”娉婷料到北漠王會有此問,好整以暇道,“我們應該一邊派人在東林軍中散布謠言,說東林王族內訌,東林王病危。謠言一旦傳入楚北捷耳中,他一定會派人迴東林打探消息,這樣可以保證東林王昏迷的消息早日傳到東林軍中,逼楚北捷迴撤。”


    北漠王露出欣賞的目光,讚道:“小姐果然厲害,思慮周全,攻敵攻心。”


    “大王過獎了。”娉婷斂眉垂目,不卑不亢,接著道,“另一邊,萬一堪布被攻破,東林敵軍將會勢如破竹地向北崖裏進發,到時候恐怕東林王的任何消息都無法阻擋楚北捷的勁騎。所以,必須派遣可以對抗楚北捷的人守衛堪布,讓楚北捷明白要攻進北崖裏並不是短短的時日就可辦到的。”


    “除了小姐,再難找到這樣的人。”


    話說到這個份上,北漠王哪還會遲疑,取過早準備好的兵符和王令,走下台階,雙手遞上。他凝視麵前這個即將接手北漠邊疆最高軍權,看起來柔弱萬分的女子,沉聲道:“小姐保重,北漠的安危就看小姐的了。”


    陽鳳深深吸進一口清冷的空氣,走到娉婷身旁,“我會給則尹寫親筆信,向他說明你的事。有他在,你不會遇上將士不服新帥的頭疼事。”


    娉婷手持兵符和王令,獨立不語,心已飛往遠方刀光劍影的堪布。怎能不感慨,即將與楚北捷的再遇,將會隔著千軍萬馬、血跡斑斑的戰場——對壘。


    一天後,迷藥已經煉製妥當。娉婷沒有再次進宮,而是將迷藥交給陽鳳,交代了用法,囑咐道:“記住,這裏隻有迷倒一個人的劑量。”


    陽鳳小心翼翼接過,不解地問:“怎麽不多配兩劑,萬一出了什麽岔子,那就前功盡棄了。”


    娉婷高深莫測地一笑,“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多問。能潛伏在敵國君主身邊的都是智勇雙全的人物,絕不會魯莽行事,浪費藥劑。放心好了。”


    見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陽鳳也安心下來,將迷藥貼身藏好,道:“我等會兒入宮將迷藥親自交給大王。護送你的車隊隨時可出發,隻等你一聲令下。”陽鳳又從袖中取出一封蓋了上將軍府戳印的信箋,交到娉婷手裏,“這信你收好,見到則尹的時候交給他。”


    “你將我的事情都寫在上麵了?”


    “讓他知道全部情況會比較好,也方便你指揮大軍。”陽鳳見娉婷漆黑的眸子中隱隱藏著狡黠笑意,臉上頓時飛起兩片紅雲,警告道,“不許偷看,裏麵除了說你的事,剩下的是夫妻間的私話,你一個小女孩也看不懂。”


    娉婷笑道:“既然看不懂,看看又何妨。”見陽鳳跺腳,又搖頭嘖嘖道,“虧你還是上將軍夫人呢,怎麽不知道要心懷城府,被我一激就激出來了。我身負重任,要趕赴沙場廝殺去了,吩咐護送的車隊這就上路吧。”說罷跨出房門。


    “娉婷!”


    “怎麽?”娉婷轉身,心中暗暗叫苦,好不容易裝出一副瀟灑模樣出發,如果這個時候陽鳳演一出淚眼送別,那定會惹得她也哭起來。


    被人知道新主帥紅著眼圈出征,北漠大軍怎會心服?


    陽鳳追出房門,在娉婷麵前煞住腳步,漆黑的眼珠盯著娉婷片刻,垂首道:“你到底是女孩,做主帥就好好待在帥帳裏籌謀,千萬莫逞強親自上戰場。”


    娉婷愕然,半天才聽明白,心下感動,輕輕握住陽鳳的手,柔聲道:“放心吧,我哪會這般不愛惜自己?剛剛說什麽沙場廝殺,我說著玩的,我連那些刀啊劍啊都拿不動……時間不早了,我真的要走了,等得勝迴來再好好抱抱你和則尹的寶寶,哦,那時候寶寶應該還沒有出生吧?”


    陽鳳心裏難過,勉強忍著快要湧出來的眼淚,咬著唇嗔道:“當了主帥還開這樣的玩笑。”默然片刻,眼淚終於淌下。


    抬頭時,娉婷已不在麵前。花園小門處,綠袖一拂,人已去遠了。


    馬車疾馳,黃沙滾滾,幾乎讓人看不清前路。


    娉婷掀開簾子,眯著眼睛觀察附近地形。在路上的這段時間,她把堪布的地圖看了一遍又一遍,將堪布附近每處坡地山峰河流的名字方位熟記於心,北漠王交給的北漠大軍的情況她也分析得清清楚楚,每位將領的名字和專長都倒背如流。


    “堪布快到了。”娉婷自言自語,禁不住微微歎氣。


    頭很痛。醒著的時候,她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看地圖和名冊,將所有情況爛熟於心。每當想起到達堪布後就必須與楚北捷對峙沙場,她的頭就不可救藥地嗡嗡作響,疼得厲害。


    被楚北捷猛攻的堪布,一定正處於最艱難的時刻,如果守城的不是北漠名將則尹,恐怕未等她到達,堪布就被攻陷了。


    她真的可以對抗楚北捷嗎?車輪每向前滾一圈,她就更靠近那個男人一步,更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在沙場上威風凜凜的模樣。


    不去想他,不去想他,娉婷緩緩搖頭。


    深深唿吸,慢慢張開眼睛,眼眸染上一絲堅毅。堪布之戰,已經不僅僅是東林和北漠的戰爭,更是楚北捷和白娉婷之間的較量。


    她真的想贏嗎?娉婷靜靜凝視身邊宛如千金重的兵符和王令。


    馬車猛地震動一下後停了下來,娉婷的沉思被打斷。車外響起負責護送娉婷的將領若韓熟悉的聲音,“堪布已到,小姐請下車吧,上將軍親自來接了。”


    掀開車簾,高高的城牆映入眼簾,城牆上有多處破損和煙燒痕跡,還有許多深深嵌入牆內的鐵箭尚未拔出,表明了堪布戰況的慘烈。娉婷從車上嫋娜而下,目光從城牆緩緩移到麵前的一隊北漠將領身上。


    領頭的一人滿身黃塵,雖然臉上一把雜草似的胡子幾乎掩蓋了一半麵容,但雙眼卻射出堅毅,一看就知道是不易屈服之輩。


    娉婷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款款行禮,“這位一定是則尹上將軍,勞上將軍久等,實在折殺小女子。”


    則尹一個箭步上前,止住娉婷道:“小姐這次是以主帥身份前來,千萬不要對屬下如此多禮。”接著低聲道,“大王已經派快馬送來王令,則尹定當全力輔助小姐。入城再說如何?”


    娉婷點頭同意。她取出陽鳳的信遞給則尹。則尹一見陽鳳的字跡,唇邊溢出一絲暖洋洋的微笑,雙手接過稱謝。


    其他將領紛紛過來行禮,報上名號職別。


    一行人進入守衛森嚴的關防,則尹對娉婷非常友善,時時處處將她作為主帥看待,還將自己的行轅讓出來給娉婷暫住。


    屋內以藍黑兩色為主,盡顯則尹慷慨豪邁的個性,牆上掛著一把黑亮的大弓,案台上鋪著一幅堪布地形圖,似乎在娉婷到來之前,則尹正對著地圖苦思破敵良策。


    娉婷妙目輕轉一圈,看過屋內簡潔的擺設後,已對則尹的為人有了大致的了解。如果不是家有嬌妻,上將軍府不會那般華麗雅致,因為則尹並不是一個喜愛奢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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