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一入後麵的馬車,臭氣迎麵撲來,她立即明白為什麽福二哥說自己頭兩天是受了優待的——比起剛才的馬車,這輛馬車真是破爛而擁擠,又髒又熱。


    馬車上擠了七八個女孩,與娉婷一樣,雙手在背後反綁,口裏都塞著一團爛布,個個眼中驚惶不安。在眼見又有同樣遭遇的女孩被抓了進來,都用同情的眼光注視著娉婷。


    “往裏擠一擠,又來一個啊。”老張把娉婷推入馬車,隨手逐個地掏出其他女孩口裏的爛布,“已經到荒野了,就免了堵你們嘴吧,不然這天氣熱得悶也要悶死兩個。都給我老老實實待著,聽見了?!”老張吆喝兩句就出了馬車。


    娉婷被老張推得踉踉蹌蹌,好不容易找了個角落坐下。


    “咳咳……咳……”馬車搖晃得厲害,娉婷嗓子發癢,猛地咳嗽了兩聲。


    娉婷的不適感又冒了上來——這次隨少爺出征染上的病,還沒有好嗎?娉婷蹙眉,閉上眼睛把頭靠在硬邦邦的木壁上。


    她稍微感覺舒服了一點,又忍不住開始思索——


    敬安王府,她自小生活的敬安王府,該已是一片灰燼了吧?


    肅王子,不,他已經是新登基的大王了。大王對手握重兵的敬安王府猜疑日重,不久前少爺再次立下戰功,大王終於按捺不住設下毒計,在少爺凱旋之夜誣陷少爺謀反。幸虧敬安王府對大王多少有點提防,才不至於毫無反擊之力。


    如今,少爺應該已經策劃好逃亡的路線了。


    不知道他們會暗中逃到哪裏。猜不出也好,逃亡最好就是逃到誰也猜不到的地方,那樣,追兵才不會找到他們。


    四周開始傳來低低的啜泣聲,方才被掏出堵嘴布的女孩們都為自己的不幸低泣起來。娉婷睜開眼睛,環視四周。


    不錯,果然個個都很漂亮,自己應該是所有人中最醜的吧?


    人販子向來都是挑美人下手的,好賣給達官貴人當小妾,因為如此價錢便可以抬高。娉婷想起福二哥給自己定的價錢是五十錢,她微微一笑——光是平日少爺賞給她的,已經足夠讓福二哥淹死在錢堆裏。若福二哥知道自己鬼使神差抓到的是誰,不知會露出什麽表情。


    “這位姐姐……”旁邊一個怯生生的女孩碰碰娉婷的肩膀,“你也是被他們抓來賣的嗎?”


    好惹人憐愛的小女孩,怪不得會惹來人販子。娉婷點頭,“嗯。”


    “你怕不怕?”


    “不怕。”


    女孩驚訝地看著她,“不怕?”


    眼看女孩還要張口發問,早就頭疼的娉婷先一步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小青。姐姐呢?”


    “我叫小紅。”隨口就幫自己起了個新名字。總不能頂著“白娉婷”這個雖未四海皆知但也絕對不是默默無名的名字被人賣掉吧。


    “姐姐,那……”


    “知道我們現在正往哪裏去嗎?”娉婷又截斷小青的提問——她要抓緊時間弄清楚形勢。她並不感覺害怕,反而有些興奮,就像是要跟隨少爺出征,為少爺想破敵之計一樣,隻不過她現在是在孤軍奮戰。


    “聽那個胖子和那個很兇的男人聊天的時候說,好像是要把我們賣到東林。”


    敵國?娉婷的眉頭又皺得更緊了一點。


    少爺這次在邊境打敗的正是東林軍,娉婷一條引敵入山、開河淹道的計策讓東林軍慘敗一場,以致全麵潰退。當時,少爺還笑著說:“現在全軍都知道我們有一位女軍師。迴到都城,我要父親重重賞你。你這次想要什麽?”


    假如她的身份在東林被揭穿,那後果可真是……


    娉婷轉念一向,看來借助人販子的車馬逃避大王追捕這一招是不能用了,她要看看何時有逃跑機會,能夠離開人販子的馬車,再靠雙腿去找尋少爺的下落。


    娉婷考慮清楚後,太陽穴卻突突地猛跳起來,如被什麽東西用力扯動般疼痛著。倦意襲上全身,奪走去她所有力氣,娉婷又開始咳嗽起來。


    “咳咳……”


    “姐姐……”小青關心地看著她。


    “沒事。”娉婷好不容易停住咳嗽,卻發覺喉嚨裏一陣腥甜。她心下一沉——難道又咳出血了?


    如此一來,她要怎麽逃跑?


    娉婷的身子其實不弱,隻不過這次出征時染了點地方小病,打仗的時候不想讓少爺煩心,便硬撐著不說,又一路顛簸地迴到都城,在迴去的第一晚又發生變故。其中耗費心神的事自然不少,也難怪病情加重。


    娉婷又考慮半天,幽幽地歎了一聲,“東林就東林吧。”


    娉婷決定,暫隨人販子去到東林。畢竟,現在通緝敬安王府一幹人等的王令,隻在歸樂國之內奏效。


    敵國,也算是個不錯的選擇吧——隻要身份不暴露的話。


    過了幾天,車隊已經到了東林境內。


    人販子當然不會在邊境的窮僻鄉村叫賣。娉婷又隨他們趕了幾天路,直入東林都城莫恩。入城後,人販子將抓來的女孩們趕下車,在客棧裏梳洗幹淨,換上了幹淨衣服。


    征戰連年,買賣人口簡直就是司空見慣,幾乎每座大城市中都有專門買賣人口的市場。娉婷她們被人販子帶到市場,一個一個站在台上任買主評頭論足。


    娉婷在眾人中最不起眼,被排在後麵,倒免了許多不自在。她被抓時穿的那套綢緞衣裳,已經被人販子剝下來讓小青穿上,以抬高美人的價錢。


    “歸樂國美女!歸樂國美女啊!”


    想起自己這堂堂歸樂國敬安王府第一侍女,居然會被放在這裏叫賣,娉婷禁不住搖頭苦笑。


    難怪有人說,人生際遇變幻莫測。


    娉婷在看台上站了半天,一同被抓來的幾個女孩都有了買主。買小青的是個斯文書生,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看起來卻很是和善。小青卻依然驚怕,臨走前哀叫著:“姐姐!姐姐!”她死死拉住娉婷的手,不肯放手。


    但娉婷卻知道,像小青這種生在窮苦人家的標致女孩,能進豪門當丫頭已算幸運。娉婷當年若不是被王爺帶迴王府,隻怕已經餓死在路旁。


    “去吧,不要怕。”娉婷拍拍小青的手,目送她遠去。


    娉婷是最後被賣掉的。


    看來姿色不佳果然不吃香,人販子好說歹說,總算找到一個需要粗使丫頭的管家,將娉婷以四十小錢的價格賣出了。


    娉婷心想:若少爺知道自己才值“四十小錢”如此低廉的價格,怕會笑昏過去。


    “這就是大門,記住地方了?” 娉婷被帶到一扇富麗的大門前,買下她的花管家指指上麵的大牌匾說道,“你們這些粗使丫頭隻能從旁邊的小門進出,知道嗎?”


    娉婷抬頭,念著牌匾上的大字,“花府。”


    幸虧不是鎮北王府,否則娉婷一定拔腿就跑。


    鎮北王楚北捷,那鼎鼎大名的東林大王的親弟弟,東林國第一虎將——也是帶兵進犯歸樂國最終被少爺擊退的人。


    “嗯,不錯,還認識幾個字。”花管家點點頭,把娉婷帶到剛剛所說的小門前,“以後這就是你的新家,我們老爺小姐心腸都很好,你好好幹活,定不會虧待你。”


    就這樣,花府多了一個平凡的丫頭。


    娉婷要幹的活兒是洗衣服,她真不敢相信,她居然也有要洗這麽多衣服的一天。


    娉婷之前在敬安王府雖然是丫頭的身份,地位卻和少爺的妹妹差不多,平時除了給少爺端端茶搖搖扇子外,就是陪少爺讀書畫畫彈琴,何曾洗過衣服?連她的衣服都是交給下麵的小丫頭去洗。


    “總算洗好了。” 娉婷將好不容易洗好的衣服拿到天井處晾起來,平素保養得嫩嫩的十指都起了水皺,她清秀的眉微蹙,但很快就又鬆開,“娉婷啊娉婷,誰叫你往日不幹活呢?現在知道丫頭的本分了吧?叫你一次都還迴來。”娉婷自嘲兩句,臉頰上現出兩個小巧的酒窩。黑白分明的眸子閃著亮光,一種隱藏在內的氣質不自禁地流露出來,雖然沒有絕美的五官,卻隱隱漾出旁人無法比擬的絕代芳華。


    要是福二哥看見此時的娉婷,隻怕要跺腳捶胸後悔隻將她賣了四十個小錢。


    花府對下人確實不錯,花管家知道娉婷久咳,還為她抓了點草藥。藥雖然不是什麽罕見的珍貴藥,但喝兩劑下去,似乎也有點效果。


    暗暗盤算著等身子再好一點就悄悄離開,一件小事卻打亂了娉婷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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