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覺得渾身一陣不能承受的支離破碎之痛,下一刻,我已立於雲頭上,左右朗朗清坤,鳥語花香,須臾,所有神智皆重迴我身。


    是了,我此番是去凡間曆劫,現下能這般站在雲頭,自是凡人的肉身已死,劫難已畢。那,旭鳳……


    我趕緊撥開雲霧向下看。


    但見旭鳳雀躍穿過宮殿的重重門廊直奔醫殿而去,眼見便要打開醫殿之門。我立時三刻要降下雲頭製止於他,不想,卻是剛剛受劫歸來,靈力盡數還未歸位,隻能眼睜睜看他滿懷憧憬推開醫殿大門,下一刻卻愣愣地看著那羌活跪在我的凡人屍身前慟哭失聲。


    “哐啷!”一聲脆響,卻是他一個趔趄,佩劍落地。


    但見他淩亂了腳步踉踉蹌蹌行至我床前,一把推開羌活,揭開我的麵紗,顫巍巍將手探至我的鼻下,下一刻,便見他將我的屍身緊摟在胸前,仰天發出一聲淒厲絕望的長嘯。


    “啊!!!!”


    刹那,天崩地裂,六界色變,方圓千裏內河水逆流,海水倒灌,群山傾倒,草木成灰,數不清的妖魔羅刹魑魅魍魎從四麵八方湧入皇宮,集於醫殿外,但聽魔尊一聲號令,便要集體行動。


    他卻隻是雙目失焦呆呆愣愣抱著我跪坐在地上,這一坐便是凡間三日三夜。


    我怎忍看他如此失意,拚了全力,也隻將腳下浮雲降下一尺。


    旭鳳卻在三日後的一個清晨突然恢複了眼中神采,對著底下惶惶然跪著文武百官笑道:“朕說過,四海一日不統,朕便一日不娶。今日四海一統,朕,要立皇後!”


    底下文武百官想是察覺不好,皆伏在地上不敢接話。


    旭鳳卻兀自笑得暢懷,“聖醫族族長錦覓貌端德馨,便是朕的皇後!是朕獨一無二的妻子!今日,朕便要正式娶妻!”


    下麵官員聞言皆是重重一震,我亦是一震。


    “禮部侍郎。”但聽他沉聲道。


    “臣在……”一個老兒戰巍巍低頭應道。


    “你還愣著幹什麽?朕說了,朕今日便要立後娶妻!你還趴在這裏,這是要等朕親自抬你出去?”


    那老兒聞言,趕緊起身連連應道:“謹……謹遵聖旨,臣……臣……臣……立刻……立刻……便……便去……辦!”一麵打著擺子便出殿外。


    旭鳳看他認真聽命馬不停蹄地前去操辦,方才轉過臉來,輕柔地將我的紗巾重又戴好,滿麵溫柔地將我抱起身來,“錦覓,我們也該前去準備準備。”


    底下有幾個官員動了動,嘴張了張,想是要勸。他卻一個淩厲眼風掃去,似寶劍出鞘一般的寒芒四射,“怎麽?你們哪個有異議?嗯


    ~”


    但見那幾個大臣趕緊閉了嘴,俯下身去一動不動,顯是麵對這樣一個常勝沙場一統四海的皇帝甚是畏懼,即便聽到他要操辦這麽一個曠古未見的冥婚,也不敢再有二言。


    旭鳳抱著我,走得很穩,一步一步踏出醫殿,一直走入他的寢殿之中。他親自擰了帕子將我嘴角的血汙細細擦去,又從櫃中取出一件火紅鑲金的鳳袍給我換上,一麵笨拙地給我描眉上妝,一麵低聲柔和道:“錦覓,你知道嗎?這件鳳袍五年前我便遣人縫製好,每隔一段時間便依我目測你的身形改過一次,至今,已是改過八十一次。我本還怕不夠合身,不想,竟是這般合體,你看,我目測得挺準得吧。”


    眼見他這般,我心中劇痛,卻又舉動不能。


    他又道:“隻是,我從未給女子上過妝,給你畫得不好,你不要怪我……本來,你在我心中不上妝便是最好,但,今日是你我的大日子,你且忍一忍,好不好?”言語之間縱容非常。


    待妝畢,又取出蓋頭親自給我蓋上,孩子氣般商量:“接下來,該為夫換裝了,你先莫看,可好?待我們今日大婚後……”他卻再說不下去。


    我於雲頭上,已是涕淚滂沱。


    其後,在文武百官全城百姓的見證下,他抱著我坐於帝後十六輦上,身後箱籠無數,其中各色奇珍異寶滿溢而出,隨從近千,浩浩蕩蕩奔赴鳳凰台,從宣詔到禮成整整四十九道程序禮製繁複隆重,他皆抱著我一絲不苟地完成,鄭重得再鄭重不過。


    禮成後,卻不上輦車,在萬千人目瞪口呆之中將我放於身前,獨自打馬離去。後麵有官員亦牽了馬急急喚他,欲緊隨其後,他卻冷冷掏出箭來,挨個兒將跟著的人射落馬下,直到最後無人敢追。


    夕陽西下,獵風習習,吹動我的大紅嫁衣,吹翻他的大紅衣擺,我與他二人衣裳火紅迤邐共乘一騎劃過天際,竟似晚霞瞬息燦爛,最後,終是沒入帝陵之中。


    他將我抱著一路深入,於身後隨手一揮落下道道機關重重鎖,最後,到達帝陵腹心深處,那本該莊重停放帝王靈柩的正殿之中竟是四處紅綢錦帳懸掛,雙喜紅燭無風自搖曳,案幾上鋪著朱赤緞麵,上麵菜溫酒燙,正是剛好。


    一個帝陵正殿,卻儼然一派新房布置,隻在殿中央處,放了一具火紅朱漆的巨大棺槨。


    他抱著我自然而然地走向那棺槨,將我溫存放入其中,隨後,自案幾上取來秤杆將我頭上蓋頭挑開,繼而看著我繾綣笑開,“這下,你終於是我的醜婆娘了!”


    “隻是,我卻從未見過如此之美的醜婆娘……”他黯然獨自坐於棺槨旁,身邊擺了一壺酒,兩隻白玉杯,“你騙我


    ,你一直都騙我,誑得我好苦……好澀……好痛……”一邊,見他將酒緩緩注入兩隻杯中。


    “然而,我終究不能放開你,你不守諾,我卻不能食言。我應承你的,一樣一樣皆會為你做到。我盼今夜洞房花燭盼了這許多年……”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終是盼到了……”


    “這交杯酒你不能喝,為夫替你喝,可好?”他望著我緊緊闔上的雙目,繾綣非常,手上端起另一杯酒仰頭又是一飲而盡。


    接著,胸口悶悶一哼,便有血漬自嘴角溢出,他卻笑得燦若旭日,“反正被你欺負了這許多年,也不差這一生,這一命。”


    一邊,跨入棺槨之中,與我比肩躺下,一手握牢我的手,另一隻手不容置喙地攬過我,將我的頭枕於他的肩頭。


    棺木在隆隆聲中自動合上,那一瞬間,但聽他愜懷笑道:“不想,最終,卻是我給你殉葬。我,竟很滿足……”


    我在雲端捂著嘴,言語不能,淚水在臉上阡陌縱橫……雲下,電閃雷鳴,大雨劃破天際雷霆而下,敲擊在蒼茫的大地上,似鼓聲擂擂。


    下一刻,旭鳳已立於雲端另一頭。


    我撲過去將他抱緊,一臉淚水皆泡於他的胸口,一麵恨恨譴他:“做一個給殉葬品殉葬的皇帝,天下獨一份,你可是得意得很?!”


    他卻一動不動任由我抱著,不言不語,我惶惶然,生怕他吃了凡間的毒酒可是起了什麽危害,正待從他胸口抬起頭仔細看他,他卻不容分說一把將我壓在他的心窩處反抱住我。


    “不許你看!”


    接著,有溫熱的液體一滴一滴一串一串落在我的脖頸,浸濕我的雲領,最後匯成淙淙溪水流入我心。


    但聽他鼻音甚重悶聲道:“還好你還在……幸得隻是凡間紅塵一場劫……”


    一邊又狠狠道:“你可敢再這般嚇唬我?你可敢留我獨自一人?這迴你看到了,你若離開,我絕不獨活!”


    我一下一下輕撫他被怒氣鼓脹得一起一伏的胸膛,心中一片靜謐前所未有地乖覺柔順應他:“夫君既言,夫人如何敢不相從?自是夫唱婦隨。”


    他笑開,清瀲絕倫鳳眼含情,一時,六界皆開闊。


    他伸手假意彈我額際,重重抬起,輕輕落下,柔柔拂過,“可算記得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夫人!”


    雲端下,暴雨止,一道朝陽鑲著赤色金邊冉冉初升。


    天際,有鶼鶼比翼起舞,水中,有鰈鰈比目相偎,遠處,天光雲影共徘徊。


    你與我,不入紅塵,亦互為劫難,你不避,我不躲,方有這經年驚鴻情。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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