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顧湘先看見的這個帖子,她個人覺得這種隨便把路人當成公眾人物,打探別人隱私、把別人隨便頂上娛樂版頭條的行為很沒品,於是也沒跟柳蓉提,自己張牙舞爪地找上了版主,拍桌子罵人地bi著版主把帖子給撤了。


    可是這件事的風波遠沒有過去,三天以後,又一個關於柳蓉的帖子被套紅加火地頂上了首頁十大,一個披著“誇父”這個古典且意蘊深遠的馬甲,讓人蛋疼的兄弟冒了出來,也就是後來被戲稱為“玫瑰哥”的兇殘人物。


    他用山寨莎翁十四行詩的格式,謅了一篇情詩出來——中英文一式兩份,為了顯示自己有文化,生搬硬套地弄出了不少古英文,可惜古典文學學得不過關,除了知道把“you”換成“thou”,連這個詞是主賓的有別都沒弄清楚,就給貼到論壇上了。


    對此,被圍觀很久才發現的柳蓉,在“已閱完畢”之後,麵無表情地對顧湘說:“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丫哪廟燒香的,誰跟他‘阿娜達’來去‘你我他他’的?”


    她推開筆記本電腦,忽然覺著怎麽都不解氣,也說不出有多憤怒,就好像……吃到了一個死蒼蠅那麽惡心,於是動作頓住,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這種“不是憤怒”的惡心,顧湘眨巴著大眼睛看著她,就聽見柳蓉突然蹦出一句:“想出名都想瘋了麽?擦!”


    這迴終於感覺舒服點了,她才晃悠著輪椅走了。


    “科技就是生產力”的時代還沒過去,這句話就已經先落伍,社jiāo網絡才剛剛露出一點苗頭,大娛樂時代已經就已經拉開了序幕。


    “水門”事件過去了不知少年,無數人為了爭奪別人的目光,前仆後繼地往各種門上撞。


    城市裏的生活越來越匆忙,那種渴望被關注的心情也就越來越焦灼。


    柳蓉本來私下裏跟顧湘說過幾句難聽的評論,算是發泄一下,也就算了,可沒想到人生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意外,就在那帖子因為缺少另一個主角的迴應,而漸漸冷下去的時候,這位“玫瑰哥”他居然捧著一大捧被太陽曬得有些蔫的玫瑰,選了一個正是人來人往熱鬧的傍晚時候,跑到了柳蓉她們寢室了樓下,單膝跪地,梗著脖子,荒腔走板地用野shou派的腔調嚎起了一首《我心依舊》。


    ……不知道jack泉下有知,該作何感想。


    轟動了,熱鬧了,打好醬油已經開始散去、打算各迴各家各找各媽的圍觀群眾們再次基情燃燒、熱血沸騰了。


    這是個誰都可以靠擺s型造型、唱神曲和征婚一pào走紅的年代,是個可以賣萌可以賣腐,到最後連腦殘都能拿出來當賣點的年代,懂得抓住“眼球效應”能獲得經濟效益的,看來從來不隻有百度。


    顧湘把中午吃完泡麵沒來得及刷、泡在水池裏的泡麵碗裏一碗滿滿當當冒著油花的水直接潑了下去,澆了“玫瑰哥”一頭一臉,醬料和殘存的gān菜葉五彩繽紛地漂浮在他的腦袋上,可這位“銀才”愣是把整首不知道跑到哪個星係的歌唱完了,渾身流湯地用一句:“隻有我這麽優秀的男人才配得上你,柳蓉,親愛的,相信隻有我是理解你的,理解你對這個殘破的世界殘破的看法,做我女朋友吧!”做了最終的總結。


    圍觀群眾無不表示壓力山大,為此人歎為觀止——果然高手都在民間。


    柳蓉皺皺眉,在顧湘的幫助下走上了陽台,她們住在一樓,這麽一出來,幾乎是和玫瑰哥麵對麵的。她用眼一掃就發現旁邊有十來個人正舉著手機,不知是在搶“頭版頭條”還是在拍照留念。


    這種感覺不是惡心,她覺得這是受到了侮ru。柳蓉沉默地坐在輪椅上,心裏想著。這一輩子,最大的挫折好像已經過去了,可還從來沒有人這樣侮ru過她,總會有人躺著也中槍,也總會有人為了某種目的,不吝惜把任何人卷到風口làng尖,不吝惜掀開任何一個人的傷口。


    因為別人四肢健全,別人不懂。


    ……也因為別人沒有被這樣當成馬戲團裏“種在花盆裏的猴子”“短了一條腿的大象”“花花綠綠扮成小醜的侏儒”那樣供人取樂。


    柳蓉看著陽台上顧湘沒事養的一盆花,其實想把花盆推下去,最好把那個滿腦袋泡麵的腦殘砸成真殘,可是還有那麽多雙眼睛看著。


    沒有城府的人是痛苦的,因為遇到運氣不好、遇人不淑的時候會吃虧,有城府的人也是痛苦的,因為很多時候明明吃虧了,也不能表現出來。


    忍人所不能忍,真的沒那麽舒服。


    有那麽三秒鍾,柳蓉覺得耳朵裏好像誰的聲音也聽不見,隻有自己如雷的心跳,連手都在抖,她按著輪椅冰冷的把手,微微低下一點頭,這樣人們就不會看出她因為咬牙而繃得有些猙獰的臉部線條。


    最終,她還是抬頭笑了笑,用不快不慢、不鹹不淡的語氣說:“謝謝,對不住,我對世界的看法一點也不殘破。”


    “玫瑰哥”說:“不,你隻是在假裝堅qiáng,我看得出你是……”


    “同學,”柳蓉打斷他,“我不認識你,請問你是c大的麽?”


    “玫瑰哥”一愣。


    柳蓉就繼續麵無表情地說:“那能報一下你的學號麽?沒別的意思,我隻是想知道c大哪個學院的傳統這麽獵奇?”


    四下一陣哄笑。


    柳蓉也應景地跟著笑了笑:“而且我很好奇,我對世界有什麽看法,跟你有幾毛錢的關係呢?我就算承認自己的看法特殘破,承認自己三觀不正,對你有什麽好處呢?”


    她的目光往下走了一下,最後落到了玫瑰哥手上的花上,撂下一句:“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們屋裏沒有花瓶,沒地方放你的花,特別是紅燒牛肉味的。”


    就示意顧湘推著她進了屋。


    眼看顧湘要把陽台的門也合上,“玫瑰哥”忍不住喊了一聲:“我是真心喜歡你!不管你對世界有什麽看法我都喜歡你,我可以……”


    顧湘忍無可忍,一把拉開陽台的門,做了柳蓉剛才想做而沒敢做的事——把陽台上的花盆舉起來,照著玫瑰哥的腦袋就砸了下去,所幸那位這迴是身手敏捷了,連滾帶爬地躲開。


    顧湘橫眉立目地說:“gān什麽gān什麽?你不依不饒啊?老實告訴你,人家早有男朋友了,你想怎麽樣,做男小三還是‘姨公公’?想出名想瘋啦?我呸,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然後她在柳蓉目瞪口呆的表情下,仗著自己行動方便,一把抓起柳蓉放在書桌上的手機,找到最近的通話記錄,迴撥了迴去——柳蓉依然沒有打電話的習慣,通話記錄裏留下的一串記錄都是同一個號碼,梁肅同學打來的那個——那邊剛接起來,頗有些驚喜地“喂”了一聲,顧湘那張嘴就像機關槍一樣,“噠噠噠”地說:“喂你個頭啊喂,你老婆被別人欺負,被猥瑣男拿著紅燒牛肉味的殘花敗葉堵在門口bi婚啊!你還在gān什麽?做什麽清秋大夢呢?是爺們兒趕緊滾過來!”


    隨後不由分說地掛上電話,又一聲巨響把陽台的門砸上,一把拉上窗簾,隔絕了外麵的視線。


    第六十章 迴家


    很多童話故事都以“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結局,可不是每個人都是公主,而若gān年以後,當年麵容如花性情柔軟的小王子,說不定也會變成大腹便便喜歡聽信讒言的龍套國王。


    當古老的藤蔓爬上荒涼的古堡,宮殿的儀仗最終隻剩下冰冷的金屬的微光,塵土附上油畫上的少女那張仿佛不老的臉,鑲嵌著的寶石的殿堂走廊裏唯有走過的時候,才響起孤獨而曠遠的足音……老去的公主是不是也會迴憶起若gān年前,那個默無聲息地跟在她身邊,包裹在布滿風霜的鎧甲裏的騎士呢?


    他時刻隱藏在頭盔中,隻有露出的目光,比任何人都要堅定,他身上很髒,手指粗糲,有刀劍和馬韁磨出來的厚實的繭子,有從關節處附著著微許鐵鏽的盔甲裏透出血和汗的味道。


    唯有摘下盔甲的刹那,才露出一張帶著一點點被洗練過的天真和靦腆的笑臉。


    他無論出場還是退場,都那麽悄無聲息。


    他是世界上最最像配角的英雄。


    第二天,顧湘順路推著柳蓉去上課的時候,就看見了宿舍樓門口等著的男生……或許也不能算男生,看麵相可能比她們大不了多少,身上穿著便裝,臉上好像有一點憔悴,下巴上一點胡茬微微露出頭來,眼睛卻很亮,然而他看起來和整個校園有些格格不入。


    不知為什麽,顧湘就是覺得,這個人和那些騎著自行車叼著早飯,滿學校亂竄的男同學不一樣,好像……好像一看別人就是學生,他就是學生家長一樣。


    柳蓉卻愣住了。


    她按住顧湘往前推著輪椅的手,有些不確定地叫了一聲“梁肅”,問他:“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你們學校,咱沒本事考名校,還不能來看看麽。”


    梁肅是接到顧湘的電話以後臨時買票過來的,沒有硬臥,再高級的他也不舍得坐了,於是坐了一宿的硬座火車,外衣都皺了起來,後腦上的一撮頭發有些翹,靠在車座上打盹的時候,弄得脖子顯得有些僵硬。


    他非常自然而然地從顧湘手裏接過輪椅的推手:“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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