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肅對她比了個拇指:“柳蓉妹妹,你太爺們兒了,真是這個!”


    柳蓉嚴肅地說:“我真不是故意的,毛主席保證。”


    她臉蛋上還帶著一點劇烈運動出來的殷紅,偏偏要擺出那麽一副有些呆的嚴肅表情,梁肅於是就被娛樂了,使勁揉了一下她的腦袋:“走,今天請你喝奶茶,隨便喝多少,喝飽了算。”


    柳蓉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個沒心沒肺的,立刻把剛剛驚魂狂奔的事丟在一邊,樂顛顛地就跟著他走了,夕陽落下來,少年和少女的影子被長長地拖在地上。


    那天之後很久,柳蓉才想起來,其實不是去看梁雪的麽,怎麽就變成喝了一肚子奶茶了呢?


    第二十章 沒有硝煙的戰爭


    最後大概還是梁素迴去和梁雪說了,過了一些日子,柳蓉就收到了梁雪的來信,從而光榮地成為了全班唯一一個還在用這種原始的方式和以前的朋友聯絡的山頂dong人。


    叫梁雪打電話是有困難的,電話要有電話費,煲電話粥什麽的,要是叫她奶奶看見,那絕對是一場災難,高中的生活一下子緊張起來,初三老師當初“考上高中你們就輕鬆”了的謊言不戳自破,兩個人都忙了起來,隻能偶爾用自習課的時間寫一封信賴聯絡——即使八中到一中隻要坐兩公jiāo車。


    一中有早自習的時間,柳蓉一般就利用這個時間讀信迴信。


    雖說是“早讀”,不過似乎同學們都內斂得很,即使真的在“讀”,也隻是做做口型默讀默背,整個教室隻有“嗡嗡嗡”的小聲誦讀聲,唯一比較豪放的是常露韻同學。


    柳蓉看了她一眼,覺得此君就差搖頭晃腦了,前邊的男生已經迴過頭麵色不善地瞟了她兩迴,常露韻依然無知無覺地操著大嗓門十分投入地背課文。


    柳蓉收迴目光,看見梁雪信裏寫著——


    “……月考剛結束,你一定又是第一吧?哈哈,我知道你,到哪都沒問題,我這就體會到八中的好處了,沒有你們這幫人壓著,我這輩子也考了迴全班第一,真是鹹魚翻身,能體會你當年的慡了……”


    柳蓉默默地抿抿嘴唇,決定不對這個問題做出迴答。她抬頭看了一眼看自習的同時,自己也在念念有詞地背著什麽東西的英語老師,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柳蓉這迴月考不再是第一了,雖然和全班第一的總分隻差了六分,卻居然隻得了第六名,前幾名的分數咬得緊緊的,差一分就要往下落一兩名。


    這時常露韻舒了口氣,翻到了下一頁,前邊的男生重重地用書脊撞了一下課桌,小聲說了句“受不了”。


    柳蓉皺皺眉,覺得自己簡直看見了男版的於曉麗,常露韻依然無知無覺。


    現在常露韻每天比別人提前一個小時來學校,中午不午休,到班裏自修,她這迴月考考了班裏三十名,柳蓉以為她會哭——很多人都偷偷哭過,他們每個人來的時候,都自稱天才,可即使真的是一幫天才,也會有第一,有最後一名。


    好像一眨眼,他們中的大多數,就從老師同學捧在手心的優等生,跌落到可憐兮兮的中等生、甚至差等生的地步,這落差實在是太大了一點,為了這,一中特意給高一配了心理輔導課,可惜那時間大家不是在補眠,就是在做其他的作業和練習,不領這個情。


    心理輔導半毛錢的用處都沒有,那心理老師還一緊張就結巴……柳蓉撇撇嘴,能讓他們心理平衡的唯一方法,就是迴到初中那傲視群雄的排名上——顯然,那是不可能的。


    可常露韻沒哭,她好像習慣了各種別人看起來不能忍受的痛苦,高星她們那幫八婆就把她磨礪得無堅不摧,常露韻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把每一道錯的題目全都訂正了,用一個大本子,一道一道地抄寫下來,後邊標明正確方法和自己錯在了哪個步驟,以及是哪裏沒學好,才造成了這個錯誤。


    柳蓉攤開一張信紙,又瞄了一眼英語老師的位置,開始迴信。


    就在這時,常露韻大聲地清了一下嗓子,又翻過一頁,前邊的男生終於受不了了——柳蓉記得那黑不溜秋的男生叫huáng磊,一說話就掐蘭花指,小眼神還一勾一勾的,頂幽怨了——huáng磊迴過頭來,幽幽地瞪了常露韻一眼,yin陽怪氣地說:“loud speaker同學,麻煩你閉嘴一會行不行?”


    常露韻的聲音徒然頓住,愣了。


    huáng磊冷笑了一聲,迴過頭去,在椅子上扭了扭,撥了一下頭發:“跟就你一個人會說英語似的。”


    他同桌陳嘉也低低地“嗤笑”一聲,也湊趣似的迴過頭看了常露韻一眼,這長著一雙耗子眼的男生不懷好意地說:“人家肺活量大,你沒見過唱美聲的麽,都是這身材。”


    人家什麽身材跟你有什麽關係,又沒讓你娶她——柳蓉翻了個白眼,在紙上重重地寫道:“我以為世界上最煩人的生物也就於曉麗高星那德行,現在終於明白了,那其實什麽都不算,世界上還有一種更可怕的生物,就是像於曉麗和高星一樣的男生。你能想象麽,郭帥和於曉麗的綜合體,這貨該多無敵啊,要是多幾個,美帝算什麽?小日本又算什麽?”


    常露韻默默地低下頭翻著自己的書,沉默了一會,然後又忽略了huáng磊和陳嘉這兩個男八婆,旁若無人地大聲背誦她的書,她果然變得無堅不摧了。


    過了一會,huáng磊又嗤笑一聲,迴過頭來找事:“是government,不是ga-ver-ment好不好?謝謝您了,常露韻,你想當廣播員也先把舌頭捋直了行不行,好歹讀準了再出來現眼。”


    通過嘲笑別人,就能顯得你比較能耐麽?娘娘腔——柳蓉筆尖一頓。


    huáng磊轉過去,嘴裏還喋喋不休地跟旁邊人說:“ga-ver,你聽見她讀的了麽?ga-ver,太逗了,chin-glish都沒這麽說的,我估計她這是changish,忒原創了。”


    柳蓉想,於曉麗是三八,huáng磊這丫就是三九。


    她故意把桌子重重地往前拱了一下,桌子上摞得高高的課本就一股腦地全落下去,劈頭蓋臉地拍到了huáng磊身上,砸得他直縮脖子,然後還沒等他說話,柳蓉一臉無辜地給了他一個歉意的笑臉,把嗓音捏得又做作又嬌柔:“哎呀,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不小心掉了,能幫我撿起來麽?實在對不起啊對不起。”


    ——怎麽沒砸死你個猥瑣男呢?


    柳蓉把這個段子寫進了給梁雪的信裏,末了頗為文藝地感慨道:“我想像你那樣,狠狠地給他一拳,最好能把他那張麻子痘痘臉打凹進去,可最後還是沒有,我好像生來缺少那種坦率、快意恩仇的能力。”


    一個禮拜以後,柳蓉收到了梁雪的迴信,最後寫了一行字:“你上迴的信,我給我哥看了一眼,不介意吧?反正也沒啥隱私,我知道你肯定不介意。他點評了一下,說你這小丫頭越長越不是東西了,有潛質。”


    柳蓉不知道為什麽,臉就突然紅了。


    月考過後,柳蓉默默地收斂了不少,她已經感覺到了一中那種激烈競爭的氣氛,並能融入其中了,常露韻說中午午休時間在教室裏自修的至少有二十多個人,說著說著,連柳蓉也感受到了那股子壓迫力,在五中的時候她可以做自己的事,除了意外,她覺得自己考第一簡直是理所當然的。


    可在這裏不一樣,她忽然生出了某種不確定的感覺——就像她很久很久以前,丟掉第一名那次曾經質問過自己,而後又給拋到耳後的那個念頭——她自己真的比別人聰明麽?她真的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優秀麽?她真的可以用別人少的時間學得比別人好麽?


    憑什麽呢?她想不出,於是不自信了。


    月考的第一名是個叫趙彬彬的女生,白皮膚大眼睛,有男生偷偷在背後說她是班花,絕對和胡蝶不是一個檔次的班花。趙彬彬或者長得不如胡蝶那麽jing雕細琢,可比胡蝶有氣質得多,學習很用功,下課的時候堵著老師問問題最多的就是她,還不是書呆子,嘴巴甜會說話,簡直完美。


    她月考拿了班裏第一,之後各門課的老師偶爾突擊考試,她都不可思議地能拿到一個高得叫人仰視的成績。


    柳蓉有時候會對著趙彬彬的背影發一會呆,每次這時候,她的自信就會飛快地褪去,她想,為什麽我不能做到呢?


    長相不如她,成績不如她……


    鑒別一個人是不是在友好態度的掩蓋下嫉妒著另一個人,其實非常容易。


    比如當別的女孩子在背後嘰嘰喳喳地議論趙彬彬如何完美的時候,柳蓉會一言不發;但當有情緒不會內斂的孩子傻乎乎地說些“趙彬彬每天晚上學習學到兩三點”“至於這麽努力麽,高三了肯定沒後勁”或者“趙彬彬其實長得一般般,主要是打扮得好”之類的蠢話的時候,柳蓉才會十分公正地來一句:“別這麽說,人家是學習好,而且我覺得她長得也確實挺漂亮的。”


    在被爸媽問起誰是第一的時候,她會表情漠然地說出趙彬彬的名字,然後在爸媽“向她學習”的教育聲裏,迅速把話題轉向下一個方向。


    無法附和別人對她的讚美,因為心裏是那麽不舒服,卻要靠別人對她的惡評來彰顯自己的虛懷若穀和不介意……


    柳蓉自己也覺得梁肅的評價挺準確的,越長越不是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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