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群小流氓圍著的那個,是她認識的人——


    雖然一整天她隻和梁雪說過一句話——“同學你今天才來的吧,昨天的英語作業不用jiāo了,我跟老師說一聲”。


    隨後,鬥毆開始了。


    柳蓉從小到大都是坐前幾排的乖孩子,從來沒見過這種械鬥場麵。


    一個腦袋上一般紅彤彤一般huáng澄澄,活像個塑料毽子的男生先伸手在梁雪肩膀上推了一把,梁雪一巴掌拍在他手上,反而把小流氓推了個趔趄,然後他們開始打架了。


    不像電視上那種打著打著飛起來,轉一圈各自擺個造型,做個糾結的表情亮個相再繼續的那種,而是無章法、雜亂的、充斥著各種不堪入耳的叫罵的打架——


    那又高又壯像個小山一樣的男孩一腳踹在梁雪的肚子上,柳蓉不知道自己怎麽看得那麽清楚,梁雪往後退了好幾步,整個人都彎下腰去,柳蓉覺得她肯定是疼極了,張著嘴,連叫聲都沒發出來,期間又有拳頭落在她身上,然後她緩過來,像個複仇的小shou一樣撲上來,掄起她手上的墩布杆,衝著那男生的臉就掃過去,柳蓉嚇了一跳,心想……他……肯定也挺疼的。


    有人上手去扯梁雪的頭發,有人用拳頭去打她,那被掄了一下的胖子臉上留下了一道可笑地紅色痕跡,捂著臉退出了戰圈,顯然還頭暈眼花著。


    柳蓉從來沒見過這麽能打架的女生,她這才隱約知道對方身上那種qiáng大氣場從什麽地方來的——盡管眼前的場景大可以被解釋成“群毆”而不是“互毆”,她不知道在那了多久,目睹了正常過程,整個人嚇傻了。


    梁雪從頭到尾沒有放棄過反擊,她很疼,疼得眼淚不由自主地嘩嘩地往下流,腦子裏“轟轟”作響,一片空白,就是管不住那手,她瘦高的身體被整顆心裏溢滿的仇恨衝撞著,充斥著,咬牙切齒地生出和這些人一起去死的想法。


    忽然,一聲狗吠傳來,接著是一個女人尖聲尖氣地說:“你咋又把它給牽出去了?”


    驚醒了戰鬥正酣的混混們,也驚醒了呆如木ji的柳蓉。


    混混們彼此看了一眼,罵了兩句難聽的,便決定要撤退,柳蓉那一瞬間腦子裏反應無比迅捷,將小玩意太多一動就“叮當”亂響的包抱在胸前,死死地捏著,不讓它發出一點聲響,然後貓一樣靈敏地拐到了另一條路上,她知道那裏有個公共廁所,就一頭鑽進了女廁所。


    臭味撲鼻,她心跳如雷。


    她在那裏冷靜地計算著混混們會走哪條路,豎著耳朵,通過他們大而囂張的聲音判斷著他們的行進路線和距離,等到足夠安全的時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大著膽子又迴去看了一眼,梁雪已經不在那了。


    柳蓉慢慢地走上自己迴家的路,就像經曆了一場冒險一樣疲憊,疲憊過後,一股難以言喻的愧疚、恥ru和憋悶在她心裏升起來。


    好像剛才挨打的人是她一樣。


    第四章 月考


    五中有個規矩,就是初一新生第一學期到學校,要經曆一次月考,內容隻有語文數學英語三門課,以檢驗廣大人民群眾是否適應初中生活,沒適應好能在一個學期才過四分之一的時候,做出及時的調整。


    對於柳蓉來說,好像一睜眼一閉眼,就到了月考的時候,一個月的時間像是流淌在指縫裏的水,悄無聲息的就沒了。


    趙洪擔心大家緊張——因為了解到美好的小學生活是沒這麽多幺蛾子的,特意騰出了二十分鍾班會的時間,來討論如何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


    “大家不用太緊張,咱們這迴考試隻考三門主科,出題也不太難,主要是考察大家進入學校一個月的時間的學習情況,年級裏不排名,考得不好呢,也不代表什麽,但是——”


    趙洪深吸了一口氣,底下靜默的一個班學生也跟著深吸了一口氣,他說:“咱們自己班裏還是要排的,大家還是得用心對待。”


    結果就是第二天政治、曆史、地理、生物等課的時候,半個班的人在背英語單詞,半個班的人在做數學題,老師們知道每年都有這麽一出,也都淡定了。


    自習課的時候,柳蓉覺得於曉麗已經緊張得快把書頁給抓穿了,一張臉繃得緊緊的。


    發現柳蓉的目光停在她的手指上,於曉麗又神經質地擠出一個笑容:“哎呀怎麽辦,我還啥都沒來得及看呢,這個月淨玩了……你都看完了麽?”


    你一個上午已經把那幾個單詞來來迴迴抄了有好幾十遍了吧,柳蓉心想。


    那個年代,大部分孩子的英語還都是從初中開始學的,剛開學一個月,不過把abc還有一些極簡單詞語對話教完,柳蓉八歲那年,她媽買了一套上麵有好多畫的兒童英語教材,沒事的時候教著她玩,早把一套都教完了,所以這一個月的英語對她來說等於什麽都沒學。


    那還有什麽好看的呢?她於是茫然地搖搖頭:“我還沒看呢。”


    於曉麗微微睜大了眼睛,過了一會,撇撇嘴:“你狠,不跟你比。”就不理會她這不著調的同桌了。


    柳蓉隻能入鄉隨俗似的翻開英語課本在桌子上攤著,攤著攤著就又走神了,一節課也沒翻過一頁去,於曉麗偷偷打量了她好幾迴,暗地裏翻了個白眼,心說就這位這樣兒,還班gān呢,還臨時英語課代表呢,一看就不是學習的料子,月考必然也必須悲劇。


    柳蓉心裏一直不受控製地去重複播放那天在那條bi仄的小路盡頭目睹的鬥毆,那過後第二天,梁雪來學校的時候,嘴角帶著一塊淤青,胡蝶一顆“關心同學”的紅心終於找到了照耀的地方,先是大唿小叫地代表組織表達關懷,然後又ji飛狗跳地給她找手絹敷臉。


    搞得梁雪尷尬不已,對著別人的詢問,隻說是頭天在家裏滑倒,磕在桌子角上弄的。


    柳蓉一個人默默地知道著真相,默默地如鯁在喉著。


    她打心眼裏覺得自己好像欠了梁雪點什麽,特別扭——盡管梁雪不知道。


    然而不管她如何別扭,月考還是如期舉行了。於曉麗抱著十六開的英語書一直到考場之前都在念念有詞地背,在教室外麵,柳蓉還碰見了郭帥。


    郭帥臉色嚴肅極了,看見她,臉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好像想把兇狠的眼神壓抑在嚴肅的表情裏,對著她輕輕地點點頭,也不知道先讓一讓女生,就躊躇滿誌地進考場去了。


    月考過後,整個校園都是對答案的人。


    於曉麗唾沫橫飛地和前桌的常露韻和高星對著得答案,一聽見高星苦大仇深地說起“哪題哪題不會做”,她就顯得特別亢奮,先義正言辭地說“老師太變態了,還說出題不難,這麽惡心的東西也考”,再猶抱琵琶半遮麵地羞澀地說出自己的答案,末了再輕描淡地總結“其實我也不會做,瞎蒙的”。


    柳蓉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想笑。


    然後她不經意地和常露韻對視一眼,在對方臉上看見了同樣的表情,頓時對這常年侵占她領空領土的前桌姑娘產生了某種微妙的階級友誼。


    兩天過去以後,班裏隱隱地壓抑了一股什麽東西似的,有些孩子這個時候不由自主地老實了,自習課上也不跟別的同學說小話了,人五人六裝模作樣地開始好好學習,不知道是不是沒考好,認為這種狀態能多少彌補一下人品,好讓成績比想象得好看一點。


    當然,也有沒心沒肺的,比如胡蝶。


    這位班長同學十分不著調,廢話多的得拿火車拉,每天下課的時候班裏爆發出的第一聲大笑一準是從她那出來的,她長得好看,遊手好閑的男孩們沒事都愛跟她逗,胡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個詞是於曉麗說的,她十分看不上胡蝶這人。


    也虧得她同桌是梁雪,下課的時候要麽默默地看自己的課本,要麽趴在桌子上睡覺,不怎麽被影響。


    這天自習還沒開始上課,有個男生跑過去,十分手賤地伸手撩了一下胡蝶的小辮,胡蝶伸手去打,沒夠著,也“咯咯”地笑起來,看上去對這樣的騷擾一點都不生氣,然後趙洪從門口進來了,表情嚴肅地說:“胡蝶,你跟我出來。”


    全班都靜了一下,趙洪那胖子長得十分有特色,幾年後柳蓉跟著加菲的漫畫練習口語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位可敬的趙老師——他笑起來還好,一嚴肅下來,表情總被肥肉擠得有些猙獰,跟加菲那隻胖貓非常異曲同工。


    於曉麗目送著胡蝶的背影,好像要表示自己很乖一樣,低下頭攤開數學筆記本,正襟危坐。然後,就在大家從這場小事故裏恢複過來,又開始嘰嘰喳喳的時候,於曉麗忽然猛地抬起頭,蒼白著臉一把抓住柳蓉的胳膊:“你說……老師找她會不會是因為月考成績下來了?”


    柳蓉眨巴眨巴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門口隔壁班英語課代表懷裏抱著一打白花花、看起來十分不吉利的卷子,對她喊了一聲:“柳蓉,劉老師讓你拿你們班卷子去。”


    晴天霹靂——這迴徹底沒人說話了。


    於曉麗起來給她讓地方的時候,膝蓋磕在了桌子腿上,她看得清清楚楚的。


    柳蓉就在全班同學各種複雜的眼神的歡送下出了教室,本來沒啥感覺來著,竟然也開始緊張了,居然情不自禁地延續了於曉麗的思維模式——最後那道填空題,到底寫的是is還是are來著?不會沒看清單複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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