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媛煩躁地在屋裏轉了幾個圈,抓起外套跑出去了。


    她沿街漫無目的地走,心裏沒著沒落地吊在半空,想:不然我就專心做婚慶美妝算了,以後光明正大地做,不用偷時間接私活了,專門做的話,一個月平均收入六七千是有的,趕上每年五十月份的婚慶旺季,上萬也不是沒有可能,普通化妝師收入高的也就這樣了,還不知足嗎?”


    反正她和奶奶在這個城市裏生活是綽綽有餘的。


    這麽一想,她麵前陡然一馬平川起來,肉眼可見的坎坷與焦慮一瞬間全離她遠去了,她一眼能望到生命的底部。


    江曉媛一抬頭,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她工作過的美發店。


    此時晚間焦點訪談已經快播完了,美發店裏人依然不見少,江曉媛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門口前台順口招唿:歡迎光臨……哎呀!是曉媛老師!”


    還是當年美發店裏那種實習生也叫老師”的特別恥的稱唿,江曉媛已經聽不習慣了,忍不住有點尷尬地gān咳了一聲:呃……我來……”


    一個人影躥了出來,一把抓住江曉媛的胳膊:你怎麽迴來了!”


    江曉媛低頭看著莉莉那張又圓了一圈的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剪個頭發,好長時間沒打理了,想修個發梢。”


    莉莉哈哈”一笑:修發梢你自己不會修啊,來都來了,要不gān脆做個頭皮護理吧?”


    基礎的頭皮護理是六百四十九一位,江曉媛正在創業和攢錢階段,這種消費實在不符合她的自我定位,剛要推辭,莉莉說:四十九……收你五十塊錢吧,連護理再修理都給你做了!”


    江曉媛:……咱們店快倒閉了吧?”


    莉莉:內部員工價,不扯那些虛的。”


    江曉媛一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頓時屁顛屁顛地跟著進去了。


    她前二十來年都是以vip客戶的身份進出美發店,隻工作了大半年,如今時隔一年,迴歸顧客身份,反而有些不習慣了……價格也有些不習慣。


    陳老板不在,自從老婆懷孕,他就開始無心工作了,一天到晚圍著老婆轉。


    店裏的員工們紛紛出來和江曉媛打招唿,連小k都衝她揮了揮手,海倫也破天荒地對她笑了一下,說了一句以後多來”。


    當年掐得烏眼ji一樣,突然之間,仿佛自然而然地泯恩仇了。


    江曉媛把一頭長發jiāo給莉莉,躺在洗頭台上,聽見莉莉問:水溫怎麽樣?這手勁行嗎?”


    她頓時想起陳老板教她用熱愛祖國的熱情熱愛顧客來的那一段,突然笑得不行。


    莉莉:……夠了,你配合一點。”


    給熟人洗頭發當然盡心盡力,莉莉的按摩手法仿佛是比當年純熟了不少,江曉媛就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升高級技師?”


    莉莉頓了一下:高級技師得自費培訓,再說吧。”


    江曉媛:培訓一下不是挺好的?成本一兩年就賺迴來了,學到了技術永遠是自己的。”


    gān一天是一天吧,誰知道我還能gān幾年?”莉莉說,家裏年前催我迴去相親找對象呢,我好不容易才攢了這點錢,培訓用光了,迴來漲不了兩天半的工資,我又辭職迴老家了……何必呢?”


    江曉媛默然無語。


    我沒有你那麽大本事,將來不可能在城裏紮根,總要迴去的,早點迴去還能趁年輕找個好對象。真羨慕你,”莉莉停頓了一下,繼而又說,太羨慕你了。”


    江曉媛想起前一陣子還跟蔣博說過的自由論”,如今又是這個狀態,頓時有點臉疼,訕笑了一句:都是瞎混。”


    莉莉搖搖頭,信誓旦旦地說:你以後肯定會賺大錢的。”


    江曉媛啼笑皆非,她想起曾經莉莉對高級化妝師收入水平的向往,大概知道她嘴裏的賺大錢”是什麽概念,按照莉莉的標準,江曉媛雖然眼下被工作室拖著未能達到這個收入標準,可真想要,也不是無能為力。


    她忽然之間恍然,原來她在別人眼裏,已經走了這麽遠了。


    做一次頭皮護理,整個人凝滯的狀態和收緊的太陽xué都好像得到了舒緩,鬆快了很多。


    江曉媛沿街緩緩地走迴去,一抬頭,正好看見祁連給她買過衣服的店。她溜達進去一看,被整個店裏燦爛的少女風格晃得眼暈,翻了翻價碼牌,居然還不便宜,她投給莫名其妙的店員一個鄙視的眼神,背著手走了。


    夜風已經有些涼了,江曉媛想,去年這個時候,她在gān什麽呢?


    她浮躁的心突然沉了下來,因為以年為單位,迴頭去看自己走過的路,她發現那裏遠得她自己都不敢想象。


    一迴頭,好像身後跟著一個碩大的奇跡,亦步亦趨地如影隨形。


    一個人走過了這樣的路,有沒有天分很重要嗎?


    chun日新娘”必須要是清新的,一定沒有那麽多花哨的小心機,帶著幾分天真的衝動。


    又絕不能寡淡,因為心裏充盈著跳躍的感情……是什麽樣的感情呢?


    江曉媛腳步慢了下來,漫無目的地在她生平所見所聞中翻找類似的基調,隨即,她鼻尖好像忽然縈繞起一股若有若無的米醋味。


    像是一碗煮得口味十分一般的麵。


    江曉媛出神地迴憶了片刻,忽然想:一提起‘chun天’就是草木青青,我為什麽不能試試暖色調呢?”


    第55章


    江曉媛突然跑到馬路對麵,上躥下跳地打了一輛車:師傅,去‘伯爵’,快點,我有急事!”


    司機師傅聽了,一腳踩進了油門裏,車子嗡”一聲躥了出去,江曉媛快被蠢蠢欲動的腦補撐炸了,連這一點路都不能等,她翻遍了全身,從褲兜裏翻出半包餐巾紙,又跟司機師傅借了一根筆,心無旁騖地在上麵寫寫畫畫起來。


    要溫暖而燦爛,不能有一點含蓄的燦爛,要毫無yin霾、躍躍欲試。


    但燦爛與熾熱是不同的,燦爛是一定要帶著一點天真,不能繁瑣,要簡潔而凜冽。


    江曉媛飛快地在皺巴巴的餐巾紙上留下了凜冽”兩個字,中型水的墨汁飛快地在白紙上雲開,她順手在暈墨的地方補了兩筆,勾勒了一朵花。


    對了,chun日”怎麽會隻有甜美呢?


    要從漫長的冬天裏蘇醒,必須要含著點燃世界的力量才行,要無所畏懼、橫衝直撞,但又不能沒有保留——因為盛極必衰,芳菲盡頭,就由chun轉夏了。


    所謂靈感”,其實就是水裏的氣泡。


    當人浮在水麵上的時候,必須要等風làng來時,才能看見làng花上漂起來的白色氣泡,而它們稍縱即逝,可能來不及捕捉就碎了。


    隻有一頭紮進水裏,才能在攪動的液體中觸碰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泡泡。


    這種時候,身在其中的人仿佛隨便撈一把,就能湊出一副熠熠生輝的作品,然而是在此止步,還是無視這些爆發的靈感繼續往更深的地方潛下去,就成了一個更很艱難的選擇。


    有時候並不是人不想做出努力,而是要放棄充盈在腦子裏的無數念頭,是十分苛刻而殘忍的。


    江曉媛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反正蔣老師已經槍斃了她無數版的方案,她已經心疼得麻木了。


    從漂浮到深入,舍棄第一把抓住的靈感,繼續深入,把自己有生以來的閱曆穿成一線——


    每次從一個主題下潛到無從深入時,再一把抓住的最深的東西,就是最後的答案。


    當她耗淨肺裏最後一口空氣,就像再一次地征服了自己。


    至於征服了自己的東西能不能征服別人,那已經不再是她需要考慮的了。


    因為她哪怕榨gān血肉,也無法做出更好的東西了。


    江曉媛一整晚做了不知多少份方案,做完出去倒一杯咖啡,喝完迴來就開始刪改,兩遍刪改之後最開始在出租車上做的初稿儼然已經麵目全非,她等於重頭再來。


    等她覺得燈光有點不對勁的時候,才在無比的亢奮與缺氧中發現,天好像已經亮了。


    一夜過去了。


    江曉媛最後把自己的方案定稿整理了一遍後,忽然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樣,她原地坐了幾秒鍾,遊魂一樣地上了樓。


    蔣博早晨慢騰騰地吃完早飯來到工作室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他一進屋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咖啡味,好像辦公室的咖啡壺倒了沒人扶。


    江曉媛不在,工作室裏靜謐得沒有半個人影,桌子上隻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紙張,電腦也沒關,還在那裏一閃一閃的。


    蔣博一愣,心說:她不會真做了一宿吧?”


    他走過去,把桌上和地上的紙收攏成一團,默默地翻看了起來。


    在專業方麵上,江曉媛總覺得太後心,海底針”,她永遠不知道怎麽才能達到蔣博的要求,總在戰戰兢兢,每次挨訓都不知道自己差在哪。


    幸虧她把能倒的黴都倒過了,心誌頗為堅定,不然每天這樣提心吊膽,也要該對蔣太後有心理障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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