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媛表現出了萬分的讚賞,一語雙關:太配了,你可真有眼光。”


    收銀員美得屁顛屁顛地把自己的爪子顛來倒去地反複看:姐姐,以後你要是沒事,就過來給我們化妝得了,你比我們那老佛爺手藝好多了,下次等老板在的時候跟他說一聲,讓他按單子給你算錢!”


    江曉媛有點意動,她很厭煩給別人上卷洗頭抹藥水的那些枯燥瑣碎的事,但是不討厭給人打理造型,何況她是真的窮,十分需要一份外快。


    江曉媛剛要答應,就見那攝影師敦敦敦”地跑過來,把磁卡插進電腦裏,興奮地說:你們來看看我剛才拍的原片,這是還沒修呢,修完更漂亮!”


    江曉媛和收銀員聞言一起探頭圍觀他的大作,兩分鍾以後,江曉媛笑容古怪地開口謝絕了收銀員的邀請,裹緊她的臭蟲羽絨服,告辭離去了——能請這麽一位把婚紗照拍成遺照的攝影師,這家婚紗影樓恐怕真的是氣數已盡、命不久矣。


    她走得有些疲憊,也有些平靜,江曉媛已經開始遺忘燈塔和兩個jiāo錯的時空的事,漸漸的,揮金如土的富家女、悲壯決絕的燈塔助理,都好像成了一場她想象出來的夢,夢做過就算,江曉媛習慣了不再多想,她開始接受這個世界的現實。


    好像她生來就應該是個村裏姑娘,出於迫不得已的原因,放棄了學業,中途外出打工補貼家用,她每天裏惦記的不再是今年時裝周又發布了什麽新款、誰抄了誰、誰請了新設計師雲雲,而是做點什麽能多賺幾百塊錢……前些天,莉莉他們議論的參加美發進修的事,她甚至也開始往心裏去了。


    江曉媛一邊往手心裏嗬著熱氣,一邊飛快地穿過人行道,跑到對麵的美發店,哆哆嗦嗦地打開門,就在她進門的一瞬間,店裏一個供客人消遣用的電視突然打開了。


    江曉媛嚇了一跳,在門口沒敢往裏走。


    是同事迴來了,還是遭賊了?


    她將手塞進兜裏,攥住手機,用力敲了敲門:誰在裏麵?”


    沒有人迴答,此時天色已晚,餘暉散盡,路燈三三兩兩地結伴亮了起來,店裏一盞燈都沒有開,隻有那電視機發出一層幽幽的熒光,詭異極了,江曉媛起了一身ji皮疙瘩。


    她正猶豫著是不是給陳老板打個電話的時候,突然被電視上的畫麵吸引了。


    電視上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一身小洋裝,打扮得像個洋娃娃,滿臉不高興地賴在車裏不肯出來。


    她媽媽模樣的年輕女人半蹲在一邊,正試圖和她講道理:老師是教你東西的,你要尊敬老師呀,不可以讓老師等你,知道不知道?”


    小女孩不買賬,一臉憤怒地衝著她嚷嚷:我今天要去遊樂場,都跟我們班同學說好了,我答應要請他們吃冰激淩的!”


    女孩媽無奈地說:是學習重要還是去遊樂場吃冰激淩重要?”


    小女孩理直氣壯:當然是吃冰激淩重要!”


    女孩媽見跟這熊孩子講道理講不通,就一伸手把她硬拉了出來:是你自己鬧著說要學畫畫的。”


    小女孩放聲大哭:我跟同學說好了!”


    你還跟我說好了呢!”女孩媽不由分說,拉扯著那小崽子走進了她未來老師的畫室。


    江曉媛戳在手機上的手指僵住了——那小女孩是她自己。


    傍晚的車流在她身後唿嘯著來往,孤獨的電視機像一部事無巨細的慢搖迴放。


    十三四歲的時候,她鬧著要買相機,興致勃勃地置備了裝備,燒了不少錢,一門心思地參加俱樂部,找人學,儼然是要成為一代名家,新鮮了一年多,相機也被她丟下了,她開始愛起時裝手繪,手繪還沒學利索,她已經被真實世界的漂亮衣服吸引了注意力,再後來,單是衣服已經不能滿足她時,她開始迷戀彩妝、珠寶……


    而這些隨著她進入成人世界,都漸漸地失去了本來的意味,它們成了她標榜身價、攀比炫耀的道具。


    時間長了,江曉媛幾乎已經忘記了當初自己為什麽會喜歡這些——她最初,其實隻是迷戀那些炫目的色彩,迷戀那些凝滯在時光中的美好事物而已。


    她曾經隻是想成為一個用自己的手留住美的人。


    這時,江曉媛的手機響了,一條短信豁然出現在她麵前:後悔嗎?想重新開始嗎?不要相信那個機器人,我才是會幫你的人。我會送你迴原來的世界。通道已經準備完畢,是否啟程?”


    對了,五十天已經過去了。


    江曉媛忙然地抬頭,看見電視上畫麵還在繼續——小女孩坐在畫室裏,溫暖的陽光打亮了整間屋子,小小的台子上放著一杯給她準備的果汁,鶴發童顏的優雅女士握著她的手,諄諄地講著光影的透視原理。


    少女坐在電腦前,旁邊資深的老攝影師耐心地告訴她不要執著於修片和設備,如何抓住鏡頭下的一瞬間才是優秀的攝影師應該做的事……


    這都是她錯過的光yin。


    電視上的畫麵飛快閃過,盡數播放完畢,屏幕最後變成了一麵鏡子,清晰地浮現出了她此時的模樣——她落魄、潦倒、困在寒風裏,鼻尖凍得通紅,一臉如同認命的麻木。


    一行字緩緩地浮現:通道已經準備完畢,是否啟程?”


    江曉媛鬼使神差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機,她自以為淡忘的期冀來勢洶洶地擊倒了她,被一次又一次掐滅打死的僥幸之心再一次浮到了表麵上——如果這隻是一場羅生門呢?


    她怎麽能知道究竟真相是怎麽樣的呢?


    她怎麽能確定燈塔助理和祁連他們不是在騙她呢?從頭到尾隻是他們的一麵之詞……


    其實江曉媛心裏明白,重要的不是真相怎樣,而是她願意相信什麽。


    好比艱難困苦的平凡人生中,每個人都願意相信隻要自己買彩票,就總會有一天能中將一樣。


    一個是”字,江曉媛已經打了出來,凍僵的手指放在發送鍵上,怎麽都點不出去。


    按下去,她有可能像無數前輩一樣,灰飛煙滅在未知的時空裏,也有可能迴到過去的生活,重拾她那五彩斑斕的藝術夢。


    或者她會窮困潦倒地待在城市一隅,等待風霜把皺紋刻在臉上。


    江曉媛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她手上拿著的不是一部早該被淘汰的舊手機,而是她的一生。


    當她打出那個是”字的時候,她心裏偏向於哪個答案就已經昭然若揭。然而她還是沒有發出去,因為再次不合時宜地想起了燈塔助理。


    以及他托付給她的運動員夢。


    江曉媛想:你會騙我嗎?”


    那種她真切地被同感到的,不顧一切的追逐與毀滅,會是一場騙局嗎?


    如果那不是一場騙局,那麽她按下發送鍵之後,失去的不止是自己的生命,還有燈塔助理孤注一擲的努力。


    一想到許靖陽,江曉媛艱難地再次猶豫了。


    她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賭,但她不能把別人的願望也一起押上去。


    就在舉棋不定時,江曉媛身後突然響起一聲汽車喇叭,她心裏一慌,手一哆嗦,手機一下掉在了地上,屏幕頓時滅了,電池都摔出去了。


    江曉媛猝然迴頭,看見祁連匆匆從車上下來,她心裏正猶疑不定,見了他如同見了鬼。祁連一看她的表情,再看地上摔成兩半的手機,哪還有不明白的?


    他在距離江曉媛幾步遠的地方定,雙手插兜開口說:我算了算,差不多有五十天了,那病毒如果不死心,近期應該會有行動的,對吧?”


    江曉媛心情大起大落,一時說不出話來。


    祁連上前一步,撿起她的手機,把電池重新裝了迴去,卻沒有還給她。


    沒吃飯呢吧?”他說,走吧,今天我請你。”


    第26章


    江曉媛心亂如麻地重新鎖好店門,跟著祁連走了。


    算來她隻知道有祁連這麽個人,他好像憑空冒出來的,這人是gān什麽的,家庭背景如何,到底是怎麽和他們這些卡在兩個時空夾縫中的人扯上關係的,江曉媛一概不清楚。


    他們倆就像兩條風馬牛不相及的信號,卻偏偏有一段詭異的波段撞在了一起,被迫分享了同一段光怪陸離的情節。


    江曉媛不知道祁連的底細,當然沒有辦法信任他,可是信也好,不信也好,有些話、有些秘密,除了他之外,真的就再沒別人好說了。


    祁連開車帶她去了一家裝修jing良的餐廳,這裏卡座很多,私密性很好,坐在一起說話不用擔心被別人聽見。


    要是放在平時,江曉媛一定不會錯過這個可以大吃一頓的機會的,可惜她現在沒什麽心情。


    兩個人隨意地點了一點東西,祁連當著她的麵重新啟動了手機:我能看看那條短信嗎?”


    江曉媛衝他做了個隨意”的手勢。


    反正手機裏毫無隱私,她也沒給別人發過短信——明光突如其來的打擾把江曉媛從虛偽的麻木裏拖了出來,當她審視自己生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同這個時空的jiāo集依然少得可憐,親人遠在家鄉,素未謀麵,十天半月才會打一次電話,多半也是簡單問候,沒話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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