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畫模特、畫人物、畫陳方舟的手、畫上下翻飛的尖刀……沒有人手把手教她,陳老板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其他人都不大和她打jiāo道,江曉媛隻能拚命地記錄著各式各樣的畫麵,晚上帶迴去溫習。


    這無疑要花大量的時間,江曉媛以前能從晚上十二點睡到第二天中午十二點,滿打滿算一圈,現在卻將睡眠時間活生生地擠到了六個小時之內。


    她飯不好好吃,覺不好好睡,身上還穿著反季節的衣服,隨著天氣漸冷,連店裏的空調都無法拯救她了。江曉媛什麽時候吃過這種苦頭?這樣堅持了三天,她臉上掛上了厚重的黑眼圈,嘴上起了gān皮,整個人脫水一般瘦了一圈。


    第四天,她早晨睜眼的時候感覺渾身不對勁,打了個下巴差點脫臼的噴嚏才發現——感冒了。


    ☆、第 20 章


    郵局剛剛開門,服務的辦事人員隻來了一個,懶洋洋地在服務台後麵玩手機。


    一個老人顫顫巍巍地上前問:同誌,我想匯款,應該怎……”


    女辦事員眼皮也不抬地打斷他:那邊填單子。”


    老人茫然地四下找了找,又小心翼翼地問:填……填哪個單子?怎麽填啊?”


    女辦事員吊得高高的柳葉眉險些飛出額頭,橫刀立馬地噴薄出一個倒八字:那不是貼著示例嗎?自己不會看!瞎啊?”


    她話音剛落,一條長臂就伸了過來,越過老人的肩膀敲了敲服務台,手腕上露出猙獰的兇shou刺青一角。


    辦事員目光在那刺青上停頓了一下,嚇了一跳,一抬眼,正對上一雙冷冷的目光,年輕男人把眼鏡摘下來隨意地用衣角擦著,目光輕飄飄地落在辦事員的胸牌上開了口:你會說人話嗎?”


    這男的模樣俊秀,五官周正,看著讓人眼前一亮,要放在平時,辦事員說不定會多看他幾眼,然而此時,他說話的聲音微微壓低,像是收斂壓抑著什麽,再配上那目光——他的雙眼皮長得比別人橫平豎直,像兩條刀刃,沉甸甸地壓在眼睛上,壓得那失去眼鏡的遮擋的眼神顯得過分鋒利,有點嚇人,好像電視裏那種隨時掏槍殺人的衣冠禽shou。


    辦事員一聲沒敢吭,一氣嗬成地將匯款單和示例表格抽出來,雙手遞給匯款的老人:您照著這個填……後麵的先生您也辦理匯款嗎?實時匯嗎?”


    後麵那位正是祁連,他扣上眼鏡,沒再糾纏,把單子和現金一起遞了過去:不用。”


    那天祁連和江曉媛分開以後,迴去思考了一陣子,感覺這個現任窮鬼不像他想象得那麽好打發,一個大小姐,趾高氣揚慣了,讓她心安理得地受人恩惠,對方可能確實接受不了。


    對祁連來說,要是江曉媛肯自己在逆境中奮鬥,自己在這個世界穩腳跟,那當然再好也沒有了——可他還是覺得不太可能,一時的誌氣誰都有,問題這誌氣過了,她能堅持多久?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江曉媛要是意誌堅定,那病毒也不會選中她。


    自尊心超qiáng還吃不了苦,要是放任她照這麽下去,她還是非得走前人的老路不可。


    祁連發愁了兩三天,偶然想起她在醫院免了別人債務的事,心裏靈光一閃,決定換個角度曲線救國。


    祁連料得很準,江曉媛的誌氣確實在一病之後就銷聲匿跡了。


    以前,生病是江曉媛長脾氣的機會,隻要體溫超過三十八度,她在家裏就仿佛立了什麽不世之功,一定要千倍百倍地作,作得別人一分鍾都不能忽視她,要一個加qiáng連的人圍著她噓寒問暖才行,否則她就要絞盡腦汁地尋釁大發雷霆。


    這天早晨,兩個世界巨大的落差終於在她失去健康後凸顯了出來,江曉媛淒淒切切地窩在被子裏,沒人問候,沒人哄她,沒人端著熬得稀爛的粥求她喝一口,沒人給她拿藥,就連想喝點水,她都要自己爬起來倒。


    她的枕邊是塑料模特那沒有五官的頭顱,腳底下是一攤發型講解與圖片,屋裏彌漫著不透風的cháo氣,一側的鬧鈴第四次響起來,歇斯底裏地嚎叫,提醒她該起chuáng去抱佛腳了。


    江曉媛一巴掌將鬧鍾囂張的氣焰拍了下去,忍無可忍,於是抱著被子嚎啕大哭了一場。


    哭到一半,她還是qiáng撐著爬起來了——並不是她堅qiáng,而是鼻子已經擁堵得水泄不通,再不找衛生紙擤一擤,就抹到被子上了。


    她哭哭啼啼、踉踉蹌蹌地擤了一通鼻涕,擤得腦子裏嗡嗡作響,頭重腳輕地坐在一大堆千奇百怪的發型中,放空了五秒鍾,繼而對理發師這個行業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憎惡。


    她還不知道自己人生的主題是什麽,先知道了該主題不能是什麽——她絕對不想當個理發師,煩透洗剪chui這活了。


    江曉媛懷抱著這樣一腔委屈,無處發泄,於是動手將她畫的那些素描一張一張撕了。


    等她徹底哭累了,撕累了,江曉媛才想起來給陳方舟打電話請假。不料一打開手機,她先看見了兩條未讀信息。


    一條來自手機運營商,提醒她話費餘額不足十五元,一條來自祁連。


    祁連:我今天給你和她的奶奶打了五千塊錢,你多少應該聯係她一次,錢的事要是過意不去,可以以後還給我,半年之內我不收利息。”


    後麵體貼地附上了原主人家裏的聯係方式。


    江曉媛:……”


    祁連真的想讓她留在這個世界上嗎?他不會是明光那邊的jian細,巴不得bi她早點去死吧?


    在莫名其妙的外債和盆gān碗淨的電話費打岔下,江曉媛沒心情哭下去了,她默默地拖著因為發燒而有些沒力氣的身體把自己洗涮gān淨,灌了一大桶水,在屋裏轉了三圈,心裏想:那又不是我奶奶,和我有半毛錢關係?”


    可是她一邊這麽想著,一邊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了手機,撥通了祁連給她的電話號碼。。


    江曉媛沒見過自己的親奶奶,在她的時空裏,她爸幼年喪母,是個沒娘的苦孩子,他小時候沒受過太多家庭的溫暖,這才在有了自己的小孩後變本加厲地嬌慣,以至於活活養出了一隻熊孩子。


    如果另一個時空中的她與自己一模一樣,那麽……另一個時空中的親人,也是她自己本來已經失去的親人嗎?


    這通電話一通,江曉媛先有點後悔,這該跟人家說什麽?


    但她還沒來得及掛斷,對方已經接起來了,裏麵一個大嗓門的女人衝著她喊:喂,喂,找誰?”


    江曉媛被問住了:我那個……”


    誰知她隻說了三個字,對方就跟開了天眼一樣,一嗓子打斷她:是小媛吧!哎呀!你說說你啊,去多久了,也不打個電話迴來,你是要坑死你奶奶啊?”


    江曉媛本來就有點耳鳴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響,既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也不敢胡說,隻好帶著濃重的鼻音,囁嚅說:這邊遇到點事……”


    女人敲鑼打鼓似的問:是找工作不容易吧?我說什麽來著?早說讓你等一陣子,等過年你三哥迴來,讓他帶你出去,非不聽……唉,我去給你叫你奶奶,等著啊。”


    江曉媛應了一聲,默默地聽著電話那邊的人逐漸走遠,扯開嗓門叫著什麽人,沉默地想:狀元家裏怎麽連個電話也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有嘈雜的腳步聲,有別人小聲說話的聲音,最後是一個老太太中氣不足的聲音,老人似乎一時找不到對著哪裏說話,聲音時近時遠,怯怯的,小心翼翼的。


    江曉媛不由自主地屏住唿吸,她以為自己會開不了口,誰知在迴過神來以前,一聲奶奶”就已經順口溜出去了。


    老太太隻聽了一嗓子,就敏感地問:你著涼了是不是?我怎麽聽著你說話聲音不對呀。找不著工作就迴來,迴家,沒事的,我還有力氣呢,能幫你!”


    江曉媛抽了口氣,差點把方才未竟的嚎哭大業續上。


    她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忍住了眼淚,她的血脈相連、卻素未平生的奶奶,成了這個時空中、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將她的委屈全盤接受下來的人。


    毫無芥蒂的。


    一通電話打完,江曉媛收了一籮筐的瑣碎的叮囑,她擦gān淨眼淚,想起自己五千多的債務,知道自己無路可退了。


    無路可退的江曉媛沒有再躺迴chuáng上,轉身出了門,買了一盒白加黑,又花了幾十塊錢,從超市大賣場裏買了一件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的黑羽絨服,披在她不倫不類的夏裝外麵,打造出了她另類詭異的過冬造型。


    她還尚未遭到毒手的素描挨個收攏起來,拿起剪子梳子那套東西,披上戰袍,扛起長槍,前往店裏。


    我以後絕不gān這個,”美發會所門口,戰士江曉媛把鼻涕擦gān淨,心裏想,我這輩子最討厭的職業就是理發師。”


    第二討厭的是網管。


    由於感冒會傳染,江曉媛這一天被陳方舟勒令不能接觸顧客,將她打發到後台負責一些登記整理工作,這天正值工作日,白天店裏客人不多。


    </p>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脫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priest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priest並收藏脫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