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媛從小數學物理沒及過格,聽得雲裏霧裏,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事,可是心情紛亂,頭腦過載,她一時又理不清頭緒。


    台階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如同要衝破宇宙的高塔。


    江曉媛用力咽了一口口水,跟著燈塔助理走進高塔,她像暢遊地獄的但丁,正走向不可思議。


    燈塔中有星羅棋布的光,乍一看彼此jiāo疊,其實互相並無gān涉,像一塊複雜的立體棋盤。


    兩人一路走到了高塔底部,映入眼前的是一個小高台,像中學老師的講台,高台旁邊飄著各種看不懂的坐標數字。


    江曉媛的腦子裏卻嗡”的一聲——她看見台上擺著座椅與方向盤,分明是一輛車的駕駛艙!


    後視鏡上掛著熟悉的掛件,安全帶安安靜靜地垂在一邊,安全氣囊彈出了一半,細碎的玻璃碴懸空靜止,好像某個時間某個地點的jing確截圖。


    江曉媛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又一步。


    燈塔助理打了個指響,台上驀地燈光大亮,被照she成一部燈光聚焦的舞台,而江曉媛就是那個即將粉墨登場的小醜。


    不……”江曉媛不住地往後退去,好像越是遠離那座高台,她就越安全,語無倫次地說,你你你不能把我送迴去,我不能迴去!”


    燈塔助理:你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裏,被時空風bào掃下來,總要被送迴原本的時空坐標的。”


    江曉媛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他玻璃球似的眼珠:我撞車了!你看不見嗎?你瞎嗎!前擋玻璃都碎成那樣了,我連安全帶也沒有係,我會死的!你有病嗎?”


    燈塔助理神色不變,燈光在他臉上打出一圈瓷一樣的瑩白。


    這會他又不像人了,像是個不近人情的人形容器。


    燈塔助理說:那說明這個時空中的你本來就應該在這個時間點上死去,有什麽不對嗎?”


    江曉媛目瞪口呆。


    這人是變態嗎?”江曉媛感到自己頸側的血管突突”亂跳,心想,這變態的地方,變態的人,不行,我得跑。”


    燈塔助理向她走來:傳送馬上開始了,請過來一些,以免傳送發生偏差……”


    江曉媛的手在鬥篷下劇烈地顫抖著,突然,她猝不及防地向前一撲,猛地用肩膀將燈塔助理撞到一邊,誰知這燈塔助理看起來身材高挑,人卻輕得和紙片一樣,被她一撞就側歪出去,江曉媛沒想到居然這麽順利,也愣了一下,但她在關鍵時刻竟然也是有點決斷的,立刻反應過來,奪路狂奔。


    江曉媛向來隻擅長塗脂抹粉,跟運動從來八竿子打不著,此時腎上腺素飆升,全身的潛能都被激發出來,好像突然練成了輕功。


    可是她沒能輕出多遠,忽然,她好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抓住了。


    江曉媛的兩條腿還在絕望地往前奔跑,人卻不住地往後退去,越是跑,那亮著光的高台與可怖的駕駛艙離她就越近,好像她身後追著個黑dong,無處不在的引力場不斷地蠶食鯨吞著她。


    色厲內荏的江曉媛所有的勇氣終於流瀉一空,她快要被恐懼壓垮了:等等!求求你,我不能死……救命!我、我才二十五歲,我父母隻有我一個女兒,我不可以死掉的!我、我還有……對,我還有工作,我還有好多事沒做,我不能死在這麽莫名其妙的地方!救命啊!”


    ☆、第四章


    燈塔助理毫無觸動:抱歉,我聽不出你這句話的合理性在哪裏,任意一個空間中,每一秒的時間單位裏,都有無數比你年幼的生命體因為各種原因死去,他們也未必不是獨生。隻要是生命,沒有不能死掉的,”


    見江曉媛實在太驚恐了,燈塔助理竟還試著安慰了她一句。


    他誠懇地說:你就算現在不死,將來也會死的。”


    江曉媛:……”


    她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軟硬不吃的愣貨,一時間被嗆得接不上話。


    這時,她的後腳跟碰到了一個硬物,江曉媛猝然迴頭,發現那高台居然已經近在咫尺了!


    一隻看不見的手正在將她往致命的駕駛艙中推,江曉媛本能地揮著胳膊,那些本來凝滯在空中不動的碎玻璃在觸碰到她手腕的一瞬間,活”了過來,沿著既定的拋物曲線形單影隻地飛了出去,在她手腕上留下了幾條淺淺的傷口。


    細微的疼痛打破了江曉媛最後一絲幻想——這是真的,不是鬧著玩的,那個穿得像個棺材的變態真的打算把她塞進一輛剛撞完樹的車裏。


    江曉媛歇斯底裏的尖叫起來:這是謀殺!謀殺!啊——”


    燈塔助理麵不改色地辯解:我沒有謀殺你,撞你的又不是我。”


    江曉媛徹底絕望了,她方才有多僥幸,此刻就有多憎恨所謂的時空意外”,如果沒有這一出,那她最多是在猝不及防中出了事故,可能幾秒鍾之內就能不痛不癢地去見米開朗基羅——總比這樣一點一點地看著自己接近死亡qiáng。


    二十分鍾以前,江曉媛還覺得自己無比qiáng大,她手裏捏著馮瑞雪巨大的一個把柄,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她戳來刺去。她甚至覺得隻要自己願意,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她買不來的,然而此時,江曉媛卻好像一隻渺小的螞蟻,一陣小風都能將她掀翻在地,一片樹葉都能把她壓死,這世界上卑鄙的風雪雨露都掌握著她的生殺大權。


    一個人在要死的那一刻,家財萬貫也好,美貌傾城也好,權勢滔天也好,都煙消雲散去了,她成了世界上最下等的人,隻要能讓她再活一分鍾,她怎麽樣都願意。


    就在這時,高台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暫停——傳送程序,暫停。”


    江曉媛頓時被撂在了半空,她八爪魚似的匍匐在地,恨不能十指長出吸盤,與皇天後土化為一體。


    她的帽子飛到一邊,長發糊了一臉,心肝五髒全都是冷的,江曉媛一邊冷得哆嗦,一邊順著燈塔助理的目光抬起頭,看見不遠處另一個帶著發光紐扣的人緩步走了過來。


    燈塔助理靜靜地開口問:明光,你gān什麽?”


    來人沒有迴答他,徑自走到江曉媛麵前,端詳了她片刻,他溫文爾雅地笑起來,彎下腰衝她伸出一隻手:小姐,還好吧?”


    江曉媛從死地裏哆嗦迴來,整個人還蒙著,被對方閃得頭暈目眩。


    這個人的臉也像電腦合成的,可是合成得十分巧妙,無處不美,美得幾近不辨男女,乃至於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虛假。


    明光輕輕一提褲腿,蹲了下來,專注地擦掉江曉媛臉上橫豎撇捺的淚水。


    我同事的這裏,”明光指了指自己的腦子,缺了一段程序,和人溝通有些問題,真對不起。”


    江曉媛一聽,敢情自己是差點讓一個腦缺件的人整死,頓時委屈得哭得喘不上氣,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明光的袖子:我……我……”


    明光十分理解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轉向燈塔助理說:一個人猝死,和她在健康情況下預知自己走向死亡,但無法阻止的內心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們沒有權利把這種極大的痛苦qiáng加在別人身上。”


    終於有一個會說人話的了,江曉媛一時感動得無以複加。燈塔助理卻皺起了眉——他這個動作倒是非常人性化。


    她為什麽會被時空風bào剝離?”明光繼續說,我看了這次時光風bào的記錄,根本原因還是你把路徑計算錯了,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應該負一點責任嗎?”


    燈塔助理深深地看著這個名叫明光的人,那雙極端類人的眼睛裏yin晴不定。


    明光轉向江曉媛:好了,別哭了,我替你請求啟動糾錯程序特殊條例。”


    燈塔助理:但……”


    明光抬手打斷他,垂下的眼睛看起來有些冷漠,語氣依然是溫和的:助理,對當事人來說,時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隻有當下一刻的感受,你讓她在死亡前一秒停留了這麽長時間,如果是你,你會是什麽感受?”


    這一句話,險些又把江曉媛的眼淚勾出來,但方才已經沒皮沒臉地崩潰過了一次,她此時迴過味來,不肯破罐子破摔,還是艱難地收拾起了自己的自尊,飛快地用物質捋了捋淩亂的長發,低聲說:謝謝。”


    明光嘴角微微一翹,沒吭聲。


    燈塔助理臉上空白了片刻,像個死機的機器人,好一會,他目光才微微一動,像剛跑完漫長的程序。


    通過權限。”燈塔助理說。


    江曉媛深深地大喘了口氣,幾乎感覺自己麻木的四肢又重新湧進了血液。


    燈塔助理卻低頭看了她一眼,他玻璃球一樣的眼睛在她身上凝注了片刻,那一刻,他的表情人性化極了,似乎含著唿之欲出的憐憫與譏誚。


    不等江曉媛反應過來,燈塔助理就錯開了目光:我去取合約。”


    他那富有節奏感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p>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脫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priest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priest並收藏脫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