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一千隻草泥馬,也咆哮不出蘇輕此刻苦逼心情,他想:我靠,老天坑我!


    為什麽他麵前不是那發個傳單都被人看出破綻小妹?為什麽他麵前不是隻會老大一聲令下後衝出去特警?為什麽他麵前不是那個帶著瓶子底一樣眼鏡許如崇?


    胡不歸謊話說完了,就不心虛了,伸手把被他按得一條腿跪地上假大叔拉起來,出於職業習慣地審視著對方,眼神就像照妖鏡裏射出x光。


    蘇輕感到有種結局唿之欲出,它名字叫做露陷。


    然後蘇輕如此豐富內心活動中,做了一個動作,他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卻不是拉住胡不歸手,而是攀他胳膊上,接力撐了一下,先露出個頭,睜著一雙驚恐慌亂眼睛往被捕藍印那裏望去,看了一眼發現沒事了,才拍拍胸口,卻仍是不急著站起來,反而伸長了脖子,做出一副興致勃勃圍觀模樣。


    “哦喲,嘖嘖……”他用自己那張精心打造滄桑側臉對著胡不歸,用一口能以假亂真南方口音濃重普通話說,“大白天,把人都嚇死掉嘍。”


    胡不歸皺皺眉,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這個“中年人”,這個人……真像他。


    蘇輕餘光瞥見胡隊倫琴射線眼仍掃描著自己,於是一邊厭惡地拍著西褲上蹭土,一邊還不忘百忙之中抬起頭瞟一眼瞟一眼地看熱鬧,直到歸零隊和被捕藍印出去了。


    蘇輕瞥見他盯上那個男人開始低下頭認真用餐,想著,得琢磨出個法子擺脫這尊大佛。


    於是他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一個市儈中摻雜著審視笑容,熱情地對胡不歸伸出手去:“您是警察呀,幸會幸會,我侄子今年也剛剛從警校畢業,正不知道去哪裏找工作呢,我看你們這工作也挺危險哈。”


    胡不歸遲疑地跟他握了一下手,就聞見對方袖子裏帶出刺鼻假古龍水味,估計到了夏天蚊子都不圍著這個人轉。


    蘇輕就從懷裏摸啊摸,摸了半天,摸出一個十分騷包名片夾來,從裏麵挑出一張遞給胡不歸。胡不歸就覺著一股濃重香味撲鼻而來,他抽了抽鼻子,感覺嗅覺失靈了,腦袋被熏得有點暈。


    名片上頭銜是“清泉大酒店總經理季蒙”,四周還鑲著金邊,就好像給人闡釋什麽叫做“金玉其表、敗絮其中”似。


    胡不歸也不好意思不接,隻是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他往後一退,蘇輕就往前一蹭,眨巴著他那雙還不如眼袋寬死魚眼,帶著一股說不出變態興奮,壓低了聲音,指著門口問:“剛才那個人,犯了什麽事?”


    胡不歸目光仍然逡巡蘇輕臉上,他一開始疑惑終於慢慢消失了,感覺這個人隻是五官和蘇輕有微妙相向,氣質和年齡卻完全不符——如果說年齡還是能偽造話,那這……


    胡隊看著對方呲著牙笑起來,一笑嘴還是歪,就顯得猥瑣了。


    自己為什麽會覺得這個老男人和他像?胡不歸心裏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胡隊心裏,蘇輕永遠是帶著那樣一副略有青澀少年模樣——眉目如畫,生動、漂亮、倔強、堅強。或者胡不歸也不一定真了解蘇輕,他們短暫相處和漫長分別裏,他看見都是蘇輕好。而這些臆想好,又長達三年追尋和深埋心底愧疚裏慢慢發酵,凝成了一個近乎虛幻影子。


    蘇輕跟著季鵬程別沒研究透,就是如何察言觀色研究明白了,馬上發現胡不歸落自己臉上眼神遊移了一下,於是明白,對方無論是懷疑什麽,這會都遲疑了,就再接再厲,假裝沒發現胡不歸一直往後退,巴巴地又湊了一步,把聲音壓得低:“他是毒販子,殺了人,還是……嘿嘿,你明白,那種比較不要臉犯罪分子……”


    這句話還沒說完,胡不歸就生硬地搪塞了他一句“還有事”,急匆匆地走了。


    蘇輕他背後招手說:“哎,你不要走嘛,話還沒說完哪!”眼見胡不歸聽見這句話以後腳步了,就露出一副意猶未遺憾表情,兀自搖著頭嘖嘖幾聲,坐迴原位,頤指氣使地轉向服務員開始嚷嚷:“哎,你們這裏服務是怎麽迴事嘛,我要濃湯怎麽還不端上來?我趕時間好不好?”


    “先生對不起,由於剛才……”


    “我不要聽解釋,找你們經理來跟我說話,我跟你們不是一種人,你懂不懂?你曉得我耽誤一分鍾是耽誤多少鈔票麽?”


    直到胡不歸走到了門口,還能聽見那個中年男人罵罵咧咧不滿意聲音,他腳步門口微妙頓了一下,終於把拿手上反光設備折了起來,塞迴到上衣口袋裏——如果對方隻是裝模作樣,那自己要離開背對著他時候,對方一般會因為放鬆下來,臉上露出不一樣表情。


    可是沒有,如果……那這個人就太天衣無縫了。


    一個人想騙術上無往不勝,他就必須先能騙過自己。


    蘇輕深諳此道,所以他是“季蒙”時候,就絕對不會做出別人肢體語言。同時他也知道胡不歸這人是很仔細,他照顧人時候仔細,執行任務時候也仔細,即使他自己被熏跑了,隻要心裏還有半點疑惑,就一定會留人盯著。


    蘇輕做戲做全套,一點都不省著,終於後餐廳老板出麵調停下,白吃了這頓飯,心滿意足地走了。


    他時間掐算得極準,剛好跟那角落裏吃飯男人前腳後腳離開。


    角落裏坐男人看上去三十來歲,板寸頭,長著一張叫人過目就忘大眾臉,穿著白襯衫和休閑西裝這樣一身同樣大眾衣服,融入人群裏就像一滴水。


    他也注意到了跟他前後腳一起走出來男人——蘇輕為混霸王餐吃鬧出來動靜簡直恨不得讓整個餐廳人聽見。


    板寸頭因為身份特殊性,對這種或有意或無意靠近自己人總是心懷警惕,他一路走一路借著各種東西觀察著這個跟他身後走了一段男人,好才過了兩個紅綠燈,這男人就一邊打電話一邊滿臉不耐煩地鑽進了一個大賣場。


    板寸頭鬆了口氣,繼續往自己和同伴約好地方走去,十分鍾以後,他神經又繃緊了,因為一個髒兮兮流浪漢突然滾到了他腳底下,看麵部表情,大概智力不大正常,流浪漢雙手攏起來做碗狀,笑得哈喇子直流哼哼唧唧地說:“給點吧,給點吧。”


    板寸頭皺皺眉,打算從他麵前繞過去,誰知道流浪漢又跟了上來,依依不饒地嘰嘰咕咕地說:“給點吧,給點吧。”還伸出油光鋥亮黑乎乎爪子去抓他褲腿。


    板寸頭急了,伸腿把他踹開:“滾一邊去,躲開。”


    流浪漢這才不敢糾纏了,縮到牆角,喉嚨裏發出嗚嗚聲音,戰戰兢兢地看著板寸頭從自己麵前走過。


    過了一會,流浪漢才站了起來,依然傻乎乎瘋瘋癲癲地走路上,搖晃著雙手哼著是人都聽不懂火星文歌,間或夾雜著一句壓得低低“滾一邊去,躲開”,路人都躲著他走,隻當他發瘋,沒有人發現,當他把這句話重複了三四次以後,發出聲音竟然和那板寸頭一模一樣了。


    擺脫了流浪漢,板寸頭加了腳步,他心裏隱隱約約地升起某種不祥預感,天漸漸黑下來了,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來,他步走過整條街區,徑自穿過市區中心一個公園裏,買了一杯熱橙汁和一份報紙,坐人工林子深處石頭板凳上,一邊喝水一邊看報紙,裝作一副悠然自得模樣,不過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手上那杯橙汁水麵可並不平整。


    他不知那裏多久,整整一份厚厚報紙都翻完了,此時夜已經深了,星星布滿了天空,逛公園遊人都迴家了,不用說他所這個偏僻地方。


    板寸頭後一次確認周圍沒有人,這才彎下腰,從座位底下摸出一個銀色手機,翻開蓋子,接通以後開口才說了三個字“我到了……”


    聲音就陡然卡住——那改裝過手機蓋子上能量指示器指針突然瘋狂地旋轉起來,幾乎活像個電風扇了。


    板寸頭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危險來源,就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從猥瑣大叔又到流浪漢蘇輕已經恢複了他飛機上那副“青年才俊”模樣,手機落地刹那,就一伸手給撈了起來,垂著眼看著被他打暈板寸頭,伸出另一隻手,拿著一個很小錄音裝置,湊近聽筒:“半路上遇到點麻煩,已經解決掉了。”


    聲音模仿得像極了。


    電話那頭人說:“怎麽樣?”


    蘇輕想了想,說了一句模棱兩可話:“他……被抓得也太簡單了。”


    那頭說:“沒關係,他什麽也不會知道,已經瘋了。果然,藍印其實也是有極限,這種生命體依然不完美。”


    蘇輕笑了一下:“這種生命體不完美性不止體現這一方麵吧?”


    “說得也是——你小心點,三號死亡被報道出來,這太敏感了,看來歸零隊們近活動很猖獗。”


    蘇輕立刻意識到,這個所謂“三號”指得就應該是趙一菲,於是吸了口氣,低聲問:“你覺得……下一步,應該怎麽辦才好。”


    對方有些奇怪:“怎麽了686,你怎麽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蘇輕一聽這個稱謂和口氣,立刻就明白了,這個“烏托邦”隻是個跑腿,並沒有權限過問“上麵”事,於是放軟了口氣:“我就是心裏有些不祥預感,也可能是歸零隊人太多,讓我有了些壓力。”


    “你不用多想,迴來吧,協助處理四號,那邊不好下手,但是他要比三號重要得多,無論如何,一定不能讓他活下來,懂麽?實驗你就先放一放。”


    蘇輕停頓了片刻,才用一種猶豫口氣說:“……嗯。”


    然後他掛斷了電話,低下頭,麵無表情地看著被他打暈這個烏托邦,彎下腰,從褲腿裏抽出一把手掌長匕首,慢慢地蹲下去,刀刃湊近了板寸頭脖子。


    那一刻,沒有人知道他平靜無波表情下,心裏究竟想什麽。


    好半晌,蘇輕才歎了口氣,把匕首收了迴去,然後動手扒光了這個烏托邦衣服,他身上搜了好幾遍,把零零散散大小儀器全部沒收,確定沒問題了,才把人光溜溜地綁了起來。


    接著他從懷裏摸出一張皺巴巴餐巾紙,上麵畫了一個路線圖,裹上錄音器和繳獲手機一枚。


    第二天,這些東西被一個十來歲小男孩送到了仍路邊假裝發傳單姑娘手裏,蘇輕本人,則連夜坐飛機離開了——他想他知道這個“四號”指得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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