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裏青年聽見哨聲,就像個做了壞事要開溜孩子,一頭鑽進人群中,背過身去,還做了個鬼臉,生動極了,一群神色或木然或惶恐或瘋癲人群裏,像一抹絕無僅有亮色。


    陳林手裏端著咖啡已經不冒熱氣了,他卻一點要喝意思也沒有,一隻手撐下巴上,眯著眼睛看著監視器錄下來迴放錄像。


    他已經蘇輕不知道情況下,盯著監視器觀察了他很多天,此刻陳林腦子裏略微有些麻木,忽然也像蘇輕第一天變成小灰時那樣質疑起來,自己還是不是人呢?


    他能聽見很多人心裏細微情緒,他有超越人類能力,他擁有巨大財富,這個世界上,隻要他想要,什麽都不成問題。


    所謂權力,有時候並不於擁有多少隨從,能有多麽一唿百應,隻要手裏有超越了別人、能淩駕於別人之上東西,隻要凡人生命像是隨時握他指尖一樣,隨時可以捏碎——那就是擁有了權柄。


    像超人,像蝙蝠俠,像那些故事裏飛簷走壁無所不能大俠——很難說這些人被塑造出來,是為了做救世主,還是僅僅表達了人們對權力迷戀。


    它讓人著迷,也讓人畏懼。就像一把雙刃劍壓人肩頭,一方起來一方落下,叫人有時候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有時候又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這時,一道人影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到了他身後,陳林沒有迴頭,眼睛仍然是盯著屏幕,把蘇輕這幾天教訓四型幾個場景重倒迴,又放了一遍。他晃了晃涼了咖啡,這才對身後人說:“蔣嵐,不要隨便出現別人身後,我有時候走神,可能會下意識地攻擊你。”


    蔣嵐冷笑一聲:“我會怕你?”


    她目光往屏幕上一掃,正好看見蘇輕用腳踩人英勇片段,“咦”了一聲:“走眼了,這小白臉膽子不小麽?”


    陳林順手把咖啡潑到一邊花盆裏,看了她一眼:“怎麽,你想給你小灰出氣?”


    蔣嵐隨隨便便地往他桌子上一坐,注意力還屏幕上,漫不經心地接了一句:“小灰?小灰又不是我人,隻不過是我工具罷了,你筷子碰掉了我勺子,我難道要折了你筷子出氣麽?”


    她一雙眼睛像貓一樣,又圓又大,好像還帶著一點異樣幽深,臉上化了一點妝,顯得整個人妖異起來,陳林目光遮擋眼鏡片後,不再接話。


    蔣嵐卻轉向他:“史迴章說開個短會,對下迴盛宴計劃做一個修正,你為什麽又不去?”


    陳林輕笑了一聲,機械地再次把錄像倒迴去重放,態度輕慢,好像這個問題完全不值得迴答。


    “史迴章,”他說,那表情那語氣,像是把這三個字稻草似放嘴裏嚼了嚼,再麵帶鄙視地“呸”一口吐出去,“他算個什麽東西?”


    一提起史迴章,他那剛剛流失自信心就又飛奔迴來了,這就是比較力量,因為他覺著如果說自己是力大如牛超人話,那史迴章就是那個牛。雖然看起來有一樣力量,卻完全是不同次元生物。


    蔣嵐說:“你看不起他,桂頌和羅曉峰可是唯史哥馬首是瞻,李固又是個隨波逐流,你這麽明目張膽地跟他對著幹,不怕史迴章給你下絆子?”


    陳林退出視頻,把筆記本合上,整理好自己衣服,看了蔣嵐一眼:“你別忘了……”別忘了什麽他諱莫如深地沒有說出口,隻是暗示什麽似,輕輕地衣領上拍了一下,“還輪不到史迴章稱大爺。”


    蔣嵐眼神一凝,看見陳林往外走去,忍不住叫住他:“你幹什麽去?”


    陳林頭也不迴:“去看看我那雙‘筷子’。”


    蔣嵐一皺眉:“小灰就是小灰,看一眼少一眼,你沒事老關注他幹什麽?”


    陳林說:“即使是筷子,偶爾碰上一雙好看雕花筷子,也會讓人忍不住報廢之前多欣賞一會,你說呢?”然後他輕輕合上門,走了出去。


    此時,雕花筷子蘇輕,正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中——程未止是個好老師,他覺得這是緣分,正常人誰會去惹瘋子呢?哪個忽然間掉進這種地方,不是泥菩薩過江,惶惶不可終日?像田豐那樣實屬正常。


    程未止不知道這個蘇輕是神經特別粗,還是人特別單純,蘇輕也會害怕,也會不知所措,可那都是一會事,一會功夫過去了,就又該吃吃該睡睡,還企圖想辦法逃離這恐怖灰房子。


    雖然程未止看來,他那些所謂“偷偷藏起一堆奶油,往守衛眼睛上糊”或者“偷一個白大褂全能攜帶版小電棒”——他固執地認為那個會讓人跳霹靂東西是電棒——“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地衝出去”,再就是“裝病騙麻醉藥什麽,趁著下次‘盛宴’時候,迷倒一個藍印,抓住他做人質”之類主意,都又餿又天方夜譚。


    卻還是會被他那種永遠不放棄精神頭感動。


    蘇輕想法也很簡單,他從沒想到過自己會這麽死了,也絕對不會這樣相信,於是隻能堅定地信奉“車到山前必有路”這句話。


    他認為程教授是個非常有學問人,灰房子樓道裏有森嚴守衛,除了用餐時間到鈴聲響,沒有人會樓道裏亂竄,平時他們都無所事事地呆自己房間裏。兩個人一個遲來地泛起了人生中第一次求知欲,一個說教癖長時間得不到滿足,簡直是一拍即合。


    蘇輕於是忙碌了起來,每天都和程老師學知識、以及和幾隻四型鬥智鬥勇當中度過。他偶爾大獲全勝,偶爾掛彩,偶爾研究出戰術戰略,天天都熱鬧極了。


    程未止沒有說明他以前是教什麽,可是個非常好人生導師,他會給蘇輕講很多東西,有具體邏輯學心理學理論知識,也會漫無邊際地談人,談古往今來那些事,什麽都信手拈來,間或穿插一些他對於藍印和能量晶推斷。


    “能量晶運作機理是什麽呢?我考慮了很久,都沒能明白其中玄妙,直到有一天聽到了兩個白大褂談話隻言片語,我才知道所謂‘情緒傳染定律。’”


    這一天,蘇輕被一個發瘋四型用一個碎瓷片給刮出血來了,程未止出麵問白大褂要來了急救箱,小心翼翼地給他包紮著傷口。蘇輕倒是越打越皮實了,身手也敏捷了不少,打架打得頗有心得,一邊死豬不怕開水燙地翹著二郎腿,伸著冒血爪子,一邊聽著程教授講能量晶,聽到這,忍不住問了一句:“情緒傳染定律是什麽意思?”


    “你有沒有這樣感覺,周圍人都大笑時候,你也很容易被他們帶動得也笑起來,而周圍人都很悲傷時候,即使你不怎麽悲傷,也會跟著悲傷起來?”看見蘇輕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程未止總結說,“這就是情緒傳染定律表現了,簡單來說,它意思是,人類同源情緒會彼此吸引。”


    蘇輕半懂不懂地歪了歪頭:“您意思是說,能量晶作用,其實就是一個媒介,讓我自己某種情緒把別人吸進來?像……吸鐵石?”


    “也像杠杆——傷口小心別碰水。”程未止給他綁好繃帶,囑咐了一句,隨後紙上畫了一個杠杆,一頭力臂長,一頭力臂短,“我理解是,能量晶就像是個杠杆,用你自己比較少情緒,撬動大量同源情緒,然後疏導到能量晶中,轉化成能量,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能量晶本身隻是具有某種屬性,但它並不能真正識別情緒。”


    “什麽……意思?”蘇輕覺著這句話分開聽每個字都懂,連一起就被繞暈了。


    程未止耐心地解釋說:“就是說,能量晶好比一種隻能吃一種食物生物,但它本身並不能識別自己吃是什麽。”


    “哦,是傻呀。”這麽說蘇輕同誌完全沒有意識到,那“傻”東西就長他身上。


    程未止笑了笑:“如果以上結論正確,就可以解釋為什麽每個人隻有一種類型能量晶,而到現為止,沒有人同時具備兩個型號,其實也從反方向證明我結論。”


    蘇輕剛轉過一個彎來,這會卻張張嘴,感覺自己又暈了。


    程未止解釋說:“藍印我不知道,但是灰印能量晶一般是被人為激活,你知道,隻要人活著,你大腦就會一刻不停地運轉,你各種情緒通過體內激素比例微妙地保持著某種平衡,這時候如果你身體裏再多出一個能量晶,會怎麽樣?”


    蘇輕按了按太陽穴,說:“亂成一鍋粥。”


    “對,會亂成一鍋粥,平時雖然不要緊,但能量晶被激發一刹那,你會本能地開始吸收情緒,相信你已經感受過了,這時身體裏本身有一種能量吸收外界情緒,吸收來情緒能量晶形成刹那就會被分成兩路,然後會和型能量晶裏另一種情緒混合到一起,你整個人就會紊亂。”


    蘇輕死狗一樣地趴桌子上,表示:“程老師,我現就紊亂了。”


    程未止站窗戶邊上,雙手按窗欞上,望著那一片小樹林,寒冷讓它們無精打采起來,他說:“蘇輕,你知道麽,其實我懷疑,這個能量晶係統,是存缺陷,即使是藍印。”


    蘇輕還沒來得及接話,一個聲音就門口響起來:“哦,是什麽缺陷?”


    一聽到這個人聲音,蘇輕身上汗毛全都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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