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泉更加是一頭霧水,還沒來得及從他這三言兩語裏品出些什麽東西,那問話的守衛便跑了上來,果然,那些人聲稱是躲災的幾個零散部落湊在了一起,家人都在遠處,叫他們先來探路。


    探路。”華沂冷笑一聲,點了點頭,推了陸泉一把,說道,今天城防加倍,你跟山溪一人一半,先凍他們一會,等長安來了再把人放進來。”


    陸泉應聲而去,不過片刻,長安就過來了,他依然不肯穿甲,大概是已經睡下了,隻在布衣外麵匆忙地裹了shou皮,身後跟著路達和青良兩個小跟屁蟲。


    華沂一見他便一皺眉,隨後將身上最後的一層夾了棉的皮衣扒下來,照著他的臉砸過去,罵道:怎麽不凍死你呢?”


    bi著長安有套了一層衣服,華沂才指著城樓下麵的人對他壓低聲音說道:有外人,你晚上留神一些,這些‘外人’有可能要變成‘內人’,還是可能變成半截掛在城樓上。”


    長安往下看了一眼,便抬起眼皮問道:你想讓我怎麽辦?”


    華沂森然道:進來的人,是敵是客,都用不著再出去,如果外麵再來人,我不點頭,一個也不要放進來,死活不論。”


    這話叫青良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戰。


    然而隨即,華沂便又笑了起來,那言語間的殺意登時灰飛煙滅,頃刻間便不見了,首領又成了那個溫和可親的首領。華沂從腰間解下自己的酒壺,塞到長安手裏:拿著這個,晚上城樓裏也冷,驅寒,我走了。”


    長安應了一聲接過來,結果華沂剛走了兩步又轉迴來,黏黏糊糊地對他說道:等一會我讓阿葉煮一點驅寒的草藥送來給你。”


    長安略感不耐煩,想讓他快點滾,然而到底還是克製住了,好脾氣地點了個頭:嗯。”


    誰知華沂轉身走了幾步,又第三次不依不饒地轉了迴來,賤兮兮湊到他麵前,說道:不行,我還想起一件事來,我得親你一下。”


    他話音未落,便見機極快地低下頭,捏住長安的下巴,猝不及防地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隻覺得寒冬臘月裏舌頭都凍麻了,愣是沒嚐出味道來,十分遺憾。


    等他親完,長安終於忍無可忍地往後退了一步,問道:你還有什麽事,能一次gān完了麽?”


    華沂歎了口氣:不解風情啊。”


    長安不解風情地像一根柱子一樣戳在寒風中。


    華沂搖搖頭,大步走下城樓,對守衛大聲吩咐道:開門,放他們進來。”


    守衛們在城樓上的小隔間裏麵避風,高處風太大,城樓下麵的人聲聽不清楚,避風隔間裏麵燒著一個杯水車薪的火堆,幾個shou人守衛哆哆嗦嗦地湊在一起。


    長安卻將路達與青良帶了出去,雪地上反著光,人馬走動從高處看得十分清楚。


    一個守衛在他身後大聲道:長安,你把那兩個崽子弄出去gān什麽?喝風麽?”


    長安注視著那群進程的男人背影一陣,頭也不迴地說道:把那個木頭做的尖刺掛起來。”


    守衛們聞言一怔,一個上了些年紀的老shou人也走出來:你要尖刺gān什麽?”


    長安的手指在馬刀上蹭了蹭,低聲道:準備掛人頭。”


    老守衛神色一凜,問道:怎麽?”


    長安指著那些破衣爛衫的男人,問路達:你看出什麽來了?”


    路達一愣,沒想到竟然迎來了一場突如其來的考試,便眯起眼仔細望去。


    隻聽長安在他耳邊說道:刀術也好,劍術也好,都是利器,因此到了一定程度,不在乎你有多少力氣,而在乎你看不看得懂你的對手,仔細看那些人的肩膀,四肢的動作還有腳下的腳印。”


    路達和青良聽了,忙一起伸長了脖子瞪著眼仔細地看,然而究竟年輕,一時沒能抓住要領,反而是那身經百戰的老shou人聞言仔細琢磨了片刻,轉身大步走迴小隔間中,一腳踹在一個年輕人身上:起來,都給我起來,別像個烏gui似的在這躲著了,都給我出去崗,他娘的,老子的盔甲弓箭都快生鏽了,總算有不長眼的孫子們撞上來了!”


    一個年輕人大驚失色地問道:阿爹,城防!”


    老shou人啐道:管好你自己,那首領八百個心眼,不比你jing明?”


    青良聽見他們的話音,手上立刻出了一層冷汗,他驚慌失措、心驚肉跳,再定不下心神來應付長安突然的考校。


    路達卻忽然眼睛一亮,說道:我知道了!最前麵的那幾個人,他們走路的時候肩膀發僵,身體搖晃幅度很小,走得雖然快,卻非常穩當,手擺動的時候略微往外擴,那是把甲穿在了衣服裏麵的緣故,那幾個男人明明塊頭與後麵的一些人差不多,腳印卻比他們的重,也說明身上帶了很重的東西,除了甲以外,還有武器。”


    長安臉上露出一點笑意來,覺得徒弟很聰明,頗有成就感,因此他從懷裏摸出了一塊芽糖獎勵給路達。


    路達已經不是什麽小孩了,人高馬大地在一邊,接過那塊哄孩子獎勵”,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長安似乎是覺得厚此薄彼也不大對,又掏了一塊糖給青良,可惜青良早已經六神無主,無意識地把糖塊當救命稻草一般地攥著,既沒有心情吃,也沒有心情不好意思,蚊子似的嗡嗡道:那……那後麵的人呢?也帶著兵器麽?”


    老shou人安排好了崗哨,接過了長安的話音,對青良道:後麵的人多半是被脅迫來的,你看那走在最後的幾個人,腿腳別別扭扭,可知身上有傷,然而盡管這樣,還是咬著牙追著前麵的人,進了城,一點也不見喜色,反而是戰戰兢兢的,我猜多半是家人落在了別人手上,半夜的時候咱們沒準得有一戰——內外兩邊。”


    青良聞言狂哆嗦。


    老shou人看了他一眼,悠然告誡道:孩子啊,你可別尿褲子,這裏尿了可沒地方換,一會就結冰,這種鬼天氣,非把鳥給你凍掉了不可。”


    青良臉如其名,青了。


    老shou人隻好扯開臉皮,無可奈何地對長安笑道:你這徒弟,唉……你這徒弟!”


    果然,這天到了半夜,長安剛被人換下來,閉目養神了不過片刻,便被人推醒了,路達用力拽他的袖子:師父,牆外麵來了好多人!”


    長安嗯”了一聲,示意他稍安勿躁,起來往避風間外麵走去,隻見那老shou人迴頭對他打了個手勢。


    這老東西上了年紀,殺性卻不小,眼睛亮得仿佛黑暗裏的鬼火。


    長安會意,抱起他的馬刀,神不知鬼不覺地往下城樓下走去。


    此時,幾道黑影趁著夜色往城樓這邊來了,那黑dongdong的城樓如同一隻巨shou,蟄伏在那裏,一動不動,影影綽綽,卻也壓抑迫人。


    走在最前麵開路的人乃是shou身,他腳步忽然一頓,不知怎麽的,覺得那城樓有些邪門。


    身後的人催促道:gān什麽呢?怎麽了?”


    巨shou不便說話,隻得焦躁地用前爪扒了扒雪地,登時被人從屁股後麵踹了一腳:開個門而已,又沒讓你殺人,膽子還沒有這邊的傻大個首領大。”


    又一人道:黑風老大是如何知道這首領是個傻大膽的?我還道帶上幾個女人裝裝部落的樣子呢,沒想到就這,他也還是讓我們進了。”


    那之前說話的人冷哼一聲:你懂個屁,此地的首領建起這樣的城牆,圈了這麽大一塊地方,野心當然不小,自然需要多多的人,才能守得住多多的地方,樂得有人來投奔,有那群廢物拖後腿,他一看便知道這是一群‘逃難的人’,沒有不讓進的道理。”


    說話間,那巨shou與幾個人又往前走了幾步。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漆黑一片中突然亮起了一支火把,晃得人眼生疼,於此同時,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聲響起來,那說話的人隻覺得一股熱流撲得他滿臉,沒來得及閉上的嘴裏被濺了一口的腥味。


    最前頭的巨shou竟是在這一刹那間便被砍了頭。


    直到此時,他們才看清,那火把後麵是一個麵容看不清的年輕男人,這人一抬手將火把插在城牆上的凹槽裏,晃得厲害的火光中照出一把滴血的馬刀。


    第55章


    馬刀切入骨肉中的那聲音青良聽得分明,被凜冬凍麻了也抵擋不住那股子血腥味往鼻子裏鑽,雪地上紅了一大片——隨著血水暈開,青良的褲子也一同濕了,老shou人雖然半真半假地嚇唬了他,但看來作用很有限,不過讓他多憋了一時片刻而已。


    路達正自己熱血沸騰,躍躍欲試地琢磨著一會怎麽去央求長安也讓他過把癮,驟然聞到一股騷味,偏頭一看,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路達不過是因為看見青良那日猝然失怙,有點同病相憐,衝動地多嘴了那麽一句,從此青良便一直和他同吃同住。


    親近……還是親近的,感情也有一些,有時路達會拿青良當他的一個兄弟,然而這種錯覺總是不長久,這兄弟”總會讓他覺得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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