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鹿苑奚浦,錢宅。


    已過世的文壇領袖錢謙益族孫錢曾領著幫人將錢府大門圍的死死,時不時在門外大聲辱罵,更有甚者將那石頭、磚塊往錢府內砸去。


    這些人連同帶來的仆人無一不是錢氏族人。


    此時離錢謙益去世不過二十二天。


    昨日剛過“三七”。


    帶頭圍攻錢府的錢曾是錢謙益晚年最為心愛的學生,也是錢氏宗族中的晚輩。


    在彌留之際,錢謙益掛心自己還未完成的江南抗清誌士生平著述,曾遺言希望這個既是族孫也是學生的錢曾幫他完成尾稿。


    然而,讓錢謙益死不瞑目的是,在他屍骨未寒之時,錢曾卻夥同錢氏家族中的其他人,向他的遺孀柳如是勒索金銀、田產、房產、香爐、古玩,並要柳如是立即搬離錢府。


    從“頭七”一直逼鬧到現在,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之勢。


    錢曾等人為何如此膽大


    在此期間官府為何不聞不問


    皆因錢曾一夥得到了在燕京官居正三品太常卿的錢朝鼎支持。


    錢朝鼎也是錢氏族人,此人順治丁亥年進士,不僅官居太常卿,更與廣東的平南王尚可喜結為姻親,因此於家鄉影響極大,地方官不敢得罪他。


    與錢謙益一心複明不同,錢朝鼎一心忠於清廷,憑借其清廷官員身份曾經強迫錢謙益交出破山寺祖產。


    之前錢氏族人爭產時,因錢謙益尚在,地方官多少給錢些麵子,盡量壓著錢氏族人。


    現在錢謙益已死,在錢朝鼎的壓力下地方也不敢過問錢氏爭產一事,結果奪產的錢氏族人有恃無恐,領頭的錢曾更是氣焰囂張,根本不懼外人非議。


    錢朝鼎授意錢曾要柳如是歸還黃金三千兩。


    這筆黃金倒不是錢朝鼎憑空捏造,而是確有其事。


    幾年前,為了給仍在堅持抗清的張煌言提供資金,已經變賣家財的錢謙益無奈向錢朝鼎借了三千兩黃金。


    後來爭破山寺祖產時錢朝鼎公然派人以武力驅趕錢謙益,強行霸占錢氏族產,怒極的錢謙益自是不願歸還這筆錢。


    結果他一死,錢朝鼎便以要債為由,讓錢曾等人逼柳如是交出錢府以及另一祖產紅豆莊抵債。


    可憐柳如是一個未亡人麵對錢氏族人的咄咄相逼,實是無力抵抗,族中也無人替她主持公道,告官更是如石沉大海,氣極之下讓家中仆人將女兒送到外地大哥錢孫愛夫妻處暫避,欲以一人之力對抗錢氏惡人。


    然她畢竟是一弱女子,家中仆人又多受了錢曾等人收買,冷眼旁觀起哄幫兇。


    若大一個錢府,她柳如是堂堂正正一女主人,卻如外人般受盡欺負。


    心中自是悲憤莫名。


    一身素服的她在丈夫生前書房已是坐了一個多時辰。


    想到錢家人對自己的逼迫,打小性格要強的柳如是不禁掩麵而泣。


    她生於嘉興,家貧如洗被父母賣到青樓。


    雖在煙花之地成長,老天待她也是不薄,給其聰慧,精通文墨,擅長琴棋書畫,以致長大之後名列“秦淮八豔”,江南多少文人雅士求她一麵而不得。


    可柳如從不留戀秦淮河的紙醉金迷,一心要嫁一個博學好古,曠代逸才的男人,對好姐妹陳圓圓曾道:“天下有一人知己,死且無憾。”


    這個知己一開始是名士陳子龍。


    可惜的是,比她大十歲的陳子龍早已成家立業。


    但柳如是對此並不介懷,認為能成為陳子龍的小妾也可以。


    隻老天不成人之美,縱是她主動追求依舊未能如願。


    人生迷茫、失意之時,她遇見了賦閑在家的文壇領袖錢謙益。


    崇禎十四年,她嫁給了錢謙益。


    那一年,她二十三歲,錢謙益五十九歲。


    足足大了三十六歲。


    愛柳心切的錢謙益,全然不顧世俗偏見和禮法名器,堅持用大禮聘娶柳如是。


    一時輿論嘩然,簡直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柳如是記得婚禮當天,很多人站在岸邊撿起石頭砸向她與丈夫成婚的禮船。


    然而,柳如是不在乎,她隻求知己。


    錢謙益更不在乎世俗的偏見。


    可惜,清兵南下後,錢謙益沒能立即殉國,而是隨大流降了清廷。


    當時柳如是堅決反對,甚至奮不顧身地跳入水中自殺,想以身殉國。


    雖然最後被救了起來,但夫妻之間的感情不免受到傷害。


    沒過多久,清廷下了剃發令,聞聽家鄉人民奮起抗爭叫清兵屠殺無數後,錢謙益再也不願意為清朝當官,立即告病返迴故鄉。


    隨後十八年,錢謙益一直從事反清複明的地下活動,柳如是也一直是其賢內助、好參謀。


    夫妻一起同張煌言聯絡、同孫可望聯絡、同李定國聯絡、同鄭成功聯絡


    為了反清複明,夫妻可謂是散盡家財。


    然而,最終還是落得個“敗局真成萬古悲”,“忍看末運三辰足,苦恨孤臣一死遲”。


    風風雨雨二十多年,攜手相伴的夫婦如今卻隻剩妻子一人。


    知己已逝。


    柳如是心中本就悲痛,錢家惡人的苦苦相逼更讓她萬念俱灰。


    門外,那幫錢氏族人的叫罵聲不絕於耳,甚至全然不顧老宗伯昨日才“三七”,在那以淫詞穢語辱罵。


    這讓柳如是再也不能忍受,也再是支撐不住。


    用袖子擦拭眼角的淚水後,她提筆給女兒寫了一份遺書:“我來汝家二十餘年,從不曾受人之氣,今竟當麵淩辱。我不得不死,但我死之後,汝事兄嫂,如事父母。我之冤仇,汝當同哥哥出頭露麵,拜求汝父相知。我訴陰司,汝父決不輕放一人。”


    言罷,從丈夫書桌下取出一根早就放好的白綾,緩緩拉開拋向房梁。


    她寧死也絕不讓惡人得逞!


    隻當這位奇女子欲將脖子入套時,耳畔卻傳來一陣喝罵聲,繼而大門處有哀叫慘唿聲響起,隱隱大門似乎被撞了開來。


    正恍惚間,遠處有急促腳步傳來,繼而一人猛的破門而入,見到雙手持綾站在錦凳上的柳如是,那人不由驚道:“河東君,天下還有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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