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女人把崔夫人給團團圍在中間,七嘴八舌的說個不休,一個焦地說是既然病了就更不能走,要去請醫;一個擔憂地問是哪裏不舒服,請她躺下來休息一會兒;一個又熱心地說是別忙著走,讓人去通知李元父,不然出了門出事兒怎麽辦;一個又嬌憨不懂事地問她可是生氣了,飯都沒吃就走,等會兒怎麽和李元、李荇交待……


    吵得崔夫人的陽穴突突直跳,煩不勝煩,她就知道,她今日是走不得了。不管何女人怎麽待她,她都得在這裏坐著忍著!不然她就是不服人尊敬,故意挑事兒!崔夫人前所未有的憋屈,前所未有的傷心,怎麽會到這一步的?她都說她不來,十九娘偏偏說,這麽大的事情,要讓何家和蔣家出十分力,自家人也得拿出誠意來才行,把這個心結給徹底解開了,日後才好長久來往,關鍵時刻不靠親友還能指望誰?偏巧李元也就聽信了十九娘的話,讓她跟著一起來。早知道會這樣,她無論如何都不會來這一趟!心裏就有些埋怨十九娘無事找事,平白叫她受這委屈。


    岑夫人見崔夫人的臉色果然像是病了一般難看,忙製止了眾人的嘰嘰喳喳,笑著拉了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溫言道:“可是哪裏不舒服?說到底,咱們兩家人這麽多年的情分,也不是隨便一兩件事就可以消的,你養了個好兒,又有滿娘幫襯著,這親戚是斷絕不掉的。你自來心細,愛往心頭去。孩們有不懂事的地方,別和她們計較。你什麽地方不舒服,隻管說出來,別鬧到前頭去,平白給男人們添麻煩,叫他們不安心,萬一影響了大事,那可就不好了。”


    她在岑夫人口裏就那個不懂事,無理取鬧,不看勢頭的無知婦人,哄小孩一樣的哄著她。人家不看她的麵,而是看李荇和李滿娘的……倒襯得岑夫人多麽的懂事大,崔夫人內傷得嘔血,又使勁兒咽下去了。被氣了這一迴,她總算是清醒了幾分,到底是和從前不一樣了,從前隻有何家求她的,現在卻是她在求何家!不就是低頭伏小麽?這種事情她從前不是沒過,做得也不少,隻是沒想到是求何家。


    罷了,罷了,就當何家不是何家,求誰不是一樣的求?想到此,崔夫人重整旗鼓,臉上堆滿了羞愧,低著頭道:“原是我不好,沒臉來見你們……心中有愧,難免神疑鬼,阿岑你別和我計較……”然後顫巍巍地伸手去拉,紅著眼圈流淚道:“好孩,從前是我對不起你,我和你表舅都是半截身入土的人了,怎麽都無所謂,可是你表哥可憐,他還年輕,他沒有對不起你,你一定要幫他……”


    何家眾人究竟道行淺,見了她這一八十的大轉變,不由麵麵相覷,牡丹被她拉住了手,濕膩膩的怪難受,又聽她扯上這個什麽李荇對得起對不起的話題,就覺得膩味,不露聲色地把手抽了迴來,笑道:“表舅母言重了。從前的事情我早就決意忘了,不提也罷。成風是個光明磊落之人,他若是能幫表哥,斷不會坐視不理,您大可放心。”


    崔夫人拭淚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唉……我是……”想說幾句貶低自家的話,到底還是說不出來,便轉而看著岑夫人:“阿岑,我一不小心,又在你麵前耍小孩脾氣了。倒叫孩們笑話。”


    到底是官夫人,一迴過味,一拉下了臉麵,臉皮果然就夠厚,圓轉自如。什麽耍小孩脾氣,近五十歲的人,怪說得出口。岑夫人無奈地和牡丹對視了一眼,歎了口氣,遞了杯茶過去,順著她的口風道:“喝點茶潤潤嗓。到底上年紀了,這小孩脾氣耍多了也叫小輩笑話。”


    崔夫人點頭稱是:“你表哥就經常罵我。滿娘也說過我,我卻總是改不掉。以後我一定記著,都是抱孫的人了呢。”


    岑夫人徹底無言了。


    剛才家裏女人們出言擠兌崔夫人,無非就是看她到了這個地步還不識趣,要在眾人麵前拈酸拿喬,並不是真的要和她算什麽舊賬,要不然,她根本就不能進這個家門。而崔夫人,之所以還敢拿喬,則是想著何家人多年的老交道,斷然不會坐視不理,且向來擺譜擺慣了,拉不下臉,含著一口氣不肯服輸而已。現在該軟的軟的,該給的承諾也給了,自沒有再鬧下去的必要。於是都偃旗息鼓,埋頭喝茶的喝茶,吃果的吃果,瞬間安靜下來。


    大人們各懷心思,有的憂愁,有的憋屈,唯一不知愁的隻有正兒和賢兒,由他們大表姐當寶貝似地摟著,一會兒給這個,一會兒給那個,逗得咯咯直笑,簡直樂不思蜀。崔夫人瞧著,到底眼裏露出了幾分羨慕,又忍不住擔憂,十九娘這一胎一定要是兒才好……


    這種詭異的情形一直維持到吃晚飯時方才好了些,晚飯是開的內外兩桌,女人們在內院招待崔夫人,男人們則在外麵招待李元、李荇父。因著不是平日裏走親戚,而是有要事壓在心頭,情況也異於平時,大家都沒心思說笑,很快就吃完放下了碗筷。


    崔夫人到底記掛著大事,隻略微用了半碗飯就放下了碗筷,然後坐立不安地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每每聽見腳步聲,總是又期盼又擔憂地看向門口。岑夫人眼瞅著她的急樣兒,有意要晾她一晾,叫她好生擔憂一迴,偏就不讓人去外頭打聽消息來給她知曉,還拉著她東扯西拉,天南海北地說一氣。崔夫人剛吃了一迴教訓,不敢怠慢她,少不得要打起精神對付,可心裏又著實掛著外頭,一心掛幾處,正是煩躁不安,勉強撐著了。


    幸虧外頭很快就散了,蔣長揚要進來拜見岑夫人,李元和李荇也要進來拜會眾人,於是便約著一道浩浩蕩蕩地走了進來。崔夫人乍見簾被掀起來,立時全身僵硬,一雙眼睛死死盯住了門口。誰想先進來的人是何誌忠,何誌忠照舊的一臉笑容,朝她不鹹不淡地點了點頭,自去抱正兒和賢兒,坐到一旁逗弄去了。


    緊接著才是李元,對上她焦慮的目光,麵無表情地轉過頭,朝著岑夫人客氣:“給你們添麻煩了。”崔夫人急得……這男人吧,好歹你給個暗示,這樣麵無表情的,算什麽?於是她又去看緊接著進來的李荇,李荇的臉上也是沒什麽悲,平平淡淡的,徑自就給岑夫人行禮問好了。


    這父倆,怎麽就一點都不懂得體諒人呢?崔夫人氣得,又把眼去看蔣長揚。蔣長揚倒是看了她一眼,主動抱拳行禮:“這位是表舅母吧?您安好。”


    崔夫人還是第一次見到蔣長揚,不由得帶了幾分挑剔去打量,最後得了一個結論,到底是個行伍出身的,又黑又高又壯,論到長得斯白淨,論到風翩翩,還是要數她家李荇更出色。再想到蔣長揚此人,從小就是個沒人疼的,被生父拋棄,孤兒寡母也不知受了多少罪,不然也不會一個公卿弟,卻娶了牡丹這個嫁過人的家女。突然間心裏就平衡了,臉上就露出一個笑容來:“安好,安好。”


    蔣長揚見她笑得古怪,心中納罕,卻也沒心思和她一個尋常婦人計較這許多,也就不再看她,轉而恭恭敬敬地去和岑夫人行禮問好,又同薛氏和甄氏見禮。


    牡丹上前給李元行禮問好。李元沒從前精神了,鬢角添了幾絲灰白,從前那個精明能幹,雄心萬丈的寧王府長史如今看來卻似是突然老了一般,十分和藹親切:“許久不見丹娘,一直牽掛著的,見你如今過得好,表舅也就安心了。”


    “謝表舅關心,丹娘一直很好。”這話牡丹相信,李元不同崔夫人,還是很顧親友的。


    “表哥許久不見,表嫂和錦兒可都安好?”牡丹迴頭對上李荇,心情就有些複雜。算起來她是很久不見李荇了。上次蔣家出孝請客時李荇隻是匆忙去了一趟,隻在前頭飲酒,不曾去後頭,她沒見著人,此番見著,李荇從前清瘦了許多,人也黑了,可見這段日過得辛勞。也不知道今晚他們談得如何了?這群男人的臉上竟然一點都看不出來!


    “都好,你表嫂讓我問你和孩們好。”李荇的目光飛快地從牡丹的臉上掠過,停留在正兒和賢兒的身上,臉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變戲法似地從袖摸出兩個玩偶遞給兩個孩:“叫表舅,叫了就給你們。”


    正兒和賢兒歪在何誌忠懷裏,歪頭看著他隻是笑,既不伸手去接東西,也不叫他。李荇輕輕歎了口氣,溫和地摸摸兩個孩的頭,把東西遞過去,歎道:“兩個孩都挺好的,隻可惜不認識我呢。”


    牡丹便誠心誠意地道:“等到表嫂生產,我再領了孩們去看他們小弟弟。”她這一刻,真的是希望吳十九娘能生個兒。


    李荇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此外再無多話。


    少傾,李元見已然全了禮數,便起身告辭:“我們不宜久留,就此別過了。”於是領了崔夫人和李荇,悄無聲息地從後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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