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的曲江池,煙柳如雲,名花似海,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節。這日天色將晚,遊人漸稀,夕陽斜斜地掛在天邊,在水麵上灑下一片跳躍著的碎金,晃得人睜不開眼睛。金光裏,一艘畫舫從遠處不急不緩地駛來,攪散了一片金芒。


    蔣長揚和福緣和尚坐在畫舫上,正自戰得難舍難分。蔣長揚拈了白玉棋,輕輕落下,得意洋洋地看著眉頭緊皺的福緣笑:“和尚,總算贏你一迴了吧?”


    福緣不語,皺眉沉思良久,終是鬆了眉頭,雙手合十,了聲:“阿彌陀佛。”然後輕笑,“若是能讓施主歡顏,貧僧就是再輸十次也不是不可。我不入地獄,誰入?”


    蔣長揚的眉毛好看地挑了起來,指著一臉慈悲樣的福緣對著一旁觀戰的潘蓉又笑又歎:“和尚輸不起啊。明明就是輸了,偏還說是讓我。”


    潘蓉搖著把扇,披著件石青色小團花袍,敞著胸懷愜意地躺在一旁的榻上,眯縫著眼睛道:“這和尚麵白心黑。”


    “和尚眼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就如這棋,白棋裏頭定然是白的,黑棋裏頭定然是黑的。潘世外頭是花的,裏頭也是花的。”福緣抓起一粒墨玉棋,眯了眼睛對著陽光仔細地看,連聲稱讚:“好寶貝啊好寶貝,和尚一直就想要這樣一副棋。”


    蔣長揚一把奪過,仔細收了起來:“是我嶽父給的,你若是想要,也去尋個嶽父送你。”


    “我裏外都是花的?”潘蓉在一旁哈哈大笑起來:“和尚,不和尚好處很多的。要試試?”


    福緣並不以為意,含笑道:“世,做和尚好處很多的,要不要試試?”


    “切!”潘蓉白了他一眼,“爺還沒享夠福呢。小心我阿馨聽見你說這個話,拿刀砍你!”


    蔣長揚慢悠悠地道:“阿馨就在隔壁坐著的,要聽見早就聽見了,卻沒拿刀來砍——我猜她是巴不得福緣說動了你,她和孩的耳根才清淨。”


    潘蓉猛地坐起來:“誰說的?讓人去問!”


    卻聽艙房的木壁被人從那邊輕輕敲了幾下,碾玉一本正經的聲音傳了過來:“世爺,夫人說她什麽都沒聽見。”


    潘蓉厚臉皮地作得意狀:“看吧,我就說她沒聽見。這會兒正忙著和丹娘領孩呢。”眾人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和白夫人斜倚在隔壁的地毯上,聞聲相視一笑。牡丹舒服的輕輕歎了口氣:“我就說,難得休沐,又逢好天氣,應該多出來走動走動才鬆快。看吧,都歡喜了。”


    白夫人笑道:“是許久沒這麽鬆快了。改日去我那裏一起淘胭脂?”


    “不如去芳園罷,那裏的花多,牡丹花再過兩日就到盛放期了,到時候我置了酒,請你們過去玩。”牡丹將爬到自己身邊的正兒給抱住,招唿眾人:“怕是快到岸了,收拾一下。”


    正說著,“嘭”的一聲輕響,船身微微晃了晃,一個婆在外頭笑道:“稟夫人們,船靠岸了。”


    “好快!”白夫人坐起身來整理衣飾,卻聽有人問道:“敢問蔣郎中是在這船上麽?”接著有人答了一聲,船板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眾人透過湘妃竹簾看過去,隻能看到四五個青色的身影急匆匆地艙門前閃過,停在了隔壁。隔壁傳來幾聲響,很快就聽不見任何聲息,仿佛突然之間,天地間都靜了下來。


    牡丹驟然繃緊了那根弦,飛快地衝恕兒使了個眼色,恕兒一閃身出了艙房。白夫人也緊張,彎腰抱起女兒,坐正了身和牡丹交換著眼色,兩個人的神色都有些緊張。


    恕兒很快進來,輕聲道:“在門口到了順猴兒,道是讓女眷們不要走。一會兒就好。”


    牡丹鬆了口氣,低聲道:“什麽人?”


    恕兒茫然地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再響起,踏著船板漸漸去得遠了,一個仆婦探頭進來笑道:“郎君們請夫人們準備下船。”接著潘蓉和蔣長揚說話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警報解除,牡丹輕輕擦了一下手心的汗,吩咐乳娘抱好孩,和白夫人攜手走了出去。福緣和尚已經先下了船,騎上驢慢悠悠地去了,蔣長揚和潘蓉站在船舷邊低聲說話,見眾人出了艙門,便含著笑迎了上來。蔣長揚的第一句話就是:“把孩們托付給他們潘世叔,我倆馬上跑一趟芳園。”


    這個時候去芳園?牡丹探詢地看向蔣長揚,蔣長揚低聲道:“聖上讓人傳了口諭來,要那株金腰樓,馬上就要。”說著瞟了一眼岸上。牡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但見岸邊立著兩個青衣漢,牽著四匹馬,目光灼灼地望著這邊。


    皇帝怎會知道自己的芳園有金腰樓?為嘛這樣急?莫非又是和金不言的事情有關?牡丹的手心又沁了一層冷汗出來,卻不敢多問,埋著頭緊跟著蔣長揚下船上馬,馬兒走了好幾步,才敢迴頭去望。但見潘蓉和白夫人抱了賢兒和正兒,一起站在船頭上看著自己這個方向,潘蓉的臉上還帶著嬉皮笑臉的神色,眼神卻是多了幾分肅然。


    穿過啟夏門,直上大道,馬蹄聲沉悶地砸在黃土硬地上,一下又一下,重複周始,落在牡丹的耳裏冰冷而堅硬。她忍不住,偷偷看了看蔣長揚,正好對上蔣長揚關切的目光,他對著她驟然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牙齒映著夕陽光,小小地閃了一下光。牡丹突然就放鬆了,迴了他一個不好意思的微笑。她答應過,要相信他的。


    天邊最後一縷晚霞落下的時候,牡丹和蔣長揚領著兩個青衣人停在了芳園的門口。蔣長揚利落地甩蹬下馬,把手伸給牡丹,一邊接她下馬,一邊迴頭望著那二人道:“就是這裏了,起花,包裝,再用車送到宮中,再快也少說要個時辰左右。”


    那二人利地下了馬,臉色雖不好看,語氣卻還客氣:“蔣郎中,個時辰久了。”


    蔣長揚很爽快地道:“自當盡力,二位請。”


    眾人一前行,雨荷得到消息匆匆忙忙趕了出來,見狀驚不定,看看那二人,又看看牡丹和蔣長揚,滿臉都是疑問。牡丹顧不上安撫她,匆忙吩咐:“立刻讓滿他們幾個拿了工具竹筐草繩,去園裏起金玉滿樓。動作越快越好。”


    雨荷應了一聲,匆匆忙忙地自去安排不提。


    牡丹和蔣長揚就在前頭引,領著那二人去了金腰樓的所在地。此時芳園中多數牡丹花都已經盛放,雖已天晚,但在暮色下卻有另一種別樣的美。牡丹卻注意到那二人目不斜視,多餘的表情一絲一毫都沒有。


    到得地頭,金腰樓已經開了一朵,大達一尺的花冠重疊如樓,由八多瓣粉紅色、黃色的花瓣夾雜著組成,異常美麗。阿桃了燈籠過來,牡丹輕輕托著那朵碩大華美的花給這二人看:“這就是金腰樓了。”她的聲音有些微顫抖,這一去,這花怕是再見不著了。蔣長揚在一旁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那二人細細一看,麵色終於有了些許鬆動,年紀稍輕的那一個低低歎息了一聲:“好花。”年長的那一個卻是淡淡地道:“動手吧。”


    滿等人移栽花木是有數的,鋤頭挖下的方位很講究,隻恐傷著金腰樓的根,但這樣一來,速自然就慢了下來。那年長的漢有些不耐地道:“快一點!再快一點!”又問:“讓人套馬車了沒有?”


    催命麽?尼瑪,突然找上門來搶人家的東西,還嫌主人家沒伺候好?手腳不夠快?牡丹的心頭突地冒起一股火來,勉強笑著溫言道:“這位爺,快不是不可以,隻是怕傷了根,移栽不活,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許多功夫?”


    那個人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仿佛沒聽見她說話一般,隻看著蔣長揚:“等不得個時辰。”花的死活不要緊,關鍵的是一定要趕緊送到宮中的貴人麵前去。


    蔣長揚沉默著點了點頭,大步上前接過滿手裏的鋤頭,對著金腰樓根旁的泥土使勁挖了下去。一下又一下,借著燈籠的光,牡丹能清晰地看到被挖的根白生生地露在泥土中,她輕輕閉了閉眼,握緊了拳頭,安慰自己說,還有兩株小的,多養幾年就好了。


    蔣長揚的動作果然快,很快就把金腰樓周圍的泥土挖鬆了,扶著金腰樓,輕輕一用力,就把金腰樓連著一團泥土拔了出來。牡丹親自將軟綢包好金腰樓的樹葉花冠,沉默著讓人把它放在竹筐裏裝好,淡淡地道:“可以了。請問二位還有什麽吩咐?”


    那青衣漢根本不在意牡丹的態,照舊忽略了她,隻看著蔣長揚:“馬上裝車,刻不容緩。”


    蔣長揚利地指揮了滿等人將花抬出去,裝車,上馬,趕,前後不過花了兩刻鍾。可憐雨荷連句話都沒和牡丹說上,莫名其妙的就又送牡丹出門了。牡丹隻來得及和她說一聲:“看好門戶,沒事兒。”那二人便已經趕著馬車走出了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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