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中突然間沉寂下來,可清晰地聽到幾人的唿吸之聲,但上官琦的腦際中,卻是思潮洶湧,萬感交集。他從唐璿的時日雖短,但卻學會了遇事三思,如何去運用自己的智慧。


    首先,他開始懷疑到歐陽統。唐璿竭盡智力為窮家幫訓練出來了八英四十八傑,這些人的武功、膽識,都可算得江湖上第一流的人物,他們遇危不亂,臨事鎮定,彼此連成了一氣,勝不狂歡,敗不氣餒。而且最善群戰。窮家幫能在武林道上,得有今日成就,這班人出力極大。歐陽統表麵上雖然對唐璿敬愛有加,但恐怕內心中對唐璿不無妒意。他名義上掌管窮家幫,身為一幫之主,但幫中的事權,卻似集中在唐璿一人的身上,事事由他作主,歐陽統倒是極少過問,時日一久,難免不大權旁落,至低限度,歐陽統和唐璿在窮家幫中,權勢已是一個分庭抗禮之局。歐陽統雄才大略,豈甘心這等常掛幫主之名,不行幫主之權的虛名?思念至此,不禁低聲哦吟道:“飛鳥盡,良弓藏。唐璿和歐陽統之間的親切關係,實質上是建築在利害之上。”


    但轉念又想到,唐璿的為人,淡泊名利,他在窮家幫中雖然事必躬親,但卻毫無野心,何況他身體衰弱,已到了難再擔當繁劇之境,歐陽統決不至在唐璿將死之際陰謀暗害於他。


    心念迴轉,又使他想到了關三勝。此人在窮家幫中地位和唐璿在伯仲之間,一文一武,各有專司,但他在窮家幫中所受到的尊重,卻和唐璿有著一段甚大的距離,不知是否他因妒下手,安排這陰謀,準備害死唐璿。


    他思慮了每一個可能的人,但卻又不能確定。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突聽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來,打斷了上官琦的思路。


    抬頭望去,隻見雪梅緩步走了過來,站在室門口,問道:“公子,我可以進來麽?”


    上官琦目光轉動,看那黑衣少女經過這一陣調息,人似已好了甚多,霜菊手中仍然舉著紗燈站在桌旁。


    此時,他已對山莊中每一個人都動了深深的懷疑和戒懼之心,如若這室中再增加一人,這些人身藏暗器,或是懷有武功,陡然間群起發難,自己雖然不懼,隻怕難以顧到唐璿。心念一轉,冷冷說道:“什麽話站門外說也是一樣?”


    雪梅幽幽說道:“公子可是對我們都動了懷疑之心麽?”


    上官琦道:“眼下情勢變化,不得不使我動疑……”話至此處,似是突然間想起了什麽重大之事,一躍而起,左手疾快地伸了出去,一把搶過霜菊手中的燈籠,右手緊隨而出,點了霜菊的穴道。


    隻聽霜菊嬌唿一聲,身子軟軟地坐了下去。


    雪梅嬌豔的粉臉上,泛現出一片驚怯,欲言又止,緩緩轉身而去。


    上官琦沉聲說道:“你轉告我下達之言,哪一個如若妄圖逃出山莊,將受到人世間最慘酷的毒刑加身,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雪梅迴首應道:“小婢記下了。”


    片刻之後,雪梅果然帶著春蘭、夏蓮和一個中年大漢急急而來。


    上官琦凝目望去,隻見那廚師年約四旬上下,黑臉濃眉,胸臂之上肌肉鼓起,一望之下,即知是習過武功之人,但他一臉忠厚之相,不似擅用心機的刁滑之人。


    雪梅欠身說道:“人都喚齊,敬候公子之命。”


    上官琦右手一招,對那廚師說道:“你走過來。”


    那中年大漢一臉茫然之色,緩步走了過來,道:“舵主招喚俺來,不知有何吩咐?”一麵舉步向前行來。


    此人一開口,立時可以辨認出是窮家幫之人,口音不改幫中的稱唿。


    上官琦暗中蓄勢戒備,一麵說道:“你叫什麽名字,可識得唐先生麽?”


    那中年大漢欠身答道:“俺叫張大義,俺做得一手好菜,因此幫中的舵主們都叫俺巧手張……”


    上官琦道:“你在幫中之時,追隨何人?”


    巧手張道:“俺一直追隨幫主。”


    上官琦道:“你見過唐先生麽?”


    巧手張道:“唐先生在幫中身份極高,幫中上上下下,豈有不識之理?俺雖是一個粗人,但對唐先生也是敬重無比是以幫主派俺來此之時,俺就一口答應。”


    上官琦心中煩亂,不願和他多說,右手疾伸,點了他的穴道,說道:“委屈你一下,等到明天午時,唐先生醒轉之後,再解開你的穴……”舉手一招,對雪梅等說道:“你們都進來吧!”


    雪梅當先舉步而入,臉上神色肅然,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


    上官琦舉手一指,點了雪梅穴道。


    隻聽雪梅一聲嬌吟未完,人已倒了下去。


    上官琦手指連揮,連續點了春蘭、夏蓮的穴道。


    幽靜的室中,躺滿了人,寒夜孤燈,照耀著這個淒涼的畫麵。


    上官琦心中充滿著懷疑和激動,他和唐璿深厚的情誼,己使他失去鎮靜和平衡,咬牙指著蘭、蓮、菊、梅四婢和那黑衣女人,恨聲說道:“不論你們是否暗算了唐先生,明天午時之前,如若唐先生還不醒來,你們淮也別想活著!”


    這些人雖然都被點了穴道,但他們心中仍很明白,口亦能言,但卻覺著上官琦說的話,無法可答,是以都默然不語。


    上官琦坐在木榻邊緣,望著室中的四婢,隻覺腦際中一片混亂,但心中卻又有著沉重異常的感覺。


    他開始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十分低能的人,這樣一件人物俱全的事,竟然思索不出所以然來,放著眼下這多人無法處理,如若換了唐璿,定然早已解決了這些疑問。


    漫漫長夜在沉默中溜去,不時傳出來蘭、蓮、菊、梅四婢輕微的呻吟之聲。


    好不容易,盼到了東方發白。


    金黃的陽光,逐走了黑暗,天色大亮,上官琦站起身來,走到窗口處,揚手打開了一扇窗門。迎麵吹進來一陣寒風,使他昏沉的頭腦,為之一清。


    上官琦長長籲一口氣,舒展了一下雙臂,覺到自己度過了生平中最長的一夜。


    迴頭望去,隻見唐璿仍然緊閉著雙目,似是仍然睡得十分香甜。


    鼻息聲清晰可聞,顯然並未遇到意外。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自言自語他說道:“這是怎麽迴事呢?當真是費解得很。”


    他盼望午時早些降臨,雖然他還不知道哪一刻有些什麽變化,結局是好是壞。


    盼望的日子,顯得特別的緩慢,每一寸光陰,都似過了一年般的悠長。


    這是個清朗的天氣,陽光普照下,山風也變得溫暖了許多。


    突然,響起一陣縹緲的簫聲,斷斷續續的進入耳際。


    那簫聲似是相距得異常遙遠,聽上去,如有似無。


    這簫聲的啟示,使上官琦突然想起了那黑衣長發人,不禁心中一動,暗自忖道:“難道此事和他有關不成?”


    室中一片平靜,被點了穴道的男女一個個都閉上雙目,依靠在牆壁上,似是睡了過去。


    但聞那悲切的簫聲,逐漸遠去,漸不可聞。


    上官琦窮盡了心智,愈想愈覺眼下的形勢茫然錯綜,莫可理解。


    沉悶的等待中,太陽終於爬上了屋頂,距離中午時分已然不遠。


    上官琦目顧了唐璿一眼,隻見他甜睡如故,絲毫看不出將要清醒的樣子。


    他雖然極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但仍然無法按捺下那激動的心潮,目注那黑衣女子,高聲說道:“喂!你說他中午時分神誌可以清醒,此言是真是假?”


    那黑衣女子望望那背上中刀的女子,似是已氣絕死去,心中登時泛升上來一股怒意,道:“她本來可以有救,但你卻耽誤了她的性命。”


    兩人各有所指,但言語之間聽來,卻是極易生出誤會。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麽?”


    那黑衣女子道:“你耽誤了她的性命。”


    上官琦又驚又怒道:“我哪裏耽誤了他?”


    黑衣女子道:“她身受刀傷,並非無救。你點了我的穴道,使我無能出手相救,但你自己也不肯出手救她,豈不是你耽誤了她的性命?”


    上官琦目光一掠另一個僵挺在地上的黑衣女人,道:“你說的是她麽?”


    黑衣女道:“自然是她了。”


    上官琦長長籲一口氣,道:“我是問的唐先生。”


    黑衣女道:“你急什麽?現在還不到正午時分。”


    上官琦道:“到了正午時分,他如還不能醒來,你們都別想活就是。”


    這時,蘭、蓮、菊、梅四婢和那巧手張,都已睜開了雙目凝神而聽。


    上官琦心中一動,目注巧手張,伸手一指那黑衣女子道:“你可認識兩人麽?”


    巧手張望了那黑衣女子一眼,搖搖頭道:“從未見過。”


    上官琦長長籲一口氣,道:“當真是叫我越問越糊塗了。”


    他不再多口追問,他已知道眼下的微妙複雜的局勢已非自己的智慧能夠解決了,隻有等待著到中午時分唐璿醒來再說。


    雖然不足一個時辰,但在上官琦來說,卻是一個漫長的等待。


    相距午時愈近,上官琦愈覺著心情緊張,因為唐璿的生死之間,即將在他雙目注視之下揭開,如若唐璿就此一眠不起,他縱把室中所有之人碎屍萬段,也是無法使他獲得重生。


    在將近午時的一刻,上官琦因過於緊張,而出了滿頭大汗。他圓睜著一雙眼睛,一瞬不瞬的望著唐璿。


    日移中天,竿影直立,已到了中午時分,但唐璿仍然是沉睡不醒。


    上官琦神情激動,緩緩拿起了案上匕首,目光一掃室中之人,冷冷說道:“如若我大哥不能在午時醒來,你們都將為他償命,也許你們死得很冤枉,但害死你們的不是我……”他揚起手中匕首,指著那黑衣女人,道:“真正的兇手是她。”


    那黑衣女人眨動了兩下眼睛,迅速地閉上了雙目.欲言又止。


    原來她已發覺了上官琦的激動神情充滿著殺機,一句話或一個字的失錯,立時將招致殺身之禍。


    上官琦迴顧了一下窗外的日影,緩緩下了木榻,揚起手中的匕首,直向那黑衣女子走去。


    那黑衣女子目睹上官琦滿臉殺機,目光中忽然流露出無限畏懼之情,低聲說道:“你再等一會好麽,唐先生就要醒過來了。”


    上官琦冷冷說道:“我已經等不及了。”


    那黑衣女兩道眼神投注在唐璿仰臥的木榻之上,低聲說道:“快看啊!他就要醒過來了。”


    上官琦迴頭望去,唐璿果然翻動了一下身子,緩緩伸動一下雙臂。


    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唐璿的身上,因為他們的命運都係諸唐璿能否及時地清醒過來。


    隻聽唐璿輕輕籲一口氣,竟然睜開了雙目。


    上官琦沉喝一聲:“大哥!”拋了手中匕首,急急奔了過去。


    唐璿目光轉動,打量了一下室中的情形,緩緩地坐起了身子。


    上官琦心中充滿了重重的疑問,忍不住問道:“大哥!這是怎麽迴事啊?”


    唐璿微微一笑,低聲說道:“怎麽?你點了她們的穴道麽?”


    上官琦道:“如若大哥再晚醒片刻,這些人都將死在我的匕首之下。”


    唐璿目光忽然落到那僵臥地下的女子身上,一躍而起,訝然說道:“怎麽?她死了麽?”


    上官琦怔了一怔,隻覺腦際中疑問,又加多了一層,急急說道:“大哥,這是怎麽迴事啊?”


    唐璿己然蹲下了身子,附耳在那黑衣女子身上聽了一陣,搖頭歎道:“沒有救了。”目光連連閃動,顯然也在思索一件難題。


    那依壁而坐的黑衣女子,長歎一聲接道:“本來她還有救,但這位相公卻延誤了她的性命。”


    唐璿抬起頭來,望了上官琦一眼,道:“她傷在什麽人的手中?”上官琦一皺眉頭,道:“這個我也不清楚了,她進入此室之時,背上已中了一把匕首,深沒及柄,傷中要害……”


    那靠在壁上的黑衣女子接道:“如不是你劈她一掌,她不會立時就死。”


    上官琦怒道:“就算是我殺她,你又怎麽樣?”


    唐璿微微一笑,道:“兄弟,不用生氣,你解開他們的穴道,這些人都是無辜的。”


    上官琦道:“大哥,這一夜半日之中,發生的變化事故,已把我鬧昏了頭,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呢?”


    唐璿道:“事情看來是複雜得很,但揭穿了,不過如此。你先解開她們穴道,咱們再慢慢地談。”


    上官琦依言走了過去,拍活蘭、蓮、菊、梅四婢,以及那黑衣女和巧手張的穴道。


    隻聽幾人長長籲一口氣,一齊醒了過來。


    巧手張舒展一下雙臂,望著唐璿說道:“先生,這是怎麽迴事?俺老張也被鬧得糊糊塗塗了!”


    唐璿揮手笑道:“你迴到廚下去,作碗麵給我送來,我腹中饑餓得很。”


    巧手張心中雖然不願,極願能聽個水落石出,了然內情,但他平日對唐璿十分敬畏,對他之言不敢不聽,隻好緩步走了出去。


    上官琦擔心那黑衣女子突然發難,傷了唐璿,暗中運氣戒備。


    那黑衣女穴道解開之後,立時奔了過去,抱起那僵臥在地上的黑衣女的屍體,兩行熱淚奪眶而出道:“妹妹呀!你死的好冤枉啊!”


    上官琦愈看愈覺糊塗,心中的疑問也愈來愈多。轉眼向唐璿望去,隻見他端坐在一張木椅之上,默然不言,任那黑衣女放聲而哭。


    蘭、蓮、菊、梅四婢,卻是垂手站在一側,肅然不語。


    這四個身世坎坷、際遇不幸的少女,似都養成了驚人的忍耐之力,對任何加諸身上的虐待,都逆來順受。


    那黑衣女哭了一陣,突然抱起那屍體的麵孔,仔細地看了一陣,臉色突然大變,緩緩說道:“他們當真的殺了我的妹妹……”目光一掠,望著上官琦道:“錯怪你了,致命的是她那背後的一刀。”


    上官琦道:“怎麽?你好像知她傷在什麽人的手中?”


    黑衣女點點頭,道:“我知道。”


    上官琦道:“什麽人?”


    那黑衣女子緩緩把兩道目光,移注到唐璿身上,道:“先生可知道……”


    唐璿搖手阻住那黑衣女,道:“我都明白了,你們也該退出去休息一下啦。令妹不幸死去,而且又是為我而死,我自然要想個妥善的辦法,使死者瞑目,活者能夠找迴那失去的自由,遠走高飛,過一生快樂歲月。”


    那黑衣女子黯然歎息一聲,抱起那僵臥在地上的屍體,出室而去。


    蘭、蓮、菊、梅,都隨著那黑衣女的身後走了出去,室中隻餘下了上官琦和唐璿兩人。


    上官琦長長歎息一聲,道:“大哥,這究竟是怎麽迴事?我快要糊塗死了。”


    庸璿道:“這本是一件很單純的事情,但由於人心的險詐,使它變得複雜了。”


    上官琦道:“那兩個突然出現在這莊院中的黑衣人是什麽人?”


    唐璿道:“歐陽幫主未雨綢纓,三年前,已派人隱居於此山一處密穀之中,為我煉製幾種藥物……”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我想得不錯,果是歐陽幫主。”


    唐璿道:“他是一片好心,他已早知我身體難當繁劇,終將有一天會突然病倒不起,但我自己對身體上事,一直諱莫如深,使人無可預測,但仍然瞞不了歐陽幫主、他暗中邀請了無數名醫,研究我的身體,為我尋長生之方。”


    上官琦突然一揚劍眉,接道:“有一件事,小弟心中始終想它不通,要請教大哥。”


    唐璿道:“什麽事?”


    上官琦道:“大哥縱然不喜武功,但當知習武強身之事。始若大哥能夠稍具武功基礎,身體也不致這等虛弱了。”


    唐璿微微一笑,道:“我已是壽限將到之人,告訴你也不妨事。我生具缺陷,奇經八脈中,三脈不通,肢骨過軟,實非練武體質。如若勉強習武,那將是冒著絕大的危險。昔年我恩師都無把握使我強行習武,何況他人呢?”


    上官琦茫然說道:“有這等事?”


    唐璿點頭笑道:“千真萬確。兄弟,天下沒有完滿的人生,不論是何等才智、何等武功之人,都無法追求到真善美的境界。每一個人生中,都將留下些缺憾。”


    上官琦點點頭道:“大哥說的是。”


    唐璿微微一笑道:“兄弟,你該知道,這是無法避免的事,常常是一個美好和另一個美好衝突,不論是何等智慧的人,也隻能抉擇,無能兼得,正和有白天就有夜晚一樣,一個名揚四海、天下皆知的人,在他的生活中,可能是充滿著寂寞,在他的心靈上可能劃滿了創痕……”


    上官琦忽覺出唐璿的語聲中,充滿著淒涼、幽傷,不禁心中一動,轉眼望去,隻見唐璿雙目中蘊蓄兩眶淚水,炫然欲滴。


    這是他自和唐璿相識以來從未遇上過的事情。他為人達觀深沉,不論在何等的情景下,總是一副笑臉迎人,此刻,卻是難以自製住心中的悲傷,流下淚來。


    唐璿似是警覺到自己失常的情態,舉手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接道:“如若我不是天性上有著無法彌補的缺陷,如果我能學習武功,今日武林形勢,隻怕又是一番景象。”


    上官琦默默地聽著,不插一言。


    唐璿習慣抓起枕邊的摺扇,搖了兩搖,又道:“那時,我也許不會像今天這樣安於現實,也許會生出了不甘屈居人下之心,也許我早已想辦法謀殺了滾龍王。”


    上官琦長長歎一口氣,道:“大哥說的不錯,人生必須要帶有一些缺陷。”


    唐璿微微一笑,道:“你能想通了其間道理,那很好……”微微一頓,又道:“兄弟,咱們義結金蘭,論情義,你是為兄生平中第一知己,我雖然和歐陽幫主相處十幾年的時間,但那是屬於公誼,我們相互信任,推心置腹,但我們卻從未說過私人事情。”


    上官琦聽得似懂非懂的說道:“大哥有什麽吩咐,隻管請說。”


    唐璿探首望著窗外,突然站起身子道:“走!咱們到外麵花園再談吧。咱們這種不拘形式、聚首閑談縱論江湖的時光,隻有今日這一個下午了。”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什麽?大哥,你……”


    唐璿微笑接道:“兄弟不要擔心,我心願未完,如何能甘心於此時撤手塵衰。”


    上官琦道:“請恕小弟愚蠢,不解大哥言中之意。”


    唐璿道:“今夜初更時分,為兄的就要閉室研繪一幅圖案。”


    上官琦道:“不知需多少時間?”


    唐璿道:“多則一月,少時十日。”


    上官琦道:“繪圖案何用?”


    唐璿道:“我要身死之後,留下個製服滾龍王的陷餅,才能死得瞑目。”


    上官琦道:“大哥繪好圖案之後,咱們兄弟豈不還有聚首之日?”唐璿道:“那將耗盡我所餘的精力。圖案繪完為兄縱然不死,亦將心神交瘁。”


    上官琦接道:“大哥可否把繪製那圖案時限拉長一些,把十日延成三月,或可保得健康。”


    唐璿道:“萬一我活不過三月時限,那豈不有負此生?”


    上官琦沉吟了片刻,道:“小弟可否隨在身側相護,也免得再遇上什麽兇險之事。”


    唐璿淡淡一笑,道:“你如伴隨我同居於一室之中,隻怕要妨害到我思考的運用。”


    上官琦道:“這一次遇上的險事,已使我心驚膽寒,萬一再有兇險之事,小弟趕援不及,豈不要造成終身大憾?”


    唐璿道:“此處隱秘,知道的人不多,料想在一月之中,不致有人找上門來。”


    上官琦道:“歐陽幫主是否有謀兄……”忽然覺著此言太過冒昧,倏然住口不言。


    唐璿搖頭笑道:“兄弟不用多疑,歐陽統待我很好,他為了想療治好我的病勢,曾經暗派高手,請來了很多名醫,這些人就住在咱們這山莊下一處隱秘之地。此事由窮家幫中左右二童主持,除了歐陽幫主之外.恐怕連關三勝等也不盡了然……”


    他凝目沉思了片刻,接道:“如果我的料想不錯,歐陽幫主是應該昨夜趕到,遲遲未來,必遇大變。唉!隻怕這一場變故,要大大地傷損到窮家幫的實力……”語至此處,微微一頓,雙目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接道:“兄弟,如若為兄的死去之後,當今之世,能夠製服滾龍王的人物實在不多,所以,我必須在死亡之前安排下對付他的辦法,但必得兄弟助我才行。”


    上官琦愕然說道:“要我相助?”


    唐璿點頭應道:“不錯,我身後諸事事宜,都要煩請兄弟代辦。”上官琦道:“以我才智,如何能挑得起這副沉重的擔子?”


    唐璿笑道:“兄弟智能雖難和滾龍王一較長短,但就當今武林中人物而論,兄弟的才智也算得上上駟之選。”


    上官琦雙目中閃動堅毅的光芒,道:“大哥隻管吩咐吧!小弟自當全力以赴,是成是敗,那就非我所計。”


    唐璿點頭笑道:“今夜我入關之後,不論何人,都不能驚擾於我,一概擋駕。”


    上官琦道:“如若來人是歐陽幫主呢?”


    唐璿沉吟了片刻,道:“也不能讓他驚擾到我。”


    上官琦道:“這個小弟記下了。大哥還有什麽吩咐?”


    唐璿道:“我繪好那一幅圖案之後,當分條述明煩兄弟代辦之事,還望兄弟依我之意,不可稍作變動。”


    上官琦道:“這個小弟遵命辦理。”


    唐璿長歎一聲,道:“愚兄死去之後,窮家幫已難是滾龍王的敵手,為兄的實不願眼看十年之功,毀於一旦,因此必得尋一位繼承我衣缽之人。”


    上官琦道:“大哥可曾尋到了麽?”


    唐璿點頭歎道:“尋到了,而且那人非兄弟相請,恐不肯加入窮家幫中和滾龍王對抗。”


    上官琦道:“小弟可和那人相識麽?”


    唐璿道:“不但相識,而且你們的交誼,深過為兄甚多。”


    上官琦道:“似此等才智之人,兄弟搜遍枯腸,想不出是哪一個?”唐璿道:“你們間的關係,十分微妙!”


    上官琦心中突然一動,道:“大哥可是說的那連雪嬌?”


    唐璿道:“不錯。就為兄所見之人中,她是唯一可和滾龍王一較智力之人,所差的隻不過是兵略提調,如若能得用兵之略,對抗滾龍王,並非難事。”


    上官琦突覺一陣黯然之感泛上心頭,緩緩垂下頭去,說道:“兄弟和她談不上半點情意,隻怕她未必肯聽我之言。”


    唐璿微微一歎,道:“連雪嬌生長在險惡狡詐的環境之中,養成了她一種堅忍不拔的性格,但她久處在滾龍王積威之下,也生出了一種強烈的畏懼之心。她雖有和滾龍王鬥智之能,但卻缺少了抗拒滾龍王的勇氣,這一點,必得兄弟給她幫助。”


    上官琦道:“似此等無可捉摸之事,實叫小弟有著無從下手之感。”


    唐璿道:“這一點兄弟不用發愁,到時間你自會勸說於她……”


    話至此處一頓,緩緩抬起臉來,望著天際一片飄動的白雲,道:“不過,你必須要付出無與倫比的代價,才能使她集中才智,運籌帷幄,決勝千裏。”


    上官琦道:“恕小弟難解大哥言下之意,不知要我付何種代價?”唐璿道:“終身的相思痛苦。”


    上官琦呆了一呆,茫然不知如何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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