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走火入魔的妖公主


    春日,杭州,一夜雨聲淅瀝,到了第二天清晨,正是“小樓聽春雨,深巷賣杏花”的意境。


    而晨光初綻,鳥聲啁啾,經過春雨洗禮的空氣格外清新,讓行走在杭州小巷之中的行人,心情格外地愉悅。


    但現在住在小巷客棧中的一位少女住客,心情卻怎麽也好不起來。


    窗外春景清麗,正是杭州一年中最好的時候;若是正常的住店遊人,此時早該起來,洗洗漱漱,出門踏春看景去也。但這位模樣活泛的妙齡少女,現在卻懶洋洋地躺在被窩裏,就是不願起來。


    看這情形,她應該是千萬賴床女孩兒中的一員,但若仔細看,卻會看出一些微妙的異常。


    這少女容貌絕美,甚至美到說她是花容月貌,都有點像在貶低。


    毫不誇張地說,任誰隻需看她一眼,都會恍然大悟:“一直想象不出來,瑤池天仙美人是什麽模樣,現在看到了她,終於知道了!”


    就是這樣絕美的少女,懶洋洋躺在床上時,渾身卻少了這個年紀應該有的青春氣息,眼神中除了慵懶,竟還隱含著一絲深沉的哀愁與悲憤。


    “都怪這破書!”


    悲憤的少女,聽著窗外傳來的悅耳鳥語,正用憤怒的眼神,看向枕頭邊的一本書卷。


    這書卷古老無比,根本看不出紙張材質,那黯淡古舊的頁麵上,隱隱約約刻畫著一些花紋,繁複而神秘;此時霞光自窗外照來,書封上的花紋竟好像開始流動起來。


    “我為什麽要這麽好奇?”賴床少女哀傷地想,“我塗山皇朝,什麽神書奇冊沒有?為什麽我偏偏對這本《伏羲經》好奇?”


    “好奇也就罷了,我為什麽還要去試練?我貴為塗山國公主,為什麽會對上古神族的功法秘籍感興趣?”


    “唉!”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神族的東西,果然和咱們妖族相克;誰能想到以我白冰嵐的見識,居然會練得走火入魔?!”


    沒人能想得到,在杭州市井客棧中賴床的這位少女,竟然是當今神州南方那個強大妖族王朝的公主!


    隻要聽到塗山皇朝這個名字,就知道這位少女的來曆十分不凡。


    塗山氏是神州大陸上最古老、最高貴的妖族,曾經那位治理大洪水的大禹,娶的就是塗山氏的女子。


    塗山氏乃是九尾天狐一族,傳自女媧一脈,已雄踞神州南方數千年,乃是妖族諸國中最強大的王朝。


    塗山朝皇室,以九尾天狐之毛色“白”為姓;這位氣鼓鼓的白冰嵐,正是塗山皇朝的正牌公主。


    當然,“白冰嵐”是她在外行走時常用的名字,在塗山皇廷中,她常叫“白霜瑤”,或是“塗山霜瑤”。對她來說,這些名號都是自己,甚至還相對喜歡“白冰嵐”這個名字呢。


    白冰嵐這位公主,和人族華夏朝的公主們還不太一樣;按照妖族祖製,在繼承皇位方麵,公主和皇子一樣,擁有平等的權利。


    特別的,白冰嵐天資聰慧,性格大氣,尤其擁有驚人的法技天賦,塗山皇室珍藏的法術書,她基本一看便會,行事也一心為國,便讓她在塗山國的朝野軍民心目之中,擁有著極高的聲譽。


    但問題就在這裏。她也實在太愛學習法術戰技了,這次來敵對的華夏國中刺探軍情民情,臨走時還隨手拿了一本功法秘籍,據說是他們塗山氏祖先在上古妖神大戰中,從神族那兒繳獲。


    在華夏國民間遊蕩之時,她隨手試練,沒想到果然妖神有別,以前那麽多號稱兇險難練的高深妖族功法,怎麽練都沒事,這本什麽破《伏羲經》還沒怎麽開始練呢,一個走神,她竟然走火入魔了!


    現在她的功力,隻剩下不到一成,戰鬥力可能比街邊的莽漢也高不了太多。


    功力暫時沒了也就罷了,沒想到屋漏又遭連夜雨,她身處敵國,功力盡失後也想著趕緊迴國,就滿大街尋找他們塗山國在華夏的密探暗樁;沒想到心亂如麻之際,一個不留神,竟然被從來不放在眼裏的痞子混混給盯上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用來證明自己公主身份的信物,竟被偷了!


    信物被偷了也就罷了;但和信物玉佩消失的,還有一疊用來行走華夏江湖的銀票……


    塗山皇朝的天狐公主,從來高來高去,錦衣玉食,何時遭遇過這樣的事情?


    “真是可惡!”白冰嵐眉目含恨,恨恨想道,“果然這些人族,天生卑賤;還號稱人間天堂的杭州,居然小偷遍地,素質比咱妖族差多了!”


    “唉!”躺在廉價客棧的木板床上,感受著硌得自己生疼的硬木床板,她忍不住歎道,“唉,我那凹凸有致、青春玲瓏的身材啊,經曆這一劫,你們都要變得平庸了……”


    想到這裏,之前經曆那麽多磨難都沒哭的少女,這時卻流下晶瑩的淚水來。


    正淒風苦雨時,卻聽得“咚咚咚”幾下砸門聲,然後有一個老婦人的聲音,正高聲大嗓地叫道:“白姑娘,白姑娘,你出門了嗎?”


    停頓了一下,高亢的聲音又傳來:“別裝不在了!就你那嬌弱身子,這麽早能去哪兒呢?我說你那半個月的房錢,什麽時候結?老身當初看你可憐,才讓你先住店再付錢,沒想到老娘卻看走了眼,你這小娘皮看起來身嬌肉貴,卻沒想到竟是個沒錢貨!”


    “俺孫大娘做的可是小本生意,你再不給錢,我這‘富貴大客棧’,可快周轉不了啦!”


    和昨天響了一夜的春風細雨截然不同,老板娘這番話如同連珠炮一樣,縱然隔著粗糲的木板門,依然如狂風暴雨般潑到了白冰嵐的耳裏。


    塗山公主何曾被這樣冷嘲熱諷過?她忍不住就想跳下床,好生扇這人族潑婦幾個大耳刮子——但轉念又一想,身處敵境之中,受點委屈事小,若打人把事情鬧大了,萬一被哪個狡猾的杭州官兒看出端倪,認出她妖族公主的身份,那恐怕帶來的後果和損失,不堪設想,甚至可能大過他們塗山國輸給華夏國幾場大戰役。


    一想到這,就像一瓢涼水忽然兜頭澆下來,把天狐公主心中騰騰的怒火,瞬間澆滅。


    這時候,不知道孫老板娘是不是良心發現,忽然語氣轉柔,溫聲說道:“小姑娘,其實也不是老身要逼迫你,咱們開門做生意,有自己的難處;如果店裏住客都像你這樣,隻管住不記得給錢,大娘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風去啦。怎麽樣?前天大娘跟你說的主意,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唉!其實哪用考慮啊,如果老身有你這樣的花容月貌,嘖嘖,早就衝去青樓,自賣自身,不出三天,就成西湖畫舫的頭牌啦。到那時節,還說什麽還不上房錢?整天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乘的是寶馬香車,不止老身這樣的夯貨靠不了你近前,尋常人家的富貴公子想見你一麵,還得出門左轉,慢慢排隊呢!”


    “嘖嘖!別怪大娘粗言,你這小娘皮的身子骨兒,究竟是怎麽長的呢?大娘打開門做生意,什麽樣的美嬌娘沒見過?她們跟你一比呀,簡直就是爛菜葉跟佛跳牆!”


    “若是隻是容貌爽眼也就罷了,你這小娘兒的身姿眉眼之間,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媚氣,跟戲文裏說的狐媚子氣一樣,連大娘這樣的老婦人看了,都忍不住要動心哩!”


    “真的,白姑娘,你相信老身,就你這媚氣天然,隻要聽我的話,讓老身引薦你去青樓,甭說這房錢立馬還上,不出十天半月光你分的纏頭錢,就能把老身這家客棧買下!”


    孫老板娘連珠炮般說到這裏,一直忍著沒作聲的天狐公主,再也忍不住,聚起全身的力氣,怒吼一聲:“滾!”


    正在門外說得起勁的老板娘,聽到這聲“滾”字,竟然愣住了。


    不僅愣住,她還下意識地轉身,真的一溜煙走下來,鬼使神差般迴到門廳櫃台的後麵去。


    直到站到櫃台後麵自己無比熟悉的位置,掌櫃孫大娘這才忽然反應過來:“咦?這是咋迴事?怎麽俺才聽得那小娘皮一聲‘滾’字,就真的吃了一驚滾下樓來啦?”


    “哼!其實並非老娘膽怯,”她兀自鎮定地想道,“實在是這個小娘皮,看著身子嬌嬌柔柔,嗓門倒是古怪稀奇,聽得人厭煩,老娘忍不住就走了。”


    自我安慰一句,她抬眼看了看自家客棧大廳中粗陋的布置,忍不住也長歎一聲,自言自語道:“唉,這世道,若我有那小娘皮十分之一的姿色,哪還用守著這個破客棧……”


    老板娘在樓下哀怨,白冰嵐已在樓上穿好了那套嫩黃色的衣裙,卻也是萬千思緒。


    “不行了,”看著窗外滿眼的紅花綠樹,她對自己說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也休養了大半月,功力卻還沒怎麽恢複,每日呆在屋裏,寸功不進也不是個事兒。”


    “這店家老板娘,雖是潑婦一個,還存心不良,想將我介紹去青樓,好收牙婆中人錢,不過我這大半月沒給她住店錢,卻也是我的不對。”


    “唉,縱然本公主現在,裝的是卑賤的人族民婦,可也不能住店不給錢啊。今兒天氣正好,我恢複了半個多月也略能行動,那就去杭州城中走一遭,看看有什麽來財生錢的機會。”


    妖族公主也是雷厲風行,念頭一動,立即衣袂飄飄,一陣風般下了樓,眨眼之後就已經在大街上。


    以她現在的身子狀況,本來不該這般如風行走;但她依舊拚盡全力,如風掠過客棧櫃台,實在是不想再被那老板娘催房錢。


    等到了大街上,白冰嵐舉目一看,正是行人熙熙攘攘,到處都是小商販在叫賣,顯得十分繁華熱鬧。


    近半月來,她一直蝸居客棧,這時乍來到擁擠的街坊上,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厭惡人間的市井,反而還感覺到有幾分溫暖。


    不過光看熱鬧是挺高興,她已走過了幾條青石板街,卻還絲毫沒找到賺錢的機會。


    “哼,這些墮落人族,都操持這些賤業,本公主才不屑屈尊和他們為伍呢。”雖然不能賺錢,但並不妨礙高貴驕傲的妖族公主,在內心依舊嘲笑鄙夷人類。


    隻是嘲笑了幾個來迴,她卻漸漸覺得不妙。


    “難道本公主真要被一文錢難倒?”她在心中悲憤喊道。


    原來,剛才她正看到,一籠香噴噴的肉包子剛出爐,那包子鋪的老板明碼吆喝,一隻包子正巧要一文。


    而更巧的是,還沒吃早飯的白冰嵐本來就很餓,聞到滾熱包子蒸騰四散的陣陣肉香,這肚子裏就更餓了。


    她的眼前開始冒出金星,本來就虛弱的身子,這時候變得更加軟綿綿,幾乎再也站不住了。


    自覺不對,她連忙挪到街邊拐角,倚牆靠住,讓自己不至於暈在當街。


    倚牆喘息了片刻,筋骨漸漸平複,沒那麽酥軟,不過又有一件事,讓她覺得比當街暈倒更可怕:不知道是不是嚴重的饑餓,讓她產生了幻覺,她現在竟然有點期望,有哪個混蛋的人族紈絝子弟,發現她的美色,然後用一籠包子來引誘她——可怕就可怕在這裏,她想了想,竟然對斷然拒絕這件事,產生了猶豫……


    估計沒有哪一個塗山國的子民能想到,那位在妖族之中唿風喚雨、顛倒眾生的尊貴公主,這時候竟在人國的街頭饑寒交迫,已經神智糊塗到,出現要賣身吃飯的幻覺。


    “你怎麽站在這裏?”正恍惚間,白冰嵐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了一聲。


    “在、在跟我說話?”直覺著應該朝自己喊,白冰嵐慢慢地轉過身來。


    這一刻,明媚的春日陽光,從少女的身前斜斜照下,正將她眼前的說話之人,照得通體明亮;於是這個人的容貌,在白冰嵐眼中纖毫畢現,竟然讓見多識廣的天狐公主,也一下子出了神,看著眼前這個人,呆呆地出神。


    第2章 臨時工的美人計


    原來,站在她麵前的,是一位十八歲左右的白衣少年;他容貌清俊,身姿挺拔,尤其那一對劍眉星目,在明亮春陽的映照下,宛如天界的美玉寶鑽,閃耀著神性之光,正顯得無比英華秀逸。


    這些天來,看慣了凡夫俗子,還和粗蠢潑婦天天接觸,白冰嵐乍看到人群中這樣風華絕倫的少年,一時竟看呆了。


    “莫、莫非,我的幻覺成真了?紈絝子弟出現了?不過他的手上,可沒有包子啊……”


    饑餒難忍的白冰嵐,現在真是滿腦子胡思亂想。


    見她呆愣模樣,那少年一皺劍眉,忍不住低聲抱怨道:“那王婆怎麽搞的?收了我的錢,卻弄了這麽個繡花枕頭來給我。待會兒要會的那主兒,可不是善茬,要是不合用,可壞了我的大事了!”


    心有不甘,但這時看看天色,白衣少年好似下定了決心,上前拉住白冰嵐的袖子就道:“快走吧!今天這活兒也不難,待會兒你按照我說的去辦就行了。”


    可能是被男子拉住衣袖,從來金貴無比的妖族公主,立即就好像被驚醒了一樣。


    “大膽!你是誰?!”一聲威風凜凜的喝斥,本能地衝口而出。


    “我是誰?”少年一愣,立即道,“我是你雇主!怎麽了?難道那王婆沒說好,還是我認錯了人?這活兒不是你來做?”


    見白冰嵐這樣子,白衣少年一愣,也有些狐疑。


    “當然是我了。”忽然間白冰嵐好像開了竅,神色一變,笑吟吟道,“就是那什麽……對對,是王婆找我來的。你剛才說的什麽活兒來著?”


    “很簡單,待會兒再說。”白衣少年隻顧朝前麵一家臨街的府門張望。


    “待會兒說也行。不過本姑娘做事,從來先收錢再幹活兒,拿來吧——”白冰嵐朝少年手一伸,做了個要錢的姿勢。


    “什麽?”少年再次一愣,“難道那王婆還沒給你錢?晦氣!早就看王婆靠不住,竟是私吞了我給姑娘的茶水錢!”


    一聽這話,本來笑嘻嘻的白冰嵐,一張俏臉頓時垮塌下來。


    不過少年接下來的話,立即又讓她笑起來——隻聽俊俏的少年說道:“也罷;我張狂雲做事,從來不計較雞毛蒜皮;喏,小娘子,這串子錢,一百文,你先收好;待事成之後,再給你剩下的四百文。你先數數……咦?你要去哪兒?”


    看著拔腳就走的美少女,白衣少年張狂雲再次愣住。


    “不去哪兒!”少女悅耳的聲音隨風傳來,“就去對麵,買倆包子!”


    “哦。”張狂雲點點頭,趕緊跟過去,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道,“我看你是該吃點東西,剛才看你的樣子,倒好像餓了好幾天似的。”


    “唔,唔唔!”白冰嵐一邊往嘴裏塞著包子,一邊點頭,對少年的判斷表示讚同。


    當兩個噴香的肉包子下肚,仿佛所有的力氣和智商,重新迴到了身上。這時白冰嵐環目四顧,隻覺得天更藍了,樹更綠了,花更紅了,人更順眼了,眼前這少年也——妖族公主宛如春波流轉的眸子,剛落到白衣少年身上時,卻驀然一愣!


    原來,剛才餓得頭暈眼花,她沒怎麽注意,直到現在她才發現,這少年略顯寬大的白衫下,竟是暗藏利刃!


    眼見少年衣下暗藏利刃,白冰嵐暗自一驚;這時她再看向這位自稱“張狂雲”的少年臉上,頓時和之前隨眼一掃,觀感大為不同。


    “原來是個道家子弟。”現在白冰嵐終於知道,少年臉上那股子清朗雋秀的特別神氣,究竟從何而來。


    其實道門子弟,尤其還是暗藏利刃能打的,向來都是妖族的大敵;在白冰嵐看來,這些狂妄自大的凡夫俗子,仗著自己修煉了點三腳貓的功法,就到處嚷嚷著“替天行道,斬妖除魔”。如果隻是嘴上嚷嚷也就罷了,這千百年來,死在道門子弟手下的妖族同胞,已經不知凡幾。


    所以,看出張狂雲是個少年道人,白冰嵐真是打心眼裏痛恨厭惡,剛才拿錢買包子積累的那點好感,頓時一掃而光。


    不過,即便心中惱恨,她眼珠一轉,心下忽然大喜過望。


    “哈!”她在心中樂道,“本以為走火入魔,倒黴到了極點,沒想到否極泰來,竟讓我得了機會,能接近這些人間道門!”


    “本公主此行,不就是要了解人世風土人情嘛,而這些可惡道門,可是我等妖國軍民‘朝思暮想’的仇敵。”


    “本來還覺得沒機會接近,沒想到練了人皇之祖太昊伏羲的功法,走火入魔練岔了氣,暫消了功力,順帶倒也將我一身的凜然妖氣給化去,不正好可以借機潛入他們道門嗎?”


    心中想到這裏,剛才沒什麽太好臉色的天狐公主,這時忽然滿麵春風,笑靨如花地看著張狂雲。


    見她臉色轉變,張牧雲倒是一訝,然後說道:“果然是之前肚子餓嗎?這才是你們青樓女子該有的職業笑容嘛!”


    “什麽?青樓女子?”白冰嵐臉上的笑容一滯。


    “別磨蹭了!”張狂雲一拉她衣袖,“走吧!”


    說著話,他便邁步向前,朝那邊的石獅府門走去。


    見他如此,白冰嵐十分無奈,隻好把一腔疑惑和不快暫時壓下,蓮步輕移,既優雅又迅疾地跟在了張狂雲的後麵。


    白衣少年張狂雲,誤判了白冰嵐的來曆,白冰嵐卻也不知道,這位市井中陰差陽錯偶然相逢的少年,來曆卻也是不俗。


    原來此際天下道門,前五位正是第一羅浮山上清宮,第二鶴鳴山天師宗,第三九嶷山玄靈宗,第四委羽山妙華宮,第五衡山清微宗。


    那蜀山劍俠諸門、昆侖仙俠各派,雖有不俗,但畢竟僻處西荒,遠離人間,不為世人所知;此際天下最聞名的道門,就以此五大道門為鼇頭。


    而白衣少年張狂雲,正是天下第三道門九嶷山玄靈宗的俗家弟子,隸屬玄靈宗五大宗堂的俗家弟子堂“凡宗堂”。


    張狂雲雖然在玄靈宗中,不太起眼,但他以弱冠之年,卻豪邁多智,磊落任俠,便讓玄靈宗中真正了解他的同門,不會因為他在派中低微的身份,而看輕他。


    當然,現在玄靈宗中,還是基本人人都輕視他,張狂雲就曠達地將這點理解為,同門中暫時還沒人,真正了解他。


    而白冰嵐想借著張狂雲,接近人間道門,還心中暗喜,卻不知道,這位她視為敲門磚墊腳石的張狂雲,卻從來都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仇妖主義者”。


    這是因為,張狂雲生在神州江海之濱,從小就是個孤兒,父母染瘟疫而亡,兩三歲起就寄住在姑母家。


    好在雖然寄人籬下,他姑父姑母對他還算疼愛;隻可惜,張狂雲的厄運還沒停止,本來年幼父母雙亡已經挺慘,沒想到收留他的姑母一家,在他七八歲時竟被妖族所殺!


    那時張狂雲已經記事,僥幸逃脫的他在那一個晦暗的夜晚,親眼目睹了姑母一家人,被突如其來的黑衣妖族殘殺的慘狀。


    可以說,他父母雙亡時,因為年紀太小,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悲傷;但五六年時間和姑父姑母朝夕相處,早就感情極深,簡直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親生父母。


    沒想到,還沒等到他長成大人,才七八歲時就看見自己摯愛的姑父姑母,竟然被兇猛的妖怪在離自己不遠處,開膛破肚,鮮血淋漓,可以想見,這對年幼的張狂雲,衝擊有多大,悲痛有多大!


    這完全影響了張狂雲後來的成長性格。


    本來以他的家鄉所在,很可能之後成長成一位溫文儒雅的秀才士人,但後來當他被九嶷山玄靈宗的師父收留時,這位道門高人敏銳地察覺到,少年的溫潤性情中,已經多了幾分桀驁不羈的酷烈之氣。


    於是,原本少年叫“張小雲”,當投入玄靈宗的師父門下時,便被師父改動一字,變成了“張狂雲”。


    走投無路之際,能投入天下第三道門之下,又有了慈愛恩師的照顧和授業,對張狂雲來說簡直是雪中送炭,一步登入天堂。


    所以,雖然他的師父生性良善,卻無論功法還是經義,都很平庸尋常,在門派中也沒什麽地位,但張狂雲一向對他敬重萬分,還十分依賴,簡直把自己對親人長輩的孺慕之情,全部投射在師父的身上。


    但沒想到,就是這樣平庸而善良的師父,卻再次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被妖族掏心挖肺,慘死在九嶷山的一個峽穀中!


    所以,張狂雲現在對妖族的仇恨,簡直恨比天高;當師門功法略有小成,他的日常就變成,沒事就下山捉妖,有報酬也捉,沒報酬也捉。


    他今日的目標,正是這家高門大院的主人,苟員外。


    別看苟員外的家宅,地處繁華杭州的西湖東鬧市,但其實,張狂雲已經摸透他的來曆,正是一隻偽裝富翁的狗妖。


    這狗妖,自稱苟員外,平時好似在杭州市集中樂善好施,但卻經常趁夜遠飆至荒郊鄉村,為禍鄉裏。


    這幾年來,張狂雲所有捉妖的目的,都是為了找出當年殘害自己親人和恩師的妖族;所以前些時查探出苟員外經常趁夜為禍時,他也一陣興奮。


    不過再深入跟蹤探察之後,他卻有些沮喪地發現,這苟員外暗中所行之事,隻不過是偷雞摸鴨,順便調戲奸淫村中婦女,且不辨美醜,胃口極好。


    見他做壞事也這麽低級,顯然不可能是當年的仇人,張狂雲心下失望時,倒也沒準備放過這隻淫蕩下流的惡劣狗妖。


    不過這狗妖行事低級,性格卻十分謹慎;幾次張狂雲想接近他一劍殺掉,卻被他早早發覺,“汪”地一聲跑掉。


    苟員外如此機警,倒把張狂雲弄得沒法,最後隻好用計,準備針對此妖唯一的好色缺點,找牙婆雇了個模樣出色的青樓女子,當成誘餌讓他上鉤。


    他現在,覺得一切計劃如常,身後正跟著個牙婆介紹的青樓姑娘,模樣還極美極特別,顯然讓他計策成功率大大提高,他便信心十足地前頭帶路,往那苟員外府上走去。


    隻是,他卻不知道,他一心除妖,卻誰知自己身後這位“青樓失足少女”,卻是天下妖族的大頭目!


    很快,他倆就走到苟員外家的府門前。


    縱然是白天,這苟府也是大門緊閉。


    但張狂雲早有定計。


    隻見他不慌不忙地走到旁邊側門前,伸手撩起黃銅門環,開始“當啷當啷”地扣起門來。


    很快,便聽得“吱呀”一聲,黑漆側門開了條小縫,現出一張不耐煩的胖臉來。


    “你誰呀?”胖大的家丁叫道,“大白天的敲什麽們?小心擾了我家老爺的好夢!”


    這胖家丁,果然蠢,一句話之間,就暴露了他家主人不同尋常的生活習性。


    張狂雲暗自好笑,卻偽作不知,堆起一臉嘻笑,說道:“這位大哥,小弟乃是聽說貴府常年招丫鬟,便帶舍妹前來應征。”


    “哦?”聽得這事,家丁胖臉上的不耐煩之色略去,提高聲音叫道,“讓開!讓開!讓我看看你妹子啥姿色。”


    一句話間,又暴露了苟府招丫鬟,顯然居心不良。


    “妖果然是妖,招個家丁也這麽不靠譜。”張狂雲一邊心中鄙夷,一邊閃過身子,一把將白冰嵐拉過來,推到門前。


    白冰嵐在門前乍一出現,便聽得“嘩啦”一聲異響;張狂雲和白冰嵐俱是一驚,轉眼再看時,卻是胖大家丁,口水嘩啦啦流了一地!


    見此情形,張狂雲自覺得計,暗自一笑。


    白冰嵐卻好生不快,心道聽說人族就業不好,這錢果然不好賺,為了幾個包子錢,卻要麵對這張猥瑣之極的人族醜臉。


    正在天狐公主強裝笑臉時,卻見胖大家丁抹抹口水,收起色眯眯的笑容,竟是慢條斯理地說道:“後生啊,你把妹子拉來積極應聘倒是很好,就是你家妹子這姿色,稍微差點意思啊……”


    “哈?!”白冰嵐聞言,頓時簡直要抓狂!


    她立即橫眉立目,心道即使自己功力所剩無幾,也足夠把這有眼無珠的混蛋眼珠子摳出來生吃掉!


    正怒氣衝頂之時,她卻又聽到眼前胖家丁叫道:“哎呀!剛才有灰塵迷了眼,看差了;這一看,你家妹子長得還真俊,別說來我家老爺府上應聘丫鬟,就算去皇宮選個秀女,也得立馬入選當個娘娘!”


    “哈??”白冰嵐一聽,怒氣全消,喜上眉梢想道,“原來是灰塵迷了眼,算你識相,雖然長得猥瑣,但眼光很好,還很誠實。”


    剛想到這裏,她視線下垂,卻恰好看到張狂雲往胖家丁手中塞銀子的情景……


    第3章 寸身壺


    白冰嵐一呆,片刻後反應過來,頓時大怒想道,“這些人族,就是齷齪,本公主天生麗質,難道還要使銀子才能看得出來嗎?!這小道人也是,看著眉清目秀一臉正氣,居然也弄這些旁門左道!”


    就在她心中腹誹、大肆發表種族歧視言論時,張狂雲已經成功地讓胖家丁打開了門。


    隻是當他正要跟著白冰嵐一起進去時,卻被胖家丁攔住了。


    “這位小爺,不好意思,”胖家丁一臉客氣地道,“您可能還不知道我家苟府的規矩,從來隻有應聘丫鬟的姑娘自己去內堂,讓我家老爺品評。若選上自會由小的把銀子給您;如果選不上,她自己就迴來了,您二位再一起迴家去。”


    “哦,這樣啊。”張狂雲應了一聲,心裏卻暗罵道:“這老狗,果然精細!卻又害得本道爺損了錢。”


    心中暗罵時,他便笑道:“好教這位大哥得知,我家妹子有些隱疾,天生膽子極小,出門在外從來不敢跟我分開;當然若是有福氣到貴府當丫鬟,這毛病也自改了,但現在還望大哥通融通融,讓我能陪舍妹一起去,我保證隻看不說,絕不惹事。”


    說話間,他手中一枚亮閃閃的小銀錠,又是極其自然地滑入胖家丁的手掌中;與此同時,他還朝白冰嵐眨眼示意。


    白冰嵐無奈,隻得裝出一副嬌怯害怕的模樣,輕聲說道:“這位老爺,奴家從未出遠門,不慣與哥哥分開。”


    口中這般配合,塗山公主心中卻是大怒:“好個人族小賊,居然占我便宜,讓我叫‘哥哥’!日後我必定百倍報複迴來!”


    “好說,好說!”得了銀子,又得如花美人嬌滴滴地求懇,苟府胖家丁簡直半邊身子都酥了。


    “請吧,請吧。”他做了個手勢,破天荒地帶著張狂雲這個男子,和白冰嵐一起朝內堂走去。


    一起往苟府內堂走時,白冰嵐在心中冷笑:“嗬,人世果然墮落,不用說小小家丁見錢眼開,就連這作為人族精英的道家弟子,竟也是信手拈來地行賄,真是可恥可笑!”


    在她這般想時,那張狂雲卻也在心中歎息:“唉,妖人果然墮落,連我華夏聖人教誨之民,都被影響得見錢眼開,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呀!真是可恥可笑!”


    就在他們穿過前廳,沿著庭院往內堂走時,張狂雲悄悄扯了扯白冰嵐的袖子。


    兩人稍稍放慢腳步,在胖家丁後麵落後幾步。


    白冰嵐正不明其意,卻聽張狂雲鬼鬼祟祟,跟她低聲快語道:“想必那王婆已跟你說過,但事關重大,我不妨再跟你說一遍。待會兒見了那苟員外,你便把平時的風情使出來,對他用個‘美人計’;你隻需如此做,其他都不用管了。”


    “什麽?”白冰嵐一愣,臉色立即變得不太好看。


    見她這樣,張狂雲也是有些詫異;他望了前麵搖晃走路的胖家丁一眼,也不多言,隻是把臉一沉,神色凜然地低聲道:“姑娘,你答應好了的,也收了我的錢,事到臨頭,可別跟我說不行。”


    聽得此言,按白冰嵐的脾氣,就得一揮手讓這廝灰飛煙滅;不過現在她功力盡失,看著這個道氣凜然的小道人威脅,也不敢輕舉妄動。於是,雖然滿心委屈,她也隻得準備按張狂雲的劇本演。


    當然她表麵垂首輕輕稱是,暗地裏不知把張狂雲給咒罵了多少遍。


    沒多久,這三人就走到府院內堂。


    那胖家丁先讓兩人在外麵等候,自己便先進去稟報。


    “什麽?怎麽還帶了旁人來?”很快張狂雲和白冰嵐就聽到裏麵爆發出一聲怒吼。


    “老爺息怒,老爺息怒!”那胖家丁的聲音傳來,“本來小人也不敢破例,實在是今日應征的那小娘,模樣極美,行事又扭捏,偏說她怕見生人,初來乍到沒有哥哥陪同,不習慣。”


    “小人本想將她們轟走喝迴,奈何這小娘子卻是極美,心想若是不帶到老爺麵前來,那就是小的不忠不誠!”


    “是嘛?”那顯然是苟員外的響亮聲音傳來,“你這憊懶胖匹夫,休要大言吹噓;莫不是你什麽親戚姻親?反正待會兒本老爺一看,要是見你滿嘴胡扯,本老爺定要打碎你滿口伶俐牙齒。”


    “不敢,不敢,”胖家丁連聲道,“小的一心侍奉,怎敢欺主?要不小的讓他們進來吧?”


    “不用。”苟員外大聲道,“正好昨晚無事,老爺我今天精神頭足,就走去院裏看看,正好天光明亮,辨得分明,省得讓你這打脊奴才哄騙。”


    “是,是是!”胖家丁連聲稱是,很快張狂雲二人就聽得門簾一響,那苟府主仆二人,已然走出門來。


    那本府主人苟員外,本來存著找茬的心思,氣勢洶洶衝出廳門;沒想到剛到門外麵,抬眼朝院中一看,卻立即便呆住了。


    “這、這這這,難道是我眼花了,竟看到了天仙下凡?哈,哈哈哈!”


    隱藏人世的好色狗妖,乍見到亭亭玉立在院中的白冰嵐,忽而呆傻,忽而狂笑,就差忍不住汪汪叫,簡直跟忽然瘋魔了一樣!


    原來,這年頭普通人家的女孩兒,大多膚色偏暗,不會太白;但這白冰嵐卻膚如凝霜,臉如膩玉,不用陽光普照,往那兒一站便仿佛自帶光芒,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明豔豔的輝光,讓本就國色天香的絕美姿容輝映閃耀,正應了那句“光彩照人”。


    於是苟員外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白冰嵐,一邊叫道:“阿福啊,你剛才不是說帶了兩個人進來嗎?老爺我怎麽隻看到一個?”


    “啊?”阿福胖家丁一愣,瞅了瞅張狂雲兩人,又瞅了瞅苟員外,不解道,“老爺,她哥哥不正在她旁邊、您眼前站著嗎?”


    “是嘛……”苟員外這才勉強把眼光往旁邊一挪,剛一落到張狂雲身上,又立即收迴來,重放到白冰嵐身上,口中還道一句:“哼!臭男人。”


    說實話,苟員外現在的反應,正是張狂雲想要的最佳結果。


    但幾次被眼前狗妖逃脫,張狂雲覺得這妖怪心思狡詐,保不齊是在演戲,還是要小心才好,否則以這廝天生的快捷腿力,一有個風吹草動就倏然逃竄,那就前功盡棄,以後再要近身,就千難萬難了。


    於是,他微微轉過臉來,朝白冰嵐使了個眼色。


    白冰嵐雖然功力全失,可六感敏銳仍在,張狂雲這微微的示意,她立即覺察。


    她明白,這是可惡的道門少年,讓她施展美人計呢。


    形勢比人強,再加上自己存心潛伏在張狂雲身邊,這時候哪怕再不情願,也要表現表現。


    於是白冰嵐勉強稍稍露個笑臉,小小拋個媚眼,還沒等她進一步動作,那苟員外就兩眼如同冒火,“嗷”地怪叫一聲,就張牙舞爪地朝白冰嵐摟抱過來!


    “嗯?”見謹慎至極的狗妖,這麽快就失態,張狂雲倒是吃了一驚。


    他哪知道,九尾天狐一脈,本就有一縷天然媚氣,誘惑苟員外這種低等妖怪,那還不是小事一樁,信手拈來?


    見苟員外撲來,白冰嵐先是一怒,但忽然好像意識到了些什麽,立即變得驚慌失措,朝張狂雲身後慌張躲去,但沒躲得及,那裙裾已經被苟員外手掌掃到。


    色欲熏心、狂態畢露的苟員外,這時候已忘了掩飾;那手掌的指甲已現出惡犬利爪之形,縱使白冰嵐拿捏好分寸,隻是讓他稍稍掃到,沒想到“呲”的一聲,那鵝黃色的衣裙已被撕破。


    “員外爺這是幹什麽?”張狂雲好像吃了一大驚,一邊賠笑,一邊已伸出手去,好像下意識地就想攔住苟員外。


    “閃開!”苟員外極不耐煩地一揮手,就要將張狂雲撥開。


    一個凡夫俗子,哪能擋得住他爪牙的撥弄?此時苟員外一腔心思,還都在躲到少年身後的白冰嵐身上。


    隻是,讓他沒想到的是,自己才剛伸出手去,還沒到白衣少年跟前,便隻覺得眼前忽然寒光一閃,一縷滲人的冷氣撲麵而來!


    “不好!”這狗妖也端的了得,饒是被迷得神魂顛倒,依然在五迷六道之間,以一種不可能的姿態,硬生生地全身而退。


    很快他就躲過了少年順手飛來的劍光。


    但他剛來得及暗叫一聲僥幸,狗妖便隻覺得腦門上輕飄飄落下一片紙來。


    “紙?”


    “啊!”


    一個念頭一閃而過,苟員外霎時間嚇得魂飛魄散!


    他迅速伸手想揭下腦門上那張紙符,但已經晚了!


    張狂雲清亮無比的聲音,忽然間在庭院中轟然響起:“太一玄靈,上應列星;諸天神將,召汝真靈;五雷威神,來降地庭;聽我符命,洞淵正刑!”


    響亮清冽的符命聲中,好色狗妖已嚇得魂飛魄散;有心反撲,但他這時已經筋酥骨軟,再無任何反擊的可能性。


    符命已畢,張狂雲取出一隻晶瑩紅潤的葫蘆,正是九嶷山玄靈宗收妖法寶“寸身壺”;凡九嶷山玄靈宗弟子在外捉妖,均會利用寸身壺收納已製服的妖物,帶迴玄靈宗門交予掌門或長老親自發落,罪大惡極的當場殺死,其餘地納入鎮妖穀中,勞役改造。


    而就在狗妖即將被收入“寸身壺”前,誌得意滿的張狂雲,仰天大笑道:“好妖怪!就算你奸猾似鬼,也中你張家小爺的妙計!今兒小道爺心情好,你臨入壺前,便多問你一句:還有什麽遺願感想要說?”


    張狂雲此問,本意是要看看好色狗妖服輸認錯;沒想到一臉灰敗的狗妖聽這問話時,竟忽然精神一振,目光越過了張狂雲,竟是色眯眯地盯著白冰嵐,流著口水道:“要問本老爺還有什麽感想,那就是,我還想中一次計!”


    “啥?!”沒想到他如此猥瑣下流,氣得張狂雲劍眉一挑,抬起一腳,就把猥瑣的狗妖踢進寸身壺去!


    收妖已畢,張狂雲便轉過臉來,朝旁邊那個目瞪口呆的胖家丁阿福宣布道:“你東家乃是狗妖,趁黑夜奸淫擄掠多人,已被小道爺我收了;從現在起你正式失業,趕緊去街上重找份工作,免得影響養家糊口。”


    好心提醒家丁後,他又轉過臉來,朝白冰嵐讚道:“哎呀姑娘,你這業務還真精熟!那王婆真沒騙我,果然是青樓中的一號人物。方才你那勾引狗妖的姿態,一顰一笑,簡直就像傳說中的狐狸精啊!”


    聞聽此言,白冰嵐傲然一笑,心說道:“什麽叫‘簡直就像’?本公主本來就是狐狸精,還是最古老尊貴的九天玄狐一脈呢!”


    心中傲然,白冰嵐表麵卻是一副驚魂甫定的模樣。又呆愣了半晌,她才拍拍胸脯道:“呀!沒想到這活兒,竟是捉妖,方才真是嚇死奴家了……”


    “可能王婆沒跟你說清楚,”張狂雲有些歉然道,“讓你受驚了,抱歉抱歉。不過在下乃九嶷山玄靈宗門下,一身道法也算了得,今日之事,其實有驚無險。”


    “是嘛……啊,我的裙子破了!”好像直到這時,白冰嵐才注意到自己的裙子,被狗妖剛才撕裂了一個口子。


    “不要緊不要緊,”張狂雲忙道,“姑娘這裙子破在為我出工期間,乃是‘工傷’,理應由我賠償。既然此地事情已了,我們便找家成衣鋪子,給姑娘您買身新衣裙吧。”


    聽得此言,囊中羞澀的天狐公主自無異議;於是這兩人便在苟府那群仆人家丁的敬畏眼神中,昂然走出了府邸。


    杭州絲綢天下聞名,很快張狂雲就在附近的一家成衣鋪子中,給白冰嵐買了一身湖綠色的新綢裙。


    身為天狐血脈,暗中乃是異族,白冰嵐身材乍看沒什麽太多異樣,但細節微妙之處,卻已不同於一般的人族。


    那身材,凹凸有致,曲線弧度張力十足,於是盡管張狂雲囑咐店掌櫃細心挑選,最後挑出的這一身衣裙,依舊不太合白冰嵐的身材。


    並不合身的衣裙,卻帶來另一種效果;略小的裁剪,正把天狐公主美妙的驚人的腰臀曲線,愈加顯著而鮮明地勾勒出來——對,就是“勒”!


    看著眼前的女孩兒,張狂雲終於了解了古人造詞用詞的用心良苦;此時這個“勒”字用在白冰嵐的身上,簡直匠心獨運,太傳神了!


    本就婉轉起伏的曲線,被勒得更加張力十足,以至於素性灑脫的道門少年,都覺得自己的目光無處安放。


    並且即使自己心中默念老子《道德經》的清淨無為,努力讓自己目光如常,但好像無論自己的視線落在女孩兒的哪個部位,都好像會被那裏鼓鼓的彈性十足的青春曲線,給“噔”地一聲,一下子彈起來……


    第4章 妖入道門


    靠著多年的修為,張狂雲終於恢複了正常,便笑道:“走吧。”


    “去哪兒?”白冰嵐眨眨眼問道。


    “找家清淨茶館,結賬。”張狂雲擺擺手道。


    片刻之後,這兩人便來到孩兒巷中一家名為“雲水茶館”的茶樓中。


    張狂雲找了個二樓臨街的窗邊座位,點了壺新出的明前龍井茶。


    “這小道人倒有錢。”見他點了價格不菲的新茶,白冰嵐心中更加堅定了潛伏到他身邊的決心。


    “喏,這是尾數,四百文,你數數。”張狂雲見杯中茶水還燙,便隨手拋出一串銅錢,“當啷”一聲丟在白冰嵐麵前的桌案上。


    “不用數,奴家信得過你。”白冰嵐的眼波朝張狂雲閃了閃,便把四百文錢收起來。


    “活兒已經完了,不用再對我拋媚眼。”張狂雲有點尷尬地笑道。


    “活兒幹完了啊……唉——”白冰嵐忽然神色惆悵,長長地歎了口氣。


    “怎麽了?有什麽為難之處嗎?小翠姑娘。”張狂雲看著她道。


    “為難之處,就在這‘小翠’二字上。”白冰嵐幽怨地說道。


    “哦?說來聽聽。”少女的迴答有些奇怪,引起了張狂雲的好奇。


    “是這樣,”白冰嵐娓娓說道,“其實奴家並不是那個青樓妓女‘小翠’,而是小翠的堂妹,白冰嵐。”


    “哦?”張狂雲目光閃動,眼神中頓時有幾分警惕。


    “小道爺切莫見疑,”白冰嵐察言觀色,忙用一種哀傷的語調說道,“我和小翠姐姐,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我爺爺曾出仕當過知府,後來因為性格剛正,主動掛印而去,家道便跟著中落了。”


    “而兩個多月前,家鄉遭荒,我便來杭州投靠堂姐。那小翠姐姐從來都跟家中說,嫁在了杭州的富貴人家,沒想到等我來了一看,‘富貴人家’卻是百井坊那邊一家青樓之名。”


    “奴家弱質女流,但自幼受爺爺熏陶,略知詩書,實不願跟姐姐一樣墮落風塵。但姐姐卻不這麽想,還覺得奴家薄有姿色,總是催我和她同樓迎客,還說她們‘富貴人家’青樓近年經營困難,客流降低,隻要奴家入職,定能起死迴生,成為杭州城煙花柳巷的頭牌。”


    “哦,你堂姐此言不假。”張狂雲忍不住隨口低聲附和。


    “您說什麽?”白冰嵐看著他。


    “噢,我沒說啥,”張狂雲正色道,“我看姑娘知書達理,冰清玉潔,自不會輕易墮落風塵。”


    “就是啊!”白冰嵐如獲知音,振作說道,“公子您也這麽看?我就知道我的想法沒錯!可是……”


    說到這裏,白冰嵐滿麵為難:“可是,當我把這樣的想法跟堂姐一說,她便生氣而去,還罵我是不開竅的死丫頭。”


    “本來我住在孩兒巷中的富貴客棧,房錢一直是堂姐資助;可那次把她氣走之後,她便斷了我的房錢,我也不好再去跟她要。所以,所以……冰嵐現在實在是走投無路啦!”


    說到此處,白冰嵐舉起衣袖,在眼睛上擦了擦,倒好似在擦眼淚——實則她一滴眼淚也無,就算演戲,她也不願意為眼前區區人族假哭呢。


    “這樣啊,也真是可憐……”白冰嵐並不走心的表演,卻還是打動了張狂雲。


    任他再是小心謹慎,也完全想不到,眼前這位竟是妖族的天大人物,還罕見地因為走火入魔,失去了妖族特有的氣息。


    在他眼中,他眼前坐著的,就是一個淒苦可憐、紅顏薄命的可憐少女。


    於是他沉吟片刻,也沒太多猶豫,便開口和藹地說道:“冰嵐姑娘,要堅信‘天無絕人之路’;如果你信得過在下,倒有一條路正在你的麵前。”


    “啊?真的嗎?”白冰嵐驚喜叫道。


    “嗯。”張狂雲親切說道,“姑娘剛才自報家門,坦誠相待,我也不欲隱瞞來曆。在下張狂雲,乃是道門玄靈宗俗家弟子,隸屬凡宗堂的仙路堂中。”


    “我玄靈宗乃是天下玄門正宗,正在那瀟湘地界的九嶷蒼梧之山,忝列天下第三道門。如果姑娘不嫌棄道門生涯幽遠清苦,可否加入我‘仙路堂’?”


    “我身為玄靈弟子,正有納新之責,冰嵐姑娘若有意,便可成為在下的隨從副手;將來若我道法有成,還可直接成為我的弟子,一起共修無上大道。”


    “我願意!我願意!”白冰嵐連聲應答,一雙眼眸亮晶晶的,顯得十分興奮雀躍。


    “太好了,太好了!”饒是剛才張狂雲一直端著架子,一見白冰嵐答應,也立時跳了起來,簡直差點手舞足蹈。


    “呃……”見他如此興奮,白冰嵐表麵保持笑容,心裏卻忽然有些猶豫。


    “莫非這少年,和剛才我那同族一個路數,竟是垂涎我的美色?”


    “哼,不怕!”白冰嵐暗自兇狠想道,“別忘了,我可是堂堂的塗山國公主;若是他想對我圖謀不軌,即使我功力暫時低微,要用點巧計機關,對付他還不手到擒來?”


    “反正這次他主動招納,正好是本公主打入人間道門的好機會呀!”


    “哼!這些混蛋臭道人,從來滿嘴‘斬妖除魔’,正是我族生死大敵;哈哈哈!沒想到吧,本公主誤打誤撞,竟能消散一身氣息,再借著這個自以為是的小小道人,竟打入他們所謂的‘天下第三道門’!”


    “自此我便能知己知彼,我塗山朝將來對付他們時,還不手到擒來?哈,哈哈哈!”


    白冰嵐在心中轉過了無數個念頭,或激動,或開心,卻不知自己已完全想差了張狂雲的心思。


    她不知,張狂雲現在在門派中,地位極其邊緣;本來他恩師在的時候還好,當他恩師一死,繼承了堂號居處的張狂雲,每天都處在保住仙路堂號的恐慌中。


    因為他們玄靈宗中有個規定,這種因為各種機緣設立的榮譽散堂,若是堂中人丁不旺,乃至當最後一個人也消亡,那這個堂號也就隨之撤銷了。


    而他所在的仙路堂,最初乃是天下第一道門,羅浮山上清宮曾經的天驕巨子張醒言,來九嶷山拜訪時的臨時居所;因為張醒言前輩後來的經曆和道路太玄奇、太仙幻了,所以按玄靈宗慣例,這處鬆竹掩映的山崖石室,便被辟為榮譽道堂,取意張醒言的仙幻道路,喚作“仙路堂”,一直傳承至今。


    來曆傳奇,也有意無意多招張姓弟子,但現在傳到張狂雲手上,曾經人才濟濟的仙路堂,自恩師死後卻隻剩下他一人。


    所以自以為得計的天狐公主不知道的是,張狂雲一直都在為仙路堂苦苦尋覓新人,今日見到白冰嵐,看到她的完美表現,再聽她說起自己的難處,張狂雲跟她正是一拍即合。


    這兩人,都以為自己占了對方便宜,又喝了會兒清茶,一個真、一個假地又互相介紹了下各自相關的情況。


    待續了幾次熱水,那茶葉已經泡得快沒味,張狂雲這才帶著白冰嵐,離開了雲水茶樓。


    天狐公主白冰嵐,就這樣因為一次陰差陽錯的戲劇性相逢,成為敵族一個道門邊緣少年的跟班和副手。


    這一刻,兩個人各懷心思。


    但無論他還是她,沒有一個人能夠想到,就是在這個杭州城極其普通尋常的春日,他們命運地相逢後,竟開啟了後來那麽波瀾壯闊、情腸百轉的血火征途……


    既入了仙路堂,便是一家人。


    離了茶樓,張狂雲便陪白冰嵐一起迴了那小巷客棧。


    張狂雲問清了白冰嵐拖欠的房錢,便如數地點算給孫老板娘。


    見客人還上房錢,孫老板娘本應高興,但內心卻有些遺憾:“唉,這小妮子,傍上個富家公子哥,便不可能聽我的勸誘,委身青樓了。唉,我那一大筆介紹銀子啊……”


    心裏不高興,但孫大娘可不敢表現出來;她立足客棧,迎來送往,什麽人沒見過?先前苟員外看不出張狂雲衣下暗藏利刃,孫大娘可一眼看出來了。


    就算不談這兇器,一瞅張狂雲昂昂然的神氣,孫大娘便知道,這主兒別看年紀輕,可不好惹,便把一肚子酸苦心腸,給用力按下了。


    她不僅沒給兩人臉子看,反而笑得一臉稀爛,滿是奉承之意。


    看到她這般前倨後恭,白冰嵐又忍不住在心中,對人族的勢利一頓鄙夷批判。


    了卻此間雜事,他們便踏上西行的驛路,在晴絲飄搖的明媚春光中,相伴著往瀟湘洞庭而去。當然,他們的最終的目的地,還在洞庭更西南的蒼梧九嶷。


    而在他們身後的杭州,在苟員外出事的那天中午,還有個妙齡女郎,有些姿色,搖搖蕩蕩地從一個獨門小院中出來。


    她便是之前張狂雲口中的小翠。


    本來她才是王婆介紹給少年的“美人計”的正主,誰知她職業本色不改,早起往碰頭地點去時,中途被個浮浪公子一勾搭,再許以重金,便把說好的活兒全拋到腦後,隨那公子進了一間小院,盡心幹自己的本行去也。


    等風平浪息,雲收雨霽,整理好衣裝,告別了客戶,小翠走出了院子,這才忽然想起來,今天自己一大早出門,好像應該不是幹本職的活兒。


    恍然大悟之際,小翠神色尷尬,有些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職業道德,擔心會影響自己在市井坊間的商譽。


    除此以外她還有些害怕,不知道會不會因為自己貪財誤事,就得罪了自己不能得罪的人。


    不過,事後那幾天,她在坊間不動聲色地觀察,悄悄地打聽,好像就是苟員外家出了點事,也沒什麽人找她小翠的麻煩,她這才放下心來。


    不出七八天,杭州青樓的小翠姑娘,就把這件事徹底拋到了腦後。


    隨張狂雲西行,白冰嵐覺得自己這個計劃,實在太正確了。


    縱然自視極高,先前一個人潛入華夏,但畢竟諸事不熟,風土人情也不習慣,難免到處磕磕碰碰。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會失去了原先應有的理智,沒事去練什麽神族“破書”。


    現在隨著張狂雲往九嶷而去,這一路都由他照應,根本不用她操心。


    本來,她作為張狂雲的隨從,應該照顧張狂雲才是;不過現在白冰嵐可毫無心理負擔,因為,誰叫他是人族呐!


    這一路走得並不趕,幾天之後,他們便到了瀟湘地界的幕阜山。


    幕阜山在洞庭湖的東南;若趕去作為湘江之源的九嶷山,從幕阜山一帶行走,要比走洞庭湖流域近了很多。


    不過作為代價,這一帶的路,並沒有洞庭湖畔好走。


    無論是洞庭湖,還是幕阜山,對張狂雲來說可能沒什麽;但對白冰嵐而言,無論哪個地方,她都覺得極為新鮮。


    無論是自己親身行走,還是聽張狂雲隨口說起,她都將聽到的看到的信息,暗暗記在心裏。


    對她來說,這就是極為寶貴的軍情。


    這時的張狂雲,對此一無所知。


    春日的幕阜山,群鶯飛舞,草木蔥蘢。


    看著眼前的美景,白冰嵐暗暗讚美之餘,也有些懊惱。


    她覺得,憑什麽人族把神州大陸最精華的地方都占掉?他們塗山諸部妖族,卻隻能在南方燠熱煙瘴之地。


    當她這般想時,在人間道門好好潛伏的心思,便更加熱烈了。


    正當她左顧右盼,感歎美景之時,她卻沒注意到,張狂雲這時卻一臉凝重,那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看穿那些鋪天蓋地的春山樹木,想看清其中暗藏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白冰嵐也迴過神來,注意到張狂雲的神情,便問道:“怎麽了?是怕有山賊麽?”


    “山賊?”張狂雲嘿嘿一笑,“若是普通山賊,我玄靈弟子又何懼之?我隻是在耐心打探,那黑鷹老妖,有沒有迴巢。”


    “黑鷹老妖?”聽得個“妖”字,白冰嵐略有些不自在,但也上了心,忙小心著問道,“這山頭,景物清明,又離村鎮人煙不算太遠,怎麽會有什麽妖族?”


    “是妖怪!”聽白冰嵐用了個中性的詞,張狂雲立即糾正道,“冰嵐,我知道你是官宦之後,性情優容;但你也應該知道,那些妖族幾乎全都兇殘狡猾,你切不可心慈手軟,吃虧上當事小,弄不好就有性命之憂!”


    第5章 妖裏麵也有壞人


    “呀,真的啊?那我要小心了。”白冰嵐暗暗翻了個白眼,卻用天真爛漫的神色,應了一聲。


    “嗯。”張狂雲顯然比白冰嵐要認真得多,聽出少女語氣裏的輕忽,他便認真說道,“就拿這幕阜山的黑鷹老妖來說,就極度兇殘狡詐;附近村鎮,常有孩童丟失,經我打探,便應該是這黑鷹怪所為。”


    “真的嗎?”白冰嵐雖然一副言聽計從的樣子,但暗裏還是有些不服氣,便假裝不知地問道,“那你是怎麽知道那些走失孩童,是這黑鷹妖幹的?”


    “是我親眼所見。”張狂雲目視前方,仿佛想起了往事,“我聽過那些失去兒女的百姓哭訴,便上了心,晝夜潛伏,終於看到是這廝,引誘孩童遠離村屋,然後伸出利爪一把攫起,展翼振翅而去。”


    “我還曾追蹤他到老巢,看到七八童男童女,被他關在一個小山洞裏,洞裏汙濁不堪,極其悲慘。”


    “當時我看不過,便偷偷將那些孩童放掉,沒想到卻打草驚蛇,讓這狡猾鷹怪起了疑心。他提高了警惕不說,竟把其他偷盜來的孩童轉移走了,自己出入蹤跡也變得極為小心。”


    “這不,我此番去吳越一帶捉妖,正是要暫避一時,讓這妖怪放鬆警惕。”


    “所以今日我來這幕阜山,並非一味走近路,而是要探一探黑鷹怪的風聲。若他放鬆警惕,迴得山林,說不得我就要將他斬殺!”


    一路看著溫潤清朗的少年,說到這裏時,卻是一臉殺氣。


    “哦。”白冰嵐不再多言,看著少年忙前忙後,若有所思。


    今日是個晴天,陽光燦爛。


    春日的陽光,雖然明亮,但不強烈,曬在身上暖暖的。


    尤其大山之中滿眼蔥綠,草木氣息讓空氣變得更好,行走其中心曠神怡。


    相比張狂雲的滿心警惕,白冰嵐卻毫不在意,好像把這當成一次旅行。


    隨著往大山深處的行走,山林越來越密,陽光越來越少,山道變得越來越黑暗。


    偶爾白冰嵐一抬眼,看向少年,卻見他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凝重。


    白冰嵐並未開口相問,因為她猜得出,恐怕少年口中那個黑鷹老妖,怕是迴到這幕阜山了。


    當他們行走到一處孤立的山峰半山腰時,林木已變得稀稀疏疏。


    張狂雲停住了腳步,在一處樹蔭中抬起頭,朝山頂的方向仰望。


    他神色端凝,雙目中神光閃爍,整個人淵渟嶽峙的風範,竟顯現出一種和年紀不相符的穩重。


    見他如此,一直意態悠閑的白冰嵐,倒是略略動容。


    “他迴來了。”沉默良久後,張狂雲忽然開口,“滅此惡梟,就在今日!”


    說著話,他從懷中掏出數枚符籙,就在這半山腰上布置起來。


    白冰嵐凝神觀看,觀察他這一番忙碌。


    少年布置的符籙法陣,並不高深,連白冰嵐這樣的妖族,都看得出他布置的乃是一個最基礎的八卦法陣。


    法陣基礎,不過少年布置的手法頗為巧妙,許多隱藏符籙的地方,或在石縫,或在枝頭,總叫人一眼望去,好像看不到它們的存在一樣。


    “有意思……”白冰嵐暗自點頭,心中想道,“雖然這小道士,對我族想法可惡,但畢竟是天下第三道門的弟子,隨便布置個小法陣,細節之處就頗見巧妙。”


    正評頭品足,忽然張狂雲走了過來,遞給她三張金色的紙符,說道:“冰嵐姑娘,我雖用五雷正法符籙,按八卦方位,善加安排,但那鷹怪必能衝破。到時候你便在陣法下方,乾、坎二位之間,朝他扔出這三張法符,必能將他徹底重創製服。”


    “是。”白冰嵐也不多言,接過了三張符籙,拿在手裏反複觀看。


    張狂雲教了她使用法符的要訣,便對她道:“待會兒我便到山頂鷹怪巢穴,與他爭鬥,必將他引至五雷八卦陣中;那時你必須時刻留神,一待那鷹怪衝出,便按剛才所教之法,連珠般朝他拋出這三張法符,必能除妖致勝!”


    “嗯。”白冰嵐垂首稱是,心裏卻對少年最後那句話,有些不快。


    很快,張狂雲手持寶劍,躡足潛蹤,小心翼翼地往山頂悄行而去。


    白冰嵐站在法陣下方,隱在一片白石之後,目送張狂雲的背影遠去。


    這時她心想:“要是他一去不迴,我便再另找人吧。”


    天狐公主並沒等多久,便聽得山頂上一陣紛亂,少年清亮的叱喝,和一個陌生的尖銳怒吼,十分清晰地傳到白冰嵐的耳中。


    “打起來了!”白冰嵐朝上仰望,懷著興奮的心情,努力辨認遠處山頭那兩個兔起鶻落的身影。


    這當中碎石、草木紛紛落下,白冰嵐左躲右擋,目不轉睛,勝似閑庭信步。


    眼看著劇鬥正酣,白冰嵐心想:“究竟誰能取勝?誰的功力更勝一籌?”


    “嗬,我族天賦異能,身敏力強,自然要勝過一籌的。”


    “不過呢,如果那少年被打死了,卻有些不忍心,畢竟他還幫我付了房錢。”


    天狐公主內心糾結,不過心中的天平,最後還是傾向了自己的同族——她到現在也不信剛才少年說的那些話!


    正想時,她便聽得山頭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唿。


    恍惚間她也沒聽清是不是張狂雲的,急忙朝山頭張望。


    正看時,卻見從山頂朝這邊飛降一物,如同一朵烏雲,朝這邊急速飄來。


    見此情形,白冰嵐心中一歎,知道終究是自己同族技不如人,受傷逃竄。


    察覺到這一點,她心中對張狂雲倒也頗有些佩服。


    沒看出來,這麽個小後生,居然不僅能對黑鷹老妖鬥而勝之,還智勇結合,殺傷得長著翅膀的鷹族,一時飛騰不去,隻能連飛帶走地朝山下逃來。


    “唉,那你就中他計了。”看著很快奔近的鷹臉妖族,白冰嵐心情複雜。


    當黑鷹老妖離得近時,白冰嵐將他的相貌看得分明,便見他果然長得兇狠,雖然和其他妖族一樣生著一張人臉,但顴骨高聳,鼻似彎鉤,麵目黝黑,雙目銳冷,果然活脫脫一隻黑鷹化人的模樣。


    這鷹怪穿一身黑色皮甲,先前還沒跑得近時,他身後還拖著兩隻蒼鷹翅膀,不時扇動幾下助跑,那翅根還一路滴著血;不過現在越往山下跑,山路越是狹窄,草木越是茂盛,他拖著兩條尾巴反而不便,便收起了雙翼,踉踉蹌蹌地朝白冰嵐這邊跑來。


    還沒跑到白冰嵐隱身的山石前,黑鷹怪就一頭撞進少年預先設好的五雷八卦陣!


    霎時間如同魚兒撞上絲網,八個方位的符籙交錯發動,那看似尋常的山路空地上,頓時閃耀起無數紫色的電光,中間夾雜著飛躥的流火、亂飛的冰棱,還有藤木如蛇蜿蜒,從四麵八方朝黑鷹怪攻去。


    若是換了尋常妖物,被張狂雲精心設置的五雷八卦陣一攻,早就驚慌失措,處處碰壁,然後一命嗚唿。


    但這黑鷹老妖果然兇悍,拚著身上劈上幾道紫電、沾上幾團赤火、紮上幾支冰棱,還是怒吼連連,瞅著個空子便一頭撞出法陣,餘勢未盡間已然衝到了白冰嵐埋伏的山石跟前!


    按照布置,白冰嵐就該接二連三打出那三張道符。


    這個舉動並不困難,尤其對白冰嵐來說。


    黑鷹老妖衝到近前,她素手一揮,兩道符籙應手飛出,剛一脫手就帶起一溜火光,等撲近鷹怪身前時已變成兩朵碩大的火團,“轟轟”兩聲重重地轟擊在黑鷹怪身上!


    黑鷹怪剛才已受重傷,被這兩團符火一轟,頓時踉蹌倒地。


    這時就看出張狂雲算計的精確,隻是兩團符火轟擊,這鷹怪雖然倒地,但稍一停頓,拚盡全力後,竟又晃晃悠悠地站起。


    黑鷹怪看也不看白冰嵐,站起身後朝山頂方向一眺望,正看見那少年流星趕月般追過來。


    黑鷹怪悶吼一聲,竟是眼放血光,整個身子蒙上一層血色的輝光,好似用了什麽獨門邪法,在如此重傷之際竟然好似恢複了七八成功力,還要跟那張狂雲一決雌雄。


    白冰嵐功法不存,但眼光仍在;一看黑鷹怪如此,立即朝他叫道:“快走!你根本打不過他。”


    聽她這麽一叫,黑鷹怪一愣,轉過臉來十分奇怪地看著她。


    “快走!”白冰嵐低聲叫道。


    “走?”黑鷹怪陰鷙的眼神中,寒光一閃,“今日你鷹爺還不想走了;那臭道士陰魂不散,堵得我有家難迴,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總要有個了斷!”


    “你你!怎麽不聽勸呢?”白冰嵐急道。


    “咦?”見她這樣,黑鷹怪倒是有些奇怪,朝這邊衝近兩步道,“你剛才拿符打我,明顯和那小奸賊一夥,怎麽這時候又幫我說話?”


    “哎,一時說不清楚,好吧,我告訴你,我也是妖!”白冰嵐沒辦法,朝黑鷹怪低聲說道。


    “哈?”黑鷹怪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打量白冰嵐幾眼,眼神變得若有所思。


    “怎麽樣?你相信我的話了?”白冰嵐又焦急又欣喜地說道。


    “我相信……才有鬼!你是妖又如何?今日誰隻要跟那小奸賊沾上邊,都得死!”兇狠的吼聲中,黑鷹怪已是騰身而起,伸展銳利的爪牙,朝白冰嵐兜頭撲來!


    黑鷹怪暴起發難,白冰嵐因為自恃身份,又自以為是同族,放鬆了警惕,竟沒有什麽防護。事實上她現在功力隻有少許殘存,這距離上就算有所防備,也隻是枉然。


    看著黑鷹怪帶著兇殘的表情,揚起寒光閃耀的利爪,朝自己撲來,白冰嵐先是不解,進而憤怒,然後整個心魂,卻都被一種濃重的恐懼占據……


    “難道,我堂堂的塗山國公主,今日會以一個人族道人隨從的身份,不明不白地死在同族的手中?”


    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白冰嵐悲哀恐懼之餘,還覺得這事簡直是老天爺對她的嘲諷。


    黑鷹怪的利爪,帶著唿嘯的風聲,轉眼將至;白冰嵐已經準備閉上眼睛,接受這悲慘而可笑的結局。


    沒想到就在這時,又是一個黑影忽然如風而至,瞬間擋在白冰嵐的身前!


    玄靈宗的寶劍,和黑鷹怪的利爪,劇烈地撞擊,發出“鏘”的一聲讓人牙酸的難聽聲音。


    但這個聲音在白冰嵐聽來,卻覺得此生,再沒聽過比這個更美妙的聲音了。


    張狂雲堪堪趕到,堪堪擋住黑鷹怪致命的一爪;但他整個人,也被黑鷹怪氣勢洶洶的力道,給撞得往後猛地踉蹌退了好幾步。


    他的後麵,就是白冰嵐;如此危急的時候,張狂雲被打得踉蹌後退之時,卻依然努力控製住腳步,盡力不將白冰嵐撞倒,隻是將她相對緩慢地推向後方。


    “你站在我身後。”張狂雲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剛才被兇妖利爪打得不斷翻湧的氣血,沉著地說道。


    “喲!原來這小娘子,是小奸賊的姘頭!”黑鷹怪半蹲著身子,也是努力穩定心神,喘息間還不忘朝二人桀桀怪笑,“怪不得剛才這小娘子要跟我用計,毒婦配賊道,你倆也真是絕配。”


    “休得胡言!”張狂雲凜然喝道,“你這壞事幹絕的兇妖,今日我張狂雲就是豁出這條命去,也要你血債血償!妖怪,受死吧!”


    怒吼聲中,情況比黑鷹怪好不到哪兒去的張狂雲,再次鼓起餘力,挺劍朝黑鷹怪攻去。


    見他來攻,黑鷹怪夷然不懼。


    剛才這一交手間,他已知道這小道人看著沒受什麽傷,但暗地裏比他好不到哪兒去,於是他便揮起一柄帶著銳利倒鉤的鐵杵,重整旗鼓地和張狂雲戰在一處。


    爭鬥雙方,都是強弩之末,動作相對遲緩,殺傷力也不大。但即使如此,戰鬥的兇險程度也一點都不差,因為在這樣的生死搏殺中,隻要勝,就是生,一旦敗,那就是死。


    不得不說,縱然張狂雲天資不錯,但後天的戰鬥經驗,卻比這積年的老妖差得太遠了。


    也就十來個迴合,黑鷹妖看似不小心露出個破綻,好似腳上踢上什麽石頭,一個踉蹌身子往旁邊一歪;張狂雲想也不想,蹂身撲上,順手便攻。


    第6章 竹筍頂起的伏羲經


    卻沒想到,黑鷹妖猛地身子一旋,原本的破綻瞬間補上;反而手中那利刃如風旋轉,鐵杵上閃著冷光的彎鉤,便朝張狂雲的脖子勾去!


    張狂雲這時去勢已盡,避無可避,眼看一顆大好的頭顱,就要被黑鷹老妖的鉤子給勾掉;黑鷹妖見自己這招必然得手,陰鷙的臉上已經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隻是這時,黑鷹怪卻隻覺一陣熾烈的熱風自斜側撲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朵巨大的火焰已在他左肋爆開,瞬間產生一股強大的衝擊力,不僅將他勢在必得的一擊帶歪,還將他整個人都撞到一邊去。


    生死搏鬥之間,差之毫厘都謬以千裏,更何況現在黑鷹怪被爆裂的巨火衝到旁邊四五步,正以一種狗啃泥的狼狽姿態,跌倒在亂石叢中?


    張狂雲毫不猶豫,已然如風追至,揮起一劍,就將這兇殘的黑鷹怪斬殺劍下!


    腥臭的血氣衝天而起,張狂雲看著授首的兇妖冷笑兩聲,便轉身退後,去看那助他一臂之力的少女。


    “原來你還留了一道符,”張狂雲微笑道,“如果之前你將三張符都打出去,這老鳥怪必死無疑……嗯,其實現在也挺好,不僅黑鷹怪同樣授首,你我二人還這麽快就一起配合了一次戰鬥。”


    張狂雲中途忽然掉轉話頭,正是看到剛才出手幫忙的少女,現在正呆若木雞,用一種木木的眼神,緊盯著黑鷹老妖的屍體,一副驚呆了、嚇壞了的模樣。


    見她如此,張狂雲不僅不忍責怪,還內心有些愧疚。


    “她隻是個官宦人家的兒女,才跟了我沒多久,還沒上山入道門,卻被我帶來參加這樣險惡的戰鬥。”


    “本來我看她聰慧靈動,一路上聽我說起那些道法劍技之事,好像一聽就懂,我便有些托大,帶她來殺妖;沒想到一旦實戰,終究還是不同。是我想差了。”


    張狂雲心裏有些自責,便開口溫言安慰白冰嵐道:“白姑娘,沒事沒事。今日之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畢竟你功力低微,斬妖除魔之事也見識得少;以後隻要小心聽話,有什麽風吹草動就呆在我身後,記得別亂跑,也就沒什麽事了。”


    一心安慰的少年,卻不知道,呆呆出神的白冰嵐,並不是因為害怕而嚇呆,而是在反複地迴想,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為什麽這鷹妖,明知我是同族,也還要來殺我?”


    “為什麽我明明放了他一馬,他卻還恩將仇報,想要致我於死地?”


    “為什麽這少年明明看到我壞事,不僅一點不起疑,還豁出性命衝到我身前,以命相救?”


    在內心反複的追問之中,她內心那些曾經有如堅冰的偏見,開始不知不覺地鬆動了……


    此後,當充分休息後,張狂雲又帶著她,去尋找黑鷹老妖藏匿孩童的洞穴。


    當看到那些被囚禁在山洞中蓬頭垢麵的幼童,白冰嵐的內心,已經不止是鬆動,而是開始有些不安了。


    “不會的,不會的!”她在心中呐喊,“我等妖族,哪會這樣邪惡兇殘?一定是哪裏有些不對……”


    “對了!他們人族不是有句話叫‘橘生淮南則為橘,聚生淮北’?一定是這樣的!這黑鷹妖本來不壞的,到了人族的地界,就被他們帶壞了!”


    雖然內心強行找到了解釋,但白冰嵐的內心,卻依然有些不安。


    這種不安,並不簡單,因為對她來說,這種不安的感覺,從來沒有過。


    離開了幕阜山,又走了很久,白冰嵐才恢複了正常的心情。


    自幕阜山至九嶷山,一路山水相疊。


    暮春之際,草木繁茂,遠近的山山水水,仿佛都籠罩著一層翠瑩瑩的綠煙。


    其中又有繁花無數,宛如璀璨的星辰點綴其間。


    春日的瀟湘大地,當然不止這樣靜態的美景;當張白二人行走其間,一路都是蝶舞花飛相伴,鶯歌燕舞相隨。有時還驚起草叢中的錦雞和白兔,從發現它們的身影,到撲簌簌遠逝無蹤,也隻在瞬息之間。


    即使身處動靜皆宜的美景,沉默行走之時,也稍顯寂寞。


    於是白冰嵐忽然開口,帶著一種戲謔的表情說道:“師兄,你先前雖然殺死了妖怪,可連這樣的小妖,也費了好大的勁,好像功力也不怎麽樣嘛。”


    “本來還以為,你們是天下第三道門,不得了的樣子,誰知道這麽平庸,小妹真要重新考慮加入你們門派的事啦。”


    說此話時,白冰嵐笑語晏晏,雖是揶揄,也隻是玩笑之言。


    不過即使這樣,張狂雲的臉還是紅了。


    “咱們門派,當然沒問題!”他特地停下腳步,認真辯解道,“玄靈宗立派千年,高人輩出,不是底蘊深厚,也得不了天下第三之名。剛才鬥妖不力,隻是我一人的問題而已。”


    “我入玄靈,時間並不算長;加上我恩師慧明真人早逝,便一直沒能成為正式的弟子,至今仍是俗家。”


    “所以我隻能學點入門的功夫,功法差勁也是應該的,可不是咱師門不行。”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用極為懇切的語氣對白冰嵐道:“冰嵐姑娘,你再給我點時間,一定會想辦法練好本事,到時候也好教你。”


    “如果半年之後,還是不行,那我豁出去了,看在我做事勤快的份上,去跟門中長老求情,給你換個好點的師兄師姐跟隨。”


    “嗯,謝謝張師兄!”本來一臉戲謔的少女,這時卻換了溫婉柔順的表情,還微微屈身向張狂雲行了個禮。


    接下來繼續前行時,白冰嵐心中暗暗想:“他剛才,明明暗中自卑,卻還要裝作理直氣壯、維護師門。但也不是一味偏執,大言欺生;維護之餘,還念著我這個隨從徒弟的前程。”


    “這些天看他所言所行,他在派中地位應該挺低,要讓他去找那些長老,別說開口求懇,就連拜訪本身,都應是極難之事。但他依然肯為我這個萍水相逢的新人出頭……”


    想到這裏,本來一心取笑少年的白冰嵐,忽然心裏有了一種別樣的感覺。


    她收起了戲謔之心,一路上若有所思。


    大約一天之後,他們已接近九嶷山。


    九嶷山,地處蒼梧之野,又稱蒼梧山,方圓兩千餘裏,層巒疊嶂,秀拔天地,雖不列五嶽,卻也是神州江湖之間,秀拔出群的山川勝景。


    九嶷山之名,源於山麓中有九峰羅列,稱“蒼梧九峰”。


    每一峰均有一清溪流下,峰嶺形狀又頗相近,常讓拜訪遊客疑惑迷路,便成“九疑”。這也是“九嶷”山名最初的來曆。


    所謂瀟湘之地,其瀟水的源泉,就來自於九嶷山這九峰之溪。


    九嶷山中又多石樅、香杉、斑竹,皆是九嶷特產,來訪之人,即使沒看到秀拔出群的蒼梧九峰,就從道路遠近的香杉、斑竹漸次增多,也知九嶷已近。


    蒼梧九峰,為舜源、娥皇、女英、杞林、石城、石樓、朱明、簫韶、桂林九峰。


    張狂雲所在的玄靈宗主道場“玄靈宮”,便坐落於九峰中最高大的舜源峰上。


    於是在有些人口中,也把玄靈宗叫成玄靈宮。


    其餘玄靈五大宗堂,綜研道法的玄宗堂位於石樓峰,主修符籙的靈宗堂位於朱明峰,鑽研劍技的清宗堂位於桂林峰,女弟子的妙宗堂位於女英峰,俗家弟子的凡宗堂則位於石城峰。


    因此張狂雲承繼於恩師慧明真人的仙路堂,也坐落在石城峰上。


    這五大宗堂的地位,差不多就按“玄靈清妙凡”這五字排列。


    這些情況,一路來時,白冰嵐已經很有興趣但措辭含蓄地問出。


    對於失去親人的張狂雲來說,玄靈宗無疑就是他的家;遠遊吳越之地這麽久,當走近九嶷山石城峰時,他真有些“近鄉情更怯”的感覺。


    踏上石城峰的山路,聽著山澗的淙淙流水,看著路邊的點點斑竹,張狂雲總覺得要比別處的竹水好看好聽。


    顯然白冰嵐也被石城峰的美景吸引。


    才踏上山路沒多久,她便東看西看,有時看見形色奇特的野花,還要走過去端詳一番。


    “看!水藍色的大彩蝶!”一聲驚歎歡唿聲中,還沒等張狂雲來得及反應,白冰嵐已經雀躍著奔向山坡下,一隻罕見的藍翼金紋大彩蝶。


    張狂雲擔心她失足出事,便趕緊跟在她的後麵。


    美少女撲蝶,畫麵總是讓人愉悅,尤其白冰嵐身形靈動,行動飄忽,在一片青草花坡上追著蛺蝶,不知自己就像一隻蹁躚舞蹈的彩蝶。


    “別追了,我們——”正當張狂雲已經好幾迴,覺得竟追不上白冰嵐時,便想叫她迴來。


    隻是一句話還沒說完,卻聽得白冰嵐忽然輕聲叫道:“看,那草叢裏是什麽?”


    “嗯?”張狂雲一愣,忙趕過去,順著白冰嵐手指的方向,看向山坡拐角一處竹林。


    “斑竹林?”張狂雲沒反應過來。


    “嗯。”白冰嵐道,“你看林子裏麵,是不是有一本書?”


    被她一提醒,張狂雲凝神觀望,便看到一個奇特的景象:有三支翠嫩的竹筍,破土而出,也就一寸多的樣子。


    這樣的竹筍,在春天的九嶷山中,十分常見。


    但此時自己眼前的三支竹筍,卻呈三角排列,竟一起頂著一本顏色古舊的書。


    張狂雲第一眼看到時,便覺得三筍一書,就好像組成一隻三腳凳子。


    “是本書。”張狂雲還沒覺得如何,隨意地走過去,一邊把書撿起來,一邊說道,“這樹林偏僻,也不知誰人來此看書,竟將書冊遺落。”


    本來不以為意,當他把書撿起來,一看封麵,那本來隨意的表情,竟是霎時變得無比凝重!


    “怎麽了?”白冰嵐好奇地探過頭來。


    “這本書,不一般。”張狂雲鄭重地說道,“你看,它叫《伏羲經》,這些年我也讀了很多玄靈藏書,卻從沒聽過這樣的經名。”


    “是嗎?”白冰嵐眨眨眼睛。


    “是的。”張狂雲點點頭,“你再看它的形製材質,是不是覺得很特別?”


    “是呀,”白冰嵐道,“小妹覺得它很特別,可特別在哪裏呢……卻說不出來。”


    “嗯,”張狂雲道,“你見識少,說不出來也很正常。你看這經書古舊模樣,分明便是古卷。但無論怎麽按年份推算,這經書所在年代,也隻可能由竹片龜殼一類刻製,可它偏偏就如紙書形製一樣。”


    “若是紙書也就罷了,也許如此古老陳舊模樣,乃是某種特殊原由導致;可你再仔細看看,並非紙質,再對著光亮看看——”說到這裏,張狂雲伸了伸手,把古書放在頭頂竹林間,一縷泄露的天光中——霎時間,原本古舊黯淡的經書封麵,竟然顯露出無數精美的花紋!


    並且還順應著日光照射的角度,發出隱隱的金紅霞輝,不僅在封麵的紋路中燦然流動,甚至還好像要溢出,流瀉到張狂雲的手上。


    而這些花紋,初看雜亂無章,但當金輝一流,滿紙霞光,便看到這些花紋,竟是繁而不雜,紋路走向間暗合太極、兩儀、三才、四象、七星、八卦等等,還縱橫交錯,上下交疊,小小方寸之間,竟好似包羅萬象!


    誇張點說,如果說它由滿天的星宿星圖往複疊加而成,可能都有人信。


    上合天理、下應人文的紋路,向來被重視符籙的道家看重。


    甚至後人不知,此際天下排名靠前的道門中,已經研究出類似後世“分形學”的圖紋理論——要知道這是多麽高深的數理理論!


    但在“學以致用”的強大動力下,“一符治天下”的道家,已經研究到如此精深的地步。


    但即使暗合自然天理的分形學,也完全無法描繪眼前這本《伏羲經》表麵的紋路。


    所以,對玄靈弟子張狂雲而言,光是看著書封上的花紋,就已經呆呆地入神了……


    第7章 仙路堂的危機


    見他看得如癡如醉,白冰嵐暗自好笑:“嘻,果然是沒見識的人族,光看個封麵就跟傻子一樣。”


    “唉,我倒是好心,看他心腸還算好,就是本事太差,好心拿這本人族神祖的經書給他,好歹讓他本事也長一長。不過看這副癡呆德性,情況並不樂觀啊。”


    想到這裏,她倒真的有些擔心起來。


    當然她並不是純粹為了張狂雲好才擔心,如此小施恩惠,她卻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目的:“自己練這勞什子的《伏羲經》,搞得走火入魔;現在讓這玄靈宗少年練練,自己旁觀,所謂‘旁觀者清’,看看自己能不能受到些啟發,早日恢複自己的功力。”


    “最不濟,這少年也跟自己一樣,搞得走火入魔,功力全失,那也沒什麽,本來這少年功力就不怎麽樣,怎麽能和她天狐公主的損失比?”


    “大不了到時候把他帶迴塗山國中,好吃好喝養他到老,再隨便找個小妖精嫁了他,也算不虧待了。”


    想到這些,白冰嵐的心情竟變得有些愉快起來。


    “嘻嘻,我擔心什麽?就要看看這些自稱神族後裔之人,練練神族傳下的功法,有沒有問題。”


    “如果沒問題,就算本公主對他幫忙付房費的報答,顯得我們妖族有恩必報;如果有問題,不僅拆穿他們的傳說不靠譜,而且多拉一個人倒黴,那本公主的心情也會好很多吧?”


    想到這裏,白冰嵐嘴角含笑,差點笑出聲來。


    正得意間,卻聽張狂雲自言自語道:“且不管這本書怪不怪,總之是旁人遺失,等我迴師門,就交給二師兄處理吧。”


    白冰嵐臉上的笑意,忽然凝住了。


    她眼珠轉了轉,忙柔聲說道:“這本書,看著不像有人丟棄,反倒像天賜之書。”


    “怎麽說?”張狂雲奇怪地看著她。


    “你看,這書剛才被三支春筍頂出,明顯原先被淺埋地下,這春筍又一夜之間便能萌芽成長,分明是把書頂出來,專門等你來呀。”白冰嵐侃侃說道。


    “是嘛。”張狂雲還是有點疑惑猶豫。


    見他如此,白冰嵐很著急,也不知是否福至心靈,她脫口說道:“其實張師兄,小妹看這書,雖然名叫《伏羲經》,但總覺得處處詭異,竟更像妖族的書。”


    “哦?!”張狂雲果然一驚,開始真正認真地聽白冰嵐所說。


    “你看呀,這材質,絕不是我們人間所有。”白冰嵐也鄭重道,“雖然小妹見識淺薄,但幼年也聽家父說起遠行軼事,聽說妖族塗山國很多這樣奇奇怪怪之物,書冊質地和我們人世不同,也是應該的。”


    “既然是妖族的東西,便沒失主,小妹覺得你可以先留著,看看裏麵有沒有什麽有用的東西,說不定看出天大的情報,就給咱師門立個大大的功勞呢!”


    為了讓自己的小善心、小計謀達成,白冰嵐也是使出了渾身功力,簡直覺得比以前在塗山皇朝,跟那些爺爺叔伯輩的各族國王族長打交道,還要費勁。


    雖然費勁,她很欣慰地看到,原本一臉正氣凜然的少年,好像被她說服了。


    “妖族啊……”張狂雲的眼中,倏地冒出銳利的光芒,臉上的神色,也變得凝重深沉。


    “恩師啊,莫非上天憐見,今日用春筍傳書,要讓我找到殺害您的真兇線索嗎?”張狂雲心中暗想。


    原來,這些年通過他不懈查探,已經發覺,無論是殺害他姑母一家,還是殘害恩師的兇手,都很像這些年遊蕩在神州大地的一批妖族殺手。


    因為這些殺手做事,往往趁暗夜而來,手段狠辣,行蹤飄忽,往往一擊而中,趁夜倏然遠去,簡直如同幽靈一樣。


    久而久之,經過幸存者的口口相傳,這個詭秘而可怕的妖族殺手組織,被稱為“幽靈客”。


    得出這個結論後,這些年張狂雲一直在追查幽靈客的行蹤,不僅想報仇,還想問問他們,為什麽要殘害他的親人和恩師,讓他變成一個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可憐人?


    不僅如此,隨著年近弱冠,見識增長,通過拚接各地幽靈客的行蹤和兇行,張狂雲就在今年早些時候,忽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從來被人認為行事毫無章法的妖族幽靈客,很可能並不像大家想的那樣,隻是塗山國被放逐的妖族兇人,走投無路來華夏犯事;他們行事的背後,有著現在還不為人知的規律。


    這是他多年以來,對幽靈客孜孜以求,這種強大的執念,帶來的某種神秘的直覺猜想。


    但不管怎樣,還隻是停留在心裏、根本說不出口的猜想。


    要把猜想臆測,確定為鐵一般的事實,還需要證據的支持。


    所以,一聽白冰嵐硬往妖族上扯的話,他不僅沒嗤之以鼻,反而陷入了沉思。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就是張狂雲現在的信條,更何況這《伏羲經》種種表現確實非人間所有,難保不是妖族之物。


    而九嶷山乃神州人族腹地,正常來說絕無妖蹤。


    那現在在這裏出現妖族之物,那是不是和上迴恩師在九嶷山穀中,慘死幽靈客之手,有著某種神秘的關聯?


    想到這裏,他再無疑慮,立即把春筍捧出之書,放到了自己的懷裏。


    見他如此,白冰嵐表麵不動聲色,卻是心中暗喜。


    等他們走出竹林,沿著山坡,往山道上走迴去時,張狂雲忽然說道:“冰嵐,沒看出來,你還真挺會說話。”


    白冰嵐聞言,眼角一跳,正要辯解,卻聽張狂雲自顧自往前走,自言自語道:“嗯,果然官宦人家的兒女,有父有母教出來,就是不一樣。”


    聽他這麽說,白冰嵐便想起他之前,略略提及的孤兒身世。


    於是,看著眼前這個雖然年輕、卻頗顯落寞的身影,白冰嵐不知怎麽,卻是心中一軟。


    她急走兩步,跟了上去,心中暗想:“嗯,看你身世可憐,那等你走火入魔之後,大不了給你娶倆小妖精,狐族一個,狼族一個,包你傳宗接代,子孫滿堂,也算本公主宅心仁厚,不虧待了你。”


    這時,張狂雲還在西斜的日影中往前走,正好不小心踢到草叢中一塊泥土裏半露的石頭;他差點被絆了一跤,努力穩定身形,卻不知身後的嬌俏少女,已經幫他安排好這一生……


    此後一路無話。


    沿石城峰蜿蜒的山路往上走,雲霧越來越多,吹在臉上的山風也越來越清冷。


    玄靈宗的俗家弟子堂凡宗堂,位於石城峰上。即使現在紅日西斜,黃昏將近,張狂雲也先將白冰嵐帶去凡宗堂中,跟堂中的長老報告備案。


    當然,那寸身壺中收來的妖物,已交給戒法弟子押去九嶷山秘境“鎮妖穀”。


    在那裏,不曾有人命在身的妖物,會用勞作苦役恕罪,同時還會接受玄靈宗經義教誨;什麽時候服了教化,才可能被遞交官府,用作將來和塗山國交換戰俘。


    這一切對張狂雲來說,都是輕車熟路,不成問題;反倒是新招弟子,這還是頭一迴。


    懷著略微緊張的心情,他帶著白冰嵐走進了凡宗堂。


    今日堂中當值的長老,名叫石鹿鳴。


    石鹿鳴是個身材適中的中年漢子,臉色微黑,神情嚴肅。


    他也是凡宗堂中的傳功長老,在堂中的地位僅次於堂主寧卓然。


    石鹿鳴為人耿介刻板,雖然凡宗堂不強求穿戴玄靈道門的道冠道袍,但他從來都將一身繡著玄靈徽印的玄色道袍,穿得整整齊齊。


    光從他的著裝和表情,白冰嵐也猜得出,這是個嚴肅謹慎、還很可能很較真的人。


    對從麵相看人這件事,她從來很有信心。


    她覺得自己除了天狐族天生的異稟之外,最擅長的就是看人了——“至少比看書強。”她恨恨地想。


    不過出乎她意外,對張狂雲的到來,這樣一看就很嚴謹較真的人,竟然也是一副懶洋洋愛答不理的模樣。


    “她叫什麽?”石鹿鳴例行公事地問。


    “白冰嵐。”張狂雲老老實實迴答。


    “哦。”石鹿鳴應了一聲,便提起狼毫小筆,在花名冊的仙路堂條目後,寫上新增女弟子一名,甚至,連年紀都忘了問,更別說來曆了。


    “這……”白冰嵐見狀一陣沉吟。


    她忽然有了一種很不妙的感覺:“呀,這個張狂雲,不會在門派中地位如此邊緣低下吧?怎麽新進了一名女弟子,管事的人都不帶多問的?”


    很顯然張狂雲也意識到這一點。


    注意到白冰嵐臉上的震驚,他俊臉一紅,忙主動把白冰嵐的來曆情況,大致介紹了一下。


    對張狂雲的主動,石鹿鳴有些不耐煩。


    他提筆在白冰嵐名字,多寫了寥寥八個字,“官宦之後,納於杭州”。


    見張狂雲眼巴巴地還要說,他便不管墨跡未幹,“啪”的一聲合上花名簿,黑著一張臉道:“師侄,你這迴主動下山捉妖,又新捉——呃不對,是新招女弟子一名,態度是頗好的。”


    “可你仙路堂自慧明師弟歿後,欠賬太多,你這才哪到哪兒?說個杯水車薪,都算好的!你好好想想該怎麽做吧!我看不出半年,這仙路堂堂號,就要銷在你手裏了!”


    說完後,他便站起來一轉身,迴內堂繼續描繪他的符籙去了。


    “是,是!”張狂雲在他身後目送他進去,口中連連稱是。


    白冰嵐在一旁分明看出,這在杭州和幕阜山中,都瀟灑捉妖對敵的白衣少年,這時卻大氣都不敢出,那光潔的額頭上,還冒出汗來。


    有那麽一瞬間,白冰嵐覺得這人族小子,真有些可憐。


    不過她很快就擔心起自己的事情來:這小子在門派中地位這麽差,功力那麽糟,跟著他混,怎麽才能打探到人間道門,真正核心底細來?


    仙路堂的位置,在石城峰東南角一座石崖上。


    這座石崖後方的山壁上,終年有山泉流瀉成瀑,清冷甘冽,傳說一度常有白鹿來飲水,便稱“白鹿泉”,這座石崖也因而得名“白鹿崖”。


    白鹿崖的位置非常偏僻,當初選擇它築建仙路堂,是為了彰顯仙路堂的飄逸出塵;但現在結合現狀一看,怎麽看怎麽覺得,屬於被“擠到一邊”的情況。


    邊緣化的仙路堂,沒什麽庭院,就一座四室正房,西側有一座兩室的小廂房,半圍著一片敞開的石坪,在石坪西南角有一座避雨的石亭,名叫“渡雲亭”。


    上白鹿崖的小路,就從山下蜿蜒而來,在渡雲亭畔,和石坪接上。


    因為主人許久沒有迴來,仙路堂前的石坪上,現在已落滿了敗葉和殘花,讓本就清幽的景色,更添淒涼。


    如果隻是看到這樣也就罷了;當白冰嵐被張狂雲領到廂房中,指著那張簡陋無比的斑竹床榻對她說,今後她就在這裏睡下時,一瞬間從來心高氣傲、行事任意的天狐公主,忽然有一種想要懺悔的衝動。


    她想要祈求女媧大神的原諒,原諒她這麽多年的驕傲和任性,隻求別這麽懲罰她!


    當然,白冰嵐還是驕傲的。麵對這些挫折,短暫的頹廢苦悶之後,她就振作起來。


    她對自己說,身為高貴天狐的後裔,塗山國的公主,天下妖族的共主,這點磨難算得了什麽?


    所以在張狂雲吃驚的目光中,白冰嵐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床榻,把上山前早就準備好的枕頭被褥,一一鋪好;然後又把行囊中早就預備的妝盒、銅鏡、香爐等物一一陳設,再灑掃一番,轉眼間這個好似破落頹敗的老舊危房,竟然煥然一新!


    看到這神奇的變化,張狂雲的第一反應,就是想讓她也幫自己的臥房打掃打掃。


    但也就是嘴角動了動,“此間主人”、“仙路堂主”的虛榮,還是讓他說不出口。


    對這個細節,白冰嵐怎麽會注意不到?


    不過她假裝沒看到。


    “笑話!讓高貴偉大的天狐公主幫你做家務,怎麽想的啊!”


    第8章 劍嘯千山如雪


    沒有白冰嵐做家務的天賦,這一晚,張狂雲安歇得有些匆忙。


    開始因為旅途奔波疲倦,很快入睡;但到了半夜偶爾睜眼醒來,他卻再也睡不著。


    在床上熬了一陣,始終睡不著,他便索性起來,披衣挎劍,推開房門,來到石坪渡雲亭畔。


    他看著月下的遠山近壑,悠悠地出神。


    也許,在天狐公主的眼中,張狂雲隻是個她隨便碰到的,當成潛伏引子的普通道門少年,所以,她很難理解,在這個年輕人的內心中,隱藏著怎樣的痛苦。


    這年月,紛爭不斷,幾近亂世,對普通人來說,誰家沒有幾件痛楚之事?但張狂雲不一樣。


    他不僅是親人被殺、恩師被殺,還一時根本找不到確切的兇手,就算想拚上一條性命報仇,也尋仇無門。


    而讓他最痛楚的,可能還不是這些,而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自上九嶷,一直刻苦練功,卻在人才濟濟的九嶷山中,依舊邊緣;不僅如此,大仇且放一邊,現在這仙路堂號也岌岌可危。


    當仙路堂銷號之日,就是他張狂雲離開九嶷山之時。


    到那時,說什麽要為不明不白慘死恩師報仇的事,就成了笑話;為姑母一家報仇想法,也成了雲煙。


    這對有著俠義心腸的張狂雲來說,絕對不能容忍。


    但不能容忍又能怎樣呢?


    恩師在時,仙路堂依然沒落;恩師突然橫死,自己勢單力薄,這個本就邊緣的散堂,更加岌岌可危。


    就如石鹿鳴長老所說,“欠賬太多”,縱使他經常下山努力捉妖,可依然好似杯水車薪。


    想了一陣,腦袋都有些疼起來,他便搖搖頭,放下滿腔愁緒,漫無目的地看著眼前的空山。


    這一晚,明月如洗,白輝遍地。


    極目之處,有嵐煙生於遠壑,升騰搖曳,漸漸連綴成雲,在腳下蔓延如海。


    明月之下,半夜的雲海被映得晶瑩明亮,宛如傳說中的瓊玉仙境。


    隻是在渺渺瑩瑩的雲海之下,偶爾傳來略顯淒厲的鳥鳴猿啼,也不知是被何等猛獸驚起。


    看到眼前的景象,張狂雲忽有所感。


    他忽然覺得,現在的玄靈宗,就如這月下的雲海一樣。


    表麵看來,玄靈宗風清氣朗,一派祥和,但他師父的死,真的頗有蹊蹺。


    師父性子溫和,與世無爭,若不是這樣,仙路堂也不至於沒落。


    但即使這樣,還忽然有一天慘死。


    慘死也就罷了,偏偏這死也疑點頗多。


    據他後來細心調查,師父慘死之狀,和這些年飄忽人間的妖族幽靈客關係很大,但偏偏師父慘死的地點,卻在玄靈宗的後山腹地山穀中。


    而更蹊蹺的是,如此疑點重重的慘劇,後來玄靈宗之中,也不知怎地,追查聲勢,雷聲大,雨點小,漸漸地竟然隻剩下,自己這個記名的俗家弟子,還在追查。


    這麽看來,自己身處的這個天下第三道門,不就像眼前這個看似天界仙境的雲海一樣嗎?


    表麵聖潔光明,實際卻危機四伏,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和殺機。


    這並非他因為大仇在身,才胡思亂想。


    作為一個有心人,這幾年下山,他並非單純地尋妖捉怪,為仙路堂積攢功績,而是一直在暗中冷靜地觀察。


    他發現,表麵沒什麽大事,甚至還有些祥和的人間,那些看似零星分布、互相沒有關聯的妖靈異事,卻好像正在織就一張陰謀的大網。


    這張大網,以殘忍可怖的“幽靈客”為綱,正在悄無聲息地、密密地罩向人間……


    而曆來,有陰謀,並不最可怕;最可怕的是,那些掌握著力量和資源的精英上位者,卻對此一無所知。


    或者,真的一無所知?


    如果是故意的,那就更可怕了……


    浮想聯翩到這裏,張狂雲忽然覺得,吹在身上的山風,開始變得寒涼。


    這時如果換了文人墨客在這裏,說不定會詩興大發,說自己“遍身如濯冰壺”,但張狂雲卻隻覺得從內到外、從心到身的遍體發寒。


    正是:滿懷幽思意蕭蕭,愁對空山夜正遙。


    四壁雲山春著色,一天明水月生潮。


    神遊岩穀心豪蕩,思泛星河影動搖。


    遠壑時聞猿鶴語,涼宵風露悵寂寥。


    意興惆悵,張狂雲便準備迴房。


    不過才一轉身,他忽然心中一動,停下腳步來。


    他從懷中,掏出那本《伏羲經》。


    “此經絕非凡物,”他心想,“之前諸事繁忙,未及細看,現在我且看一下。”


    才想到這裏,他便發現了一件奇事。


    本來拿出來,將經書放在月光之中,封麵和裏麵那些神秘的花紋,也隻是和白天一樣,露出隱隱的光華,隻是稍有流動之感。


    很可能,這也隻是角度翻轉,造成的光影錯覺。


    但很神奇的是,當他一動念,想細看經書時,不僅本來隱隱的幽光,忽然光輝大盛,還極其明顯地流動起來,如波流溪轉,再非錯覺。


    一見如此,張狂雲眼角一跳,趕緊在石坪上一處石凳坐下。


    他將《伏羲經》鄭重地擺在石桌上,心中稍稍禱祝一番,便正心誠意地開始閱覽。


    自入山後,便刻苦用功、博覽經書的少年,從來沒遇到過,接下來發生的事。


    他發現,隨著自己的翻動,伏羲經上神秘的徽紋,上映著月光,如明水般流動。


    不僅在書麵頁間流淌,還流淌到他的手上、臂上……


    也不僅僅流淌。


    那光輝流淌到一定地步,還翩翩地飛起,點點片片,宛如夏夜的螢火,又似晶瑩的雪花,飄飄搖搖地飛到他的額頭、胸前。


    飛到額頭的光點,如雪落池塘,悄無聲息地沒入他的眉心;飛到胸前的光點,如螢滅無蹤,飛舞遊移後滲入他的胸膛。


    對這樣的奇景,張狂雲剛開始時,難以理解。


    但很快他就知道,原來,這竟是在“看書”!


    隨著《伏羲經》的輝光,沒入眉間心上,一些陌生的知識,也開始烙印在自己的腦海心頭。


    這些知識,不僅神秘,奇異,聞所未聞,甚至張狂雲有一種感覺,就算他喝醉了酒,放開了想象,任是如何胡思亂想,也完全想象不到這些知識。


    在某一瞬間,一道靈光閃過他的腦海:“莫非,這本古經,真的來自古神‘伏羲’?”


    奇特的“看書”過程,讓張狂雲如癡如醉。


    這時他的感覺也極好,渾身好似泡在一潭溫暖的春水中,有五彩絢爛的蝴蝶,在頭頂翩翩飛舞;又好像已經飛離了石崖,憑虛禦風,逍遙於九霄之上,俯瞰人間大地,山河如畫。


    不知不覺,張狂雲竟似是開始“脫胎換骨”。


    沉靜在這種奇妙的感覺中,張狂雲覺得自己的身體,便是一個宇宙,再也無暇顧及身外之事。


    所以他並不知道,這時候有個絕美的少女,正扒著仙路堂廂房的窗戶,朝這邊死命地盯瞧。


    “哼哼!”月影中,天狐公主氣唿唿想道,“原來這本破經書,是這麽‘看’,卻害得本公主走火入魔!”


    “咦,不對啊?”她忽然心裏又是一動,“往日我也沒少在夜裏月光中翻看經書,怎麽從來都遇到這樣的景象?憑什麽這個差勁的人族小少年,能觸發這本經書的靈機?”


    一時間她憤恨難平,竟對張狂雲的境遇,有些嫉妒吃醋。


    不過她很快便啞然失笑,輕聲自語道:“我為什麽要生氣?這是好事呀。就怕他觸動不了古經的靈機,否則我日後也無法借助他,來破解本公主身體的窘況。”


    “再者說了,看得出來,這少年在門派中地位低下,處境艱難。如果能通過這練就神功,那還不很快出頭?”


    “那樣我就能跟著水漲船高,跟著他接近玄靈宗的核心,探知人族道門的更多機密了。”


    想到這裏,當她再重新窺伺張狂雲時,就換了一副截然相反的心態。她開始暗中替少年鼓勁加油,生怕他寸功不進。


    也就恰在她換了心態,重新觀望時,張狂雲忽然“咄”的一聲,雙指一駢,腰間佩劍倏然出鞘,就如一條遊龍環繞在身前。


    往日的少年,雖然狠下苦功,也隻能超短距離、超短時間的禦劍;但今日神思一動,利劍便應聲飛舞,在身前盤旋飛繞,一時並不落下來。


    要知道以往這種時候,勉強禦劍而起,心情會很緊張地希望它不要掉下來。但很快,還是就掉下來,“當啷”一聲落地翻滾,還要自己追著去撿,十分狼狽。


    但今日這時,雖然張狂雲不知道自己怎麽知道的,卻有一種莫名的自信,看著劍器映著天上的明月,在麵前如一條銀龍般浮空閃動,就是不擔心它會很快掉下來。


    “疾!”張狂雲又是一聲大喝,神隨意動,默念師門禦劍咒語,想讓飛劍斬向不遠處那棵石壁間的小鬆樹。


    這一次,並沒有像剛才那樣成功;鋼劍才飛了一小段距離,便去勢已盡,“當啷”一聲落在地上,滾了兩滾。


    見得如此,張狂雲也是追了過去,彎腰去撿,但心情卻和往日任何一次撿劍,心情都大不同。


    “有風雷之聲!有風雷之聲!”


    拾劍時,他在心中狂喊,那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原來他剛才看到,在明月光中,自己的鋼劍雖然隻是飛出一小段距離,但破空之時竟似虎嘯龍吟,又好像引動九霄雷電,聲勢極為不凡。


    這種聲勢,他以往可隻在玄靈宗中,少數前輩長老們禦劍時看見過!


    像和他理論上同輩的那些玄靈弟子們,就算他們普遍比自己優秀得多,但剛才那種禦劍氣勢,他也隻在寥寥幾人那裏見過。


    比如他們這一輩的大師兄,也就是掌門朗蒼子的得意弟子、第一大宗堂玄宗堂的副堂主,孟驚鴻,禦劍之時就有這樣的風雷之威。


    說實話,張狂雲再是自求上進,也會服氣高人。他知道自己離大師兄的距離,不亞於天壤之別。


    正因如此,雖然他隻是一次半途而廢不成功的禦劍,當他看到所禦之劍,竟有大師兄孟驚鴻那樣的聲勢時,他簡直欣喜若狂了!


    他大受鼓舞,又去繼續翻動《伏羲經》,往下翻頁,沒想到這時候,原本靈異流動的光輝,卻黯然消失了。


    光輝消失,他想凝目去辨認頁麵上繁複的徽紋和文字,卻發現,自己對它們一無所知。


    “怎麽迴事?”忽臨困境,張狂雲剛開始很是沮喪,但很快便豁然開朗。


    “哈哈,我知道了!”在月下他手舞足蹈,“這應是神書有靈,想讓我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好,好!”


    他把伏羲經放好在石桌上,然後起身恭恭敬敬地一拜,口中念念有詞道:“書兄,書兄,我明白了你的心意。那今晚便到此為止,咱不急,不急,明晚再來看。”


    禱祝已畢,他看向《伏羲經》,卻見古老的經書上還真是華光一閃,竟像是在迴應他一樣。


    剛才的光輝流動中,張狂雲已在某種程度上,和這古老的經書建立了某種神秘的聯係;因此看到這最後一閃的華光,他心中立即了然開悟:“經書兄認同了我的猜測,欲速則不達,明晚再來吧!”


    這般想時,他喜滋滋地把《伏羲經》重新收迴到懷中。


    恰在這時,也不知是否神物現世、天地有所感應,原本隻是正常亮度的那輪天頂明月,忽然間光華大盛,明燦燦的月華灑向千岩萬壑,將方圓兩千多裏的雄大山場,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見天月大放光明,千山如披白雪,張狂雲受到感染,忍不住放聲長嘯。


    那嘯聲,如風如潮,震山蕩穀,暢快淋漓,一掃往日的煩悶愁緒,竟讓廂房窗棱後偷窺的少女,一時間也忍不住心動神搖。


    這時又有林間猿猴被嘯音所動,跟著引頸鳴啼,一時間近壑遠山,猿鳴次第,久久不絕!


    正是:九嶷山上樂遊仙,劍雨仙風原少年。


    狂歌明月三千裏,醉飲江天二百年。


    曾入東海仙人夢,笑看風濤祖龍潛。


    命裏桃花疏芳影,一氣清澄繞九天。


    第9章 奇客楚靈風


    巧得奇書,張狂雲也想過是不是要告知掌門師尊。


    不過又一想,大仇未報,門派中又波詭雲譎,若是風聲走漏,很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再者玄靈宗底蘊深厚,即使經書再奇,恐怕在那些上位者眼中,也是不值一提。


    何況作為十分講究正道傳承的道門,一些來路不明的經書,本身說出去就很敏感;很可能本來交出去是一番好意,最後變成“說不清”,到那時候“逐出師門”,恐怕還是輕的。


    當然,張狂雲最重要的考量,還是為了報仇及查清陰謀。


    這樣的話,暗中增長實力,不引起真兇的注意,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從小在民間就寄人籬下,到了九嶷山上又近似寄人籬下的經曆,讓張狂雲深深地知道,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示之以弱、低調做人,十分重要。


    張狂雲不知道,他這樣的心思,正是“於俠烈處見其躊躇,曲盡英雄本色”,竟是某種成大事的氣象根由。


    一夜無話。


    到了第二天早上,張狂雲特地叮囑白冰嵐,不須將《伏羲經》之事到處宣揚。


    其實他並不知道,伏羲之書,本就由白冰嵐故意暗送,怎會到處宣揚?若是不巧碰上識貨的,還很可能暴露白冰嵐的身份。


    不過聽到張狂雲這麽說,本來對他滿心輕視的天狐少女,竟有些詫異。


    “咦?沒想到呀,這個人族小子別看功法平平,地位邊緣,心思倒還是蠻縝密的嘛。”


    想到這一點,她對張狂雲,真的開始有點好奇了……


    初迴山場,這一日上午,張狂雲便在仙路堂前的石坪石桌邊,跟白冰嵐講述玄靈宗概況,以及一些門派中的典故。


    讓張狂雲感覺欣慰的是,這些在他看來稍顯枯燥的東西,白冰嵐卻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還踴躍發問,顯然是真心聽進去。


    正有聲有色地交談間,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輕響。


    還沒見到人來,一聲清越醇厚的話語聲,便順著山風傳來:“小師弟,聽說你迴來了?”


    一聽此言,張狂雲立即站起來,小跑著跑到石亭邊,熱情地迎接來人道:“楚師兄,我迴來了!”


    這時白冰嵐也站起身來,轉臉一看,便看到渡雲亭畔的山路上,出現一位身穿藍衫的青年道人。


    “冰嵐,快來見過我的二師兄,”張狂雲迴身招唿道,“二師兄名諱楚靈風,是我教掌門朗蒼子真人的二弟子,剛才恰要講到清宗堂的堂主就是他呢。”


    一聽來人乃是玄靈宗五大宗堂之一清宗堂的堂主,白冰嵐立即精神一振,嫋嫋婷婷上前,對楚靈風斂衽一禮。


    “見過冰嵐姑娘。”楚靈風也稽首迴了一禮。


    說實話,乍見到白冰嵐,楚靈風大感意外。


    “怎麽小師弟隨便一招攬,就攬來這麽漂亮的女子?”


    “我看此女,麗而不豔,媚而不妖,臉若珠洗月華,膚賽千山皓雪,有幽蘭之芬芳,不乏楊柳之煙媚,這玉瑩塵清的模樣,絕非人間凡品。”


    楚靈風在心中品評白冰嵐時,白冰嵐也在觀察他。


    天狐公主對來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溫潤如玉,風雅不凡”;剛才隻是稍稍幾句話,白冰嵐便發覺這楚靈風,不僅姿容朗潔,言行舉止也十分安寧清雅。


    於是白冰嵐在暗中點點頭:“不愧是人間第三道門,這樣年輕的一個道子,就有如此風度氣象,就算放到我塗山國中,也是第一流的人物。”


    看了白冰嵐幾眼,那楚靈風便轉過臉來,對張狂雲驚歎道:“呀,師弟,你為了保住堂號,竟準備另辟蹊徑,要來個子孫滿堂嗎?”


    楚靈風這打趣,讓張狂雲猝不及防,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那白冰嵐縱然暗懷他意,畢竟也隻是少女年紀,一下子就滿麵飛霞,要不是為了掩藏身份,早就大怒發作。


    “師兄這是哪裏話?”張狂雲反應過來,笑道,“就算小弟有此心意,那也來不及啊。”


    “哈哈哈!”楚靈風大笑道,“我隻是隨口說笑,沒想到師弟還真想過‘仙郎獨邀青童君,結情羅帳連心花’啊!”


    “師兄……”這下子張狂雲再也繃不住了,一臉尷尬,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哈,不難為你了。”見他如此,楚靈風一笑,轉臉看向白冰嵐道,“白姑娘,我已從石長老處,知道你來。不知道白姑娘是從哪兒來,為何願入我玄靈之門?”


    “承師兄相問,小女子白氏冰嵐,吳越人士,本是官宦之家,近年家境敗落,生活艱難,才去杭州投靠小翠姐姐,誰知差點墮身青樓……”


    這樣的身世背景,白冰嵐之前便在張狂雲麵前,演繹得極其純熟,就算開始急就之時有什麽漏洞,現在也全都補上了。


    聽她侃侃而談,毫無阻滯,楚靈風一笑之下,並沒有輕輕放過,又不動聲色地問了幾個白冰嵐所說家鄉的風土人情。


    見他這般相問,妖族公主心中,還真有些發怵。


    她心說要是一開始時張狂雲在杭州這麽盤問她,她準得露餡;幸虧這一路之上自己仔細思索盤算,早就把可能遇到的盤問詰難,全都一一想過。


    正因為這樣,楚靈風追問之下,白冰嵐依舊對答如流。


    兩人一問一答時,張狂雲在一邊看著,雖然覺得楚師兄多此一舉,但內心還是對他愈加敬佩。


    要知道,片刻之前,這楚師兄還是把白冰嵐當成他的弟妹,開半葷不葷的玩笑呢,但一轉眼,該盤問的就盤問,一點都不容情。


    雖然理解,但按張狂雲想來,這樣的盤問實無必要了。


    見楚師兄待白冰嵐答完一個問題,還想追問時,張狂雲急忙將他拉到一邊,半帶埋怨地說道:“二師兄,您還信不過我嗎?這些問題師弟我早就問過了。雖然現在仙路堂岌岌可危,小弟確實有些病急亂投醫,但可疑的人是絕不會招納的。”


    “再說了,我張狂雲一介小人物,有什麽值得來偽裝刺探的啊!”


    “師弟啊,你可千萬不可妄自菲薄。”見他這麽說,楚靈風看著他,真誠無比地說道,“雖然師弟你,確實混得不怎麽樣,但你的潛力大啊,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呢,可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師兄!”張狂雲苦笑著看著他道,“你到底是稱讚我,還是來損我啊?”


    “呃,忘了忘了,”楚靈風一拍腦袋,“本來想稱讚你的,沒想到卻說了實話……呃,不開你玩笑了。”


    “你說得對,剛才師兄我盤問了一番,這白冰嵐對答如流,不僅信息無誤,那見過世麵的程度也恰到好處,確像是家境敗落的官宦子弟。”


    “好了,將她放過一邊吧。你剛才說什麽來著?仙路堂岌岌可危……這句話你可真說對了。”楚靈風俊雅的臉龐上,已是一臉嚴肅,“師兄忝列清宗堂堂主,多知道不少事情;又跟師弟你特別對脾氣,便對仙路堂格外關注。”


    “這一關注,便知道你這邊再不增加功績,你們凡宗堂真要取消‘仙路堂’堂號了。”


    “不怕跟你說,我已跟你們石鹿鳴石長老,替你求了幾次情了,但……你真的要抓緊了。”


    “我知道啊,”張狂雲一臉苦澀道,“我最近也遠遊吳越,也收了一隻犬妖,迴程路上還滅了一隻壞事幹盡的鷹妖,可是仙路堂真的欠賬太多,一時難以彌補啊。”


    “所以你就得分外努力了。”楚靈風鄭重道,“別說師兄不關照你,我這裏倒是新得知一個妖物作祟之事,隻是那地方有點……”


    楚靈風欲言又止。


    張狂雲頓時急了:“師兄!小弟我現在就怕找不到妖物,還怕地方兇險嗎?你說!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說不得小弟也得去闖一闖了!”


    “上刀山下火海?那倒不用。”楚靈風道,“我隻是想說,那地方正在吳越杭州錢塘,你剛剛去過,現在剛剛迴來又要你去那裏,實在是有點……”


    “哈哈,這有啥!”張狂雲哈哈大笑,拍著胸脯道,“還以為是什麽魔窟深淵,原來是吳越錦繡繁華之地啊!”


    “這樣地方,就算剛迴來,再去一遭又如何?正因去過,便是路熟,更何況師兄一番美意,小弟怎麽會有絲毫怨言?快說吧,那錢塘妖物作祟,到底怎麽迴事?”


    “我楚靈風果然沒看錯人!”俊朗的師兄鼓掌讚道,“就知道你上進,才來找你。白姑娘,你一起來聽。”


    他朝白冰嵐招招手,待她過來後,便繼續說道:“此事說來不繁,就在那杭州錢塘一帶,有歌姬名‘雲妙妙’。”


    “其人貌美,尤善舞,名動江南。偶有吳越世家子弟,姓祝名‘孤生’,一見忘懷,於是與女相狎,誓以百年。”


    “本來這是一段佳話。誰知那世家子弟為妖物所惑,不僅自己神魂耗損,又負了那妙妙歌姬;妙妙幾次求見,祝孤生盡皆避而不見。”


    “那妙妙姑娘也是剛烈癡情女子,被情郎拋棄,據聞已然形銷骨立。”


    “長此以往,不僅負心子弟命不久矣,也累得癡情女子玉殞香消,正是一妖作祟,兩命渺然,殊為人間慘劇,愚兄心實不忍。”


    “愚兄本有意前往解決此事,不過據聞那妖物也不是什麽積年兇妖,隻是善惑人耳,又慮師弟急需功績,便來說與師弟聽,也不知是否有意前往?”


    “當然!”張狂雲一聽,豪氣頓生,拍著胸脯叫道,“我輩修道,當效先賢,扇長風,摧巨浪,推泰山以壓卵,決東海以沃焰,奮我輩俠烈之心,除天下不平之事!”


    “師弟這豪氣,勢震山川,隻是……”楚靈風有些遲疑地看著他,“你的功法,可進展一直不那麽……”


    “放心!”張狂雲一拍腰間劍器,“其實不瞞師哥說,近日下山斬妖捉怪,對禦劍一道頗有心得,威力已非先前可比。”


    “再者師兄不是說,那妖物並非多年兇妖嗎?恐怕隻是善於禍亂人心的鳥怪花精罷了;小弟手中飛劍禦符,對付幾隻小妖怪,足矣!”


    “好!”楚靈風聞言讚歎道,“師弟有此誌氣信心,我心甚慰。不過那妖物出沒於錢塘市井之中,又能迷惑世家子弟,我看這迴降妖關鍵,不在於力敵,而在於人心。”


    “多謝師兄點撥!”張狂雲心智甚明,楚靈風隻是稍微一說,他便心領神會,躬身一揖,表示感激。


    張狂雲下山捉妖心切,並沒有在師門多做停留,稍微整理些應用之物,便帶著白冰嵐下山去也。


    若按白冰嵐的內心,是不想這麽快離開玄靈宗門,不過張狂雲一心下山,她也沒有辦法。


    自九嶷山下來,一路往杭州錢塘而去時,張狂雲倒是盡心盡責,跟白冰嵐傳授了些師門劍技道法。


    這正對了白冰嵐的胃口。


    神州道門,從來都是華夏法師術士的主力,往往給塗山妖軍造成最大殺傷的,就是在軍陣後不動神色、施展漫天法術的道門術士法師。


    貴為妖國公主,白冰嵐願意棲身潛伏於張狂雲身側,就是為了打探道門的底細。


    雖然現在張狂雲所授,十分基礎,但對於天狐公主這樣冰雪聰明的人物,所謂“窺一斑而見全豹”,終究會有啟發。


    當然,這些最基礎的劍技法術,從實戰的角度,並不放在白冰嵐的眼裏;但現在因為誤練了《伏羲經》,她好似被封閉了妖脈,本族的功法施展不出,現在學一些玄靈劍法、五行法術,倒也正好用來防身。


    兩種原因交織在一起,於是看到張狂雲的眼裏,這破落官宦人家的兒女,還真的挺好學;她不僅想學皮毛,還深究原理,那刻骨鑽研的姿態,倒讓他有些自愧不如。


    最讓他欣慰的是,白冰嵐對諸如“月懸密室”、“花開頃刻”一類的道門天罡幻術,學得尤其快捷。


    “仙路堂後繼有人啊!”看著白冰嵐身前光影變幻莫測,張狂雲由衷地激動感歎。


    他還忍不住望天禱祝,誠摯感謝三清祖師的眷顧。


    見他這副模樣,白冰嵐卻是暗自好笑。


    第10章 癡男怨女


    “感謝什麽三清啊!”她暗笑道,“你要感謝神佛,還不如感謝女媧娘娘呢;這些幻術,正是我女媧大神妖族一係,天生精通的特長啊。”


    自瀟湘至錢塘,張狂雲剛走了一遭,這路途十分熟稔。


    再加上畢竟是玄門道子,腳力很快,水陸相濟,不出五六天他們已置身於杭州吳越之地。


    本來以為隻是簡單的收妖,但是當張狂雲打探了一下情況之後,卻油然生出另一種心思。


    原來,除妖簡單,但要救迴那個被始亂終棄、已然要殉情的癡情女子,卻是難上加難。


    他本來也可以直接除妖了事,後續那個世家子弟祝孤生,能不能迴心轉意,那是他們自己的事,並不在他道門弟子的職責範圍之內。


    畢竟,作為道門子弟,信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除了道門看重的斬妖除魔之事外,無論愛恨情仇,在道家的眼裏,都是如芻狗一般的自然之事,無善無惡,即使發生,那就讓它們順其自然吧。


    但張狂雲不是一個典型的道教門徒。


    聽過錢塘歌姬雲妙妙的淒慘遭遇後,他的俠義仁心,讓他無法坐視。


    一路朝錢塘迤邐而去時,他便想得很清楚,縱使他能馬到功成,除了那妖,也不一定能讓那負心漢立即迴心轉意。


    而那個癡情的歌姬,已經時日無多。於是經過幾天的深思之後,他決定,先救人,再除妖。


    張狂雲自己這時還沒意識到,正是這一次錢塘之行,他讓白冰嵐看到了一個和妖族印象中,完全不同的華夏道徒。


    初夏的錢塘,草木蓊鬱,好鳥相鳴。


    星羅棋布的池塘裏,不是種荷,就是植菱。


    這時已有潔白的菱花和粉色的荷花,星星點點地綻放於碧葉之上,與清澈的池水一映,正顯出江南獨有的柔婉韻味。


    蜻蜓,翠鳥,又在荷塘上往來飛舞,為翠色的江南平添幾分生動的韻律。


    善舞的歌姬雲妙妙,正住在錢塘江南的冠山腳下。


    距離冠山腳下那個出名的永不幹涸的“乳泉”不遠,有白牆黑瓦的村舍三間,正是雲妙妙的家。


    因為善舞之名傳遍杭州,雲妙妙家中亦稱小康;本來日子幸福美滿,但因為癡心錯付,弄得雲妙妙現在不僅無心歌舞,連水飯都不太想飲食,搞得一家人都愁雲慘淡。


    眼看著,一個本來富足安康的江南農戶小家,從此就要家破人亡。


    這一日,正當雲妙妙一家依舊愁雲籠罩,她哥哥正苦勸她吃點飯菜時,卻聽得房門外有人朗聲叫道:“請問,這是雲姑娘家嗎?”


    “啊?”原本倚靠在床上神氣懨懨的雲妙妙,聞聲立即坐起、下床,連那雙鳳頭履都胡亂穿了一下,便一陣風般奔出房門,“是那個負心人終於迴心轉意,來找我了嗎?”


    隻可惜,滿懷熱望的苦命女子,很快失望。


    她看到門前那棵梨花樹下,站著的隻是一個白衣少年,和一個美貌的女子。


    “好一對如花似玉的璧人!”看到張狂雲和白冰嵐的第一眼,雲妙妙忍不住在心中感歎。


    不過她很快便幽幽歎息一聲,心想:“這白衣少年,雖然英俊,有一股勃勃英氣,但怎及得上祝郎那油頭粉麵的風流模樣;每迴我隻要看著他,就覺得有飽腹感,這不是‘秀色可餐’是什麽?”


    “唉!為什麽?為什麽不是祝郎?”


    想到這裏,雲妙妙滿滿麵沮喪,連江南女子慣常的禮貌也懶得講,隻是微微一屈身,權當行了禮,然後有氣無力地說道:“兩位找奴家,是找錯人了。妙妙現在已經不接歌舞。如果想要討水喝,你們跟奴家哥哥說便是。”


    說著話,她便轉身往迴走。


    這時她的哥哥也出來,看著兩位訪客。


    和見過世麵的妹妹不同,這人高馬大的哥哥,看著神氣不凡的張狂雲二人,反倒有些膽怯,口角囁嚅,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就在雲妙妙迴身、雲哥哥躊躇時,張狂雲又開口了。


    “雲姑娘,且末迴頭;若此迴頭,你便再挽不迴和祝郎的一段情了!”


    “什麽?!”一聽此言雲妙妙如遭雷擊,用一種和病體不相稱的迅疾姿態,霍然轉身,一雙眸子死死地盯住張狂雲。


    “嗯,在下張狂雲,乃九嶷山玄靈宗弟子;久聞吳越這樁孽緣情事,心生不平之氣,今日正要來為姑娘扶困解厄。”張狂雲一臉微笑,不徐不疾地清聲說道。


    “是、是嘛!”雲妙妙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本來沒了生氣的眼睛中如蘊秋水,撲閃撲閃地望著張狂雲。


    她也顧不得追究張狂雲的確切來曆,便急切地問道:“可以嗎?真的可以嗎?張道爺,您要怎麽做?是扶乩還是畫符?還是行五雷正法?總之無論您怎麽做,一應花費都由我雲妙妙出!”


    “不然,不然。”張狂雲擺擺手道,“不須扶乩,也不用畫符,更不要行什麽五雷正法。在下所需,隻不過是姑娘一段歌舞。”


    “哦……”忽然間,雲妙妙冷靜下來,一臉的淒楚。


    “是我失態了。原來,你也和那些人一樣,變著法兒想讓我出場,為你們歌舞取樂。”


    “雖然說了無數遍,我雲妙妙今天再說一遍:我,雲妙妙,已是將死之人,今生不再唱一首歌、跳一曲舞!”


    說完,雲妙妙便沉著臉,轉身就要迴去。


    “是嘛。”見她如此,張狂雲依舊不疾不徐,“雲姑娘,你誤會我了。就算我和那些庸人一個來意,你為何不多聽我說幾句?如果聽過我的安排,你覺得不行,再將在下拒之門外,也不遲。”


    “這……”雲妙妙停住腳步,躑躅不言。


    “妹子!”這時候,倒是她哥哥出聲道,“依哥哥看,這兩位九嶷山的小神仙相貌不凡,一定能幫到你的!就算不能挽迴那個狠心的家夥,能念點安神咒,開個開胃的藥方,讓你恢複胃口、恢複正常,也不錯啊!”


    “哥哥!”雲妙妙氣道,“什麽狠心的家夥?是祝郎!沒有祝郎,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好好好!”雲妙妙大哥連忙道,“祝郎好,祝郎好,那你更要聽聽這兩位道爺怎麽說,萬一能幫你挽迴那人呢?”


    “他要我跳舞啊!你難道沒聽到?”雲妙妙叫道。


    “跳舞又怎麽了?”雲家大哥道,“你沒聽說有‘跳大神’這件事嗎?神仙道家的事咱們哪知道?說不定小道爺想讓你跳一段大神呢!”


    “是嘛……”一聽這話,雲妙妙倒是有些半信半疑,便轉過身來,看著張狂雲二人。


    聽得兩兄妹這一番對話,張狂雲倒有些哭笑不得。


    看到雲妙妙終於止步迴頭,他忙道:“倒不是要你幫忙跳大神。讓你跳舞,實有他意。或者說,若是在下計策施行得當,雲姑娘不用跳舞,便挽迴那祝家情郎了。”


    “真的呀!”聽張狂雲話裏有話,頗有文章,雲妙妙終於動心了。


    錢塘之人,甚是聰穎精明;一旦疑慮盡去,雲妙妙立即喜笑顏開,極為恭敬地把張狂雲二人請進了屋裏。


    而就這短短十來步的進屋距離,雲妙妙已經把九嶷山玄靈宗狠誇了一番,甚至拐彎抹角地問清了張狂雲在玄靈宗中的大致情況。


    見盤問無誤,這兩人還真的很可能是九嶷山下來的玄靈宗弟子,雲妙妙臉上的笑容就更濃了,簡直笑得像一朵花兒——雲妙妙本來就挺美,現在帶點病態,再笑靨如花,無意間便流露出一種驚人的魅力,搞得張狂雲本能地就朝她臉上多看了兩眼。


    “嗬嗬。”白冰嵐在一旁,冷眼旁觀,心中想,“張狂雲啊張狂雲,聽你說要先幫這個什麽雲姑娘,就知你沒安什麽好心。”


    “這不,一見人家漂亮,兩眼就往人家姑娘臉上亂瞄。看來本公主是猜對了,你來此地分明不是因為道心俠心,而是因為一顆色心啊!”


    “嘿,如果真是這樣,倒是好事呀。”白冰嵐開心地想道,“這不正說明,人族這些家夥都是虛偽假正經嗎?要是人間道門的新生力量,都像他這樣口不對心,不幹正事,那對我塗山朝來說,不正是大大的好事?哈,就是這樣的,太好啦!”


    心裏想得開心,以至於張狂雲接下來,怎麽跟雲妙妙說自己的計策,白冰嵐都沒怎麽聽得清。


    說起來,雲妙妙那個負心的冤家祝孤生,本住在杭州西湖東側的湧金門邊。


    當和雲妙妙鬧了這一出之後,祝孤生就跑去杭州城西北郊外一處別墅中住下。


    祝孤生出身當地世家大族,產業無數,在杭州城各個名勝之處都有別院,但不知道為什麽,祝孤生偏偏選了那麽一個荒郊野外的偏遠地方。


    那別墅名“香雪別苑”,地靠河渠縱橫的西溪村,倒是一派水光瀲灩的江南田園風光;但畢竟偏遠,每日與雞鳴犬吠為鄰,除非族中上了年紀的老者,一般年輕子侄一輩,誰會沒事兒跑到那邊附庸風雅?


    尤其是對祝孤生這樣性子跳脫、生性風流的後生輩,此舉更是有些匪夷所思。


    當然,若知些內情的,便猜出祝公子此舉一來躲避雲歌姬,二來恐怕在那邊金屋藏嬌了。


    這一日,西溪村畔白牆黑瓦的香雪別苑裏,讓那雲歌姬魂牽夢繞、又愛又恨的祝孤生,卻在家魂不守舍。


    祝公子年約二十出頭,本來容貌俊美,麵目郎潔,但這會兒卻形神憔悴,眼神中帶著幾分煩躁。


    他現在正在水磨青磚的院子裏,來來迴迴地踱步轉圈。


    大概轉了七八圈之後,他忽然立定,仰天大叫道:“誰,執我之手,斂我半世癲狂?”


    聽得他這聲音,在院門邊候著的丫鬟雪梅,忙問旁邊年紀稍長的丫鬟香荷:“香荷姐姐,公子他這話什麽意思啊?”


    “沒什麽意思。”姿容俏麗的大丫鬟香荷平靜道,“公子的躁狂病又犯了。你趕緊去西偏廳梨花格櫥裏,把昨天抓的安神藥,照著藥方醫囑煎了,然後端來給公子服下。”


    “哦。”丫鬟雪梅聞言,轉身便要離去。


    “等一下。”香荷又叫住她道,“雪梅,你整天迷迷糊糊的,就怕你搞錯。其他搞錯還湊合,藥吃錯了就麻煩了。我跟你說,那梨花格櫥不止一劑藥,不過我都在每包藥下麵壓住了對應的藥方。”


    “給公子服的安神藥的藥方,大致有首烏藤,地黃,柏子仁,酸棗仁,丹參,並言明主治‘陰虛血少,頭暈眼花耳鳴,煩躁不眠’。若見此方,那就對了。”


    “明白啦,香荷姐姐就是精細,”雪梅丫鬟擠擠眼道,“依小妹看啊,公子他真是迷錯了人了,無論先前那個姓雲的歌姬,還是現在那位……依我看啊,都不及姐姐!”


    “小丫頭!你也知道是‘依你看’啊!”香荷又羞又惱地道,“你又不是公子,說這些有什麽用?再在這裏瞎咧咧,被公子聽到了,那可羞死人了!你要再說,我就撕爛你這小蹄子的嘴!”


    “好啦好啦,不說啦。”雪梅丫鬟笑嘻嘻道,“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年頭幫別人說出心裏話,那嘴還要遭殃哩,哪兒說理去?不說了不說了!”


    說話聲中,機靈的小丫鬟已經一轉身,朝前麵偏廳跑掉了。


    “這小妮子!”望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香荷大丫鬟帶著笑意自言自語道,“真是滿嘴不帶把門兒,瞎說什麽大實話呀!”


    不知為何,一想剛才雪梅丫鬟的“胡說八道”,香荷便滿心喜滋滋的,都忍不住哼起小曲兒來了。


    隻是小曲兒還沒哼兩句,便聽院子那邊公子爺大叫道:“香荷,香荷,你過來!”


    “啊?”香荷聞聲又驚又喜,“難道我才剛動心思,公子就要動手了?要不要這麽靈驗呀?”


    “那我待會兒,要不要假裝掙紮兩下呢?”


    “還是算了,我一個姑娘家身輕體弱,怎敵得過血氣方剛的公子爺啊,白費那力氣幹啥。”


    第11章 那一夜詩劍風流


    “香荷!你聽到沒有?”祝孤生再次大叫,“磨磨蹭蹭的,沒吃飯啊?”


    “來啦來啦!”香荷忙一溜煙跑過去,心中暗笑道:“嘻,公子也是讀書人,沒想到這麽猴急!”


    “香荷,”等自己最看重的丫鬟跑近前來,祝孤生稍稍平靜,慢條斯理問她道,“你說,現在城南的白馬湖平潮書院,也就是‘仙風劍雨樓’,新來了瀟湘之地的豪俠異人。”


    “他每日晚間宴請杭州士林精英,不僅酒饌盡是珍奇,陳設也屬罕見。尤其那少年豪俠的劍舞,簡直堪稱一絕。”


    “據我錢清流錢世兄說,那豪俠一旦舞劍,簡直天地異色,雷馳電掣,月隕星流,仿佛乾坤亦為之晃動。你說,我要不要也去開開眼呢?”


    “去就去唄。”心下失望的大丫鬟,有點沒好氣地隨口應了一句。


    “去就去唄?!你這話說得倒簡單!”祝孤生兩眼一瞪她道,“那豪俠的劍舞宴席,是這麽容易去的嗎?”


    “嗯?”香荷有些反應過來,忙端正了神色,問道,“公子,難道那豪俠挑選赴宴之人很嚴格,您根本沒資格去?”


    “混賬!”祝孤生罵道,“香荷啊香荷,還以為你聰明伶俐,怎麽總是會錯意?以我祝家簪纓世族,隻要投上我祝孤生的名帖,還不是暢行無阻?本公子是說……”


    剛才氣勢洶洶的祝孤生,這時候卻好似中了牙疼咒兒,嘴裏嘶嘶地抽著氣,總是欲言又止。


    “啊,我懂了!”香荷大丫鬟終於恢複了正常的智商,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公子是猶豫那飲宴地點尷尬吧?”


    “對,對……”祝孤生愁容滿麵道,“公子這點事,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平潮書院,仙風劍雨樓,正挨在白馬湖西,地處冠山之南。那冠山腳下乳泉邊,不正是我那前世的冤家對頭,雲妙妙家嘛……”


    “對啊,”香荷接話道,“對那個女人,公子正是避之不及,否則也不會她住城東南,您就來城西北;現在要去平潮書院,不巧和她碰上,不就像那什麽、那什麽……對!‘自投羅網’、‘一去不迴’!”


    “唉!雖然你成語用得晦氣,不過你家公子,確實正有此憂啊。”祝孤生臉上愁容更重,唉聲歎氣。


    “那就不去唄。”香荷快言快語道,“反正咱們杭州大城,四方通衢,南來北往的厲害人物多的是,不差一個舞劍舞得好的江湖人。”


    “話可不是這麽說。”祝孤生認真道,“這一次的平潮書院夜宴,可不一般。我看很多城裏不常露麵的老先生、老相公,都去平潮書院走動了,可見那劍舞絕非等閑。”


    “最要緊的,現在幾乎杭州所有的名士都去了,若是我祝孤生不去,今後在杭州士林中哪還抬得起頭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祝公子才學不行,才沒被那瀟湘豪俠邀請呢。”


    “是這個理!照這麽說,公子還一定得去呢。”香荷還真是個忠心的大丫鬟,頗有“主憂臣辱”的覺悟;這時她也憂心忡忡,蹙著眉努力想了一陣,便說道:“依香荷看,公子不須顧忌太多。畢竟我聽說,那白馬湖平潮書院,還在冠山南邊三四裏的地方。那雲妙妙也就是一個歌姬,恐怕登不得這等場麵。”


    “再說了,就算那女人偶爾去瞧新鮮,那豪俠夜夜飲宴,沒這麽巧的公子偶然去一次,就和她碰上了。公子您洪福齊天,文采過人,應該有文昌魁星保佑,不會這麽倒黴的。”


    “哈哈!對對對,就是此理,就是此理!”香荷的話就好似說到祝孤生的心坎兒裏,剛才還愁悶不堪,現在立即仰天大笑,臉上愁容一掃而空。


    能處處留情,祝孤生也是個“性情中人”,換句話說就是個急性子;一旦想通,可謂雷厲風行,他立即發動平時的知交好友;當他收到好友錢清流搞來的請柬時,人已在去平潮書院的路上,正好和送請柬的快馬半路相逢。


    大約黃昏時候,祝孤生已乘船渡過錢塘江,在霞光滿身中登上了西陵渡,一路搖著折扇,往白馬湖西畔的平潮書院而行。


    白馬湖乃杭城之南的大湖。


    和一般的湖泊不太一樣,白馬湖並非一望無際、水天相接的大湖,而是湖岸線奇異曲折。


    它們或折成河,或曲成灣,若能化身飛鳥,在空中俯瞰,便可見它四外蜿蜒,形狀多變,也算是人間罕見的奇湖。


    白馬湖之名,曾有傳說,是天馬飛天之前一蹄踏成;不過看現在白馬湖的形狀,可見這傳說多半不太靠譜。至少不該一蹄踏成,來迴踩踏、亂蹄踏成那還差不多。


    其實就“白馬湖”的名字來曆,當地人口中有個更靠譜的說法:當年此地貧窮,忙忙乎乎折騰一年,到最後發現什麽都沒得著,“白忙乎”;後來以訛傳訛,就變成白馬湖。


    當然,這樣的來曆,後來杭州一帶的文人雅士,包括祝孤生、錢清流等人在內,是絕不會采納的。


    自西陵渡登岸,一路迤邐,略往西南,大約七八裏路,便到了白馬湖西畔的平潮書院。


    本來路程,還不須這般長;但為了繞過冠山腳下的雲妙妙家,祝孤生無奈多繞了點路程。


    繞路之時,他偶然也記起二人往日的情分,心中也有幾分悵然。


    不過這樣的悵然,並不是懺悔,最多的效果,隻是讓他在心中,又寫出了一首無病呻吟的詩罷了。


    走走繞繞,等他到了平潮書院時,已見得裏麵燈火輝煌,人影幢幢。


    這時院外的闊大草坪上,也錯落有致地放滿了蠟燭,此時都已點燃。


    明亮的焰苗飄飄搖搖,在夜幕中閃閃爍爍,宛如群星墜地,既燦爛,又夢幻。


    又有兩盞水光華亮的風燈,分別放在書院兩邊白石門柱下,將“平潮書院”、“仙風劍雨樓”兩塊石牌匾映亮時,也將那副書院的對聯照得通明:三生有幸,左倚青山冠白馬;十年無憂,後憑碧水隔紅塵。


    見此情景,又默讀一遍對聯,祝孤生心中更加熾熱,連忙加快腳步,走進了平潮書院裏。


    待他剛一邁步走進平潮書院,便聽得院中傳來一聲悅耳的女聲話音:“開筵!”


    “哈?”祝孤生心中一樂,“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莫非我這些時要走鴻運了?我又能多見幾次西溪林裏的仙女了?”


    正想時,平潮書院中兩邊排列的粗大紅燭一起點燃,霎時間一股香馥鬱烈之氣,縈繞於院內院外,整個書院中大放光明。


    不僅如此,祝孤生驚訝地看到,當紅燭的煙氣向上升騰,竟然形成亭台樓閣之狀!


    “這是怎麽迴事?”祝孤生看得目瞪口呆。


    “祝兄!”正驚訝間,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祝孤生聞聲轉臉,卻見正是自己相熟的錢清流,正跟自己熱情地打招唿。


    “錢兄好!”祝孤生連忙一臉笑意道,“錢兄來得恁早。對了,這次的請帖,多謝了,日後兄弟必然設宴相謝。”


    “那倒不用那倒不用。”錢清流連連搖手道,“你我兄弟,通家之好,區區一張請帖,何足掛齒。再說了,有什麽宴席,能比得上眼前這個?”


    “這倒是!”祝孤生由衷讚道,“別的不說,就看眼前這蠟燭,竟然煙氣凝結成樓閣畫圖,實在聞所未聞。”


    “祝兄這是來晚了,”錢清流擠眼一笑,“其實前日已有高人琢磨出,瀟湘豪客帶來的此燭中,應該有海蜃之脂;‘海市蜃樓’兄曾聽否?就是因為蜃脂之故耳。”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祝孤生連連點頭,“這平潮書院之宴沒白來,沒白來,真是大開眼界!”


    就在他說這話時,那宴席的主人,正跟身旁女伴說道:“冰嵐,一定有人說,這蠟燭煙氣和海蜃有關,卻不知乃是我九嶷幻術。”


    “那當然,凡夫俗子而已。”一身水藍淡色兩截裙的少女掩口笑道,“你也真有心,不去直截了當地捉妖,卻來當人家撮合情緣的月老。”


    不用說,這個自稱瀟湘豪客的宴席主人,正是自九嶷山而來的張狂雲;那個說話不算客氣的嬌美少女,便是暗藏心思的塗山公主白冰嵐。


    見白冰嵐有些埋怨,張狂雲便笑道:“你不知,我問道,更近俠義;眼見不平之事,卻忽略不聞,那修道捉妖,又有何益?必放手去做了!”


    “哦,堂主也真是俠骨仁心。”白冰嵐隨口讚道。


    “我還不是堂主。”張狂雲糾正道,“師父歿後,仙路堂主便空懸。對了,你今後,便叫我‘師兄’罷了,一來看年紀如此,二則將來或有其他機緣,但眼下,你我並無從屬名分,就按師兄妹稱唿吧。”


    “好的,師兄。”白冰嵐再次有口無心地應道。


    “嗯,師妹,”張狂雲兩眼有意無意地看向院中人群,不動聲色地說道,“他已來了。你去喚那人來,記得要快。”


    “嗯。”白冰嵐點點頭,轉眼飄然而去,嫋娜的身影沒入黑夜之中。


    目送白冰嵐遠去,張狂雲立即雙手一拍,清聲入雲般叫道:“諸位臨安餘杭貴客,今日某來杭州,正為會錢塘雅士豪傑。”


    “某雖不才,吟詩無緒,但自友處,得兩首小詩,當與諸君共聽。”


    “某乃瀟湘粗人,吟詩無以絲竹為樂,便用劍舞虎嘯龍吟之音,襯托詩情!”


    一聽此言,院中之人轟然叫好,全都高聲喝彩,讓張狂雲趕緊一逞技藝。


    說實話,自古吳越多文豪,他們對瀟湘之人的詩情如何,並不如何看好,但一聽張狂雲要舞劍,那卻是十分熱切盼望的。


    就在眾人翹首盼望中,院中紅燭,忽然齊齊熄滅;黑暗之中,眾人仿佛生出一種錯覺,看到頭頂的明月光輝,好像全都籠罩到那白衣少年身上,將他襯托得無比瀟灑出塵。


    也沒看到他捏什麽劍訣,那劍舞便開始了。


    錢塘之人也是見多識廣,但總覺得之前從未見過這樣的舞劍。


    明月光裏,少年身姿跳躍飛騰,忽如龍騰在天,轉眼猛虎伏地,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身形飄忽如仙。


    而劍舞如輪,有時在手,有時又脫手飛出,在身前身後飛灑清光一片。


    這時在眾人的眼中,就好像天頂有一輪明月,地上又有一輪明月,還光影迷幻,演盡了陰晴圓缺。


    如果說幻如月輪,尋常的劍舞高手,或能模擬,但這瀟湘少年奇就奇在,舞劍破空之時,那劍鳴之音竟似虎嘯龍吟,又好像引動九霄雷電,聲勢極為不凡。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沒人知道,如此劍舞,來自於上古奇書,《伏羲經》。


    就這點而言,少年的舞劍,已超越了世間所有以劍舞為生之人。


    當劍舞過了一輪,劍器的清光開始如夏夜流螢般揮灑之時,張狂雲的口中,忽然吟誦一詩,應和著劍舞的節奏,帶著長劍破空的風雷之音,無比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紅蘭吐豔鬥夭桃,自喜尋芳數已遭。珠珮鵲橋從此斷,遙天空恨碧雲高。”


    一詩已畢,待劍光流轉如龍,緊接著另一首又借著矯夭的劍勢,如長江大河般灌入眾人耳中:“星鬥初迴更漏闌,欲言難緒淚闌幹從茲便結千年恨,無計重尋五夜歡。”


    聽得這等劍歌,不少人依舊沉浸在世間罕見的劍舞之中,如癡如醉。


    不過也有不少文學之士,聽清張狂雲劍舞吟出的詩句,卻是心中疑惑:“奇怪,這劍勢如龍,又高吟如雷,怎麽想都應是豪放詩句;但聽他剛才所吟,分明就是兩首閨怨詩,還是女子被拋棄的那種,這是怎麽迴事?”


    在這些疑惑之人中,有少數有心人,忽然心生一種預感:“今夜迥然而異的吟詩,恐怕並不簡單。這個劍舞不凡的瀟湘少年,恐怕項莊舞劍,別有所指。”


    第12章 定身符續三生緣


    正當有人想到這裏時,隻聽“錚”的一聲清亮無比的彈劍之音,那舞劍的白衣少年已然收劍而立;滿院的紅燭瞬間燃起,燈火通明之下眾人看得分明,這少年長身玉立,汗不出,氣不喘,正朝自己這邊點頭微笑示意。


    “好!”一陣驚天裂雲的叫好之聲,轟然而起!


    “來對了!來對了!”眾人叫好聲中,祝孤生更是心中狂喊,“如此劍舞,太絕了,我早該來了!若是錯過,真恐怕要終身遺憾了!也不知這位瀟湘奇人,還有什麽異能?”


    就在他的熱望中,那眾人矚目的張狂雲,於燭光中朝這邊拱拱手,從容說道:“承蒙諸位厚待,些許薄技而已,如此叫好,實在令在下汗顏!”


    說到這裏,他忽然話鋒一轉,說道:“其實小弟劍舞,真乃薄技而已;我有義妹舞蹈,實乃人間一絕!若諸位有意,可令她當眾獻舞一曲,以報諸位君子!”


    聽得此言,人群中立即就像開了鍋一樣,交頭接耳議論不絕。


    他們大都說的是,少年劍舞已然絕倫,不信他義妹的歌舞,能超過他劍舞的水準;不過眾人全都很期待,因為現在他們對張狂雲的話都很信賴。


    眾人沸騰之際,祝孤生的心中更是浮想聯翩。


    不過他思考的角度,和其他人很不一樣:“呀!這瀟湘少年,所說的義妹,是先前才進來時,看到的那女子嗎?”


    “雖然當時人群攢動,燈火隱約,她又羞澀,一閃而逝,但恍惚間容貌也是挺美的;那她歌舞起來,想必又是另一番滋味。”


    “就算他所說義妹,並非此女,那以少年俊秀清容,想必縱無血緣關係,他的義妹姿容也不會差吧。”


    “我且稍安勿躁,待她出來,看看容貌如何。如果也是花容月貌,少不得覷個機會,上前獻一番殷勤,說不定成就一段美事。”


    心中這般想時,祝孤生更是抻長了脖子,要看從內堂出來的那少年的義妹,到底身段姿容如何。


    就在萬眾矚目之中,一個妙齡女子從後堂冉冉而出,亭亭立在堂前燭火月光之中。


    見她出來,本來翹首以待的眾人,卻驀然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氣!


    “怎麽會這樣?”堂前錢塘諸生想道,“怎麽如此良宵歡宴之時,這個少年的義妹,卻一身縞素而出?莫非是自己眼花……”


    “不對!她這一身白布麻裙,分明就是戴孝縞素模樣;晦氣晦氣,滿堂紅燭高燒,這女子卻一身縞素,這是怎麽說的?”


    眾人驚訝嗟歎之際,有少數人,比如和祝孤生交好的錢清流之輩,仔細看看這素服女子,忽然驚悟道:“咦?少年這義妹,怎麽這麽眼熟?啊……她、她不就是和祝生交好的錢塘歌姬雲妙妙嘛!”


    旁人還隻是好奇驚歎,人群中的祝孤生,卻是忽的如遭雷擊!


    “怎麽會是她?還一身穿麻戴孝,她這是想幹什麽?”


    認出雲妙妙的負心郎,雖然想不明白女孩兒想幹什麽,但也心知不妙。


    “怎麽辦?”到這一刻,他剛才心中那些春情綺念,早已煙消雲散;又望了一眼雲妙妙,卻見她一雙明眸,越過人群,正向他看來。


    “跑吧!”到這時候,祝孤生哪還不知道情勢不對?他立即挪動腳步,想轉身逃竄。


    沒想到正在這時,那堂前的少年隨手一揮,一道符籙帶著雷音劃空而至,正在祝孤生頭頂爆開,化作無數碎片,宛如蝴蝶一般從祝孤生頭頂紛紛飛散。


    符籙碎片,繞身而飛時,剛才還舉步想跑的祝孤生,卻忽然隻覺得筋酥骨軟,竟是絲毫動彈不得!


    “怎麽迴事?我、我怎麽動彈不得了?!”心下大駭之際,祝孤生看向堂前,卻見那劍舞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完了……”到此之時,如果祝孤生還再不明白怎麽迴事,那可真是蠢人了。


    “我中計矣!”祝孤生心中哀歎,“一直對那賤人避之不及,此時忽然在她家左近有人設宴,聲勢如此浩大,絕不尋常。”


    “事有反常即為妖,我早該想到有詐,卻隻顧好奇,與自投羅網何異!唉,真是愚不可及!”


    自責之際,卻聽堂前那少年問道:“雲姑娘,為何如此良夜,你倩女妙齡,不著紅妝,卻穿孝服?”


    雲妙妙一臉哀婉,悲聲說道:“奴家不幸,雖然情郎未亡,自己已等同未亡人。”


    “哦?”張狂雲故意一臉茫然,疑惑問道,“既然情郎未亡,怎地自己等同未亡人?莫非其中有什麽曲折?”


    說到這裏,他故意轉臉看向堂前眾人,大聲說道:“放心!一直聽聞吳越之地風氣開明,重情重義,今日再次雲集歡會之人,俱是杭城雅士。義妹你放心說,大家會一起替你做主!”


    聽他這麽一說,堂前不少年輕士子,自豪之情油然而生,轉眼已是熱血沸騰,紛紛振臂而唿,讓雲妙妙有冤訴冤,暢所欲言。


    這其中,不乏有些人已經認出了雲妙妙,也知道她被祝孤生拋棄之事,早就義憤;現在看舞劍少年先用道符定住負心人,再用言語逗引雲妙妙訴冤,便已經有些領悟。


    還有些人,情況正相反;他們和祝孤生交好,一見眨眼功夫就演了這一出,對將要發生何事也是心知肚明。


    於是他們想幫祝孤生說兩句話,不讓他如此被動;卻沒想到,剛想開口,那挺立堂上的白衣少年,卻好似他們肚裏蛔蟲一樣,才一張嘴,兩道銳利的目光便直射而來,真好似兩道無形劍氣一樣,嚇得他們已經話到嘴邊,卻又縮了迴去。


    偌大的庭院,忽然安靜了下來。


    這時隻有那些加了幻術的燭火煙氣,還在空中蔓延聯結,形成毫無意義的空中樓閣。


    仿佛感受到女子的淒涼之意,高燒的紅燭也漸轉黯淡。


    滿庭之中,唯有月光如水映照,將本來歡騰的良夜,變得有些淒清。


    淒清的月光中,雲妙妙再也忍不住,看著不遠處的負心人,熱淚奪眶而出。


    泣不成聲之中,她努力措辭,說自己先被祝孤生情挑,幾番推拒後,終於心動應允,以身相許。


    她以為從此白頭偕老,沒想到熱戀不過半月,曾經海誓山盟、指天畫地發誓的情郎,已經移情別戀,始亂終棄。


    訴說之際,雲妙妙音容淒慘,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其實祝孤生,也並非真正鐵石心腸之人;見月光裏的女子哭得猶如梨花帶雨,再一樁樁、一件件地訴說兩人過往恩愛情熱之事,也有些後悔。


    本來他已經被張狂雲的符籙所拘,周身如有無形桎梏,限製得整個人動彈不得;但此刻,迴心轉意之念,隻不過稍稍一起,那桎梏倏然已解。


    感覺到重新能動,祝孤生情之所至,急忙快步走向堂前,已將傷心欲絕的女子,擁在了懷裏。


    “對不起。”月光裏,他也淚流滿麵,朝懷中的女子輕聲道歉。


    被他懷抱,雲妙妙本能地想推開他,但推了兩下,推不動,她忽然淚如雨下,伏在祝孤生的胸膛上,泣不成聲。


    見二人這樣,剛才心思各異的庭前眾人,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麽,又體會到張狂雲連日擺設此宴,恐怕就為了今晚眼前這一遭。


    這時候,就算不知道這段情場公案的人,也被身邊其他人低聲告知;於是今晚平潮書院中的所有賓客,全都知道了張狂雲的良苦用心。


    此時此際,也不方便紛紛向前稱讚;這些杭城中最有學問、最有名望之人,便全都朝堂上少年深深一鞠,然後各自散去。


    雖然現在無言散去,但明日一早,張狂雲古道熱腸豪俠之心,必定傳遍杭城。


    待眾人散去,張狂雲便看向堂前庭院中僅剩的兩人。


    “祝公子,”他開口道,“我看你,也不是薄情涼性之人,當初與雲姑娘,怎會如此決絕?”


    “這……”被張狂雲這麽直截了當地相問,祝孤生兩腮發熱,一時無言。


    這時雲妙妙也推開了他,站到了一邊,定定地看著他,等待他的迴答。


    沉默良久,祝孤生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那段時間,就跟著了魔一樣。”


    他這迴答,很像是敷衍之言,雲妙妙十分失望;不過張狂雲卻輕輕一笑,頗有深意地道:“祝公子,我看你,並非‘著了魔’,而是‘遭了妖’啊。”


    “啊?”祝孤生一愣,看著他道,“少俠這是何意?”


    張狂雲沒理會他的問題,反問道:“你先告訴我,是什麽人讓你著了魔?”


    “這、這……”祝孤生看著雲妙妙,一臉不好意思,欲言又止。


    “祝郎,說吧。”雲妙妙溫聲說道,“恩公問話,我二人應當知無不言;再者奴家也想弄清楚,上迴你忽然恩斷情絕,實在違逆常理,我自己想不通,告訴姐妹們,她們也個個搖頭,所以到底為什麽,我也很好奇呢。”


    說到這裏,雲妙妙見祝孤生還有點猶猶豫豫,便道:“祝郎,你可別忘了,張恩公可不像你那幫溫溫吞吞的士子好友;他剛才那手劍舞,招招有風雷之音,要是惹他生氣,那……”


    “哈!”一聽雲妙妙此言,張狂雲心下暗樂道,“怪不得叫‘雲妙妙’,果然是妙人;她倒把我想說的話給說了。”


    “說不得,若是祝孤生一意隱瞞,我倒也要讓他知道知道,本道爺還有雷霆手段!”


    “妙妙,”祝孤生聽了威脅之語,果然有些動容,忙開口道,“那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啊。”


    “說吧。”雲妙妙道。


    “嗯!”祝孤生便朝張狂雲道,“好教少俠得知,其實小生一非著了魔,二非遭了妖,而是在城西北的西溪村樹林邊,偶然碰到一個女子。”


    “這女子,聽她自己說,叫‘香靈兒’,真是人如其名。其容貌美豔,身材熱辣,言語巧媚,渾身還氤氳著若有若無的香氣。”


    “最特別、也最難能可貴的是,香靈兒的音容已經如此曼麗俏媚,舉止行動卻又顯得無比地天真無邪,便讓小生特別動心,一時鬼迷心竅,就、就……”


    “哦,原來如此。”張狂雲若有所思,想了想問道,“那你和那香靈兒,交往有多久?她有沒有跟你說,她到底什麽身份,哪裏人?”


    “這……”祝孤生忽然一時語塞。


    “哎,你就說吧!”雲妙妙看得很著急,“祝郎,我都不怪你,還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呢?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真的別忘了,眼前站的什麽人。”


    “真不是我不想說!”祝孤生急道,“實在是、實在是……唉!我就實話實說了吧!其實我跟那香靈兒,也就見過兩麵。”


    “一次遊逛西溪時,日晚路迷,恰好碰見她在路邊采摘野花,就向她問路。”


    “第二次老實說,是我故意去那邊閑逛,熬了七八天後才跟她碰上,便故意跟她討水喝……真的!你們別不信,我發誓,就見過她兩次!”


    “怎麽會這樣!”雲妙妙聽了情郎這話,一時神色複雜,也不知道自己該憂該喜。


    對祝孤生這番話,張狂雲卻有些不相信。


    他看著祝孤生道:“祝公子,隻見過一兩麵,就神魂顛倒?就把妙妙姑娘這樣才色雙絕的美嬌娘,棄之如敝履?”


    “真的!”祝孤生急道,“少俠別以為我祝孤生好色、沒見識,您去稍微問一下,就知道我祝孤生在杭城也算是一號人物。”


    “真的,少俠,您相信我,那香靈兒真是世所罕見,一見難忘啊!”


    “那,你看看她,香靈兒與她誰美?”張狂雲一指身旁白冰嵐,問道。


    “她……”祝孤生稍稍打量,便收迴目光,對張狂雲誠懇道,“論容貌,您這位女伴更美;但論媚態天然,鄙人卻覺得那香靈兒更美,這位姑娘略有不及。”


    “什麽?!”本來正對人間這些破事淡然處之的塗山公主,頓時勃然大怒!


    第13章 美兔妖香靈兒


    “你眼瞎了嗎?!”白冰嵐在心中怒吼,一聲“無禮”脫口而出,揮手揚袖,便要用玄靈宗的入門法術擊飛祝孤生!


    “師妹!”張狂雲連忙阻止她道,“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依師兄看,你其實也蠻好看……都別鬧了,祝公子,我跟你說,在下乃玄靈宗弟子;據你剛才所說,以及師門消息,你在西溪所遇什麽‘香靈兒’,很可能是妖!”


    “妖?!”祝孤生一驚,第一反應還是不信。


    不過他很快也醒悟過來,連連搖頭道:“罷了,罷了!我早該知道。人間何時有這等妖媚美色?那定是惑人妖物無疑了。”


    “唉!我真是鬼迷心竅,竟然會被一隻妖物迷得五迷三道。”


    祝孤生唉聲歎氣,滿臉懺悔,正在一旁的雲妙妙看在眼裏,忍不住麵露喜色。


    “祝公子能夠迷途知返,甚好甚好。”張狂雲一臉欣慰地肯定道。


    在場的三個人族,各自心生歡喜,卻不知旁邊燈影裏的那個少女,卻是心中大惱。


    “什麽叫妖物,什麽叫迷途?哼!”白冰嵐心中惱道,“依本公主看,分明是這個祝什麽孤生,高攀了我族美妖才對!”


    正想時,張狂雲忽道:“祝公子,在下有個問題問你,希望你能如實迴答。”


    “是,祝某一定知無不言。”祝孤生恭敬答道。


    “好!我問你,”張狂雲道,“若是讓你第三次再遇見那香靈兒,你會不會被她迷惑?”


    “這……”祝孤生有些躊躇。


    “我懂了。”張狂雲擺擺手道,“你已無須迴答。”


    略一沉思,他便在燭影搖紅之中,朝眼前兩人躬身一禮,然後說道:“二位請放心,斬妖除魔,匡扶正道,乃是我玄靈弟子畢生之責。”


    “既然在杭城肘腋,有如此媚惑人心的妖物出沒,我必不讓她長此橫行。二位,今夜就此別過,日後有緣再見!”


    說罷,他便一轉身,朝白冰嵐微微示意,兩人便衣帶飄飄,出了平潮書院之門,飄然遠去,漸漸消失在江南的夜色裏……


    “真是一對璧人。”祝孤生目送背影,由衷讚歎。


    “那你剛才還說人家沒那個妖精美?”雲妙妙白了他一眼,嗔道。


    “我……”祝孤生懊悔道,“看來啊,我直到剛才,都是‘鬼迷心竅’。”


    祝孤生滿懷自責,雲妙妙卻一時沒理他。


    美麗的江南女子,踮著腳兒,努力借著星月的光輝,看著那兩個遠去的背影。


    沉默了片刻,名動杭城的歌姬,忽然開啟了久違的歌喉,朝遠方清聲歌唱:“白馬湖畔吳儂家,郎若閑時來吃茶。粉白牆兒青黑瓦,門前一樹雪梨花。”


    歌聲婉轉,滿含情意悠然,正隨著仲夏夜的清風,傳出去很遠、很遠……


    “你聽,那妙妙姑娘正唱呢,”行路之時,白冰嵐提醒身邊的少年,“‘郎若閑時來吃茶’,她這是請你以後去她家吃茶呢。”


    “嗯。”張狂雲點點頭道,“我聽到了。妙妙是個好姑娘。就衝這一點,我也要奮力除去西溪惑人之妖,不讓這樣的好姑娘再情路坎坷。”


    “哦,沒看出來,師兄你還知道憐香惜玉呢。”白冰嵐笑道。


    “那是自然。”張狂雲理直氣壯道,“所謂‘太上忘情’,我還沒修到太上之境,所以有憐惜之心,也是很正常的。”


    “哦。”白冰嵐隨口應了一聲,心裏卻道:“哼,真是無趣。想揶揄戲弄他兩句,居然也搬出道家玄理。果然這些人族,真是太死板無聊了。”


    抱怨一句,她忽然想到,按祝孤生所說,其實那個香靈兒,應該是她們妖族十分有風情的好女子;照這樣說的話,接下來張狂雲的捉妖之事,她少不得要想辦法,破壞了。


    自和祝孤生對答,張狂雲對那香靈兒出沒的地方,便有數了。


    在西溪村畔的樹林中,他找到一處花草環繞的泉眼,覺得香靈兒最可能在此處出沒。


    此處泉眼,是繞村小溪的發源地,其中泉湧終年汩汩不絕,水質清碧,澄澈甘甜,又地處偏僻,正是妖精樂意出沒之地。


    於是張狂雲便攜白冰嵐,在離泉眼不遠處的一片灌木叢後,埋伏等待。


    伏擊方位,兩人略有參差,白冰嵐在前,張狂雲拖後,這樣兩人的視線相加,能讓視野保持最大範圍。


    今天的白冰嵐,穿一身淡黃裙,上麵繡著許多鮮紅色的小花,蹲在地上目視前方時,落在後麵張狂雲的眼裏,便如同一蓬絢爛花開,那腰臀身姿的曲線,也格外飽滿圓潤。


    而女孩兒的感官,相對敏感,尤其對男子注視自己的目光,格外敏銳;於是很快白冰嵐便察覺到,斜後方張狂雲的視線,正在自己身上逡巡留連。


    察覺到這一點,白冰嵐自傲一笑,心說道:“嘿,本公主美豔無雙,豔壓人間,連你這個清修道童,也忍不住使勁看。”


    “哼,這樣偷看,雖然無禮,但本公主念在你們人族,沒多少好看姑娘的份上,就原諒你啦。”


    這般想時,白冰嵐已經被自己的寬容大度給感動壞了。


    正在這時,她卻忽然聽到身後的少年,壓低聲音說道:“師妹,你今天穿這樣一身花花綠綠的,幹什麽?難道不知道今天我們要來埋伏捉妖?這樣太不利於隱蔽了。”


    “……”


    白冰嵐無言以對。


    她在心中大怒叫道:“哼!不解風情的家夥,我偏要不利隱蔽,壞你的好事!”


    就在張狂雲把妖族公主氣壞了之後沒多久,便聽得林葉一響,一個穿著粉紅衫兒的少女,分開茂密的林葉,朝泉眼這邊蹦蹦跳跳跑來。


    “來了!”張狂雲輕輕提醒一聲。


    其實不用他提醒,白冰嵐的感知能力比他想象的還要高出幾倍。


    當那少女的粉紅裙角在樹林中偶一閃現,白冰嵐便已經發現了。


    所以從這一點而言,女孩兒不僅對男子的目光很敏感,對同性的容貌特別衣著,也有著天生的敏銳捕捉能力。


    無論是白冰嵐,還是張狂雲,一看見粉紅裙兒的少女,便知道,她一定是“香靈兒”了。


    看見香靈兒,他們兩人心中,便不約而同生出一個感覺:祝孤生為她所惑,絕不冤枉。


    果如那祝孤生所言,論絕對的美貌程度,香靈兒不及白冰嵐;但那媚骨天生,無論綺麗嬌媚的容顏,胸前兩抹婉轉起伏的圓潤,還是盈盈一握的腰身,沒有一處不再散發著萬種的春情。


    但在蓬勃風情之外,無論她臉上嬌憨純真的神態,還是蹦蹦跳跳的可愛姿態,又讓在她萬種的風情、無窮的旖旎之外,又有著純出天然的懵懂和天真。


    這樣的巧媚純然,讓人一看,不管男女都會覺得“我見猶憐”。


    香靈兒這種隱形的殺傷力,真的很大,就連剛才看著白冰嵐曲線畢露的蹲姿,都隻知抱怨的玄靈少年,這時卻心弦一顫,忍不住將她細細打量。


    很快,香靈兒便跑到了泉眼跟前。


    和往日一樣,她往前邁進一步,想到泉眼邊,去伸手撩起那股正汩汩冒起的最純淨的泉湧,以解口頭之渴。


    誰想到,往日這樣最尋常的動作,才做到一半,隻聽得腳下“砰”的一聲輕響。


    香靈兒嚇了一跳,本能地低頭一看,便見自己的腳下仿佛飛起無數細碎的蝴蝶,從潔白的腳踝而起,很快就將自己整個身子包圍。


    香靈兒直覺不妙,正要拔腿轉身就逃,卻驚駭地發現,自己已經渾身都動不了了!


    不用說,這道爆裂的符咒,正是前幾晚祝孤生在平潮書院中的那道“定身符”。


    本來以香靈兒天生的敏感知覺,不該察覺不到泉眼邊已經被人動了手腳。


    隻可惜她來這泉眼飲水,已是天長日久,如同自家一樣,從來沒出過問題,便降低了警惕。


    而張狂雲卻是處心積慮,好生隱蔽,因此香靈兒才倒黴地中了他的招兒。


    一旦動彈不得,香靈兒嚇得花容失色!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看見一對少年男女,從對麵的灌木叢中現身出來。


    “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對本姑娘施妖法?”香靈兒驚恐地叫道。


    “施妖法?”張狂雲冷笑一聲,“誰能施妖法,誰自己清楚!說,你是什麽妖?為什麽要迷惑人?”


    “我、我……”香靈兒被張狂雲一嚇,都快哭出來了,那還答得了話。


    這時候的香靈兒,泫然欲泣,配上那副綺麗柔媚的容顏,更令人憐惜。


    不過張狂雲仿佛視而不見。


    他已抽出寶劍,把明晃晃的利劍拿在手中,朝香靈兒晃了兩晃,叫道:“呔!好妖精,切莫仗著自己模樣好看,便想裝可憐不迴答我的話!”


    “噗嗤!”本來想哭的美妖精,一聽少年這話,竟是噗嗤一笑,淚眼中媚態橫流,看向少年。


    “呃!”張狂雲見狀,轉過臉悄悄問白冰嵐道,“師妹,是不是我說錯什麽話了?沒感覺到有錯啊。”


    “沒感覺有錯就對了,”白冰嵐有些沒好氣道,“張師兄,不知不覺中,你已經被她迷惑啦。否則你也不會意識不到,自己審問之中,竟說她‘模樣好看’。”


    “哎呀!”張狂雲恍然大悟,叫道,“這妖精,果然可惡,魅惑人心的本領,已經爐火純青到這種地步!看來今日不除,日後必成大患!”


    “什麽大患?”香靈兒撲閃撲閃眼睛,不解地問道。


    “還裝傻?說!前些時,你是怎麽迷惑那個祝公子的?”張狂雲挺劍喝問道。


    “哪個祝公子?噢,我知道啦,是那個祝孤生吧。”香靈兒恍然道。


    “對,就是他,”張狂雲道,“看來你很了解他,真是為了迷惑人,把他都查清楚啦。”


    “不是我查的啊,是他自己告訴我的。”香靈兒道,“公子,你也認識祝孤生啊,那你覺不覺得,你這個朋友,真的很奇怪呀,是不是腦子裏有病啊?”


    “呃?怎麽說?”張狂雲有點緊張,總覺得香靈兒這話,是不是話裏有話。


    “真的,他真的可能有病。”香靈兒認真地說道,“我就見過他兩次,第一次我在路邊采野花,準備做花環戴著玩,他就跑上來找我。”


    “他找我,說是跟我問路,才提了一句,卻不說問路的事了,反而把他的名字、生辰八字、祖宗八代,都告訴我,說要娶我。我嚇壞了,覺得遇到了奇怪的人,就跑掉了。”


    “真的隻是跑掉了?”張狂雲懷疑地問道。


    “真的!”香靈兒賭咒發誓道,“我香靈兒跑得很快的!我一轉身,沒多會兒便跑出西溪了。那個奇怪的人,還在後麵使勁地追,一邊追還大喊大叫,我真覺得他有病,一害怕,就跑得更快,他根本追不上了,嘻嘻!”


    “這……”張狂雲心說,怎麽跟祝孤生那家夥說得不太一樣?不過按照經驗,恐怕這香靈兒,說得更接近事實一些。


    他變得有些尷尬。


    想了想,他忙問道:“那第二次見他呢?”


    “第二次啊,就讓我更害怕了。”香靈兒撫了撫胸口,心有餘悸地迴憶道,“大概第一次碰到的七八天後吧,我正蹲在這邊的一條小溪邊想事情……啊,好像也沒想什麽事情,就是在水邊無聊地發呆,結果這祝孤生又來了。”


    “來就來吧,他還說跟我討水喝——公子,你想想,他腳邊就是很清很清的小溪,這西溪村裏村外,也到處都是小溪小河,到處都是水啊,他怎麽喝都行,卻還跟我討水喝,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有病?”


    “所以我一害怕,立馬站起來,順著小溪就跑了。他又在後麵追,又沒追上,聽聲音還跌在小溪裏。”


    “我想迴頭救他,不過又一想,這溪水這麽淺,肯定淹不死,又聽到他在那兒大喊大叫,我就更害怕了,根本不敢迴頭,就一溜煙跑掉了,嘻嘻!”


    “呃,這……”聽到這裏,張狂雲是真尷尬了。


    第14章 玄靈之花


    張狂雲本來懷著趕盡殺絕、為杭城除去一害的高尚情懷,沒想到來這兒把人定住,一聽她的說辭,發現這個美貌的女妖,根本不是真壞——或者說根本不壞,甚至還有點沒心沒肺。


    反而是那個祝孤生自作多情,做出癲狂舉動,把人家妖精給嚇壞了。


    不管怎麽說,張狂雲和那些固執偏激的道人不一樣,他還是講公理和良心的。


    當他又細細盤問了一番,發現這香靈兒不僅從沒害人,還天真嬌憨,毫無顧忌地把自己是兔精的真相,告訴了他,見得如此,張狂雲也不多糾纏,很快就做了決斷。


    “咦?”本來被束縛得渾身動彈不得的美兔精,忽然覺得全身一鬆,那種對肢體控製的熟悉感覺,又迴到了自己身上。


    “這、這怎麽可能?”從剛才的對談中,香靈兒已經知道,麵前這位張姓白衣少年,乃是從九嶷山下來的玄靈道門弟子;她已懷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這定身符,怎麽突然失效了。


    “難道是他的陷阱?”香靈兒有些不確定,一時不敢逃走,用水汪汪的眼睛,偷偷地觀察張狂雲。


    “哎,”隻見少年正兩眼望天,有些懊悔地說道,“其實近些天來,疏於演練,我那玄靈道符,尤其是定身符,也不太靈了。尤其是對那些不是真壞的妖精,恐怕根本就失靈。”


    一看他這模樣,哪怕香靈兒再是嬌憨,也知道這道門少年,乃是故意放水讓自己走了。


    “怎麽會這樣……”她的眼圈有點泛紅,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狀況。


    這時候,張狂雲也有點不好意思,裝傻充愣之餘,也轉過臉來,朝白冰嵐輕聲解釋:“師妹,雖然總的來說,妖總是壞的,但也難免有幾個漏網之魚,居然不是壞妖,還挺善良。”


    “這樣的妖,要是一昧除掉,也不合我道門真義。所以今天我這劍,就不想見血了。你說呢?覺不覺得是這個理?”


    他說這一番話,是因為違背了道門弟子斬妖除魔時的通行做法,所以雖然覺得對,但還是有點底氣不足,便怕已經受到道門熏陶的白冰嵐不解甚至指責。


    懷著忐忑之心,他便聽白冰嵐也輕聲說道:“師兄此舉,正合真正的大道,小妹樂見其成。”


    說此話時,長相國色天香、自帶一種貴氣的少女,竟罕見地流露出一種別樣的婉約溫柔。


    見她如此,張狂雲雖不明白原因,但也是心中大喜,脫口讚道:“師妹,不枉我把你從杭州市井中招收,你真是通情達理,善解人意!”


    他跟白冰嵐說得高興,偶然迴頭一看,卻呆住了:“咦?你這個兔妖,怎麽還在這裏?”


    “我、我不想走!嗚嗚嗚,從來沒有人、這麽真心地對我好!”嬌媚的兔精一臉淚水漣漣,泣不成聲地說道。


    “什麽?”美兔精帶著哭聲的話語,有個別的詞兒張狂雲並沒有聽清;但這並不妨礙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有麻煩,來了……


    不僅麻煩來了,美兔精嬌嬈的身軀,也來了;張狂雲還沒緩過神兒來,香靈兒已是靈動無比地撲過來,撲到了張狂雲的懷裏!


    這時張狂雲已經收起劍器,見有人撲到胸前,本能地就伸手挽住,免得她失去平衡跌倒……一時間,滿懷溫軟,馨香滿鼻!


    異香襲麵之際,張狂雲的第一反應竟是,祝孤生說,香靈兒體有異香……


    “張哥哥,就讓香靈兒,從了你吧!”淚眼婆娑中,香靈兒仰麵懇求,那吹氣如蘭,真讓人如夢如癡,直欲迷醉。


    “走開!”讓在場的兩個女孩兒都沒想到,剛才心軟放兔妖一馬的少年,這時候卻一把將少女推開,還大聲喝叫。


    “哥哥……”香靈兒一臉委屈,看著張狂雲,忽然好似恍然大悟,“呀!一定是哥哥覺得香靈兒太直接了,你們這些人族的男子總喜歡含蓄的。那好,香靈兒總是呆在蘇杭詩書之鄉,耳濡目染,記起來有一首詩,正合獻給哥哥!”


    還沒等張狂雲來得及阻止,香靈兒已是輕款柳腰,看看張狂雲,又看看白冰嵐,忽然紅了臉,用一種膩到骨子裏的嬌柔聲音吟道:“五百年來始遇賢,且喜今夜得雙眠。君心莫怪輕狂女,同向春風占謫仙。”


    可能久在吳鄉,美兔精香靈兒用這一口吳儂軟語,特意溫柔地吟誦起詩來,真個如訴如慕,宛如夢裏的呻吟。


    不過即使如此,開始白冰嵐也不明白,她吟詩就吟詩,為什麽還會臉紅——要這熱情奔放的美兔精臉紅,那該是多羞人的事情啊。


    這樣的疑惑,沒持續多久,當香靈兒吟誦完這首詩,白冰嵐忽然明白了。


    “大膽!”白冰嵐勃然大怒,俏臉氣得通紅,怒聲叱道,“你個長耳兔子精,勾引男人便罷了,怎麽把本……把我也裹進來了?!還說什麽‘同占’、‘雙眠’!!”


    憤怒的話語衝口而出時,她都差點把“本公主”三個字給帶出來。


    但即使沒有直接說出身份,她這氣急敗壞下脫口而出的話語,竟也是皇霸之氣顯露無疑。


    皇霸之氣本身沒問題,但安在白冰嵐的假身份上,就大有問題,十分出戲。一時間張狂雲和香靈兒雙雙側目,全都驚訝地盯著她看。


    “呃!”察覺到兩人的異樣神態,白冰嵐陡然一驚,忽然醒悟過來。


    她立即緩和了氣勢,用一種人族女人常見的氣憤模樣罵道:“你們這些狐媚子妖物,果然可惡,休要迷惑我家師兄!”


    “嗯?”張狂雲看著她,有些疑惑地想道,“剛才是我的錯覺嗎?雖然白姑娘前後都在罵這個兔子精,但怎麽開始那模樣,不像她白冰嵐,倒像是大人物呢?”


    “讓我想想……雖然我沒見過多少大人物,但她剛才的凜然氣勢,如山如嶽,簡直比我玄靈宗的掌門真人氣勢還足呢。”


    想到這裏,他倒反而豁然開朗,想道:“嗬,一定是我的錯覺,她一個敗落官宦家的兒女,最多對長輩的官威耳濡目染,剛擺出一股子官家大老爺的架勢,便把我唬住了。”


    正盤算間,那香靈兒卻最先緩過神來,用一副乖巧婉孌的姿態,低眉順眼地朝白冰嵐說道:“姐姐,您不要生氣;香靈兒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後進門,隻能居為妾室,今後自然以姐姐為尊,不會跟姐姐爭寵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還沒得白冰嵐反應過來,張狂雲卻首先怒喝道,“好個妖精,不知進退,小爺我已經放你一馬,你卻在這裏纏七纏八、胡說八道!”


    “我、我沒有胡說八道……”美兔精香靈兒一臉委屈,還想說些什麽,但卻被怒容滿麵的張狂雲截住話頭:“住口!我饒你一命,已是法外開恩,現在還來反複糾纏,莫非不知我匣中劍器,有風雷之威?”


    話音未落,隻聽“蒼”的一聲清鳴,張狂雲鞘中利劍已經脫鞘而出,繞身飛舞,風雷之音滾滾不絕!


    見他如此,媚麗的兔女妖,不敢再說,隻能帶著一臉的驚懼和委屈,轉身分開林葉,掩麵飛奔而去。


    眼見如此,剛才生氣的白冰嵐,卻很是不忍。


    “師兄,你怎麽這麽狠心?我看那香靈兒對你一番情意,發自真心,你怎麽……”白冰嵐半是奇怪、半帶埋怨地說道。


    “這很奇怪嗎?”張狂雲兩眼一翻道,“她可是妖啊!人妖殊途,先不說我對她是否有意,隻這‘人妖殊途’四字,她與我便完全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聽得如此歧視之言,白冰嵐很是生氣,這生氣的感覺,簡直比剛才香靈兒暗示“三人同眠”還要強烈!


    於是她都有點不顧掩飾身份了,一臉不高興地說道:“就算妖、人不同族,又怎麽了?隻要男女二人,情投意合,兩情相悅,妖人之戀,有什麽不可以?”


    “嗯?!”張狂雲一臉震驚地看著她,“白姑娘,你這想法,離經叛道,思想很危險啊!”


    白冰嵐一聽,欲待再辯,卻被張狂雲一揮手道:“師妹,你年紀還小,見過妖族作惡的事情很少,才有這些荒唐荒謬的想法;不過,冰嵐,你相信我,等你跟著我,遇到的事情多了,便一定會跟我持同樣的想法:人與妖,絕不可能走到一起!”


    “哦,好吧。”這時白冰嵐也冷靜下來,見他態度堅決,她也無心再辯,便隨口附和一聲。


    不過她的心裏,可沒服氣,心說道:“你們這些人族,想法就這麽偏激。我們妖族很差嗎?若真能在一起,分明是你們高攀。”


    “不行!我不能就這麽認輸;以後若有機會,本公主一定要把你跟一個妖女撮合到一起;到那時等你們洞房,本公主便忽然降臨床前,大聲質問你,到底當初誰說錯了?”


    “哈哈,太好玩了!”想到這裏,她不禁高興起來,偷偷看了張狂雲一眼,心說道,“嘿,到那時,你的臉上,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難堪?尷尬?羞愧?還是惱羞成怒?嘻,不管什麽表情,總之一定很精彩啦!”


    想到這裏,她不禁對自己腦海中想象的場景,開始無比期待起來……


    錢塘之行,勢在必得而去,無功而返以迴。


    不過張狂雲認為,無功而返隻是針對玄靈宗“有妖必除”的規矩。在他的心目中,自己遵從了一直以來認定的良心和道義,不能算無功。畢竟,他還幫一對癡男怨女破鏡重圓嘛。


    當然這樣月老媒婆似的事兒,迴到玄靈宗後可不能說。


    當他跟二師兄楚靈風報告此事時,等到香靈兒一節,他隻是含糊其辭,說是機緣不湊巧,始終沒抓到那善於迷惑人的妖物。


    二師兄仁厚灑脫,又與張狂雲素來友好,聽他這般說了,雖然話裏話外聽出可能另有隱情,但也就一笑置之,不再深究。


    迴到了玄靈宗,白冰嵐終於跟著張狂雲,體驗了天下第三道門的日常生活:白鹿崖上,少年教她打坐凝神;渡雲亭中,少年跟她誦講經書;又翻山越嶺,去舜源峰,於宗門的主道場玄靈宮,參加其他各堂弟子的論道談玄。


    雖然,張狂雲知道自己地位邊緣,但自從招了白冰嵐之後,他便覺得自己多了一份責任;就算硬著頭皮,他也要帶著少女去其他宗堂取經交流。


    於是在小半月的暮鼓晨鍾、白雲蒼鬆之間,白冰嵐終於部分達到了她的目的:她發現,人間道門能成為塗山妖國的心腹大患,很可能因為他們在修習道法時,強調鎮之以靜。不僅如此,更重要的是,這些人族的精英,還具備超強的學習能力,和良好的交流機製。


    親身體會後,塗山公主在心中暗暗決定,等自己迴到塗山國中,也要取法人間道門,在自己國中建立類似講經道場的組織。


    潛伏道門,大有所得,白冰嵐便得到莫大鼓勵。本來她因為張狂雲對妖族十分歧視,還趕跑了傾心於他的美兔妖,她便大為光火;不過現在看在頗有所得的份上,白冰嵐便決定繼續忍耐下去。


    白冰嵐安心呆在玄靈宗中,卻不知僅是因為自己的存在,對於原本平靜的玄靈道門,仿佛在池塘中扔下一顆石子,暗暗泛起無邊的漣漪……


    掀起這樣的風潮,完全因為白冰嵐的美貌。


    對於她的美,朝夕相處的張狂雲,並沒有太多感覺。


    究其原因,可能因為最初得於市井,又先入為主地以為她是青樓的庸脂俗粉。


    雖然後來弄清,她原來隻是青樓某位庸脂俗粉的妹妹,但先入為主的印象已經形成,便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對白冰嵐感覺特別驚豔。


    再加上他在玄靈宗中,其實是經曆很特別的一個人,心中一直暗藏報仇之念,便對練功修道更感興趣,無形中也忽視了白冰嵐驚世駭俗的容顏。


    但在玄靈宗門其他人眼裏,白冰嵐的形象,就大不一樣了。


    塗山公主,風姿綽約,媚麗天成,集妖麗、清貴於一身,在那些年輕的玄靈宗男弟子心目中,造成的印象已經超越了“驚豔”,而應該說“震撼”!


    以前這些人,在排選派中哪個女弟子最美時,大家還有爭論;但當白冰嵐一上仙路堂,滿天爭論霎時平息,新的玄靈之花毫無疑問,便是“白冰嵐”!


    本來張狂雲無心參與派中這種無聊的事情,但這一次,他卻不得不參與其中,或者更確切地說,他受到了牽連……


    第15章 心猿意馬孟驚鴻


    原本冷清的石城峰白鹿崖,好像一夜之間變成了風景勝地;隻要跟張狂雲有點交情,或者派中事務有點關聯的,全都前來拜訪,簡直絡繹不絕。


    前輩前來視察。


    平輩前來攀談。


    晚輩前來送禮。


    真個是門庭若市!


    而以前被冷落無視時,張狂雲一直幻想著有一天,白鹿崖上門庭若市的熱鬧場景;但現在夢想成真,他卻笑不出來了。


    “這也太明顯了!”他憤憤不平地想,“這些同門,都宣稱前來找我,卻隻舍得跟我寒暄一兩句話,便急不可耐地去跟那個白冰嵐搭話去了!”


    這樣的情形,已經嚴重影響了他們兩人的修道;而張狂雲一直在白冰嵐的麵前,樹立的玄靈宗和玄靈宗弟子的高大形象,全讓這些見色忘義的家夥給破壞了!


    這還不是最大的困擾。


    一直以來,因為暗懷替師、替親人報仇之誌,他一直充當一個“靜觀者”,在暗中觀察玄靈宗中形形色色之人、形形色色之事。


    以前被忽略輕視,對他而言反而是個莫大的優勢。


    當白鹿崖門庭若市時,這個優勢消失了。


    不僅如此,本來他還趁夜苦練《伏羲經》,現在也不行了。


    哪怕是深更半夜,也有不開眼的弟子跑上崖來,美其名曰“清風明月訪同門”,其實熱望的是“月移花影玉人來”。


    縱使這時候板起臉來,把他們趕迴去,也早把張狂雲偷練《伏羲經》的工夫,給耽誤光了。


    困擾很嚴重,還有件事也很讓他懊惱。


    這白冰嵐,也不知怎地,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受了她那青樓堂姐的熏陶,竟然對這些沒事找事、有意調戲的同門,態度友好!


    每當他們來,白冰嵐都無視他的暗示,對每個人都笑臉相迎;她跟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自己在一旁聽了,都覺得尷尬難受,也不知道這小丫頭,怎麽能一直表現出聽得津津有味的。


    如此一來,他便是內外交困。


    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也試圖維護白鹿崖的清淨,但收效不大,誰叫他“人微言輕”呢?


    不堪其擾了七八天後,張狂雲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


    就在這一天中午,他思前想後,便下得白鹿崖,要去桂林峰找二師兄楚靈風幫忙。


    在他想來,畢竟楚二師兄身為清宗堂副堂主,在玄靈宗中算是一號人物;有了他開口,那些猥瑣的家夥一定會知道收斂。


    不過沿著下崖的石階山路,才走了二十來步,張狂雲便看到一個自己想不到的人物,正從崖下的山路,飄然而來。


    “孟驚鴻大師兄?”見到此人,張狂雲十分吃驚,要知道作為掌門的大弟子、玄靈宗的當紅人物、鎮妖穀的實際掌控者,孟驚鴻大師兄的玉趾,是從來不輕踐他白鹿崖的!


    “大師兄好!末學後進張狂雲,見過孟大師兄!”雖不明來意,張狂雲見到這等大人物,還是趕忙上前行禮問好。


    “不必客氣。”孟驚鴻一揮手,並沒有多看張狂雲一眼,便飛快地從他身邊掠過,直往白鹿崖上而去。


    孟驚鴻身材高挑,又喜歡穿一身玄黑色的寬袍大袖,於是此時飛快上行時,如同一朵烏雲一樣覆上了白鹿崖。


    “呃,大師兄果然氣度不凡。”見孟驚鴻如此傲慢,張狂雲卻是見怪不怪。


    要知道孟驚鴻驚才絕豔,又受掌門真人青睞,在玄靈宗中向來都是眼高過頂的;像剛才還跟張狂雲說出“不必客氣”四個字,已經十分罕見了,以張狂雲的身份,真該受寵若驚才是。


    不過,即使對方如此位高權重,張狂雲目送他的上崖背影時,眼神卻有些奇特。


    “大師兄他,居然主動來白鹿崖了?”張狂雲心中忖道,“他為何而來?唔……恐怕也是聽聞白冰嵐的事跡了吧。”


    “也好,這是我難得的機會,可以當麵會一會這位大師兄了。我且看看他,和我恩師之死,有沒有關聯。”


    原來,張狂雲竟然懷疑自己的恩師之死,和這位風頭正勁的大師兄有關!


    從這一點也看出,雖然地位卑微,表現得也不凜烈,但少年骨子裏的那一股子膽氣和執著勁,可是出人意料的大。


    稍微頓了頓,他也返身飛奔上崖,和白冰嵐一起接待大師兄。


    “你就是白冰嵐?”麵對媚麗脫俗的少女,孟驚鴻單刀直入。


    “是,師妹正是白冰嵐。不知師兄您是?”白冰嵐麵帶矜持地笑問道。


    “我叫孟驚鴻,掌門真人朗蒼子的大弟子,現任門中第一宗堂玄宗堂的副堂主。”孟驚鴻淡然答道。


    “原來你就是‘大師兄’?”白冰嵐恰到好處地驚訝道,“經常聽各位師兄師弟提起大師兄的威名,小女子真是仰慕已久,沒想到今日有機會親眼見到。”


    雖然有表演的成分,但塗山公主內心中,確實對這位玄靈宗風口浪尖的人物,上了心。


    她有些好奇地覷眼觀瞧,便見得這位大師兄也是劍眉星目,英俊不凡,隻是和張狂雲相比,孟驚鴻的臉上多了幾分傲氣,少了幾分隨和。


    “不足掛齒。”對白冰嵐直白的恭維,滿腔傲氣的孟驚鴻,顯然十分受用,本來仿佛凍結的臉,也融化了。


    “白師妹是張師弟新招的仙路堂弟子?”孟驚鴻有些關切地問道。


    “是的。”白冰嵐展顏一笑,說道,“冰嵐初上靈山,什麽都不懂,都虧張師兄處處照顧。”


    “哦。”孟驚鴻不以為然道,“他照顧你,倒是應該的。隻是你恐怕不知道,狂雲師弟在本門中,身份著實不高,恐怕能照顧你的地方,也有限吧。師弟,你說是不是?”


    說到此處,他轉過臉來,看著張狂雲,等他的反應。


    “嗬嗬,大師兄說的是,小弟確實有時力有不逮。”張狂雲賠笑說道。


    “嗯。”孟驚鴻點點頭,“看不出來,你挺有自知之明。聖人雲,‘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看來今日你我師兄弟,一個智,一個明,白師妹,你說是不是?”


    “是,大師兄說話,真有文才。”白冰嵐稱讚一句,偷偷瞄了張狂雲一眼,卻見被一番貶損的少年,卻是不動聲色,仍是一臉的笑意盎然。


    見得如此,白冰嵐倒是一愣,心想道:“這張狂雲,可不是軟糯溫吞之輩;無論在杭州市井,還是幕阜山前,我都見過他圓滑心計、酷烈手段;怎麽對大師兄這般明顯的貶損,他卻無動於衷、還一臉賠笑?真是奇怪。”


    心說“奇怪”,塗山公主的內心卻忽然若有所悟:“說不定,這個籍籍無名的張狂雲,比名聲在外的大師兄,更不能小看。”


    心中這般想時,她忽然有了促狹的主意:我就是要對這些“外人”,表現得友好熱情,看你怎麽反應!


    於是接下來,她和大師兄你一言我一語地攀談,話裏話外各種奉承之意不露痕跡,竟把大師兄孟驚鴻搞得神魂顛倒,不能自拔。


    本來,孟驚鴻在玄靈宗之中,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同輩之中隻有他的二師弟楚靈風,或能與之一爭短長,其他人根本被甩得很遠。


    因此就論男女之事上,他也從來眼高過頂,隻有派中師姐師妹暗戀他的份,從來沒有他主動熱切追求其他人的可能。


    所以今天,他忽然心生的一種感覺,竟讓他覺得如此的陌生: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不顧身份,低下高傲的頭顱,甚至不惜匍匐在地,拜倒在眼前這個女子的裙幅之下。


    他能因為對答間,對方一個小小的笑意,便覺得整座山場忽然明亮;也會因為對方一個小小的蹙眉,又覺得整個九嶷山都烏雲壓頂!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情緒,已經被天狐公主完全控製。


    他也不知道,媚麗的少女態度曖昧,不即不離,並不是仰慕他的神采風姿,而是為了利用他,得到更多人間道門的可能情報。


    他更不知道,對麵的女子表麵恭敬,但看他既要端著大師兄的架子,又一副掩藏不住的欲念焚心的模樣,白冰嵐內心鄙夷之餘,還覺得十分有趣。


    現場之中,隻有旁邊那個青衫少年,對少女的種種把戲,心知肚明。


    “真沒看得出,這小女子竟敢把大師兄玩弄於股掌之間!”張狂雲有些無語,好幾次都恨不得出聲提醒大師兄,但轉念一想,看眼前這情景,縱使自己好心提醒,也會被大師兄好心當成驢肝肺,反可能記恨在心。


    這還罷了;讓他更無語的是,那白冰嵐顯然知道自己已看出端倪,但卻不僅不收斂,反而還不時地朝他閃來一個得意的小眼神,讓他看得既可氣,又好笑。


    好不容易找了個空閑,張狂雲十分恭謹地對大師兄道:“大師兄,今日您來白鹿崖,還能和我堂中弟子談笑風生,師弟我也十分高興。就是最近白鹿崖上,從早到晚,許多同門都來崖上,雖然有利增進同門之誼,但也太過頻繁,不免有些不堪其擾。不知大師兄能否幫忙一二,幫師弟扭轉困局?”


    本來見張狂雲插話,孟驚鴻很是不耐煩;不過耐著性子聽到最後,他卻精神一振,立即擊掌說道:“好!這件事就包在師兄身上了。真可惡,這些家夥不珍惜光陰清修,老往白鹿崖跑什麽?耽擱自己的修行不說,還耽誤白師妹和……對了,師弟你叫什麽來著?”


    張狂雲眼皮一跳,不過依然不動神色,笑著答道:“師弟張狂雲,大師兄日理萬機,不必記住小弟名姓,叫一聲‘師弟’足矣。”


    “那哪行?張師弟不必過謙。”孟驚鴻心情大好,笑道,“不管怎麽說,你將白師妹這樣的人物招進白鹿崖,就算有功,今後你我師兄弟二人,要多親近親近。”


    “是!多謝大師兄!”張狂雲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連忙躬身行禮道謝。


    看他如此,白冰嵐撇了撇嘴,心說道:“不要告訴我你聽不出,他與其說要跟你多親近親近,還不如說,想來找機會親我吧?”


    “哼!看吧,人族果然卑賤,就連什麽天下第三道門的大師兄,也是這般虛偽齷齪!”


    “咦?這般說來,前些日子在杭州西溪,這家夥有一句話說對了,‘人妖殊途’,妖人之戀絕不可能,自然是咱們高貴的妖族,絕不可能下嫁卑賤的人族!”


    “不過呢,隨便找個妖族中的歪瓜裂棗,使招兒強配給你張狂雲,看你到時候什麽表情,還是可以的,那就是另外一迴事了,嘻嘻!”


    想到此處,天狐公主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一次狡黠的笑容,頓時又讓大師兄孟驚鴻驚歎:“如此純真燦爛的美麗笑容,真像大地春花開放,又似仙女下凡人間迴眸哇!”


    這一日,當大師兄告辭下山去時,已是紅日西斜,霞光滿山。


    當大師兄去後,張狂雲立即神情一肅,擺出一副孤高刻板的長輩架子,對白冰嵐說道:“師妹啊,你須知道,和你的堂姐不一樣,你進的終究是一家道門;既然入我道門,便要恪守道家清淨無為的本心,不要招蜂惹蝶。”


    “哦,師兄說得是。原來大師兄也是蜂蝶啊,那我以後會留意。”白冰嵐一副乖乖的模樣,迴答道。


    “知道就好,你領悟得倒快。”見少女這麽上道,張狂雲十分欣慰滿意。


    不過他卻不知道,白冰嵐聽他這麽說,心底卻隻覺得好笑,心說道:“嗬,這家夥居然也道貌岸然,年紀不比我大兩歲,卻一副人族老夫子的模樣,教我恪守清規。”


    “哼,他別以為我不知道,還教我守清規,他自己心裏卻暗戀那個女英峰妙宗堂的小師妹,‘洛琳琅’!”


    心中揶揄,但她還是知道輕重。她知道如果自己說破這一點,恐怕這少年就要惱羞成怒,跟她翻臉,兩人關係徹底破裂,那真是犯不著。


    當然,從剛才一場“愉快”的對談來看,她知道就算自己和張狂雲鬧翻,也完全可以去靠上大師兄。


    不過這個念頭,也就是一閃而過,絕不當真;因為她發現,雖然從各方麵來看,大師兄都要比張狂雲強——這一點他自己也承認、也比他帥——這一點他肯定不認同、更比他對自己親近友好不知多少倍,但自己怎麽就覺得,相比幾近完美的大師兄,卻還是這個小師兄張狂雲,更讓自己覺得順眼點呢……


    第16章 大師兄的懲戒


    有了孟驚鴻幫忙,白鹿崖終於恢複了往日的寧靜;甚至過了十來天後,連孟驚鴻自己都來得少了。


    這樣的結果,倒不是孟驚鴻失去了對白冰嵐的興趣,而是以他的驕傲,來了三四次後,發現白冰嵐對自己也隻是虛以委蛇,每次說到重點之時就推三阻四,便讓孟驚鴻原本火熱的一腔心思,也變得有些涼了。


    麵對這樣的結果,張狂雲很是高興,甚至背地裏還誇了白冰嵐幾次;這時他根本想不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


    這一日清晨,張狂雲正在從白鹿泉邊取水,衝洗仙路堂前的石坪,便看見兩名凡宗堂的清規弟子,聯袂上得崖來。


    見是負責清規的弟子一大早過來,張狂雲便是一愣。


    他連忙放下手中的木桶,迎過去施禮問道:“兩位師兄早。不知兩位師兄一大早前來,有何見教?”


    見他殷勤相問,清規弟子卻不太客氣;高個子的那位直截了當說道:“張狂雲,大約一個月前,你是不是去杭州捉妖了?”


    “杭州?是啊。”張狂雲有些詫異地答道。


    “那妖你捉迴玄靈宗沒有?”清規弟子繼續問道。


    “沒有。”張狂雲雖然直覺不妙,也隻能老老實實地答道,“不瞞兩位師兄說,那妖頗為狡猾,雖然小弟一心守候,終究沒能捉到。”


    “哼!”矮個子那個清規弟子鼻子裏哼了一聲,神色嚴厲地質問道,“究竟是妖物狡猾、還是你有心放縱啊?”


    “張狂雲,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以你過往的捉妖履曆來看,雖然功力不高,但精得跟個什麽似的,區區一隻迷惑人的兔精,你怎麽可能捉不著?分明是你有意袒護放縱!”


    張狂雲聞言,眼角一跳,忙叫屈道:“冤枉!我以前捉過妖不假,但也不等於說我逢妖必能捉啊!再說了,既然你們好像對杭州那兔精了如指掌,後來也沒見遣人捉迴啊。”


    “被你打草驚兔,當然捉不迴了!”高個弟子厲聲道,“切莫白費力氣狡辯了,不管怎麽說你縱妖而去是事實,今日我二人便奉命而來,將你捉去禁閉於後山紫霞洞,罰你四天四夜不得進食,讓你先清己胃、再思己過!”


    一聽此言,張狂雲吃了一驚,不知已經過去一個多月的事情,怎麽會有人刻意重提。


    想了想,他忙一臉賠笑問道:“兩位師兄,小弟知錯了,也認罰。隻是不知,究竟是哪位堂主或是長老,降下這罰令啊?”


    “這……”高矮兩個清規弟子,相視一眼,稍一猶豫,那矮個弟子便道,“張狂雲,告訴你也無妨。不是本堂的堂主、長老降罰,而是玄宗堂副堂主、咱們的孟驚鴻大師兄,查出此事,降此責罰。怎麽?你覺得玄宗堂乃玄靈五堂之尊,它的副堂主沒權力責罰你嗎?”


    “不敢,不敢!”張狂雲賠笑道,“小弟隻是好奇問一下,並無他意,並無他意。兩位師兄,咱們走吧?”


    說著話他一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見他如此配合,兩個清規弟子相視一眼,不以為意,都覺得作為一個邊緣弟子,張狂雲這麽順從,也是理所當然。


    “那就走吧!”兩人盛氣淩人,喝了一聲,便押著張狂雲,往那後山紫霞岩而行。


    臨下白鹿崖前,張狂雲還扭頭喊了一嗓子:“白師妹,記得這四天看守好門戶,把我教你修習的水火法術,好好演練。”


    “誒!”倚門觀望的少女,脆生生應了一聲。


    相處了這麽多天,即使白冰嵐自己沒感覺,其實暗地裏,也與少年感情日深。


    因此看著張狂雲被押下崖去,那狼狽落寞的身影,天狐公主忍不住麵色森冷。


    以她的見識,什麽想不通?於是對那個挾私報複的大師兄,她心裏已是十分鄙夷。


    “真沒想到,孟驚鴻在玄靈宗中為尊,竟能為了女人,幹出這種事來。”倚在崖口的山石邊,她一邊默默地思忖,一邊看著張狂雲寥落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嵐雲霧之間……


    無論張狂雲,還是白冰嵐,都沒有完全弄清楚孟驚鴻的心理。


    和其他上白鹿崖來搭訕的同門弟子不同,孟驚鴻在玄靈宗中熾手可熱,無論做事做人,從來順風順水。


    放在往日,隻有他不屑一顧拒絕師姐師妹的份,怎麽可能獻了這麽長時間的殷勤,卻毫無效果的?


    於是他便心生惱恨了。


    心生惱恨,他便開始尋找原因。


    “這事情很明顯,”他心中想,“絕對不是自己魅力不夠,或是那白冰嵐無心。一定是有人背後作梗。這人還能是其他什麽人?定是張狂雲無疑。”


    在孟驚鴻的想象中,那張狂雲一定對自己又嫉又恨,在背後跟白冰嵐瘋狂地說自己的壞話,而且這些壞話一定說得很過分。


    否則以他的身份地位、才華魅力,怎麽沒讓白冰嵐在見第二次麵時,就拜倒在他孟驚鴻道袍之下呢?


    於是他決定懲戒一下張狂雲。


    把他關入後山紫霞洞,便是一個再明白不過的警告。


    九嶷山的紫霞洞,又稱重華岩。其洞口有一座岩石,高達數丈,聳立如塔。


    也不知何故,這塔石終年雲氣繚繞,被日光斜照之時,光彩變幻,便好似從洞中不斷飄出縹緲的紫雲,“紫霞洞”便因此得名。


    紫霞洞中,洞室無數,道路曲折,鍾乳林立,仿佛在浩大的九嶷山場之中,別有一番天地。


    如此奇洞,素來被人稱為“瀟湘十二名洞”之首;九嶷山能名列道教三十六小洞天之列,這紫霞洞重華岩,其實出了大力。


    當然,對於玄靈宗那些犯了過錯的弟子來說,後山紫霞洞就絕不是什麽好地方了。


    千百年來,玄靈宗在紫霞洞中,專門挑選那些狹小逼仄的洞室,用於禁閉教中犯錯之人。


    對他們而言,紫霞洞的洞室可和縹緲浪漫扯不上半點關係,而更像是一座座陰冷壓抑的獄室囚牢。


    玄靈宗的弟子,大多自律,平時很少有人被關入後山緊閉。於是張狂雲“幸運的”,被關入一間靠近紫霞洞口的洞室。


    “你好好呆著吧,四天之後再來接你!”這兩個凡宗堂清規弟子,飽含嘲諷地扔下這句話後,便轉身快步離去。


    這還是張狂雲第一次遭受這樣的待遇。


    他以前從來沒想過,縱使自己在門派中才華不突出,做事不出眾,也不至於被押入後山關禁閉。


    看著陰冷潮濕、頭頂岩壁還在滴水的狹小洞穴,一股悲憤屈辱的感覺,開始在張狂雲的心間蔓延……


    在少女麵前表現得灑脫寬容的張狂雲,這時望著洞外的一絲光亮,卻是一臉的神色冷峻。


    “士可殺,不可辱。”


    高高在上的孟驚鴻還沒意識到,自己心目中“小小”的懲戒,已經在不起眼的後進弟子心頭,刻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唉,還是不夠強大,便任人揉捏。”張狂雲苦笑一聲,落寞地想道。


    不僅如此。


    當他想到追求天道正義、清淨無為的天下第三道門之中,也有以勢壓人、公報私仇的齷齪事,他的臉上便現出一種和年齡不相稱的滄桑。


    困於方寸之洞,無事可做,張狂雲隻有看著洞外青苔石地上寸縷的日光,觀察著它慢慢移動,以此打發時間。


    不知不覺,那縷日光,漸漸黯淡,在披上一縷霞紅之後,便仿佛迴光返照,沒多久之後,徹底消逝。


    黃昏降臨。


    這時有上了年紀的看守弟子,在盤曲的洞中之路,一路蹣跚,次第點起洞壁小龕中的蠟燭。


    昏暗的燭火,不足以照亮曲折、複雜、幽遠的古洞。


    張狂雲有一種錯覺,本來沒有飄搖的燭火,自己還能努力看清洞中的景物;現在昏昏的燭火餘光映來,反而讓囚洞之外的景物,變得昏黑模糊,再也看不清麵目。


    隨著光線黯淡,開始傳來夜梟和猿猴的啼鳴,悠長,淒厲。


    傳入紫霞洞中後,和洞壁幾經碰撞轉折,待傳到張狂雲的耳中時,已變得縹緲、詭異……


    依大師兄之命,張狂雲自然是沒有晚飯吃的。


    以張狂雲這個年紀,縱然功法在身,也是很容易餓的。


    於是當第一縷月光,斜照到他洞室前時,他聽到自己饑腸轆轆的聲音。


    “乾坤容我靜,名利任人忙。”


    當靜處一室,別無他顧,還保持著饑餓感時,便讓張狂雲覺得,自己的思緒,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清醒、冷靜。


    他並沒有像孟驚鴻宣稱的那樣,“靜思己過”,夜闌人靜之時,他想到的,卻是自己死去的恩師。


    玄靈宗仙路堂慧明道人,雖然根骨平庸,功法不高,但在他的身上,張狂雲卻學到很多做人的道理。


    在諸多教誨之中,師父有一句話,給他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一個人,也要像千軍萬馬。”


    慈祥的師父,用和藹的語氣說出的這句話,在夜深人靜張狂雲重新想起來時,卻隻覺得滿是錚錚鐵骨、金戈鐵馬之音!


    也正是這一句話,便讓幾乎沒什麽證據的少年,在得知恩師死在九嶷山無名峽穀時,認定他的死,絕不尋常。


    雖然,自己的恩師功力平庸,對經義的理解經常偏差,做事也經常丟三落四,但自小被他撫養的張狂雲深深地知道,就是這麽一個遠不及孟驚鴻的“庸人”,其一腔熱血俠義,甚至超過了教中任何人!


    “雖千萬人,吾往矣。”


    師父的死,絕不簡單。


    為他報仇,不僅是報恩,還是匡扶正義。


    在心中再次確認了信念,張狂雲便開始利用這特別的孤寂清淨,開始閉目冥神,將這幾年來自己暗中調查的一切,開始在腦海中梳理、演繹……


    到了深夜,他肚子越來越餓。


    當最後一抹月光從眼前消失時,他感覺自己的胃開始絞纏起來,一陣一陣地生痛。


    這時候,他好像連思考都沒了力氣,便隻好施展玄靈宗的清心安神之法,強迫自己在那團幹草堆上入睡。


    他想用睡眠,來將饑餓暫時隔離……


    到了第二天,當第一抹陽光在眼前閃現,他醒了過來,又開始一天清醒而痛苦的饑餓發呆生活。


    這一天,顯得格外漫長。


    寂寞的時光,如此難捱,他開始自己觀察地上的幾隻螞蟻,把它們想象成戲文裏的王侯將相、癡男怨女,以此來讓自己,不至於無聊到發狂。


    日落月升,又到了晚上。


    本來他以為,隻要餓過了勁兒,就不會那麽難受,但他錯了。


    有氣無力地看著守衛點燃了燭火,他發現自己已經產生了幻覺,居然把眼前那幾抹跳動的燭火,看成了幾塊紅燒肉。


    一想到紅燒肉,他的胃就更疼了……


    他開始蜷縮在石洞一角的幹草上,努力不讓自己去想那些食物,但卻發現,仿佛諸天神佛在跟他開玩笑,越是不去想,越是無數的珍饈美味,在眼前走馬燈一樣地飄過。


    真的,他覺得,作為一個還算慷慨寬容的人,他真的開始仇恨大師兄了。


    正饑餓難忍、百念叢生之時,他好像聽到“啪”地一聲輕響,然後便聞到一陣香味。


    他本能地轉臉一看,便看見昏暗的燭影中,竟有一個輪廓很像雞腿之物,靜靜地躺在自己的麵前。


    “完了!真出現幻覺了。”張狂雲悲哀地想,“我竟然因為太餓,竟幻視出一隻油膩膩的雞腿,還假裝聞到它的香味。難不成,我伸手摸摸它,還能拿到不成?”


    心裏想著,他漫不經心地伸出手去,朝那隻雞腿的幻影抓去。


    “哎呀!怎麽迴事?我怎麽抓到它了?唔唔……我不僅抓到它,還吃到它了!真香啊,我吃,我吃!”


    張狂雲就開始吭哧吭哧地猛啃香雞腿。


    剛開始啃時,他還告訴自己,這不僅是幻覺,還是自己做夢了;要不自己怎麽拿起幻覺中的烤雞腿,還能使勁啃,還覺得特別焦香美味呢?


    不過當啃到一半,腹中饑餓稍減,重新恢複了幾分清醒和理智時,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是夢,他在真真切切地啃一隻油膩焦香的烤雞腿!


    “是誰?!”他吃了一驚,這才想起往石洞柵欄外看去——卻見得洞外飄搖的燭光中,正有一張如花似玉的笑臉,正朝他溫柔地望來。


    第17章 香雞腿的悲歡


    “冰嵐!”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將少女喊得如此親切;這一刻張牧雲簡直想流下淚來,誇張地想把少女跟三清祖師爺媲美。


    “你怎麽來了?”張狂雲一邊繼續啃,一邊含糊不清地問少女道。


    “我怎麽來了?因為‘人’太壞了啊。”白冰嵐半真半假地迴答。


    “人太壞了?”張狂雲一愣,看向她的臉。


    “是啊。”白冰嵐粉麵含威地說道,“你那個什麽大師兄,來白鹿崖,別說跟我笑語晏晏,就算跟你至少表麵上也很客氣,一口一個會關照;卻沒想到,他竟能突然翻臉,把你捉到濕冷石洞關牢!”


    “最可惡的是,他竟然不給你飯吃,這也太欺負人了!”


    “你說,這‘人’,是不是很壞啊?”


    “嗯,還真是,”沒聽出少女一語雙關,張狂雲點了點頭道,“聽你這麽一說,還真是很壞。”


    “嘻,你也認同啊?”昏暗光影中,少女得意地一笑。


    她沒等來張狂雲的迴答,因為他正急著把雞腿上的最後一絲肉嘬進嘴裏。


    然後他戀戀不舍地扔掉那根光溜溜的雞腿骨。


    “還想吃嗎?”白冰嵐貼心地問道。


    “想!”張狂雲猛地看向白冰嵐,眼神狂熱。


    “給你——”白冰嵐又輕輕地拋來一隻烤雞腿。


    如此問答,周而複始了五遍,張狂雲終於吃飽。


    “怎麽樣?滋味如何?”做了好事,白冰嵐心情也很愉快,便小聲地問張狂雲。


    “還行,鹹淡得當,就是太葷了,小心變胖,等大後天出洞,讓大師兄的人察覺出不對就不好了。”張狂雲嘬著牙花子,老神在在地對著白冰嵐說道,“下次來,記得帶點素包子,別太鹹,也別太油……咦?師妹,你怎麽了?怎麽嘴往旁邊撇,就好像被什麽人氣得嘴都歪了似的?”


    “哼!”白冰嵐根本不搭茬,一轉身,躡足潛蹤,悄無聲息地潛出紫霞洞去了。


    “哎!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經說;難道我的要求很過分嗎?我當年跟我的恩師,可不敢這個態度;雖然咱倆不是師徒,也算師兄妹,你對師哥也該忍讓客氣點嘛……哈哈哈!我也真是。”想到最後,連張狂雲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唉,你啊,人家姑娘一片好心,你跟人家打什麽趣啊。這不把人氣跑了?不知道明天還給不給我帶飯呢。張狂雲啊張狂雲,你說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啊?”


    剛想到這裏,他卻忽然聽到,洞外有人在輕輕喚他:“狂雲,狂雲。”


    張狂雲一愣,一抬頭,正看見二師兄楚靈風那張熟悉的臉。


    “二師兄?”張狂雲既欣喜,又驚訝。


    “小師弟,我來看看你。”楚靈風溫潤地笑笑,霎時間好像這狹小逼仄、陰濕寒涼的囚洞中,有春風拂過。


    “我沒事。”張狂雲一挺胸膛道。


    “怎麽會沒事?”楚靈風笑道,“我還會不知道禁閉的滋味?小時候我可沒少被掌門師尊押在這裏。別的好捱,就是這餓忍不過。”


    “哈,原來師兄您以前也頑皮……啊?我真不餓!”張狂雲無比真誠地說道。


    “跟我還客氣啥?”楚師兄嗔怪地一笑,然後手一揚,便有一物帶著撲鼻的焦香,劃空而過,“啪”的一聲輕響,落在張狂雲身旁的幹草堆上。


    張狂雲轉臉一看,差點沒哭出來:幹草堆上那物,分明就是一隻烤雞腿啊!


    “吃吧。我特地從清宗堂廚房中拿來,很好吃的。”楚靈風貼心地說道。


    “好……謝謝師兄。”張狂雲苦笑著說道。


    於是接下來,張狂雲便在二師兄慈愛的目光中,開始吃起雞腿來……


    勉強把這隻飽含關愛的雞腿,吃掉一半,剩下一半張狂雲實在吃不下了。


    “師兄,我飽了。”張狂雲眼巴巴地看向楚靈風。


    “哪裏話!這就飽了?小師弟,”楚靈風藹聲說道,“我是過來人,什麽不知道?你現在覺得飽了,其實是餓過頭的假象;你一定要理智,不要為‘外物幻象’所迷!”


    聽得此言,張狂雲有苦難言。


    他不能說,剛有人來看過他,還送上了大雞腿;畢竟二師兄也是清宗堂堂主,這等事情說給他聽,還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於是,就算實在吃不下,他還是目光呆滯地,把手頭這隻雞腿啃完。


    啃到最後時,他已在心中發誓,發誓自己這輩子,再也不吃雞腿啦!


    毒誓剛發完,卻見洞外那二師兄,忽然又變戲法一樣,從袖子裏翻出一隻雞腿來!看尺寸,簡直比剛才那隻還要大!


    一邊拿出雞腿時,一邊二師兄還有些歉意地說道:“早料到小師弟後生家食量大,特地多備一隻,可惜還是拿少了,真是失算失算!”


    “……”這時候,便看出張狂雲的機變之能來——見狀不妙,他趕緊往旁邊一歪,在幹草堆上鼾聲大作!


    二師兄見狀,有些詫異。


    他看看手中雞腿,想要把少年喚醒,但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一甩袖,手中大雞腿脫手而出。


    就在他極為精妙的法術清風承托下,這隻飽含著師兄深情的燒雞腿,無翼而飛,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張狂雲的臉龐邊。


    “熟睡”中的少年,聞到了香味,卻差點沒嘔吐出來!


    但他毅力終究驚人,瞬息間已強自忍住,避免了一場“大劫”。


    留下雞腿,二師兄便轉身離去。


    不過在離開前,他對著石洞中,輕輕地說道:“小師弟,‘萬象混沌,獨守天真’,你好自為之。”


    說罷他便轉身悄然而去。


    裝睡的少年,聽得這句話,不禁若有所思……


    從紫霞洞放出來後,張狂雲本想在白鹿崖上緊守門戶,清淨一段日子,也好暗自偷練那《伏羲經》。


    隻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大概從紫霞洞出來後五六天的樣子,他便從羅浮山上清宮來訪的一個道友口裏,聽到了疑似“幽靈客”異動的消息。


    那位上清宮道友說,大約在皖地江南一帶,有幾家隱居田園的富商,被人趁夜殺害;本來亂世之中,發生這樣的事,也不算太奇怪,但奇就奇在,這些兇徒作案手法狠辣,行蹤飄忽,難以追蹤。


    尤其最奇怪的一點,便是這些暗夜遭難的富商家中,並沒有見到財貨有什麽損失。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一直對親人和恩師的死耿耿於懷的少年道人,一聽這話,立即就聯想到近來肆虐各地的妖族殺手“幽靈客”。


    他不動聲色,又問清了這些慘劇發生的大致地點,便迴到白鹿崖跟白冰嵐說,他要下山遠行一趟。


    “怎麽又要遠行?”白冰嵐第一反應,便是這位玄靈宗的小道士,業務也太繁忙了吧。


    “不瞞你說,我發現似有妖族殺手異動。”張狂雲說道。


    “妖族殺手?很可怕嗎?”白冰嵐一臉天真地問道。


    “可怕,而且可惡,所以他們被人稱作,‘幽靈客’。”提到幽靈客三個字,張狂雲星目之中,不自覺便射出兩道銳利的光芒。


    “那我也去。”白冰嵐說道。


    “你去幹什麽?”張狂雲奇怪地看著她,“我不是剛說,那些妖族殺手很可怕嗎?”


    “那又怎麽樣?”白冰嵐道,“這些天你跟我講先哲道理不是說,‘不因禍福趨避之’嗎?身為仙路堂的弟子,師妹怎麽能麵對兇險,又置身事外呢?”


    說到這裏,她見張狂雲又想說話,便接著說道:“師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天好多人來白鹿崖,大多沒事找事,師妹心裏也有些害怕呢……”


    “好!”聽到這句話,張狂雲當機立斷,一揮手道,“那你也隨我一起下山吧!”


    兩人下山之時,在山腳下的路口,碰到了一個意想不到之人。


    這人正是孟驚鴻。


    而他見到兩人時的態度,也讓人意想不到。


    溫和地看了一眼白冰嵐,他專門看著張狂雲,誠懇地說道:“張師弟,你休要怪我將你後山禁閉。我經曆過你這個年紀,知道疏於管教,會有什麽問題。你雖然在派中聲名不顯,我卻覺得你很有潛力。希望你在紫霞洞靜心四天,對你的修行大有裨益。”


    麵對他這樣的說辭,張狂雲能說什麽呢?隻能深深一躬,行禮謝道:“多謝大師兄看重,師弟銘感五內。師弟以往愚魯,今後定加倍努力,不負師兄之望。”


    “如此甚好。怎麽?你二人今日下山,所為何事?又聞妖蹤麽?”孟驚鴻問道。


    “正是。”張狂雲道,“從上清道友處,聽聞皖地似有妖蹤,小弟正欲前往,為仙路堂增添功績。”


    “皖地妖蹤啊……”孟驚鴻沉吟片刻,便熱情鼓勵道,“師弟如此勤懇,我心甚慰。也不多耽擱你,你二人這便去吧。隻是臨別我有一言相贈:此去降妖,不論成敗,要保住性命啊。”


    “是!多謝師兄關切!”見孟驚鴻發自內心的關心,張狂雲也十分感動。


    告別了孟大師兄,走出去兩三裏後,一直沉默的少女,忽然說道:“狂雲師兄,你真覺得,那孟驚鴻真心為你好嗎?”


    “當然。”張狂雲篤定說道,“不管他之前對我如何,至少這次我看他語出至誠,應該出於真心。”


    “哦。可是——”白冰嵐還想再辯,卻被張狂雲打斷她道:“白師妹啊,我倒是有一事不明:之前他來白鹿崖,分明對你頗有情意;怎麽剛才卻淡然相看,好像從來沒有這迴事?莫不是你之前已經斷言拒絕?”


    “沒有啊,”白冰嵐眨眨眼道,“為了你這仙路堂,我哪敢得罪大師兄啊。上迴還沒怎麽著呢,他就把你捉去小石洞,關了好些天,我哪敢對他再說什麽重話?”


    “咳咳,被關沒有好些天,也就三四天吧。”張狂雲神色尷尬地糾正道。


    “好吧,也就三四天。師兄,你也別多想了,也許是師妹姿色減退,入不了大師兄的法眼呢。”白冰嵐笑道。


    “哈!對啊,”張狂雲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我怎麽沒想到呢,很有可能啊!還是師妹你聰明。”


    “哼!”白冰嵐粉麵含嗔,說道,“不理你了!以後師兄再被關後山,別想再吃烤雞腿了!”


    兩人便這樣一路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在碧水長天中,一路往皖地江南而去。


    到了徽州一帶,張狂雲細細打聽富商被殺之事。


    查探本身,並不是目的,通過對蛛絲馬跡的探尋,他想找到那群妖族兇徒的蹤跡。


    在超乎常人的抽絲剝繭之下,還讓他發現,有一群行蹤神秘的行商,形跡十分可疑。


    他立即和白冰嵐一起,在後追蹤。


    他們先在皖地周折,轉而又入了越地,便徹底失去了對方的行跡。


    幾經輾轉,依舊求之不得。


    這時候白冰嵐便第一次看出,原來這個被自己當成潛伏護身符的少年,還有如此執著的一麵。


    即使丟失目標,他也輾轉於所以可能的城鎮、村莊、荒野,甚至幾天幾夜都在渺無人煙的大山中尋覓。


    這樣的執著,並沒有讓他們找到目標,反而在進入一座大山後,跋涉攀援了一陣後,不辨東西,竟是迷路了。


    進入這座大山前,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座山叫什麽名字,隻依稀看見山中有東西二峰,在雲天中左右對峙,甚是不凡。


    看著大山不凡,走進來之後,才發現如此荒僻淒涼。


    雖然林木茂密,但山路曲折難辨,根本不像經常有人走動登山。


    剛開始張狂雲還挺有信心,不過走了大半日之後,卻依然還在大山中打轉,甚至在遮天蔽日的林木之下,都看不清自己到底現在在大山的什麽位置。


    見得如此,張狂雲開始有些慌了。


    “不是說‘寧欺山,莫欺水’的嗎?怎麽我們陷在這座大山中,走不出來了呢?”


    越是這麽心急,便越是在山中打轉,更加摸不清方向。


    開始時白冰嵐用一副置身事外的心態,隨便跟著張狂雲轉,一路還有心情看看山間的風景;不過當發現他們真的走不出來時,她也開始有些害怕。


    越是心浮氣躁,越沒有進展;時間也好像過得越來越快,從遮天林葉中泄露下來的日光,越來越少。


    最後,當他們勉強鑽出一片密林,看清林外的山場時,卻見已是明月初升,蒼穹幽暗,星光點點。


    “竟在山中走了大半日!”見已到了晚上,張狂雲倒吸了一口冷氣。


    正想緩緩神,仔細辨別方向時,他卻聽得白冰嵐叫道:“師兄,快看!”


    第18章 雲中村的秘密


    “嗯?”張狂雲聞聲轉臉一看,卻見就在不遠的山巒高處,竟有幾處屋舍,反射著清冷的月光,正在縹緲的夜雲中時隱時現。


    剛開始看時,隻看見有兩三家。


    等靜下心來,適應了夜晚的月光,他倆竟看到更多的屋舍。


    “這等高山,竟有村莊?”張狂雲頓時又驚又喜!


    “走!我們去那村莊看看。”他對白冰嵐說了一聲,便一馬當先,披荊斬棘地朝那座神秘的高山村落攀去。


    等到了村落近前,張狂雲才發現,這座村莊坐落之處,已經接近了山頂。


    險峻的大山,在接近山頂時,那陡峭的輪廓變得有些平緩。


    這處村莊便借著這樣的平緩,開山鑿石,硬生生地在山中,開辟出不少能建房屋的平地來。


    對於張狂雲來說,相比層巒疊嶂的大山,這樣依山而建的村莊,反倒更是奇景。


    當然,他現在可沒有賞景的心情;現在最急迫要做的,便是進入村莊,問問這是哪裏,然後再找一個好心人家,讓他二人借宿一晚。


    好在這時也是天色剛晚,若靜下心來仔細觀看時,那頭頂看似黝黑的天幕,還隱隱透出幾分幽藍。


    甚至當張狂雲翹首西望,看見還有幾抹細細的殘雲,帶著暗紅的霞光,在遠方低低的山巒邊沿,宛如發光的鵝毛,在雲空輕輕浮蕩。


    於是這時的村莊,還有好幾戶人家窗戶裏透著亮光。張狂雲想了想,便在亮燈的人家裏,找了房屋最多的那戶人家,開始敲起門來。


    “咄,咄,咄。”隨著有節奏的敲門聲,張狂雲有些奇怪地發現,原本屋裏還有些響動,自己敲門聲一起,卻忽然萬籟俱寂,再沒有一絲聲響。


    張狂雲立即慢慢地抽出寶劍來,並朝白冰嵐揮了揮手。


    白冰嵐見狀,也把玄靈宗配給她的那把女弟子用的秋水劍,依樣慢慢地抽出來。


    仗劍在手,張狂雲朝門裏開口說道:“打擾貴家了,在下是迷路旅客,想問問下山的路徑。”


    此言一出,那屋內又沉寂了片刻,便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顫聲說道:“你是什麽人?怎麽會找到我們村子的?”


    聽出話音裏的害怕之意,張狂雲剛才懸起的那顆心,略略放下。


    他示意白冰嵐,和自己一起收起劍器。


    然後他麵對門裏,從容說道:“我們自洞庭瀟湘而來,來東海之地遊曆,眼見這裏山景清奇,便入山遊玩,沒想到山重水複,林密路迷,不知不覺便走到貴村來。”


    “哦……”蒼老的聲音,應了一聲,屋內便又陷入了沉寂。


    不過和剛才不同,張狂雲和白冰嵐,都感覺到,有人在門板縫隙後麵,朝他二人偷偷地觀望。


    沒過多會兒,便聽得吱呀一聲,眼前的木門已然洞開,一位須發皆白的老漢,顫巍巍地朝二人說道:“兩位小友見諒,老漢山野小民,膽小心怯,一時未及開門,萬莫見怪。”


    說著話,他便做了個手勢,請二人進門。


    進屋之時,張狂雲看著這位老漢,心中略有訝異地想道:“咦?雖然僻處高山,這老人家說話言辭倒是古雅清奇,倒和這座山場一樣,恐怕也不是一般人。”


    接下來的對談,證明了張狂雲這個想法。


    從這位自稱“丁老漢”的老人家口裏,張狂雲二人得知,原來這座東西峰對峙的大山,叫“天目山”;眼下二人身處的這座高山村落,正處在西邊山頂之下。


    因為地處高山,村莊常年籠罩在山雲之中,便稱作“雲中村”。


    這位丁老漢,名叫“丁傳禮”,正是雲中村的村長。


    聽丁村長說,雲中村的村民,原本是中原的富戶鄉紳,後來因為經不起前朝官府的苛捐雜稅、各種盤剝,便一路南逃,最後來到這天目山的西峰之上。


    見這裏與世隔絕,他們便開山鑿路,費了好大的人力物力,才建起這座雲中村。後來又經曆幾代的努力,終於形成了現在的規模。


    聽他這麽說,張狂雲便理解了,為什麽這個作為山野之人的丁老漢,為什麽連普通的問候之語,也說得清雅不凡。


    攀談了一陣後,這位丁村長,見二人談吐親和,並非歹人,便也徹底放下警惕心,將自己的幾個子女叫出來,和他二人一一相見。


    雖然來自中原士紳之家,但畢竟僻處高山,這幾個丁老漢的兒女孫輩,跟張狂雲兩人相見時,難免怯怯。


    這本是人之常情,但張狂雲細心地發現,在他們眼神之中的膽怯之情外,卻還有些讓他不解的東西。


    對這樣的東西,心中有事的少年,其實頗感興趣。


    於是,又攀談了幾句,大家沒那麽生分之後,張狂雲便問道:“丁老丈,小子有一事不明,還請老丈賜教。”


    “請說,請說。”丁老漢客氣地說道。


    張狂雲便從容說道:“不知是否錯覺,方才敲門時,似乎貴家頗為驚懼。現在見到諸位貴家老小,好似神色言語之間,仍有些怯怯,頗不合此地世外桃源之意。所以小子鬥膽問一句,是否這雲中村,別有什麽隱情?”


    聽此問話,丁村長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不過張狂雲又追問了幾句後,好似忽然觸動了他的心事,讓剛才表現得還挺正常的雲中村村長,忽然間唉聲歎氣起來。


    “唉,不瞞小道爺說,幸好你倆現在來。若是再晚了幾天,恐怕便入了魔窟了。”此言一出,不僅丁村長自己,他的那些子女們,也都滿麵愁容。


    “魔窟?”張狂雲心裏一動,忙道,“是否剛才小子聽錯?為什麽不是‘匪窟’,而是‘魔窟’?”


    “就是‘魔窟’!”丁老漢激動起來,“你不知道,就在大半個月前,忽然有個可怕人物,自稱‘夜魔’,身形高瘦如竹竿,穿一身烏黑長袍,麵形兇惡,眼中更是好像有火光閃爍。”


    “夜魔那晚差不多這時候,忽來小村,在村中往來唿嘯,把所有人都驚醒。”


    “當眾人聚集在村中大空地,他便揮一揮手,竟有幽藍鬼火漫天飛出,無論碰上什麽東西,那東西立即起火烈燃,頃刻間便化為灰燼。”


    “我們小村小戶,避世多年,何曾見過這個?當時大人哭小孩鬧,亂作一團。”


    “老漢我當時也很害怕,不過還是極力挪步向前,問他此來何意,究竟要錢還是要物——不怕貴客笑話,當時我們都想著,隻要能把這個兇星煞神送走,他要什麽錢物我們都籌給他。”


    “那他究竟要什麽?”張狂雲有些緊張地問道。


    “他要我們搬走!”丁老漢的臉上,變得有些絕望,“老漢沒想到,鄉親族人們都沒想到,這趁夜而來的兇星,竟然其他什麽都不要,就要我們搬走!”


    “呃?”張狂雲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的是讓你們全村人搬走?”


    “是啊!這點絕無差錯!”飽經滄桑的老村長,這時候都有些失控地大叫道,“你說這是不是欺人太甚?無論要錢還是要物,我們都可以給;這雲中村我們經營何止百年,別說故土難離,這雲中村和別處還不同,是我們祖輩經曆無數苦難、拋下無數血汗才建成,當初開山鑿路不知多少親族落崖而死,現在他輕飄飄一句話就叫我們搬走!”


    看著激動的村長,一直沒開口的白冰嵐,忍不住問道:“村長老丈,會不會你對那個人的話,有什麽誤會?”


    “不會有誤會。”悲憤到極點的老村長,這時反而平靜下來,用深沉的語氣說道,“我們當時,也和你想的一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誤會了他的意思。”


    “畢竟,從來沒聽說有什麽強人,會看中我們這個根本與世隔絕、沒什麽油水的窮山村的。”


    “你說匪盜強人唿嘯而來,刮些財貨油水走,那也是可能的;但這麽多年誰聽說,他們想占一個窮山村的破村舍?”


    “隻是,我們隻是稍微問了問,那兇人便放肆尖叫,毫無疑問地確認,要我們全村搬走,隻留下這個村落。”


    “他還明白無誤地說,他那天心情好,給我們一個月的時間,往山下搬破櫃爛罐;如果一個月時間到了,我們還不走,他便要大開殺戒,把我們全村都屠了!”


    說到這裏時,屋裏有幾個丁村長的孫輩,已經滿臉恐懼地哭了起來。


    “丁老丈,恕小子直言,”張狂雲若有所思地道,“這樣兇徒,恐非人類。”


    “是了!”丁老漢一拍大腿道,“不愧是九嶷山來的道爺!我們當時就覺得,這個夜魔如此兇悍癲狂,不太像正常人。”


    “當時他恐嚇要屠村,我們族中有血氣方剛的後生漢子,聞言不忿,抄著鐮刀鋤頭撲過去要打時,他一聲尖嘯,兩隻耳朵竟從毛發中穿出,尖聳如同貓耳,又手一揚,那手指前竟都生出尖銳的爪尖來,在月下閃著寒光。”


    “可憐我們那幾個後生才撲到近前,這妖人忽然騰身而起,身形快如閃電,如同鬼魅,幾個縱躍,還沒等我們看清,就重傷了那幾個後生;等他迴到原位冷笑時,那幾個身強力壯的後生家,已經躺在地上,鮮血淋漓。”


    “你們如果不信,他們幾個現在還躺在祖屋裏,臥床不起呢。”


    聽得此言,白冰嵐沉默不語;張狂雲則轉過臉來,輕聲對她說道:“恐怕這夜魔,便是我之前跟你說的,妖族兇徒‘幽靈客’了……”


    這時候,飄搖燭火中的老村長,滿麵皺紋的臉上,正是老淚縱橫。


    他帶著無盡的悲苦,歎息道:“當年我們的祖輩,就是為了逃避前朝的苛捐雜稅,才避到這裏。本以為是世外桃源,沒想到避開了官府,卻沒避開惡人。太爺爺他們往上那些祖輩們費心勞命建成的家園,就要毀於一旦了……”


    丁老漢的話語,浸透了無盡的悲憤和絕望。


    本來張狂雲以為,他跟自己說這麽多,是不是見自己兩人是九嶷山來的道人,便有意多說說,是不是想跟自己求助。


    但現在他看出,這知書達理的老村長,更可能是已經被可怕的兇妖,給壓得喘不過氣來,現在好不容易找到兩個外鄉人傾訴。


    體會到這一點,感應到一屋老小泣不成聲中蘊含的無盡悲傷,張狂雲忽然間感同身受。


    他想起了自己也很可能因為同一批兇妖,先後失去了摯愛的親人和恩師,便能體會眼前這些可憐的村人,那濃重的絕望和悲傷。


    想了想,他仿佛下定某種決心,對丁老漢道:“老人家,不瞞您說,小子張狂雲,自瀟湘九嶷山而來,平素也修習符法,演練劍術,對禦魔除妖頗有所得。方才聽您所言,雖然那妖人張狂,小子不忿,願為貴村拔劍相助!”


    “張公子,你一片苦心,老漢心領了,隻是……”丁村長躊躇片刻,苦笑說道,“隻是我們並非沒有請高人幫忙。”


    “但這半個月來,他們中大部分人,完全不是兇人對手;還有幾個竟然根本就是騙財騙色,拿了酬金,拐了村姑就跑,簡直比那些妖人還可惡!”


    “所以……老漢不是說你們不是端人,其實一看你們麵相,便知是少年英傑;隻是那些妖人力量實在太強,你們應該不是對手。”


    “而先前我們找人幫忙的舉動,已經惹惱了對方;他們恰好今早已放出話來說,若不是怕麻煩,早就屠村。”


    “現在他們最後通牒,五天後讓咱全村‘滾蛋’,還至少滾出百裏地區。”


    “這對咱們鄉親族人來說,絕對不能接受;很多族中老人,甚至一輩子都沒出村外十裏地去。”


    “所以不瞞兩位小貴客說,我等雖然力薄,已準備跟妖人拚個魚死網破了!”


    “雖然夜魔妖人法術高強,不信以我全村之人同心舍命,就沒有一搏之力!”


    眼見花甲之年的老人,滿臉悲壯激憤的模樣,張狂雲大感震動之餘,心下終究有些不忍。


    第19章 幽靈客現身


    他還想說點什麽,卻被丁老村長擺擺手道:“公子,老漢感激你們一片仁心俠義,隻是不忍你們跟咱們這些半截入土之人,一起玉石俱焚。”


    “這樣,今日天色已晚,你們便在我家客房中住下。明日一早,我給你們指明道路,你們便下山去吧!”


    “好吧,那便多謝老丈!”張狂雲見老村長態度堅決,也不再多言,便和白冰嵐在丁家宿下。


    等到了第二天,這位丁傳禮的老村長,便請張狂雲二人下山。


    “老丈且莫著急讓我等走。”張狂雲請求道,“我二人好不容易誤入貴村,正要好好看一看村裏的風土人情;反正我二人腳程甚快,離那兇人來時還有三四天,過兩天走也不遲。”


    丁村長還想再說,張狂雲又一臉懇切地說道:“雲中村合村心誌,我昨晚已知;小子平素也喜舞文弄墨,就在雲中村消亡之前,多看一看村中的風貌,將來也好繪圖製文,紀念天目山頂,曾有個不屈不撓的‘雲中村’。”


    也許張狂雲無論說多少理由,也比不上這一條,讓丁老村長動容。


    他兩目含淚,思忖良久,最後長歎一聲,說道:“唉!也罷,兩位小友都是精細人,老漢若再多說,倒顯得人老囉嗦。那老漢就留你們多住幾日,在那妖人來之前,你們再下山去吧。”


    “多謝老丈!”張狂雲喜動神色,忙躬身道謝。


    見他如此做派,白冰嵐卻是心中暗笑:“哎,老村長啊,你被這家夥給騙啦。‘繪圖製文’?他才沒這個心思呢;好不容易見到幽靈客的行蹤,他怎麽肯輕易放過?肯定要編瞎話兒賴下啦。”


    “隻是不知,到時候他要怎樣藏匿行蹤?既要查得幽靈客的線索,又不能被他們發現,以免跟這些村人一起倒黴了。”


    想到這裏,白冰嵐心中一動:“這幽靈客,究竟是怎麽迴事?聽這少年幾次的說法,好像這個我族殺手組織,還真在華夏國攪起些風雨。”


    “隻是,我貴為妖國公主,對塗山國自不必說了,就其他妖部妖國,有什麽風吹草動,也都有所耳聞。現在,分明我妖國在華夏敵國中,竟潛伏著這麽一支殺手組織,我竟不知?是父王忘了跟我說起此事,還是……”


    想到這裏,白冰嵐一雙鳳目,眯了起來,好像要把此時眼前遠近的雲山,都要看在眼裏。


    暫留雲中村中,張狂雲便四下閑逛,觀察一切。


    他看到整個村子的男女老少,都已經被動員起來,有些準備棍棒弓箭,有些砌牆壘壩,準備用他們自己的方法,對付威脅村子的妖人。


    不過對於村民們的準備,張狂雲暗自搖頭,並不看好。


    懷著這樣的念頭,他也慨然自任,再次向村民們毛遂自薦;沒想到村民們已經被騙怕了,特別是看到他倆年紀太輕,根本便不相信。


    這些村民,僻處山間,為了生存,慣在深山追獵野獸,慣在危崖采挖草藥,慣在高枝摘取果實,無論男女老少,都是剽悍靈巧之輩。


    在他們的眼裏,這兩個年輕人,男的俊雅,女的媚麗,雖然都配著寶劍,估計都當玩具,整個人與花瓶無異。


    所以別說不接受張狂雲的幫助請求,有些壯年漢子還直言不諱地冷嘲熱諷,對二人十分輕視。


    白冰嵐本來就是一種置身事外的態度,張狂雲也是道家弟子,厚道存心,並不和這些人計較。


    不過他也隻好無奈地收起了明麵相幫的念頭,開始在村中觀察地形,看似隨意的走動之下,已是竭盡所能,暗中布置。


    這當中,他也跟村民們搭話,想知道為什麽妖人,會提出那樣霸道而奇怪的要求。


    他覺得,弄清他們的動機,對自己深入了解幽靈客,乃至成功報仇,非常關鍵。


    對他的疑問,村民們的迴答,五花八門,很多一聽就不靠譜,不過有兩種說法,引起了他的注意。


    住在村西口那座高大石壁下的老人,跟張狂雲說,原來這天目山東西二峰,峰頂各有一湖,湖水透清,就像一雙巨大的眼眸,望向整個天穹;老一輩的人口口相傳,都說這山頂東西二湖,來曆並不簡單。


    老人說,傳說在上古之時,有強大天界神將,追擊邪惡異神惡靈至此。那異神惡靈拚盡邪法,眼看就要脫逃,天界神將便施大法力,以其兩隻神眼的精魂,化為天目山頂東西二池。


    村西口的老人,跟張狂雲講述這個傳說時,隻是想告訴這位好奇的外鄉小後生,這天目山的名字究竟怎麽得來;不過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張狂雲聽了這番講述後,忽然想起一事。


    他依稀記起來,好像自己在玄靈宗的藏經閣中,看過一個年代和作者都佚失的古老經書,那經書裏麵,便有類似的記載。


    經書好似叫《東土異聞錄》,有一節便說,東海之地,有東西二峰,其上二池,為神將之眼,曆代鎮壓異神古靈。


    古書的記載,隻言片語,語焉不詳;眼前村老的說法,也頗多穿鑿附會。不過這卻給張狂雲一個大膽的啟發:這幽靈客,行事邪惡詭秘,會不會信了那個古老的傳說,想來摧毀“神將之眼”,召喚那個邪惡的異神古靈,讓它重現人間?


    畢竟,他從一個修道之人的視角看,若是想建立法陣祭壇,摧毀天目山頂東西二池,這機緣巧合而成的雲中村,還真是最佳的場合。


    天目山中的其他地方,全都陡峭險峻,尤其靠近山頂的地方,幾乎都是峭壁孤岩,不用說建立什麽大規模的法陣了,連尋找立足之地都困難。


    如果要對峰頂二池做點事情,這人工開鑿而出的雲中村,可以說是唯一合適的地方。


    除了這個說法,還有個更虛無縹緲的傳言,也讓張狂雲眼前一亮。


    這個傳言便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便傳說天目山中藏有異寶神兵,但曆代都有人聞訊前來尋寶,卻都找不到任何線索。


    一直處心積慮研究幽靈客的少年,一聽到這說法,兩隻眼睛便亮了起來。


    有句話叫,“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仇人。”可以說,在這個世間,最了解神秘幽靈客的人,就是張狂雲。


    聽到山中藏寶的傳言後,張狂雲忽然心念一動,覺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麽。


    “尋找神兵。釋放異靈。”


    這兩個念頭升起在心中時,張狂雲忽然覺得,自己已經無限接近了事實的真相。


    了解了對手的目的,縱然對解決問題沒有直接幫助,也讓張狂雲平添了信心。


    他變得有幾分從容。


    於是當丁村長一家都出去,幫忙準備防禦時,他留在村長家裏,竟心情不錯地開始用玄靈道法,來幫村長家做家務。


    比如他幫村長家打井水。


    在白冰嵐奇怪的注視中,他袍袖揮舞,念念有詞,那隻水桶便仿佛有了生命,自己跳進了水井中。一陣“嘩啦啦”的水響過後,水桶再次露出井沿時,已經裝了滿滿一桶井水。


    接下來這水桶就在張狂雲的操控下,自己飛到廚房的水缸上空,桶身一傾,滿滿一桶水便傾倒在水缸中,然後這隻空桶又搖頭晃腦地飛迴水井中,如此往複,直到把那隻巨大的水缸裝滿水。


    不僅用道法來打水,張狂雲還用它來切菜、拖地,無論是菜刀而是掃把,都好像有了靈性,在砧板和地磚上跳舞,沒過多會兒就切好了菜、拖好了地。


    張狂雲忙得不亦樂乎時,白冰嵐一直在旁邊看著。


    看了一陣後,她終於忍不住,神色古怪地問道:“師兄,你不是說,我們玄靈宗弟子學習道法,是為了除魔衛道嗎?你怎麽竟用它來做家務?”


    “哈哈!”張狂雲聞言笑道,“師妹啊,一直沒跟你說,我可不算是典型的玄靈人。”


    “我一直覺得,道法,讓生活更美好。現在隻不過因為沒辦法,時勢所逼,才用它們來打打殺殺。”


    “啊?師兄你真是——”白冰嵐的第一反應,就是想揶揄張狂雲這離經叛道、異想天開的想法;不過話才說了一半,她卻心中一動,竟忽然覺得,少年這乍聽荒唐的話,好像大有深意。


    其實也就是妖族公主了,換了任何一個修道之人,聽了張狂雲這說法,沒有任何其他理解,這想法就是離經叛道、還褻瀆神靈,必然大加批判。


    但妖族公主就是妖族公主,對白冰嵐而言,多想了一層之後,她卻反而覺得,張狂雲這樣的想法,真是太對她的胃口啦!


    一時間,她都對這個不起眼的人族少年,有點刮目相看了……


    很快,便到了妖人最後通牒的第五日。


    這一整天裏,從淩晨開始,雲中村全村的村民,便枕戈待旦,緊張以待。


    他們仰望著繁星滿天,等到了黎明,等到了霞光初綻,等到了日上三竿,又等到了日移中天。


    這過程,極為難熬。


    雖然他們覺得,集合全村之力,舍生忘死,和那些妖人未必沒有一拚之力。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中很多人的信心,逐漸在動搖。


    心中的恐懼,骨子裏的膽怯,開始隨著東天的月影,逐漸升騰……


    當月上東山之時,雖然還沒看見那肆意恐嚇的妖人,但雲中村的村民們,已經知道,他們,要來了!


    今夜本是個天朗氣清的良夜,但隨著那一輪彎月,升上東山一竿之時,也不知從山間的何處,升騰起濃重的黑雲。


    巨大的黑雲,遮住了星光,將天目山這方天地,遮蓋得嚴嚴實實。


    彎彎的月牙,仍掙紮著從雲縫中露出頭,但地上眾人看時,卻已變成了血紅。


    當烏雲壓頂,殘月如血,眾人驚恐地發現,村中的溝渠和水井中,原本澄澈的清水,也全都變成血色。


    一時間,雲中村被籠罩在一片血光中,村子裏也仿佛到處有鮮血流動。


    不用妖人真身出現,雲中村的村民便陷入了驚慌、恐懼。


    他們中很多人,已經後悔了。


    如果不是因為周圍都是認識的親族或近鄰,不少膽子小一點的村民,真想扔下手中的家夥,逃跑了。


    恐慌難熬的氣氛裏,正集結在村口的青壯村民們,卻忽然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正從身後響起:“怎麽壞人還不來?都等了一整天了!”


    眾人開始一驚,轉而反應過來後,全都迴過頭來,卻看見這幾天一直在村裏晃的少年,出現在眾人後方,正是一臉好奇。


    “怎麽他還在這裏?”眾人心思一同。


    “糟了!”丁老村長更是一拍大腿,懊悔不已,“這幾天緊張備戰,竟忘了關照他了。”


    “唉!都是我的錯,忘了年輕人血氣方剛,天不怕地不怕,又仗著學過點皮毛的道法劍術,便留在這兒嚷嚷著要降妖捉怪了!”


    雖然心裏這麽想,他卻不好太苛責張狂雲。


    畢竟,兇人壓境之際,他一個外人還能留在這裏,這份古道熱腸之心,也是古今罕有,再過苛責,便傷了他一片赤誠之心了。


    想到這裏,丁老村長便和藹了聲音道:“張公子,你便先躲在眾人後麵,等我們抗敵之時,你再來支援。”


    “好嘞!”張狂雲一聲雀躍的應答,便往後麵站去了。


    眾人見他如此,全都搖了搖頭。


    過會兒看到那個如花似玉的女伴,也過來站在他身旁,眾人便更加搖頭了。


    不過很快,他們便顧不上這兩個外鄉人了。


    就在張狂雲出現後沒多久,雲中村眾人便聽得山下的樹林中,一陣撲簌簌地響動。


    很快尖厲的唿嘯聲一聲接一聲地響起,由遠及近,不等雲中村人反應過來,便看見八九個黑袍怪人,如鬼魅般站在了雲中村的東村口。


    雲中村之人,數代生活在荒僻無田的深山,能夠生存至今,縱使當年都是詩禮之族,現在也足夠彪悍。


    但當他們看到這些黑袍怪客時,他們的雙腿,依舊難以自控地開始打顫……


    第20章 要臉還是要命


    趁夜而來的黑袍怪客,看麵相,都還是人形,但蒼白的臉上溝壑縱橫,或是紋著奇詭的麵紋,讓人怎麽看怎麽都覺得恐怖。


    不僅僅是恐怖,還透著一種詭異和別扭,讓正常人一看就覺得十分惡心。


    他們的眼眸,也明顯和常人不同,或碧熒如鬼火,或殷紅如血光,讓人忍不住聯想起深山的毒蛇猛獸。


    而這些讓人恐懼和惡心的黑袍客,總共也就八九個,但往村頭山口一站,卻似一堵黑漆漆的巨大高牆,讓人看著隻覺得無盡的沮喪和窒息。


    透過村民的人群,張狂雲在這堵兇悍的高牆之中,看到那個為首的妖人,“夜魔”。


    不用別人介紹,他便從那股子超乎同伴的邪惡氣息裏,感受到,這個眼中如有血光燃燒的黑袍怪客,就是“夜魔”。


    很快,夜魔越眾而出,說出的話語,證實了張狂雲的猜測。


    “嘿嘿嘿!”陰險刺耳的笑聲中,夜魔嘶聲叫道,“沒想到,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破山村,如此有種,竟敢跟本座對著幹!”


    “好,好好好,今夜我就要讓你們知道,不聽你們夜魔大人的話,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話音未落之時,他已經身形晃動,朝村口這邊撲來!


    見他撲來,早就嚴陣以待的村民立即張弓放箭。


    他們想著,上迴他們被夜魔打個措手不及,現在大家準備妥當,百箭齊發,不說讓妖人成個刺蝟,至少也該紮上兩三箭吧?


    但讓他們沒想到,漫天箭雨之中,這夜魔身形奇似鬼影,快若閃電,縱使漫天箭雨,依然勝似閑庭信步,轉眼間已到了村口防線近前,身上毫發無傷。


    這已不是常規的對戰了。


    一看到眼前這般違反常識的詭異景象,立即有很多年輕力壯的村民弓手,“哇呀”一聲慘叫,扔下弓箭轉身就跑。


    “桀桀!”夜魔一聲怪笑,也不追這些喪膽的壯漢,而是兔起鶻落,如搏兔蒼鷹一般,朝陣後一個呆立的女子撲去。


    這女子,正是老村長丁傳禮的孫女,小名桂花娘。


    大敵當前之際,她其實站得離村口的防線還有很遠,幾乎有七八丈距離。


    任誰也想不到,敵人還能在第一時間,越過如此密集的第一道防線,衝到後方抓人。


    很明顯,夜魔這麽做,一是大概已經知道,這桂花娘乃是村人主心骨老村長的心愛孫女,二來則為了炫耀他的實力。


    如果讓這些心存僥幸的村民知道,他夜魔即使麵對刀林箭雨,也如入無人之境,想去哪兒去哪兒,想抓誰抓誰,那對村民們心理上的衝擊和震撼,該有多大!


    也許到那時候,就能兵不血刃,讓這些卑賤無知的村民們主動滾蛋了。


    畢竟,在妖人的心目中,即使殺人輕而易舉,殺這麽多人,也要費點力氣不是?如此烏雲蓋頂的美妙血月之夜,用來睡覺多好?


    幾乎眨眼之間,幽靈客今夜行動的首領,便如一隻巨大的黑鷹,撲近了桂花娘。


    這時桂花娘身邊,畢竟還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或握藥鋤,或拿鐮刀。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作為後備,這麽快就進入了戰鬥。


    隻可惜,他們畢竟年紀太老,那鋤頭鐮刀,才顫巍巍勉強舉到一半,可怕的妖魔已經越過他們,撲到桂花娘近前了。


    這一刻,所有人,包括桂花娘自己,都認為她在劫難逃了。


    “呀!”


    “媽呀!”


    瞬間之中,便有兩聲高低調門不一的驚叫,重合著傳入眾人耳中。


    “……怎麽迴事?!”


    夜魔抓人,可謂全場焦點,眾人都全神貫注地注目。


    所以這一聲顯得有些奇異的驚叫,第一時間被所有人注意到。


    夜魔也是一愣,再定睛一看時,卻見自己手中抓的不是勢在必得的小嬌娘,而是一個麵容驚恐的白麵年輕人。


    “怎麽迴事?”夜魔可不認識張狂雲,隻是有些驚訝,怎麽抓錯人了。


    不過很快他便反應過來,嘿嘿笑道:“好好好!看來這女子是你的心上人,現在英雄救美來了。好了,就是你了,馬上你就會知道,做英雄強出頭,是什麽滋味!”


    說著話,他便抓著張狂雲,幾個縱躍,又掠過村口防線,迴到了自己人那邊。


    “砰!”夜魔把張狂雲往地上一扔,然後尖利地叫道,“看到沒?還想跟我們對抗?你們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對,‘螳臂當車’!”


    說著話,他便奮起一腳,朝張狂雲猛然踢去。


    “啊呀!”張狂雲被這重重的一腳,踢得飛起,然後又重重地落在村口防線之前。


    不用少年喊痛,村民們已經從重重的聲響、飛出的距離,直觀地感知到夜魔這一腳有多重。


    眾人幾乎不忍再看。


    在眾人既惶恐、又可憐的目光中,張狂雲顫巍巍地站起來,不僅站姿不穩,鼻子裏已是鮮血長流。


    “你、你這惡魔……”少年恨聲罵道,“欺負窮苦山民,算什麽本事!”


    “哈?”見他依然能站起,夜魔倒是挺吃驚。


    “嘖嘖,果然是年輕後生,身子骨經得起。”他嘲諷一聲,陰險笑道,“既然你說到本事,好!我就讓你顯顯本事,我們站在這裏,給你來打啊。”


    換了在場任何一個村民,都會求饒,或者逃竄,但沒想到,張狂雲竟然真的有點傻傻愣愣的,叫了一聲“是你們讓我打的”,便徑直朝黑袍妖人衝去!


    見他如此,大多村民不忍直視;也有少數心思活、想象力豐富的,一直目不轉睛,希望能發生奇跡。


    奇跡沒有發生。


    當張狂雲手無寸鐵地衝上前去時,甚至都不用夜魔出手,那些黑袍客部下們,舒舒服服地將張狂雲一次次打倒、踢打、辱罵。


    不一會兒功夫,張狂雲血流滿麵。


    村民們麵麵相覷,不少人痛哭失聲,尤以那桂花娘哭得最為淒涼。


    人群中,隻有那個身份神秘的少女,還表情平靜。


    雖然已被預先告知,但內心還是不解。


    看著眼前場景,雖知少年並沒有真正受什麽傷,還是覺得有些淒慘。


    她有心出手,但一來功力未複,二來這時候她對人族,還沒什麽感情。


    看著向來以“除妖伏魔”為旗號的道家弟子,為本族所辱,甚至隱隱地,她還覺得有些快意。


    白冰嵐遲疑,村民們更是不敢出頭。


    在這些人的一生中,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認清自己的怯弱。


    他們中有些人,想起之前對張狂雲的嘲笑,心中更覺得羞愧。


    到這時,黑袍怪客們,已經徹底輕視張狂雲。


    這種輕視,真是徹底的、絕對的。


    村民們的驚懼、絕望、哭泣、羞愧,已經真真切切地告訴妖人們,這少年就是個強出頭的魯莽後生,什麽靠譜的本事也沒有。


    事實上,在場這麽多人中,也隻有白冰嵐,對少年有幾斤幾兩,有真正的認識。


    不過即便如此,白冰嵐也不覺得,拚盡全力的張狂雲,能打得過這些黑袍怪人。


    到這時,天狐公主已不再是袖手旁觀的心態。她變得極為憤怒。


    和少年朝夕相處,即使理智上告訴自己,他和自己互為敵國之人,但感情上,已不知不覺有親切之感。


    現在看到他被人打得滿地翻滾,她也十分不忍。


    而且現在她也發現,這些黑袍客,即使是妖國之民,也和之前那個黑鷹老妖一樣,十分兇殘。


    但即使有心相救,她也沒辦法貿然出手。


    以她現在的功力,根本是以卵擊石。


    難道要表明自己妖族公主的身份?


    那也不行。


    這件事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暴露。


    更何況,眼前這些妖族行事如此詭異,來曆變得有些叵測;若是表露了公主身份,可未必是什麽好事。


    就在她患得患失、心急如焚時,夜魔再次走到倒在地上的張狂雲旁邊。


    他對地上的少年,徹底沒了警惕,門戶大開,毫無防備。


    他指著地上的少年,對雲中村的村民們厲聲叫道:“一群蠢貨愚民!本座給了你們機會,給了你們臉,你們卻不要!現在就算想要,也晚了!”


    血色月光下,他的臉色變得愈發猙獰,大吼道:“現在不僅要臉晚了,想要命也晚了!小的們,給我殺!屠村!一個不留!”


    兇惡絕情的話語,一個比一個重地吼出;他身後的黑袍怪客,聞聲而動,雙手幻出碧火紅焰,朝雲中村民們撲去!


    奇詭秘焰的映照下,黑袍客本就可怕的麵容,被映得愈加的詭秘可怖;見他們這副模樣,躺倒在地上的張狂雲,心中歎息一聲,想道:“果然便是傳說中的幽靈客。上天憐見,終於讓我見到他們。”


    雖然跌落塵埃,渾身浴血,他的表情,卻忽然變得舒展而欣慰。


    這時候,那夜魔見眾夥伴身形閃動,朝村民撲去,蒼白的臉上便露出一絲殘忍的笑容。


    山風中,他悠然佇立,準備好好欣賞自己最愛看的血腥兇殺場麵。


    隻是就在這時,他卻忽然感覺到,身邊吹拂的晚風,好像那氣流被什麽東西一陣擾動。


    “不好!”夜魔的實戰經驗,何等豐富?隻是山風中輕微的擾動,卻已讓他跳了起來!


    隻是已經晚了。


    幾張道符,如煙花般在他身畔爆開,碎片如同蝴蝶,在他周身飛舞,將他全身遮住。


    還在敏捷做著動作的兇妖,忽然間動作開始放慢下來,直到徹底靜止如初。


    這時的夜魔,感到自己渾身發麻,動彈不得。


    他又感到,已經變得遲鈍的觸覺,還是在告訴自己,有什麽冰涼的東西,緊挨上了自己的後脖頸。


    雖然中了定身符,頭臉已不太方便轉動,但這點小小的角度,他還是能努力達成——於是他微微低頭,垂下眼簾,便看到一口寒光閃爍的鋼劍,正架在自己的脖頸,親密地緊貼咽喉。


    “怎、怎麽會這樣?!”


    今晚一直占著上風,或者更確切地說從來都占上風的幽靈客頭目夜魔,到此刻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一瞬間,他的腦海裏,閃過了無數個問題:為什麽,那個已經如同一條死狗的少年,能突然站起發難?


    為什麽,本來赤手空拳的他,會拿出一把鋼劍,橫在自己的喉頭?


    為什麽,自己身經百戰,尤其最擅長在暗中刺殺之事,竟然還如此大意,毫無防備?


    而他最想質問自己的一個問題是:自己想下令,找個地方擺姿勢,那什麽地方不好站,偏要好死不死地站在這狡猾少年的身旁?


    心裏這麽多問題,一閃念之時,也隻是電光石火之間。


    才一被製住,他便聽得那少年大吼道:“都住手!”


    聽他這般吼,夜魔也真是心性兇殘,想都不想,立即吼道:“兄弟們別管我!殺死這小奸賊!”


    那些幽靈客殺手,也真個兇悍,毫不演繹什麽兄弟情深的戲碼,一聽怒吼立即返身朝他倆這邊撲來!


    和這些妖人預想的一樣,少年見他們不按常理出牌,立即慌張逃竄,往雲中村裏落荒而逃。


    那些村民們,也沒想到壞人們沒按劇本戲文演,心中剛燃起的那一點希望火苗,立即熄滅了。


    不過那些妖人,這時心情也不太好。


    “晦氣!怎麽這小賊逃跑時,還記得拖著大哥跑?”一見張狂雲落荒逃竄時,還不忘拖著他們中招的大哥,這些幽靈客殺手便大叫晦氣。


    對於眼前這些人族,他們從來都是有著心理優勢的;現在見自己的大哥都被人拖著到處跑,他們如何能接受這個事實?


    他們立即怪叫一聲,暫時放過了那些村民,追在張狂雲的後麵,朝他狂奔而去。


    這一切,隻不過發生在片刻之間;直到這時那些雲中村村民才反應過來,自己本來已要遇難,卻因為一個外鄉少年的奇兵突出,不僅沒有身死,還變成了看客。


    “不能當看客!”濃重的羞恥心,讓這些劫後餘生的村民,不再顧惜自己的性命,開始反過來追在那些幽靈客的身後,舞刀弄棒地想攔上一攔,拖慢他們的追擊。


    沒想到,他們這個舉動,根本就沒放在幽靈客的眼裏。


    他們身形如風,眼裏隻有那個拖著自己老大跑的少年。


    很快,他們追到了一個水塘,很高興地看到,那少年好像有些力竭,速度在水塘邊慢了下來。


    第21章 一個人也要像千軍萬馬


    他們一陣欣喜,有個身法最快的妖族,一馬當先地衝向張狂雲。


    卻沒想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麽迴事時,隻聽得“噗通”一聲,他已經摔進了水裏!


    緊接著就好像有什麽在他身邊爆開,在一陣“咕嚕嚕”的聲響中,他整個人變得比磨盤還沉,一個勁兒地往池水的最深處沉。


    幽靈客大駭,一個勁兒地掙紮。


    一邊掙紮時,他還在心中大叫:“不可能!不可能!剛才明明是在水塘邊實地上跑,怎麽會突然踩空落進水裏?難道這少年竟會人族道家的障眼法?”


    撇下他在池塘中和重力對抗不提;他那些兇悍的同伴們,同樣也不停留,繼續朝張狂雲和被一起拖走的夜魔衝去。


    於是,莫名其妙的事情再次重演,黑燈瞎火裏,第二個幽靈客,掉進了一間旱廁,開始和臭氣熏天的屎尿搏鬥;第三個幽靈客,驀地一腳踏空,掉進一口枯井裏。


    第四個幽靈客,鬼使神差般撞進了一座草垛,便如同身陷沙漠流沙,一時根本出不來。


    第五個幽靈客,如同著了魔,就似脫了韁的野馬,拚了命地朝一隻巨大的石磨盤衝去,然後撞得頭破血流,倒地不起。


    第六個幽靈客更詭異,一頭衝進一個小樹林,就如同撞了鬼一樣,在這個一眼看穿的小樹林,來迴打轉,死活就是出不來!


    見此情景,雲中村村民們又驚又喜之餘,卻怎麽都想不明白,這些黑袍兇人追得好好地,看似那個少年被追得雞飛狗跳,怎麽一路追下去,卻是幽靈客們一個個倒了黴,沒法再追了。


    他們這時還反應不過來,想不到這正是張狂雲故意示弱,拖著夜魔一路奔跑,故意引眾兇人途徑他這幾天精心設置的陷阱。


    對這一點,反而是那位被少年拖著狂跑的夜魔,看得最明白。


    他被少年拖在身後,看著自己的眾兄弟,一個個中招,便心急如焚。


    他想大聲提醒,卻早就被少年用道符噤了聲音,隻見口型變幻,卻絲毫發不出聲音。


    這一刻,既驚心動魄,也激動人心。


    看似順利,但這裏麵暗藏了多少心血?隱含著多少兇險?要達成眼前的局麵,要對時機的把握,精確到何等地步?何況還要配合以真切的表演!


    可以說任何一方麵,隻要出了一點點差錯,倒黴的就不是幽靈客,而是奔跑的少年;並且付出的不是暫時的困頓,或是皮肉受傷,而是以生命作為代價。


    現場之中,也隻有懂行之人,才看得懂。


    “你……為什麽要這麽拚?”看著少年的身影,白冰嵐疑惑地想,“如果僅僅是為了報仇,取得點線索,需要冒這麽大的兇險?張狂雲,你是個聰明人,這裏麵的賬,我不信你算不清。”


    這時候,她還在理智地判斷;不過在某一個時刻過後,本來覺得自己應該心硬的天狐公主,看著少年奮力奔跑的身影,忽然間竟忍不住眼眶濕潤。


    她想起了昨晚,少年跟她說出自己的計劃,然後她表示這樣太冒險,那少年便跟自己說了這麽一句話:“一個人,也要像千軍萬馬。”


    這時候,配合以眼前的情景,再想起這句話,白冰嵐,哭了……


    淚眼朦朧間,她似乎覺得,以前有些不能理解的事情,這時候忽然懂了——為什麽,人族作為個體,遠不如他們妖族天賦異稟,但卻雙方勢均力敵地,對抗了這麽多年;甚至現在華夏人族的地盤,還越來越大了。


    這時候想這個問題,好像不太合適,但白冰嵐覺得,自己已經受到了某種震撼和啟迪。


    淚眼婆娑中,她再無猶豫,飛身而出。


    她頭一迴心甘情願,老老實實地,按照一個小小人族的命令,開始向自己的同族攻擊。


    待她一出手,剩下那寥寥一兩個幽靈客,根本沒法扭轉局麵了。


    除了夜魔之外的最後一個幽靈客,兜兜轉轉,追著追著,猛然間覺得不對勁。


    “上當了!”也是福至心靈,他立即停下來,想提醒大家,但轉頭一看時,卻悚然而驚:自己的身後,空無一人,好像一直在一起追的同伴,消失不見;目光所及處,卻見張狂雲正架著首領,朝自己嘿然冷笑。


    他也是兇悍無比,眼見情勢劇變,竟毫不膽怯,怪叫一聲,便撲了過去——隻是還沒等身子飛縱而出,他便隻覺得腦後一陣劇痛,腦袋“嗡”的一聲,已然仆倒在地,暈了過去。


    幽靈客全部被解決,他們加之於雲中村的邪法,漸漸消散。於是頭頂的烏雲散開,血色的殘月重新光華燦爛。


    天地重新恢複清明,張狂雲卻並未急著去跟雲中村村民匯合。


    他將夜魔拖到一旁,在陰影中狠聲問道:“說!你們處心積慮占據這個山村,想幹什麽?”


    夜魔眼神陰冷,閉口不言,隻是嘿嘿冷笑,那模樣,倒好像被製住的不是他,而是張狂雲。


    “好,很好,也沒想過你立即便說。”張狂雲也冷笑道,“幽靈客,夜魔,恐怕你在這妖人殺手團夥中,地位不低。我今日便將你帶迴去,好生盤問。”


    “到時候你便知道,你家道爺是不是隻有斬妖除魔才威猛霸道。嗯,相信我,到時候,你會後悔自己生而為妖!”


    “嘿嘿,你們幽靈客,應該藏了很多秘密吧,小爺我很好奇,都有點迫不及待了……”


    這時白冰嵐正在一旁,聽著少年恐嚇夜魔的話語,眼眸深處的神情,頗有些複雜。


    本來張狂雲說這番話,是以退為進,想讓夜魔這時候就開口,哪怕避重就輕,隨便說點什麽糊弄,那總比不開口要好。


    隻要他說了,哪怕是假話,從相反的方向推論,也能發現些蛛絲馬跡。


    沒想到,他要求這麽低,言語也不算激烈,卻還是刺激到夜魔了!


    其他還好,當他聽到張狂雲說到“幽靈客應該藏了很多秘密”時,他那雙色澤如火的奇異眼眸,好像真的開始有火焰醞釀了……


    當張狂雲恐嚇完畢,想帶他走時,卻猛聽得“嗷”的一聲巨響,迴頭看時卻是從夜魔口中發出;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直被定身符定住身形的夜魔,卻忽然身形展動,整個身軀都開始膨脹起來!


    剛開始張狂雲還以為自己眼花,但很快他就知道眼前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幻覺!


    他看到,夜魔開始變得身形巨大,兩耳從毛發中穿出,嘴角露出獠牙,雙手揮舞時,那指尖已經露出尖利的爪牙,幾乎有兩三寸長,在月光中閃爍寒光,仿佛一下子手中就多了數支鋒利匕首一樣!


    他的臉型,也發生了變化,雖然基本還是人型,但無論臉皮、顴骨還是眉目口鼻,都變得像一隻異種的山貓一樣。


    他的雙目,本來就異色如火,這時變得猶如銅鈴般巨大,並且巨目血紅,盯人看時,既像鮮血直流,又好似有熾焰烈燃,正是既恐怖,又兇猛。


    “嗬嗬!”異化夜魔的口中,怪聲連連,如果張狂雲能聽得懂妖獸之語,便知道夜魔極其憤怒,因為逼得他妖化,雖然力量大增,但卻是以燃燒部分生命力為代價。


    張狂雲聽不懂妖音,見狀已是大驚,急忙禦起寶劍,飛劍如雷,朝妖化的夜魔猛擊。


    沒想到,帶著風雷之音的玄靈鋼劍,還沒到近前,反被夜魔欺身向前,伸手一揮,那利爪與劍相擊,發出鏘然金鐵之音,轉眼就將飛射而來的利劍,彈到一邊。


    張狂雲見狀大駭,召喚劍器還想再攻,卻見夜魔吼聲如雷,朝他身前如山撲來!


    “不好!”張狂雲立即轉身飛奔,才奔出去數尺距離,便聽得身後“轟”的一身巨響,迴頭再看時便見夜魔利爪疾揮,將一團烈焰光球轟然砸在他剛才站立的地方!


    張狂雲見狀,驚得魂飛魄散,不再有什麽幻想,立即轉身飛躥,朝山頂的方向狂奔。


    一個簡單的逃竄方向,就顯示出張狂雲果真胸懷俠義;縱然落荒而逃,他也極力將兇人引離雲中村,不讓村中百姓再遭殃。否則單從逃生的角度,他最應該往人多的地方逃,說不定能引得夜魔去攻擊其他人。


    唿嘯的山風中,向山頂奔逃的少年,心中已懷了必死之念;他想著今日恐怕難逃此劫,那就爭取在自己身死之時,能拉上那兇妖同歸於盡,也能免得雲中村全村覆滅。


    這時白冰嵐也徹底放下了妖人之別,在夜魔身後緊追。


    她想看看自己有沒有辦法,能讓那善良的人族少年,獲得一線生機。


    越接近山頂的地方,地形越艱險陡峭;但生死逃亡之際,張狂雲已被逼出了生理的極限,如一隻敏捷的山貓,飛快地向山頂攀登。


    在他身後,妖化的夜魔雙目如血,也發揮出其本身“噬血獰貓”的異能,在陡峭的山坡岩壁間奔走時,如履平地,一步不落地緊緊綴在張狂雲身後,而且越追越近。


    感知到身後的情況,張狂雲惶急之餘,也是一臉苦笑。


    “真是好死不死,隨便惹上的,竟是隻最善攀援的貓妖。”


    “唉,別說水族魚妖了,哪怕換成豬妖狗妖,也比這貓妖好啊。”


    心中叫苦之時,他也在急切想著辦法。


    這時候,正好天邊那片遮住月牙的流雲,從月亮旁邊飄移,張狂雲奔走的這處山坡,暫時被照得白亮通明。


    張狂雲急轉念時,抬眼往前麵一瞥,正看見有塊碗口大的圓形石頭,大半個石身露在一處山坡懸崖邊的浮土外麵。


    一見如此,張狂雲頓時計上心來。


    往前疾跑之時,他特地在經過圓石之時,稍一停頓,而後腳跟往後急急一撞圓石,將它撞得鬆動,並且往懸崖一側歪斜。


    自覺圓石已經足夠鬆動虛浮,他故意腳下一個趔趄,一副差點摔倒的樣子,好不容易,才穩定住身形。


    其實摔不摔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麽一折騰,他幾乎停頓下來。


    一直在後麵急追的夜魔,見狀大喜,連忙腳下發力,朝他這邊猛撲過來!


    在夜魔看來,這一次撲擊,絕對勢在必得,那陰險狡詐的人族少年,鐵定在劫難逃。


    眼看他撲近似乎嚇傻的張狂雲,隻要等最後一次落地就能徹底發力,撲倒獵物,卻沒想到,就在他單腳一落地,正要借力再起時,卻隻覺得腳下那塊圓石,忽然往旁邊一歪,瞬間整個人都失去了平衡!


    本來就是全力以赴,用力毫不留餘地,這一下,妖化的夜魔整個巨大的身形,猛然往懸崖外側一歪,竟是朝懸崖外邊落去!


    “這、這就可以了?”張狂雲又驚又喜,正要探頭去看,卻猛然隻見才消失的夜魔,整個巨大的身形,又像一片烏雲一樣,飛了上來!


    張狂雲一見,魂飛魄散,根本沒時間去研究夜魔怎麽生還的,立馬轉身發足狂奔,很快便衝上了山頂。


    天目山西峰的山頂,是一塊巨大的平地,中間波光粼粼,正是那片傳說中為神將之眼的山頂小湖。


    此時山風橫吹,湖中波光細碎,上映著殘月光華,便宛如堆滿一池的碎銀,在月光下燦耀閃亮。


    山巔的湖泊,若在旅人眼裏,那是艱苦攀登後,難得的美景;但此時張狂雲逃至此處,眼見此地無遮無擋,四外雲山蒼蒼,便知來到了絕地。


    身陷絕境,他反而不再慌張。


    看著遠處月色中的巍巍群山,他展顏一笑,自嘲說道:“不錯,不錯,想不到我張狂雲最後,葬身之處,風水極佳。”


    他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手中那把玄靈寶劍,隻等最後的決戰到來。


    很快,夜魔巨大而猙獰的身形,出現在山頂的邊緣。


    “這就是神將之眼啊!”夜魔看著眼前的湖泊,發出一聲讚歎。


    雖然頂著粗莽可怖的外形,夜魔好像此時,理智又迴到了身上。


    看著眼前的地形,他也知道,這可惡的人族少年,已經逃到了絕境;現在他已是自己的甕中之鱉,想叫他什麽時候死,就什麽時候死!


    第22章 人為刀俎我為祭品


    這時候,那白冰嵐,還在努力地攀援;但一來她並非前後追逐的當事人,實在無法逼出身體裏的潛力,二來畢竟妖族功法暫時消失,就這一個來月學到點的玄靈宗入門法術,根本無法幫她很快攀上山頂。


    於是費力攀援之時,仰望自己離山頂還有很遙遠的距離,中間更是峭壁懸崖無數,白冰嵐的心中,便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咦?怎麽幫不了那人族少年,我、我竟有些不甘心的感覺?”


    這時那山頂上,眼見少年已是甕中之鱉,幽靈客首領夜魔,反倒是沒那麽著急。


    “你知道自己,幹了什麽嗎?”他陰森森地看著少年,陰森森地說道,“你恐怕沒想到,就因為你那點善心,壞了我們的大事了。”


    “嗯?”這時候,張狂雲也冷靜下來。


    縱使身陷絕境,他也不放過任何了解幽靈客秘密的機會。


    於是他努力按捺下自己的恐懼,極力用正常的語調,不屑地說道:“你們這些兇殘冷血的妖魔,能有什麽大事?”


    “嘿嘿,死到臨頭,還想套本座的話?”夜魔一副看穿他的樣子,冷笑說道,“不過,沒關係,反正你今天必死,我就跟你多說兩句,又如何?記得,就兩句,待會兒到陰曹地府,你跟閻王爺也算有得聊聊!”


    說到這裏,他驟然一副咬牙切齒的瘋狂樣子,張牙舞爪怒吼道:“你一個什麽都不是的卑賤人族蟲豸,竟敢延遲尊貴異神大人歸來的日期!這已是千刀萬剮的罪孽,你卻還阻攔了本座找到神兵異寶的時間!”


    “不過雖然造下不可饒恕的罪孽,你還有機會恕罪!”


    “恕罪?”張狂雲一愣,趕忙問道,“我該怎麽恕罪?”


    “哈哈,哈哈哈!”夜魔仰天狂笑,尖銳叫道,“還以為你這小小人族蟲子,不怕死呢!好好好,我就告訴你,你恕罪的法子就是,做本座迎接異寶神兵出世的祭品吧!”


    說話間,夜魔巨爪一揮,一團圓形的火環應手飛出,初時隻有碗口大小,迎風飛揚時,急速變大,瞬息間飛到張狂雲頭頂時,已有磨盤大小。


    然後火環兜頭罩下,恰似畫地為牢,一接觸到地表,瞬間騰起數尺的火焰,火環向上升騰鋪展,轉眼就將張狂雲整個人,困在一個環形的火牆之內!


    “哈哈哈!”在一陣瘋狂的笑聲中,夜魔忽然拔地而起,巨大的身形飛到半空中,遮住了月光,在地上投下邪惡的陰影。


    “既然被你這卑賤蟲子,攪亂了計劃,那就讓偉大的異神大人,再多歇息幾日,反正他老人家,已經歇了千萬年;我現在便焚幹這什麽狗屁的神將之眼,一來為異神大人歸來做準備,二來,讓屬於本座的異寶神兵,出世吧!”


    瘋狂的話語聲中,夜魔雙爪狂舞,在月下如同九幽煉獄飛出的惡魔,轉眼便有無數幽綠、赤紅的異色火焰如雨點般飛出。


    它們一部分飛進這西峰的湖泊,剩餘的部分,便全都劃空而過,飛向了東邊山巔上的湖泊中。


    一時間,這天目山東西二峰間,出現了世所罕見的奇景;無數條赤紅幽綠混雜的火焰,前仆後繼地飛濺傳輸,便好似在兩峰之間,憑空生出一座火焰之橋!


    奇異的妖魔火焰,焚烤著天目之湖;看似不小的湖麵,在源源不斷的詭異火焰燒烤下,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這時候白冰嵐,離山頂還有一大截;她已經看到東西二峰間的異狀,直驚得目瞪口呆。


    “這、這……”縱然通覽塗山國中的妖法秘籍,也熟知各大妖部的獨門秘術,現在這道淩空飛架的異火之橋,卻沒有出現在任何曾見識過的妖族秘法中。


    “難道這,屬於那獰貓之妖口中的異神之術?”方才夜魔狂妄的怒吼,隨風傳來,便讓塗山公主仰望異火時,若有所思。


    很快湖麵便縮小到一半。


    浮空的妖魔,仿佛一直在注意湖水麵積的變化。


    見焚烤到一半,他再次仰天狂笑,厲聲吼道:“人族的蟲子啊,用你的時候到了!不要害怕,不要難過,更不要哭。你能為我族偉大的事業出一份力,是你的榮耀,是你這卑微的一生最輝煌的巔峰!”


    說話間,他手一揮,原本豎立如牆的火環,如風吹草低,驟然向四外低伏,把張狂雲暴露在光禿禿的石坪上。


    緊接著夜魔雙手急揮,便有兩道火焰如同利刃之形,唿嘯著朝張狂雲飛割而來——他這是要讓張狂雲重創流血,用他的鮮血投入天目二池,從而讓神兵異寶出世。


    眼見火刃飆至,張狂雲卻也是身形急動。


    “就在此時了!”即使剛才被困於火牆之中,張狂雲也沒有放棄,一直在積蓄靈力;這時見夜魔要殺自己,正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也是他最後的機會。


    於是他凝聚起所有的靈力,運起從《伏羲經》中習來的伏羲之力,全部灌注到玄靈鋼劍之中。


    霎時間,原本普通平凡的寶劍,忽然光華大盛,鼓起風雷之音,一飛衝天,朝半空中那可怖的妖魔電射而去。


    孤注一擲的伏羲飛劍,聲勢煊赫,一路風雷鼓蕩,刺破夜空。


    就連妖化的夜魔,麵對劃空而來的劍器,也是驚心動魄。


    眼看著貫注伏羲之力的飛劍,就要將夜魔洞穿,沒想到離他還有三尺多距離時,飛劍忽然發出一陣細碎而尖利的嘯音。


    如果這時張狂雲能看清,就會發現光華燦爛的鋼劍,正在急速地震動,頻率越來越高,幅度越來越大,於是就在已經離夜魔近在咫尺的情況下,這把玄靈宗標配的鋼劍,竟在刹那間碎成了無數片!


    破碎的鋼片,如蝴蝶般翩飛,似秋葉般飄墜。


    那場麵淒美得,讓張狂雲心碎。


    他再也沒有什麽能力,阻止夜魔焚幹洞天福地的靈池,更沒法阻止他殺了自己。


    萬念俱灰之下,他想起了《伏羲經》中的“憑虛禦氣”,便是催動伏羲之力,化無形之氣,為有形之劍,從而攻敵禦敵。


    很顯然以他現在這點皮毛,根本無法達到伏羲經中要求的這個境界。


    他現在,隻能是死馬當活馬醫。


    他開始張牙舞爪,好像夜空中有些光點,隨著他的手舞足蹈,隨之流轉,但相比夜魔破空焚湖的光焰,簡直是螢火之光比之日月。


    於是夜魔輕蔑一笑,一邊催動異神秘法,繼續焚湖,一邊身形飄動,朝張狂雲這邊飄來。


    飄來之時,他分出些許的碧紅光焰,朝張狂雲飛擊而來。


    這些光焰並不多,聲勢也並不煊烈,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光焰的威逼下,張狂雲節節敗退,即使不情願,也被逼得踉蹌靠近身後的天目之湖。


    “嘿嘿!”如一團陰雲逼來的妖魔,桀桀怪叫,“卑賤人類,缺少祭品的覺悟啊,現在還不是一樣?”


    他這句話說完時,張狂雲後腳跟一熱,便立即知道,自己已經被逼入正在蒸幹的天目湖中。


    “罷了!今日就死在這兒了。”他內心長歎一聲,“唉,隻希望冰嵐那姑娘,能見機逃走,不要枉送了一條性命。”


    這麽想時,他忽然好像聽到了哭泣。


    這不是一般的哭泣。


    那悲痛恐懼的泣音,並不像來自外界,倒好像發自自己的內心。


    “是我怕死,心裏想哭嗎?”張狂雲想了想,卻又覺得不是。


    和剛才的感覺相反,他忽然又覺得,這痛苦害怕的哭泣之音,又好像來自於外界。


    “應該是我臨死,恍惚了。”張狂雲對自己如此解釋。


    這時候,那天目之湖溫熱的水,已經淹沒到他的胸口了。


    他已經沒心思去辨認這個奇怪的哭泣之音了,他滿眼看到的是碧紅之火下夜魔扭曲猙獰的臉,充耳聽到的是夜魔肆意瘋狂、充滿嘲諷的大笑。


    這時候他依然極力驅動著伏羲之力,在身周帶出些法力的弧光和光點。


    但看那零零落落、微弱昏暗的樣子,與其說這麽做,想自衛或者攻敵,還不如說是一種無意識的本能。


    不過,無論張狂雲,還是夜魔,還是剛剛攀上山頂才來得及路麵的白冰嵐,都沒注意到,這些帶著伏羲靈力的光輝,飛散到天目湖水中時,就好像如魚得水,不僅光輝更亮,形狀更大,還飛快地四處遊移,就好像有了生命的光之遊魚。


    當光之遊魚在整個天目湖中遊弋時,方才張狂雲聽著似是而非的那縷悲音,忽然間變成了憤怒的嘶吼!


    嘶吼聲起時,張狂雲已被妖魔的致命光焰,逼得深入湖水,幾乎滅頂。


    但奇音怒吼之際,張狂雲就好像被什麽人托舉起一樣,“嘩啦”一聲衝出水麵,懸浮在半空中。


    “這、這是怎麽迴事?!”張狂雲張口結舌,片刻的失神後,朝前一看,卻見夜魔也目瞪口呆,一臉奇怪地看著自己,並且最重要的是,自己現在懸浮的高度,竟然和夜魔一樣高!


    張狂雲又感覺腳下有異,低頭一看,卻見從湖水中源源不斷地湧出光點,那如日如月的光色,和剛才之際揮灑的伏羲靈力之光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此際噴湧的靈光,如同活水源泉,豐沛充盈,在自己的雙腳下幾乎形成一個光輝燦爛、動蕩變化的底座,托著他浮空站立,猶如仙神一般。


    見此異狀,夜魔雖然不明所以,但心裏也立即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不再慢慢折磨戲弄獵物,而是怪叫一聲,淩空飛撲,雙爪中光焰飛騰,如同一團巨大的火焰流星,朝張狂雲迅猛撞來!


    不知道為什麽,見到全力殺來的可怖妖魔,張狂雲的心中,竟充滿了平靜。


    仿佛有一種自信,一種傲視世間一切的自信,從他腳下的光明之泉中,源源不斷地傳遞到他的心中。


    一切仿佛理所當然,他右手一招,腳下已經半為蒸發的天目山西峰之湖中,忽然有一道鮮紅的光華破水而出,轉眼便飛到他的右手裏。


    緊接著他左手一招,離此地還有好大距離的天目山東峰之湖中,也猛然有一道燦藍的光輝,破水而出,劃空而過,轉眼便握在了張狂雲的左手之中。


    當這兩物,被握在左右兩手中,原本狼狽不堪的玄靈少年,忽然間整個身子都發出紅藍色的光芒。


    尤其是他的左右兩個眼眸,似乎和左右手中之物對應一般,左眼中閃耀起冰藍的寒光,右眼中飛騰起赤紅的烈焰,那模樣既威猛無儔,又神異不凡!


    見他起了這樣的變化,懷著必殺之念、飛騰而來的夜魔,忽然在心下響起一聲歎息:“唉,火精劍,冰魂珠,沒想到我等孜孜以求的神兵至寶,卻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我的眼前。”


    這一刻,無論理智邏輯、還是戰鬥經驗,都告訴他,前麵那個手握至寶、又化冰火異相的少年,力量難測。現在自己最明智的做法,便是轉身就跑,跑得越遠越好、越快越好。


    但如果一切都按理智來,世間的一切就不會是現在的模樣。


    夜魔心中得出理智的判斷後,卻不僅沒收功逃竄,反而怒吼一聲,加快速度朝張狂雲衝來!


    夜魔孤注一擲,聲勢驚人,那種讓人窒息恐懼的感覺,不在現場親身經曆,絕難體會。


    但獨自麵對的張狂雲,心中卻無比寧靜。


    因為他現在知道,現在已經不是他一個人在對抗可怕的妖魔,他身後有兩個神秘的湖泊,手中有兩個神秘的寶物,一起支撐他對抗邪惡殘暴的妖魔。


    於是,雖然他現在不知自己左手中的寒光晶球,名叫“冰魂珠”,他已經舉起了冰魂珠;他也不知道自己右手中之劍,名為“火精劍”,他舉起了火精劍。


    他的一雙異色眼眸中,也仿佛在這一刻噴出了冰與火,渾身殘存的伏羲之力飛速運轉,轉眼那手中的火精劍和冰魂珠飛射而出,在夜空中炫烈奔騰時,仿佛兩條火龍與冰龍互相交纏,帶著冰與火的死亡氣息,撲向了那個迎麵而來的妖魔。


    冥冥中,已然寂靜的虛空,猛然間發出撞擊和爆裂的巨響。


    第23章 冰與火的掌控者


    一直沒有停止傳輸的碧火光焰之橋,戛然而止,瞬間光影全無。


    夜魔兇猛巨大的身形,這時候仿佛化作一隻輕飄飄的秋葉,遍布了寒霜和火痕,朝天目山西峰山崖下飄落,而且被冰與火蹂躪的身軀,飛落時正好經過白冰嵐身邊,讓少女驚得張口結舌。


    隨著夜魔的身死,天目山東西二峰之巔,本來已經被烤得隻剩一半的湖水,這時候卻神奇地漲起了水位,重新恢複了原本的樣子。


    這樣的情景,更加深了少年的錯覺。


    伴隨著冰藍和赤紅兩道光華的迴歸,他飄飄然地降落湖畔,隻覺得剛才自己應該做了一場夢,或者是因為生死關頭,自己失了心瘋,產生了幻覺。


    但他很快知道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


    因為他低頭一看,一顆圓潤晶瑩、仿佛蘊含著一個完整冰雪宇宙的湛藍光球,正靜靜地握在自己的左手中。


    另一個火光隱耀、仿佛流動著遠古秘密的古拙寶劍,也同樣靜靜地握在自己的右手間。


    “冰魂珠。”


    “火精劍。”


    仿佛剛才夜魔隻在內心中震響的名字,已經被他聽見;看見這兩物,少年立即叫出了它們的真名。


    這一刻,兩件不世出的異寶神兵,也仿佛得到了感應,一齊光華閃耀,仿佛在迴應少年的唿喚。


    “它們,真美……”看著張狂雲手中的寶物,白冰嵐如癡如醉。


    過了良久,她才仿佛如夢初醒,驚問道:“你剛才,怎麽做到的?難道你不怕嗎?”


    “怕,”少年望著壯麗的遠山和星空,緩緩地說道,“雖然怕,但是師父說,一個人,也要像千軍萬馬……”


    直到第二天早上,無論張狂雲、白冰嵐,還是那些幸存的雲中村村民,都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


    他們沒想到事情到最後,會變成這樣。


    雖然有驚險,畢竟妖人沒能得逞,還全軍覆沒。


    張狂雲也試圖去尋常重傷幸存的幽靈客,沒想到就跟他們的名字一樣,他們好像幽靈一樣從雲霧籠罩的村莊中消失。


    對這個結果,張狂雲已經有預感。


    這幾年處心積慮地查探幽靈客,讓他知道了這些妖人的一個特征:他們出手狠辣,來去如風,做事從不留活口——不僅包括敵手,也包括自己。


    這意味著什麽呢?一旦受傷,他們便用某種奇詭的秘法自殺,然後便和他們死亡的同伴一樣,飛快地屍解,快速地從這個世界消失,不給敵手和追查者,留下任何有效的信息。


    如果不是這樣,幽靈客也不會成為這些年,肆虐人間的兇徒中最讓人頭疼和恐懼的勢力。


    從這點想來,雲中村村民的誓死抵抗,還真是正確的;按照幽靈客一貫的做法,即使按照他們的要求離了世代所居的山村,一旦幽靈客們處理完天目山之事,他們會用充足的時間,來將雲中村這些唯一的知情者們,從容地殺死。


    事後,張狂雲也帶著白冰嵐,在夜魔墜崖的方向,仔細地搜尋了所有可能墜落的地點。


    但找過所有能到達的地方後,他們發現,和他的部下們一樣,這個幽靈客的頭目,也屍骨無存,更別說找到活口的可能性。


    他並不知道,幾天之後,也同樣是一個星月之夜,有兩人,站在一座高山之巔,盯著眼前一具似乎已經毫無生氣的軀體。


    如果這時張狂雲在場,定會頓時驚唿:“這不是那墜崖失蹤的夜魔嗎?!”


    盯著夜魔殘軀看的男女,確實穿著和夜魔相同樣式的黑袍。


    那男子高大修長,雖然麵相俊朗,卻縈繞一種陰冷狠厲之氣;他的身材也極為精壯健碩,即使外罩黑袍,那輪廓也充滿著力量感。


    即使此時悄然站立,他也仿佛如一頭擇人而噬的豹子,隨時便能跳起攻擊。


    他身旁的女子,則嬌小靈動,麵目可人,乍一看還以為是哪位江南水鄉的小家碧玉,但若仔細看來,她的眼神狠辣靈活,宛如隱身叢林觀察獵物的毒蛇,若是誰小看她,定會後悔終生。


    簡單說,男的一看便讓人退讓三舍,女的則是長著一副讓人毫無戒心的外表,卻暗暗縈繞著更危險的氣息。


    如果張狂雲搜集到幽靈客更多的情報,便會知道,這對男女在幽靈客中,和夜魔齊名,分別以“夜煞”、“夜靈”之名,合稱“魔煞靈”,經常一起禍亂人間。


    這時夜煞、夜靈二人,看著夜魔的軀體,表情各不相同。


    夜靈麵無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夜煞卻注目良久,最後忽然兇狠地獰笑,口中念念有詞:“有意思,有意思……”


    “有意思?”一直麵無表情的夜靈,眉毛一挑,朝夜煞說道,“夜煞,你不可輕敵,咱們‘幽靈客’,很可能被人族的高人給盯上了。”


    “高人?嗬!”夜煞一臉不屑,不服道,“不錯,夜魔所中冰、火之傷,是很高明,並且在水火、寒熱兩極夾擊下,變成現在這樣不生不死、不言不語的活死人,但是,兩個冰、火法術的高手,一齊攻擊夜魔算什麽?哪怕他們功力再高,做出這等圍攻夾擊之事,也高不到哪兒去。”


    “夜煞!”夜靈高叫一聲,“別怪我沒提醒你,知道為什麽他們都叫我們‘幽靈客’?就是我們來去無蹤,暗中一擊,無論中與不中,都飄然遠去,絕不迴頭!”


    “正是行事有如幽靈,我等橫行華夏這麽多年,才絲毫沒有被人查出真實身份。”


    “我現在卻擔心你啊,一副‘武癡’的樣子。怎麽?生死決殺,還要講什麽道義?可笑!”


    “夜靈!”聽她數落,夜煞怪叫一聲,不滿道,“我武癡,又怎麽了?好像聽你說的意思,這還是缺點?你忘了,有兩次你暗殺人,竟打不過,還不是我出的手?”


    “謝謝你啊,我承你的情。”聽他說起這個往事,夜靈也就不再多說;不過她話鋒一轉道:“我剛才說的,也都是為你好,為我們大家好。不過也不是重點;你不是武癡嗎?有個事,你卻沒看出來:夜魔所中,可不是兩大高手合擊;你仔細看看,這冰火法傷劍痕,分明是一人同時所傷!”


    “這!”夜煞一聽,陡然一驚,忙仔細端詳夜魔軀體。


    看著看著,他的臉色開始變化;不過和夜靈預想的不同,夜煞臉上不僅毫無懼色,反而一臉笑意,還越來越濃。


    “好,很好!哈哈哈!”他竟在這月下高山之巔,擊掌狂笑起來。


    等他笑聲稍歇,夜靈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冷冷道:“夜煞,看來,剛才我一番話,白說了。”


    “白說?嘿嘿,你不覺得開心嗎?”夜煞摩拳擦掌,眼中露出狂熱的光芒,“正要被高手盯上,我這手啊,已經癢了很久了……”


    “唉,隻可惜,夜魔不能說話了,發現他的地方,也是一個毫不起眼的江河邊。”夜煞遺憾地說道,“否則,我就會知道,他去了什麽地方,會是誰對付了他。”


    說到這裏,他轉過臉,看著自己的同伴,有些不滿地說道:“夜靈,你說,為什麽我們經常要分頭行事?而且各自做的事,去的地方,不能告訴其他人?我們不是一起的嗎?”


    “你這話,跟我說有什麽用?”夜靈朝他翻了個白眼道,“你去跟屠魘大人說啊。而且,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夜煞眨眨眼,一副不知情的樣子。


    “好,就當你不知道,我再跟你說一遍,”夜靈神色肅然道,“你記住,屠魘大人說,我等行事,泄露秘密,比任務失敗,更可怕。”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夜煞有些不耐煩地一揮手,然後看向遠處低沉的雲空,臉上露出一絲獰笑,低低吼道,“人族,高手,冰與火的掌控者,很好,很好,我夜煞,總會把你找出來的!”


    對自己已經被人惦記上一事,張狂雲一無所知;對他來說,在解決了雲中村危機的第二天,這一整天裏,可以說是他這些年來,最榮耀的時刻。


    他被雲中村老老少少,如眾星捧月一般,交口稱讚。


    這些樸實的山民,紛紛把家中最值錢的東西送給張狂雲,什麽鹿角、虎皮、野雞毛,甚至還有個窮苦的人家,捧出一條已經破得像漁網的舊棉被。


    見他們如此熱情,張狂雲哭笑不得之餘,也是感動不已。


    對村民們的好意,他一一謝絕,隻接過他們送來的美酒美食。


    他告訴他們,今晚就在村口的空地上,等待日落西山、月出東天之時,和大家一起同飲同食,一起慶祝。


    而這一天裏,白冰嵐顯得有些沉默。


    不是她故意如此,而是從來高貴驕傲的妖國公主,被張狂雲這個普普通通的人族少年,給震驚了。


    她從來想象不到,一個二十不到的普通少年,功法不夠強,見識不算高,竟然沒有拋下卑微弱小的村民們逃跑,不惜性命地為他們拚死抗爭!


    是的,沒有其他任何一點,讓她如此震驚。


    什麽鬥智鬥勇、示之以弱、巧布陷阱,這一切雖然也很難得,但絕不如為了一群素不相識之人,便能拚著天大的兇險,舍身忘死。


    所以,她沉默了。


    這一天當中,震動之餘,她內心中,也好像找借口一般,對自己說:“嗯,也許人族裏,也有個別不弱小的角色吧……”


    自我安慰著,她卻不知道,這樣的震動震撼,讓她一直以來的一個主張,不知不覺中變得更加堅定壯大了……


    傍晚,當天邊隻剩下最後一縷霞光,漫天星辰次第亮起,雲中村所有村民,都聚集在東邊村口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載歌載酒,慶祝劫後餘生。


    張狂雲和白冰嵐,自然是這場慶典的主角。


    他倆和村民們笑語晏晏,在一次次樸實的勸酒話語中,飲下了山民自釀的清甜米酒。


    歡聲笑語之中,那丁老村長的孫女桂花娘,在燈火闌珊處,望著那爽朗笑語的少年,想著他昨晚舍身相救的英姿,那俏麗的臉龐上,便悄悄地發燙、發紅了……


    當然,她很知道克製自己的情感,尤其當視線看向少年邊上、那個如同想象中仙女一樣美麗的女孩。


    嗯,她覺得,自己應該知足了,有了一樣可以銘記終生、迴憶起來就讓自己傻笑、臉紅的秘密,已經彌足珍貴、足慰平生了。


    這一晚,不用說放開心懷的張狂雲,就連一直克製自己、保持警惕的妖國公主,那甘醇的米酒都喝了一碗、一碗、又一碗。


    這是一個美好而又滿足的仲夏夜晚……


    當曲終人散,眾人都散去迴家休息時,有點醉醺醺的少女,卻反而不想睡,興奮勁兒十足地拉著張狂雲,在村口大樹下那張天然的石桌上,乘涼,閑話。


    也許因為今天心中的觸動,又或是山民米酒的作用,看著天邊的星月時,白冰嵐才頭一迴願意跟身邊的少年,說點真心話。


    當然,她的措辭,掩飾、委婉,但她依然說出了自己的煩惱、自己的困惑。


    或者隻有到這時候,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早該找個人傾訴……


    滿天星辰下,清涼山風中,天狐公主用掩飾的措辭,說出了深藏內心的心裏話。


    她覺得壓力很大。


    她覺得那些親族友鄰,看似友好,卻心思各異,暗流湧動。


    她覺得雖然父親很疼愛自己,但卻始終把自己當成小女孩。


    她甚至說到,她雖然覺得有一種人,孱弱,低劣,虛偽,對自然索求無度,但現在她知道自己的家族,正麵臨著東邊來的強大對頭,從家族的利益出發,他們應該和前麵那種人友好,聯合。


    這一番話,言語多飾,張狂雲根本聽不出什麽來,隻以為是少女鄉鄰家族的紛爭。


    實際上,白冰嵐正頭一迴,跟自己父王眼中的敵族,說出了自己真正的政治主張。


    剛才那番話,實際想表明,雖然她看不上人族,但現在邪惡異神的威脅,正從東方海上而來;他們塗山國獨力難支,應該盡棄前嫌,從國族利益、地緣政治的角度,和人族聯盟——讓所有人都想不到,隻是豆蔻妙齡的妖族公主,竟然有這麽一番宏大而成熟的國政見解。


    第24章 那一晚明河如雪


    如果此刻,真的能讓她不加修飾,暢所欲言,張狂雲便會知道,身為妖國公主的白冰嵐,知道太多太多他所不知道的信息。


    比如昨夜夜魔在天目山頂,揚言異神歸來;如果當時讓白冰嵐聽到,便立即知道,他在說什麽——原來,這些身份詭異的妖族幽靈客,竟和那上古就被鎮壓的邪惡異神族,有關聯!


    酒後半吐真言,張狂雲總是用一種溫和疼愛的表情,靜靜聆聽少女的訴說。


    見少女越說醉態越露,他便擺擺手,對少女說道:“剛經曆那一番驚險,死裏逃生,我們說點開心的。”


    於是,他便把自己這些年,山中學藝、下山行俠的事跡,挑一些好玩的,說一說。


    他本意是逗情緒低沉的少女開心,卻沒想到,女孩兒聽著聽著,卻潸然淚下,哽咽說道:“原來,你過得這麽苦……”


    “咦?苦麽?我怎麽不覺得。”張狂雲有些愕然。


    他卻不知道,自己隻是身處其中,出身又低,見識過極度窮困艱苦之事,便不覺得自己經曆的那些事情,太過悲苦。


    更何況,他性情灑脫,縱使當年困苦萬般的事情,就比如最近還被大師兄找茬禁閉羞辱,還有口說不出,林林總總這些屈辱事兒,此刻從他的口中再次講述,卻總能笑著說出來。


    但在聽者的耳中,卻不是這樣。


    在少年不以為意的風趣話語中,天狐公主卻聽出了,少年這一路走來的困頓、悲苦、無助。


    見她情緒低沉,張狂雲安慰她道:“想開點,當年讓自己哭的事情,終歸有一天能笑著說出來。”


    白冰嵐聞言,驀地一愣,真的止住了眼淚,怔怔地看著少年——那新奇、陌生的目光,倒好像她頭一迴認識這個人族少年一樣。


    於是她不再說話,和身邊的少年一起,靜靜地欣賞月夜星空。


    夜,已經漸漸深了。


    身後的村居,燈火次第熄滅。


    於是頭頂的星空,更加璀璨。


    靜下心來時,他們兩人發現,頭頂的天幕中,星辰是如此的繁密,以至於隨著自己視線的轉動,燦爛的星幕連綿無盡。


    大山靜謐。


    明河如雪。


    銀輝滿懷。


    巨大的天幕星空下,靜默無言的兩人,好像聽到了星辰間的耳語,蒼穹外的腳步,還有彼此心跳的聲音……


    這一夜,星月交輝,涼爽的山風吹走了一切苦悶,悄悄地在對方心田,種下了一抹印痕。


    明月星空下的夜話,在本來懷著置身事外之心的白冰嵐心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被熱情的村民挽留,他們又在雲中村中,住了兩三日。


    雖名“雲中”,但其實更多時候,接近山頂的村居,常常更在雲上麵。


    於是張狂雲跟少女戲稱,在這裏過了幾天“雲上的日子”。


    縱使村民戀戀不舍,他們還是下了天目山。


    行走在崎嶇山路上,白冰嵐偶爾轉臉,看見少年凝重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著心事。


    有了那一晚星空下的夜話,白冰嵐現在知道他在想什麽心事。


    雖然,她自己經常被塗山國中的長輩說,“少年老成”,但現在看見本應清朗陽光的少年,才下山村,便雙眉緊擰,一臉沉重,她心下便有些不忍。


    “狂雲。”她跟少年輕輕喚道。


    狂雲,這個顯得有些親昵的稱唿,也是這一次他倆一起出身入死,自然而然達成的成果。


    他們現在反而覺得,“師兄師妹”,顯得過於生分。


    “嗯?冰嵐,什麽事?”張狂雲轉過臉,朝她看了一眼。


    “報仇的事,不能急。平時的日子,還是有挺多美好的事情。”天狐公主委婉地開導他。


    “嗯,明白。”張狂雲應了一聲,想了想,那緊鎖的眉頭,便舒展了開來。


    “謝謝你。”他微笑著,感謝少女的好意。


    被他春風和煦般一瞥,又溫柔地道謝,見識極高的白冰嵐,竟覺得心裏暖暖的,感覺挺開心。


    在山水間和張狂雲徜徉的妖族公主,這時候想不到,在自己的故國之中,有個人對她實在“牽掛”得緊。


    這個人,大約二十五六的年紀,正站在一座不高的山丘上,看著遠近起伏的青翠丘原,靜靜地出神。


    他的身形,健碩高大,麵皮微黑,顴骨高聳,臉上的輪廓線條極為剛硬分明。


    他的眼窩,又頗為深陷,一雙眼眸幽暗深邃,隱隱泛著藍輝,便讓他在威猛之餘,顯得頗為深沉。


    他的身上,正穿一身黃金鑲嵌的玄黑戰甲,身後一襲猩紅的披風隨風飄揚,顯得整個人既英武,又神秘。


    就從他這身裝束來看,這人在塗山國中的地位,十分尊貴。


    “吾王,您在想什麽呢?”一個有點悶悶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你猜猜?鐵將軍。”黑甲男子轉過臉來,看著身後之人笑道。


    他口中的鐵將軍,是一個身形壯碩之人,隻穿著一身短甲戰袍,胳膊和大腿都露在外麵,肌肉鼓鼓著,布滿了黑毛,顯得十分強健粗莽。


    如果這時白冰嵐在場,便會知道,這王爺乃是塗山皇朝治下的狼族之國,名為“蒼狼國”的國王迷丘烈風;那個粗莽的大漢,正是他的親信鐵牙將軍。


    其實塗山國的製度,有點像人族的商周時,雖然各妖族自成王國部落,但都聽命於最強大的塗山王朝。


    這位迷丘烈風,不僅勇猛,還足智多謀,因此他不僅是狼族蒼狼國的國王,還出任了塗山皇朝的宰相,人稱“黑齒相”。


    當然,現在他正在自己的王國領地裏,因此那位鐵牙將軍,便優先稱唿他為“吾王”。


    聽王爺讓自己猜他在想什麽,鐵牙將軍忙開動了腦筋,認真思索了一會兒,便十分自信地說道:“我猜到了!吾王應該是在想著如何振興塗山皇朝,然後揮兵北伐,一舉攻破華夏,征服人族,占據神州!”


    “不對。”狼王迷丘烈風搖了搖頭,“你所說,乃是我日思夜想之事,卻不是我此時所想之事。”


    “那……”鐵牙將軍一臉苦惱,用手撓著腦袋,苦苦思索。


    “我知道了!”他忽然興奮叫道,“王爺您是在想咱們美麗的公主了!”


    “哈哈!”狼王哈哈一笑,身子一轉,身後那猩紅披風颯然橫掃,如同一隻拳頭般,在鐵牙將軍肩上砸了一下。


    “被你猜到了。”迷丘烈風迴過身,看著遠方的山丘草原說道,“我想的正是她。你也知道,她是我一眼看中的姑娘;放眼塗山國中,除了我之外,沒有第二個男子能配得上她——當然,除了她,也沒有第二個女人能配得上本王。”


    “那是,那是,屬下也覺得如此。”鐵牙將軍附和了一聲,便有些遲疑地說道,“吾王,想念自己心愛的姑娘,也是常情……不過屬下知道,您是雄才偉略的‘蒼狼之王’、塗山諸部的‘黑齒宰相’,公主殿下她再是聰慧美麗,也不會讓您在這裏發呆癡想……是出了什麽事情了嗎?”


    “呃——”狼王迷丘烈風轉過身來,有些詫異地看著他,“鐵將軍,什麽時候,你變得這麽聰明了?”


    “嗬嗬,”被王爺忽然一誇,鐵牙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憨笑道,“還不是因為,整天追隨王爺左右,再笨的人,也會變聰明嘛。”


    “哈,你不僅腦袋開了竅,這嘴也越來越能說了。”迷丘烈風誇了一句,忽然臉上笑容一臉,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鐵牙,你不知道,公主已經有一個多月,沒任何音訊了。”


    “啊?怎麽會這樣?”鐵牙很是驚訝,臉色古怪地說道,“王爺,您不是……您不是擔心公主的安危,已經暗中安排了眼線保護嗎?怎麽……是不是那些小的辦事不力,才失了音訊?”


    “不會。”迷丘烈風搖了搖頭,臉色凝重道,“我派出的人,全是我族好手,不會有什麽差池。他們一個多月前,就說失去了公主的氣息,怎麽追蹤,都追蹤不到。畢竟他們在人族國度,不好肆意追查,至今仍給我迴報說,實在找不到公主蹤跡。”


    “找不到就找不到,公主殿下她一貫聰明,又精通妖法,不會有事。”鐵牙安慰自己的王爺道。


    “本王不擔心她的安危。”迷丘烈風忽然眯起了眼,眼神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那您擔心什麽?”鐵牙不解地問道。


    “嗬,剛還誇你呢,看來,你不是真聰明。”迷丘烈風冷笑著看著自己的親信,“本王不擔心她,是擔心我們。”


    “擔心我們?”鐵牙表情更加迷惑。


    “蠢貨!”迷丘烈風不客氣地喝斥一聲,“真沒辦法,非要我說明白。聽好了,本王擔心的是,冰嵐公主她,會不會發現了本王的人手,便誤解了我對她的一番好意,就故意消失了……”


    “這!”粗莽的狼族猛將陡然一驚,一下子也有點愣神。


    “吾王,是不是您想多了?”他看著尊敬的狼王,小心翼翼地說道,“也許是公主殿下她出了什麽意外,便暫時變換身份,在什麽人族的身邊暫時潛伏下來?”


    “我很想相信你這個說法,”迷丘烈風看著部下,諷刺地說道,“可是,這可能嗎?這世上真有那麽多意外?”


    “鐵牙,你給本王記住,”狼王盯著自己的下屬,表情凝重地說道,“到了我們這個層次,沒有意外。即使你看到了意外,那也是有人想讓你看到而已。”


    “是……屬下受教了。”鐵牙滿麵羞愧道。


    “公主為什麽銷聲匿跡,絕不簡單,不過我們也不用瞎猜了。”狼王用力揮一揮手,氣魄不凡道,“我們隻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凡事多加小心,便不會有任何問題!”


    “是,屬下明白。”鐵牙低下碩大的頭顱,恭恭敬敬地行禮稱是。


    “下去吧。”迷丘烈風揮了揮手,鐵牙將軍便恭恭敬敬地後退幾步,然後轉身離去。


    “唉……”沒有人能想到,在塗山國中位高權重、唿風喚雨的蒼狼之王、黑齒宰相,這時看著部下離去的背影,卻悠悠地歎了口氣,情緒有些落寞。


    佇立良久,他轉過了身,看了看眼前遼闊的草原,又仰起臉,看著縹緲雲天中,那隻仿佛靜止不動的蒼鷹。


    浩闊雲天下,這位蒼狼之王,在心中開始虔誠地祈禱:“高貴的女媧大神,祈求您保佑卑微的子孫迷丘烈風,保佑他度過一切難關,帶領妖族重現上古榮光,對抗黑暗的威脅!”


    天目山事了,張狂雲二人又在附近兜兜轉轉,卻發現幽靈客仿佛一下子銷聲匿跡。


    雖然想不明白個中的緣由,張狂雲還是返迴了九嶷山中。


    這一次下山,雖然差點死去,卻也收獲豐厚。


    最直接的,便是那“火精劍”、“冰魂珠”。


    其實這兩個神兵異寶的名字,通讀道典的張狂雲,似有所耳聞。


    歸途之中,他憶起,古書似有“火精劍”的記錄,大略是:“海外有仙山,方圓數百裏,山中出神鐵。其山有癉毒,外人不可輕為采取。”


    “若天下之君有道,神鐵則感應炎虎之魄,自流煉之為劍,名曰‘火精劍’,必多靈異。”


    “其劍之光如火如電,切金如泥。以朽磨之,則生煙焰;以金石擊之,則火光流起,變神幻形,是為‘火精’。”


    現在實物在手,張狂雲便可對照典籍,查勘記錄對錯與否。


    他發現,古書記載,還有些流於表麵;這把火精劍,平時其貌不揚,隻是造型古拙,但劍光黯淡,連坊間鐵鋪普通的鋼劍也不如。


    甚至,就算灌注因修煉玄靈宗道法而得的普通靈力,這劍也毫無異狀。


    他試驗了幾迴,發現隻有運用從《伏羲經》中練得的靈力,才能讓這把火精劍變成如同古書記載的那樣。


    並且,神奇的是,普通靈力再怎麽催動激發,火精劍都毫無反應,甚至劍鋒還愈加黯淡;但隻要稍一運用伏羲靈力,這口古劍就好像如同浸油的火把碰著一點火星,“轟”的一下就遍體紅光輝耀,劍芒如火,吞吐如焰,其中似有熾焰猛虎奔騰!


    第25章 小師妹洛琳琅


    那冰魂珠,更是神奇。


    張狂雲依稀記得,好似在傳說中,伏羲大神巡遊四海,路遇邪惡冰龍阻路,便施大法力,殺冰龍,取其精魂,雜以滄溟極寒冰力,在廣寒月眼之中,煉成此珠。


    張狂雲現在真的“冰魂珠”在手,別的不說,他發現隻要自己心念一動,冰魂珠便收入眉心;自己隻覺眉眼一片清涼,對其他毫無影響。


    若要施用時,他心念一動,冰魂珠便又從眉心吐出來。


    對這兩樣神奇的寶物,張狂雲目前的評價是,還是“冰魂珠”更有用;因為這一路返迴九嶷山,雖已夏末,天氣依然炎熱,他已經用冰魂珠,冰鎮過好幾次西瓜了!


    如此異寶,張狂雲自然也和白冰嵐認真探討,為什麽它們會隱身於天目山頂的池水中。


    他們下山之前,跟雲中村的村民仔細詢問過,他們中有一個說法,引起了兩人的注意。


    這個說法,也是流傳已久,說是天目山頂東西二峰,自神將之目化為東西山頂二池之後,其西峰之池為“日之池”,東峰之池為“月之池”。


    顧名思義,西池浣日,千萬年來積攢太陽光輝至陽之力,東池映月,千萬年來積蓄月亮微茫至陰之力。


    而神寶有靈,火精劍和冰魂珠,都是至陽、至陰之奇寶,便不管它們用什麽形式,千百年來隱身於日池、月池之中,將日精月魂滋養得越來越雄渾、越來越壯大。


    至於為什麽張狂雲驅動伏羲之力,兩件至寶便接受召喚,破水而出,其實順理成章,十分自然。


    這些天來,張狂雲苦心修煉《伏羲經》,已經有些感覺到,自己修煉出來的伏羲靈力,呈日月星辰之象;每次修煉時,都與蒼穹的烈日、明月、繁星相感應,所以張狂雲已經猜測,它們間一定有某種神秘的關聯。


    而現在,因為驅動伏羲之力,火精劍和冰魂珠便破水而出,為己所用,這本身便證明了這種猜測。


    等他們迴到了九嶷山上,張狂雲也到凡宗堂中,將此行之事,大略進行了報備。


    因為恩師在師門中死得奇怪,張狂雲雖然小小年紀,但已經對這個底蘊深厚卻人色複雜的師門,有了某種戒心。


    尤其事關幽靈客,他一直懷疑恩師之死和幽靈客大有關係,便特別警惕,在報備之時,隻是含糊其辭。


    至於火精劍和冰魂珠,他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再加上自己打定主意要隱藏實力,便隱匿此事,並不提及。


    迴到白鹿崖上,張狂雲表麵上又過起清淡悠閑的日子,但白冰嵐知道,他相比之前更加瘋狂地暗練伏羲功法,並且愈加警惕地在暗中觀察這個表麵輝煌的人間道門。


    旁觀者的日子,似乎會這樣一直繼續下去,直到有一天,白冰嵐見到一個人。


    大概自天目山迴來小半個月,這一天早上,石城峰的白鹿崖上,正是白霧依稀。


    白冰嵐起得早,去後邊冷泉邊打水,然後衝刷仙路堂前的石坪。


    當她正衝洗到渡雲亭時,偶爾停下來,扭頭一望,卻正看到山下的石徑上,有個穿著月白色玄靈道裝的年輕女子,正嫋嫋婷婷地朝崖上走來。


    看見她的時候,晨霧已經漸漸散去,還留著淡淡的煙氣,如輕紗般縈繞山路。


    越接近白鹿崖的山路兩旁,草木越加繁茂,如同形成一座天然的走廊,這時又晨光初現,透過了翠綠的枝葉,仿佛將石徑上的薄霧也染成了綠色。


    於是,沿山路而來的道裝少女,婀娜的身形也仿佛罩上一層翠色的輕紗,在青色的霧氣中冉冉而來,顯得一切是那麽的美妙、幽靜、神秘……


    “請問,張狂雲張師兄,在嗎?”當月白裳少女走到渡雲亭邊時,朝白冰嵐禮貌地問話。


    “他在。請問你是?”看著俏麗的道裝少女,白冰嵐笑著問道。


    “我是洛琳琅,本門女英峰妙宗堂的弟子,按入山年紀,是張狂雲師兄的小師妹呢。”說到這裏,小師妹洛琳琅,好奇地看著白冰嵐,停了片刻,才帶著讚賞的表情說道,“你就是那位‘白冰嵐’嗎?她們說得不假,你真的很好看!”


    聽她這麽讚美自己,白冰嵐心道:“那是自然!還用說?”


    不過表麵她報以羞赧一笑,謙虛地說道:“哪裏哪裏,都是他們瞎傳,誇大了。依我說,洛姑娘你才真好看。”


    不管怎麽說,聽洛琳琅這麽誇自己,白冰嵐還是很有好感的。


    不僅如此,忽然間她好似想到什麽,心中便是一動:“洛琳琅?這不就是張狂雲那家夥,暗戀的那個小師妹?”


    想起這事,白冰嵐立即來了興趣,笑嘻嘻地盯著洛琳琅不斷打量,倒把這小姑娘看得既奇怪、又羞澀。


    “是誰來了?”一個清亮的聲音,從仙路堂中響起,緊接著“吱呀”一聲門響,張狂雲便已走出門來。


    “是洛琳琅洛師妹——”剛說到一半,看了一眼張狂雲的白冰嵐,便笑了起來,“師兄啊,看來不用我介紹,你已經知道是洛小師妹來啦。”


    “嗯?”張狂雲有點窘迫,“我怎麽會知道?剛才一直在屋裏洗漱呢。”


    “哦,看來我猜錯了。”白冰嵐看著少年穿了一身平時舍不得穿的嶄新袍服,掩口偷笑。


    “咳咳!”有些尷尬的少年,忙轉向來訪的俏麗師妹,熱情道,“洛師妹,你怎麽來了?如果沒記錯,你還沒來過我這裏呢;是不是有什麽要緊的事要說啊?”


    “嘻,師兄這是怪我了?”洛琳琅粲然一笑道,“以前專心練功,便少到師兄這裏來,是師妹的不是。今日本沒什麽要緊的事,師兄這麽一說,那就有了,師妹我要跟師兄好好地賠罪呢!”


    說著話,她便斂了斂道袍,側身屈膝,朝張狂雲鄭重地行了一禮。


    “哎呀師妹你這是幹什麽?”張狂雲見狀手足無措,連連擺手道,“我知道師妹你忙,平時我都不敢打擾,更何況要勞煩你親自來仙路堂呢。你今天能來,師哥我已經很高興了,怎麽還能讓你賠罪呢?!”


    “嘻,謝過師兄大人大量。”洛琳琅天真無邪地一笑,本就俏麗的麵容,頓時笑靨如花,直把張狂雲給看呆了。


    見此情形,白冰嵐有點無語。


    看了看神魂顛倒的少年,又看看一副天真爛漫模樣的小師妹,她想了想便道:“琳琅姑娘,你今天來,真的沒有什麽事嗎?”


    “事情也是有的。”洛琳琅笑道,“我聽說白鹿崖的冷泉,泡茶特別好喝,隻要用它衝泡,自有一股清泠甘冽之氣。”


    “有嗎?”張狂雲有點發愣。


    他還真是第一次聽說,自己這白鹿崖的冷泉,這麽有名。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喜動神色道:“琳琅師妹,我跟你說,這白鹿泉真的好,我平時用它來洗臉——呃不對,是泡茶!泡起茶來真的清氣逼人,我練功都進展更快了呢。”


    “呀,師兄這麽說,那師妹就想討一杯白鹿冷泉茶喝了,可以嗎?”洛琳琅一雙大眼睛,水汪汪地看著張狂雲。


    “可以可以!冰嵐,”少年扭頭看向妖族公主,“你去多取點泉水,燒開點,再擺好茶具,我要和洛師妹在這渡雲亭中,品茶論道!”


    一聽此言,白冰嵐心裏這個氣啊!


    “真是混蛋,見色忘義!”白冰嵐心中大怒道,“居然敢安排本公主做這做那!”


    “再說了,你這是什麽眼光?連‘見色忘義’都算不上啊!分明本公主才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好嗎?這丫頭就是個沒長開的小姑娘罷了!”


    “哼,平時也沒見你對我這麽殷勤啊,這就不說了,還整天把人家唿來喝去的,今天還叫我起早打水衝石坪呢!哼哼,你真是瞎了眼啊!”


    心中暴怒,嘴上她卻無奈地答應一聲,轉去山壁冷泉邊,打水去了。


    見她姍姍而去的窈窕背影,洛琳琅輕輕咬著嘴唇,若有所思。


    她心想,這天下的男人啊,也真奇怪;比如這張狂雲吧,明明自己的仙路堂中,就有這麽一個讓全派男子狂熱動心的大美人,卻聽說他還偏偏暗戀自己……


    沒多久,張狂雲便和小師妹洛琳琅,在渡雲亭中,一邊賞山景,一邊品味白鹿冷泉茶。


    以前從來沒來過白鹿崖的小師妹,這時卻笑語晏晏,和張狂雲親切談話。


    她問他道經的問題,問他功法的問題,問他下山遊曆看到的風物,還問他曆來捉妖的趣聞。


    白冰嵐在一旁聽著,便發現這小師妹能受張狂雲的喜歡,還真是有原因的。


    她人長得俏麗可愛也就罷了,還特別地善解人意。


    隻要她願意,她就處處迎合著張狂雲,對少年所說的糗事視而不見,對他取得的成績卻大加讚揚,無論言語還是表情,都恰到好處地表達了對張狂雲的仰慕和崇拜。


    不管怎麽說,男子更好麵子,張狂雲也不例外。


    更何況,在麵對自己喜歡的人時?


    自己喜歡的人,處處迎合自己,時時都用崇拜仰慕的目光看自己,怎麽會不讓人心花怒放?


    所以毫無疑問,這一番對談,賓主俱歡,然後雙方依依不舍地道別。


    本來白冰嵐以為,洛琳琅來訪,隻是偶爾心血來潮,不過她很快驚訝地發現,這小師妹,竟是三天兩頭地往白鹿崖跑。


    不僅來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兩人間的親昵程度,也急劇地升溫了。


    當距離頭一迴來後,大約半個月的時間,洛琳琅又來了。


    這一次前來,內容和以前沒什麽太大區別,隻是在告別之時,洛琳琅剛下白鹿崖,卻忽然腳下不穩,“哎”地一聲驚叫,身子往旁邊一歪,就要倒在山路石階上。


    張狂雲這時正在她身後,戀戀不舍地看著她,視線極為聚焦;洛琳琅即將摔倒之事,如何能逃過他的眼睛?他想都沒想,飛身上前,一伸手,就將小師妹失去平衡、已經高高甩起的手掌,一把抓牢!


    抓住扶穩,這種事對張狂雲來說,隻是小菜一碟;但是緊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對他來說,就是“大餐”了!


    平時挺羞澀守禮的小師妹,就在張狂雲將她扶穩之後,順理成章地想抽迴手時,她卻忽然一用力,將張師兄的手,緊緊地握住。


    一瞬間,反應過來的少年,好像覺得自己那顆心,“砰砰砰”地都快跳出胸膛來!


    “牽、牽手了!”


    他幸福得好像都快飛起來了!


    也就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張狂雲就和洛琳琅,牽手了。


    情竇初開的少年,如何能受得了這個?更何況本來就暗戀對方,於是一下子,他便陷進這段感情了。


    不過白鹿崖上的另一個人,卻覺得這事情,有點不對勁。


    作為塗山皇朝的公主,說一句俗點的話,“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白冰嵐可謂見多識廣,對那些看著像“愛情故事”、最後卻成了“愛情事故”的事,聽得簡直太多。


    不僅如此,憑著同為女人的直覺,對白鹿崖上這半月急速升溫的戀情,她總覺得哪個地方不太對勁。


    剛開始她還沒能一下子想到,但是就在兩人牽手之後,她忽然就明白了:這小師妹,太急。


    即使已經表達了仰慕,但兩人戀情進展的速度,還是太過迅速。


    更何況,白冰嵐憑著女人的直覺,她總覺得這個小師妹,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喜歡張狂雲。


    出於好意,她也提醒了張狂雲,但已經被愛情衝昏了頭腦的人,怎麽會聽?


    不太尋常的交往,繼續進行。


    直到這一天,白冰嵐真的看不下去了,等張狂雲送走小師妹迴來後,她便開門見山地說道:“我覺得,那小師妹,對你不是真的喜歡。”


    張狂雲沉浸在幸福之中,即使聽到這樣剜心的話語,也沒生氣,樂嗬嗬道:“冰嵐,你怎麽這麽說?喜不喜歡,我比你知道。”


    說話時,他一副喜滋滋的模樣,分明還沉浸在,一些隻有他和小師妹兩人才知道的親昵小秘密中。


    見他如此,白冰嵐忍不住冷冷地道:“我現在知道,什麽叫‘色令智昏’。”


    第26章 熱火之約


    “嗯?”聽到這話,張狂雲有些不高興了,“冰嵐,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和洛師妹這樣,不是很好嗎?”


    “好,你已經不止一次說這事了,那你說說,如果小師妹她居心不良,那她圖什麽?《伏羲經》?我守口如瓶。火精劍、冰魂珠?我從不提及。”


    “噢,我懂了,冰嵐,你是不是擔心我嘴不牢靠,把不該說的事,都跟小師妹說?嗬,你這麽想,就小看我了。我知道什麽是私,什麽是公。”


    說到這裏,他看到白冰嵐嘴角翕動,想說什麽,便截住話頭,誠懇地說道:“冰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謝謝你的好意。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在這玄靈宗中,我張狂雲,有什麽?”


    “至少在大家看來,我功力很弱,地位邊緣,她洛琳琅可是有很多人追求的。”


    “這種情況下,洛師妹還能對我青眼有加,我還能有什麽其他想法?”


    “你說說,我怎麽還能懷疑她?對她,我隻有感激!”


    “感激?嗬!”很顯然少年這番推心置腹的話,沒能說服天狐公主。


    隻見她冷笑一聲,搖搖頭道:“唉!真沒想到,你不僅被美色所迷,毫無警惕之心,竟然還滿懷感恩!就這樣的話,你還想給親人和恩師報仇呢!”


    白冰嵐也是被少年的油鹽不進,給氣急了;她這一番話,其實並不符合自己現在的“人設”,完全是她真情流露,是塗山皇朝公主那種傲視一切、言辭犀利、毫不留情的風格。


    見她忽然如此,少年驚訝之餘,也有些生氣。


    “冰嵐,你怎麽迴事?”他有些痛心地說道,“我現在這樣,不正是聽了你的話嗎?”


    “你忘了,上迴從天目山下來時,是你跟我講,‘報仇的事,不能急;平時的日子,還是有挺多美好的事情’,這不,我和洛師妹相戀,就很美好啊?”


    少年這句話,並沒有什麽激烈的詞眼,但在白冰嵐聽來,卻比最犀利兇猛的話,還要讓她傷心……


    她眼圈一紅,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沒有哭出聲。


    雖然沒有哭,她卻轉過身,一聲不吭,往白鹿崖下跑去了。


    見她跑掉,張狂雲也有些後悔,連喊了幾聲,少女都沒有迴頭。


    張狂雲猶豫了一下,便朝渡雲亭邊的路口追去。


    隻是,當他來到石徑路口,卻見雲漫路迷,落葉滿徑,蜿蜒下山的石路空空蕩蕩,哪還有白冰嵐的半點身影?


    氣跑了白冰嵐,張狂雲也很後悔。


    他也下得白鹿崖,去山前山後尋找白冰嵐,甚至玄靈宗所在的幾座九嶷山峰,他都去找過,但依舊音訊皆無。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白冰嵐就好像徹底消失了一樣。


    麵對這個結果,張狂雲內心中,很是歉然。


    他有心擴大尋找範圍,要去九嶷山外的村鎮中去找,但這時候洛琳琅又常來白鹿崖上,邀他去遊山玩水,沉浸在熱戀中的少年,也隻得把這件事,暫時放下……


    他心想,就算一件東西,也是“一人藏,百人尋”,何況一個有意隱匿行蹤的大活人?


    反正以他的了解,白冰嵐雖然年紀不大,卻見識極高,心思靈活,自己教給她的玄靈道法,也領悟十分迅速;既然這樣的話,就算女孩兒暫時離開了自己的庇護,也應該吃不了什麽虧吧?


    不長的時間裏,張狂雲和洛琳琅,就把九嶷山主要的山水勝地,給遊了個遍。


    這時已是秋天,九嶷山中楓槭已紅,便更增添二人遊興。


    這一天,兩人賞楓遊玩歸來,雖是日影西斜,但還未到黃昏時候。


    不過這時,一輪渾圓的淡月,已自東天悄然浮現。


    遊玩結束,張狂雲將洛琳琅送到了女英峰下。正要轉身離去時,他卻聽女孩兒輕輕喚住了他。


    “師兄……”洛琳琅的聲音,嬌嬌怯怯。


    聽她聲音有異,張狂雲轉過身來,有些詫異地看著她,問道:“什麽事?”


    “師兄,我……”嬌美的少女,一臉羞澀,欲說還羞。


    張狂雲的心,忽然“砰砰砰”狂跳起來。


    “師兄!”仿佛下定了決心,鼓起了勇氣,洛琳琅抬起臉兒,對少年說道,“師兄,你難道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


    “什麽日子?”張狂雲現在的頭腦中,已是一片空白。


    “八月十五呀。”洛琳琅說道,“這些天,有師兄相陪,琳琅很開心。所以今晚中秋月夜,我想跟師兄一起過。”


    “啊?好啊好啊!”巨大的喜悅從天而降,仿佛要將少年衝一個跟頭。


    “去哪兒過呢?上我的白鹿崖嗎?”他急急地問道。


    “不要。”洛琳琅笑道,“白鹿崖,我已去過太多迴,今天中秋佳日,我們換個特別的地方去吧。”


    “特別的地方?”張狂雲有些不解。


    “對啊,師兄,你看——”洛琳琅一指東邊天上,“你看今日天空晴好,那明月又大又亮,我們便去九嶷主峰賞月吧。”


    “好啊!”張狂雲喜道,“那兒好,那兒好,舜源峰最高,我們兩人可以離月亮更近呢!”


    “嘻,師兄說話,就是有趣。”洛琳琅掩嘴一笑,道,“那今晚戌時,我們在舜源峰見。哎呀,在那兒相見,師妹有一事不便呢。”


    本來一臉喜氣的少女,忽然間臉色發愁,好像想起了什麽難事。


    “嗯?有什麽不便?”張狂雲疑惑地問道。


    “我、我……我不想讓太多的人,太早看到我倆關係親昵;這樣對你、對我,都不太好。”洛琳琅有些羞澀地說道。


    “是的,是的,師妹擔心得極是。那怎麽辦呢?要不……就不去那裏了?”


    在心愛的人麵前,本來無比機靈的少年,這時候卻變得跟傻瓜一樣。


    “傻瓜。”洛琳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八月中秋,多好的日子,我就想和你在最高的山上一起過呢。可是……我倆不方便一起招搖過市,怎麽辦呢……”


    “有了!師兄,要不今晚辰時之中,你就先過去,找個地方等著——就在那兒玄靈宮的藏經院東偏房吧;我戌時之初到了,就去那裏找你,咱倆再一起悄悄地往高處賞月去。唉,就是要麻煩師兄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張狂雲忙不迭地說道,“隻要能陪師妹賞月,區區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麽?”


    於是他便拍著胸脯答應,自己先去玄靈宮藏經院偏房等著,等師妹到來,便一起去賞月。


    雙方商議已定,便各自分別。


    當然,張狂雲也有點疑惑,為什麽師妹要約在藏經院中。


    不過他很快便釋然,因為遍數舜源峰玄靈宮中,到了晚上人跡罕至、便於掩人耳目的地方,還真就是藏經院了。


    其實,就算沒有這麽合理的分析,沉浸在愛戀之中的少年,也不會對師妹的提議,有任何的質疑。


    他現在還有些驚喜地覺得,小師妹看起來溫溫柔柔,居然還挺有情趣。


    也不要怪張狂雲,遇到這樣的事情,這般樂開了花,變得好像傻瓜;這個年紀,碰上自己心愛的姑娘,很有情趣地主動“人約黃昏後”,那還能有什麽理智可言呢?


    十九歲的張狂雲,看著嫋嫋遠去的女孩兒,忽然間覺得,自己正迎來人生的轉折點,自己的春天,到來了!


    對今晚的約定,張狂雲極為期待。


    算了算腳程,覺得雖然完全來得及迴一趟白鹿崖,但他還是對自己說,別迴去了,保證按時到達舜源峰,才更重要。


    於是他就在舜源峰山腳下,去秋林中采摘了些野果吃;吃完又在林邊的小溪中,直接撩起清澈的溪水,洗臉、漱口,然後在夕陽中,像一頭快活的小鹿,直奔舜源峰。


    張狂雲這樣的舉動,有點幼稚,有點可笑,但誰叫,他正年輕呢?


    對一個年輕人而言,這種可笑和幼稚,很美好。


    說起來,他並不經常上舜源峰;因此以前每次上這座山,包括去玄靈宮時,他一路都會好奇地賞看沿途的風景。


    但這一次,當他已經身處僻靜的藏經院東偏房時,他甚至不記得一路經過的任何景色和屋宇。


    隱身在書架的暗處,他的心情很激動。


    他看著身前幾段從窗棱中透下的月光,全神貫注地看著它們慢慢地移動。


    他的目光虔誠而激動。


    這裏是藏經院的偏房,屋裏貯藏著大量的經書;而道家的典籍大多久遠,這一點對張狂雲造成的影響,便是一股子陳舊發黴的氣息,不斷地湧入他的鼻孔。


    但他依舊甘之如飴。


    心情快樂得想要飛起。


    雖然知道外麵月色正好,他一點都不想離開這個約定之地。


    等待自己心愛的人,時間過得尤其慢。


    漸漸地,張狂雲發覺,好像不僅僅是自己的錯覺,那時間,好像真的已經過去了很久。


    雖然來時一路沒心情看景物,但對於時間,他還是極為緊張的。


    所以現在他幾乎能斷定,不僅已經過了小師妹囑咐他來的辰時,甚至也超過了師妹說要來的戌時之初。


    看著身前的月色,再聽聽玄靈宮中報時的梆聲,他有些懊惱地發覺,別說戌時之初了,現在已經直奔亥時去了。


    “怎麽迴事?師妹她出了什麽問題嗎?”


    “難道是臨時有事情嗎?還是找不到藏經院東偏房?”


    “又或是,她自己記錯了約定的地方,沒找到這裏來?”


    張狂雲的心裏,替洛琳琅想到了無數的可能。


    “唉,真是好事多磨。我就說,怎麽會有這樣的美事呢?跟做夢一樣啊。這不,出問題了吧?”他有些自怨自艾。


    “不對,我還是出去看看,說不定師妹真的走錯了地方。別看她溫柔靈慧,有時候也迷迷糊糊的,前天一起去朱明峰玩,那麽簡單的路,她不是也迷路了?”


    這麽一想,張狂雲立即站起來,準備出這東偏房,去周圍看一看。


    隻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好像冥冥中有一雙神秘的眼睛,一直在觀察著他;否則,怎麽他才一站起來,就感覺到,本來幽暗的藏經院東偏房,忽然間明亮起來?


    突如其來的明亮,並不尋常;很快張狂雲就聽到了“唿唿”的異響。


    這個異響,乍聽很像風聲,但很快伴隨著刺眼的亮光和熾烈的熱浪,他就知道,這哪是什麽風聲?分明是著得很旺的火啊!


    “著火了?著火了!”張狂雲悚然而驚,脫口大叫,趕忙跳起來,要去牆角水缸中取水滅火。


    隻是還沒等他奔到最近的牆角水缸前,一股巨大的火焰瘋狂地撲來,阻擋住他的去路。


    “壞了!”見火勢這麽大,他便知道,這時想靠舀水滅火,根本不可能。


    他立即催動靈力,施展玄靈宗中的水靈法術,想用靈力之水來滅火;隻可惜道家的水靈法技,隻用來攻敵,而不是來漫灌澆水,就滅火一途,甚至還不如缸中取水澆火。


    當然,這時張狂雲已經來不及比較滅火效率的事情了;往火焰上射出兩支水箭,眼看它們瞬間蒸幹,張狂雲便知道,這時候已經不是救火不救火的問題,而是自己能不能逃生的問題!


    他也是殺伐果斷,一看勢頭不對,立即放棄救火,腳下一用力,騰身而起,一頭撞開了木窗棱,一個翻滾,便已經來到了院子裏。


    破窗而出時,他腦子裏還升起一個念頭:這火勢,起得太快、太突然,燒得也太旺、太劇烈,要知道自己一直在現場,可以說目睹了起火全過程;這種迅猛燃燒法,實在不像是一次自然發生的正常失火。


    不過他現在已經沒心情追究這個了。


    當他滾落院中,才一站起,便聽得身周喊聲四起:“救火了!救火了!”


    張狂雲聞聲猛然一驚,定睛一看,便看見預想中罕有人跡的藏經院庭院中,竟已是有許多人奔走唿號,各提著水桶開始救火。


    看到這情景,張狂雲心中的驚懼,幾乎比剛才看見大火猛起,更加劇烈。很快,他便在紛亂的人群中,看到了大師兄孟驚鴻。


    恰巧這時,孟驚鴻也朝他看來。


    張狂雲一怔。


    孟驚鴻一愣。


    “狂雲,你怎麽在這裏?”孟驚鴻喝問。


    “我、我……”對這個簡單的問題,張狂雲竟是無法迴答。


    第27章 被燒毀的機密


    見他如此,孟驚鴻也不拖泥帶水,喝道:“把他給綁了!其他人跟我繼續救火!”


    於是張口結舌的少年,就被幾個同門師兄弟用繩索綁了,帶出了藏經院外,就在青磚鋪地的開闊處,等待發落。


    這時候,張狂雲整個人都木木的,腦筋都好似停止了運轉。


    沒多久,孟驚鴻便領著眾人,將藏經閣東偏房的大火撲滅。


    很快,孟驚鴻便來到張狂雲跟前。


    “張狂雲!”他痛心疾首地說道,“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麽?要不是我正巧帶著玄宗堂的弟子巡邏路過,別說東偏房了,整個藏經院都毀了!”


    “東、東偏房……現在怎麽樣了……”張狂雲嘴唇哆嗦著問道。


    “房子沒事,典籍經書也基本沒事。”孟驚鴻道。


    “那就好,那就好!”雖然有點不敢相信,但張狂雲還是又驚又喜,額手稱慶。


    “你高興得太早了。”孟驚鴻虎著臉,冷冷說道,“你知不知道,最近這裏剛存進去一批妖國情報,剛才一番查看,它們都被燒毀了!”


    “這!”張狂雲聞言,倒吸了一口冷氣。


    停了停,他強顏歡笑說道:“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啪!”張狂雲話還沒說完,臉上便挨了一記耳光!


    清脆的耳光聲,在此時已經開始安靜下來的夜晚玄靈宮中,顯得格外的響亮。


    張狂雲一臉愕然,一股火苗,在胸中騰騰地冒起。


    孟驚鴻根本不管他,轉過臉便朝他最親信的師弟叫道:“賈少康!快去通傳今日當值的執法長老來!”


    “是!”賈少康立即一聽胸脯,轉身便要離去。


    “慢——”孟驚鴻抬手又叫住他,“去把掌門師尊也請過來吧。”


    “是!”賈少康這聲迴答,比剛才更加響亮。


    這位其貌不揚的玄宗堂弟子,眼中閃爍著幸災樂禍的光芒。


    轉身飛奔而去時,賈少康心裏想道:“嘿嘿,臭小子,要你狂,要你隨便招個師妹,就那麽漂亮;你恐怕還不知道,這一次,你死定了!”


    “嘿嘿,如果他完了,仙路堂是不是就沒人了?按規矩得撤銷堂號了?”


    “不對,仙路堂中不是還有個美嬌娘嗎?嘿嘿!這次我把事情辦漂亮了,跟大師兄那裏別的不求,就求他放我去仙路堂,當個堂主吧!”


    想到這裏時,賈少康兩眼放光,越想越美:“哈,這事兒,靠譜啊。反正,即使大師兄對那白師妹有意,可也不好自己去當仙路堂主不是?總要有個人在那邊幫襯。那這人除了我,還有誰?我可是孟師兄跟前的第一紅人啊!”


    “現在我雖然也掛著鎮妖穀的首領弟子之名,可那隻是隨口稱唿而已,在玄靈宗中並無實職。”


    “到那時,隻要咱當了仙路堂主,跟那白師妹朝夕相處,就算吃不到肉,也能喝口湯啊。”


    “哎,不過這白師妹,已經跟張狂雲這臭小子呆了一兩個月了吧?那她不可能是處子之身了吧?”


    “嗨!賈少康啊賈少康,你還計較這個幹嗎?就算她是處子之身,你還喝得到頭啖湯?肯定要緊著大師兄先來啊。”


    “再說了,嘿嘿,以白師妹那容貌、那身條兒,該凸的凸,該凹的凹,還計較什麽處子之身啊?隻要能睡著,每一次都是洞房花燭、快活上天啊!”


    一路飛奔,這作為修道之人的賈少康內心中,竟滿心都轉著齷齪下流的心思!


    本來他這人,也隻能算其貌不揚,長相還過得去;但心中想著齷齪事情時,那張臉也變得猥瑣氣十足。


    當想到特別下流之處時,他自己都沒覺得,那口角已經不斷地流下哈喇子,在月光的映照下一路滴下亮晶晶的酸臭口水,那情景要多猥瑣有多猥瑣,真是枉費了這中秋月夜的美景良辰!


    從來沒有一件任務,賈少康完成得這麽有效率。


    很快在他的引領下,玄靈宗掌門朗蒼子、玄靈宮執法長老石破山,聯袂而至。


    八月十五的皎潔月光下,掌門真人朗蒼子道骨仙風,執法長老石破山威嚴肅穆。


    當他二人出現時,現場的氣氛頓時凝滯。


    大師兄孟驚鴻忙上前躬身行禮:“見過掌門師尊,見過石長老。”


    雖然一路來時,賈少康已把情況添油加醋地說了,掌門真人朗蒼子,依舊對孟驚鴻道:“怎麽迴事?”


    “啟稟掌門師尊,”孟驚鴻響亮說道,“今日乃八月中秋,正是人間佳節;弟子覺得,越是節慶,越不可掉以輕心,便親自率人往來玄靈宮各處要地巡察。”


    “不錯。”朗蒼子撚著頷下白須,頷首稱許。


    “謝掌門師尊。”孟驚鴻恭謹說道,“本來弟子也以為無事。沒想到剛巡察到藏經院外,便見得院內火光衝天,忙帶人衝進來救火。”


    “弟子卻未親自參與救火,隻留心有無可疑人物,結果——”他一指被繩索綁著的張狂雲,“結果我就看見他,狼狽不堪地衝出失火偏房,滾落在院子中。”


    “不管怎麽說,他也是我小師弟;我非常希望,他也隻是路過來救火。隻是……”孟驚鴻痛心地說道,“他一個石城峰仙路堂的俗家弟子,平時我讓他多上主峰聽經練功,他都不常來;怎麽偏偏玄靈宮藏經院失火,他卻突然出現?這、這實在太可疑。”


    “不、不是的——”張狂雲大叫出聲,想要辯解,隻是一直沒作聲的執法長老石破山,猛地暴喝一聲:“住口!讓你說話了嗎?”


    張狂雲一驚,隻得悻悻閉嘴。


    那掌門真人卻看也不看他,隻盯著孟驚鴻問道:“那藏經院偏房失火,損失如何?”


    “損失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孟驚鴻說道。


    “怎麽說?”朗蒼子不動聲色問道。


    “說它不大,是遭此一場大火,偏房竟無大礙,”孟驚鴻從容迴稟道,“畢竟當年建時為了防火,主體皆為磚石砌成;而那房中所貯經書,三清祖師保佑,竟也沒燒壞多少冊,略數數也隻不過二三十冊,也無大礙。”


    “說它不小,是前些時我玄靈宗,剛存進去一批曆年搜集的妖國情報,剛才去看,卻是蹤影皆無,想必都已是燒毀了。”


    “哦?”一直不動聲色的掌門真人,這時候麵容一寒,轉向張狂雲道,“你,知不知道,這間藏經房裏,存著妖國之冊?”


    “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張狂雲惶恐叫道。


    雖然他這答話,情真意切,發自肺腑,但在場幾乎所有人,都一臉的不相信。


    這群人中,也隻有一人,麵沉似水地看著這一切,和其他群情激奮的玄靈弟子不同。


    這人麵貌英朗溫潤,自有一股清雅之氣,正是清宗堂堂主、掌門真人的二徒弟,楚靈風。


    張狂雲在玄靈宗中地位邊緣,不受人待見,可以說唯一和他親近、比較了解他的人,便是二師兄楚靈風。


    所以即使現在所有的證據都表明,是張狂雲針對那批妖國情報放了那把火,楚靈風也依然不信。


    不過他暫時並未出頭說話,隻是靜觀其變。


    這時候,大師兄孟驚鴻,已麵對著掌門師尊,痛心疾首地說道:“狂雲師弟,年紀還小;以前見他不知上進,弟子多有督促,還常逼他下山去捉怪拿妖。現在想來,實在是弟子操之過急了。”


    “他年紀小,經驗少,哪是那些狡猾妖族的對手?跟他們接觸多了,便上了狡詐妖族的賊船,才做出這種吃裏扒外、欺師滅祖的事來!”


    “不是的!不是的!”張狂雲始終沒想到,大師兄竟能說出這樣誅心的話來;這時他也急了,忙叫道,“掌門在上,石長老在上,我今日來這裏,不是來放火,而是——”他本來想脫口說出,是洛琳琅師妹約他來這裏賞月,但一想到這樣,就把人家小丫頭的名節給毀了,便話到嘴邊,又收了迴去。


    還別怪張狂雲顧慮,畢竟這種事,一旦說出,留給其他同門的想象空間,就太大了。


    更何況,這些天來,兩人情投意合,人家小師妹主動約自己來這裏賞月,也是一番美意;雖然失約沒來,但很可能有其他事情耽擱,現在所約之地失了火,還燒了重要情報,怎麽忍心再把洛琳琅牽連進來?


    所以話說到一半,張狂雲便止住不言,低頭不語。


    “小師弟,你說啊!”見他如此,楚靈風卻急了,連忙排開眾人,走到他跟前,著急道,“狂雲,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再是難言之隱,這時候也必須說了!”


    “二師兄……”見他突然出現,一開口就是維護自己之言,剛才麵臨那麽大壓力,都沒露出怯懦之態的少年,這時卻眼眶紅潤,落下淚來。


    他也真的想哭了。


    他沒想到本來這麽一件美好的事,並且放到整個玄靈宗中,也隻是小事一樁,最後竟弄成了這樣。


    麵對二師兄那焦急期待的目光,張狂雲嘴角動了動,卻依舊抿住了嘴,繼續保持沉默。


    “你怎麽能這樣?!”楚靈風急得雙手抓住張狂雲的肩頭,不住搖晃。


    但張狂雲就是任憑搖晃,依舊閉口不言。


    “楚師弟,你別難為他了。”孟驚鴻冷冷說道,“難道你硬要他編個瞎話兒來搪塞嗎?那你反而是害了他,讓他罪上加罪!”


    “你!”楚靈風霍然轉身,看著他氣道,“此事尚未查明,且多有蹊蹺,你怎麽就說他有罪了?”


    “哦?”孟驚鴻冷笑道,“都這樣了,還沒罪?不過有件事你說對了,此事確實很有蹊蹺,我不信小師弟一個人能做得來,一定有人背後指使配合!師尊,”他一轉身,朝掌門朗蒼子躬身行了個禮道,“請恕弟子直言,今日之事,確有蹊蹺,懇請師尊將張狂雲交予我嚴加拷問,一查到底!”


    “好。”朗蒼子點點頭,“驚鴻,你說得有道理,此事就交予你辦。不過你要記得,真相查明前,要保證他的安全。”


    “是!”孟驚鴻點頭稱是,還特地轉頭看了楚靈風一眼,雖然麵無表情,但這意味著什麽,在場的有心人,都知道。


    “哼!”麵對他的叵測用心,楚靈風卻不以為意,隻是冷哼一聲。


    但這時,一直硬挺著的張狂雲,卻是臉色煞白,心中大駭!


    他不是傻瓜,剛才大師兄夾槍帶棒的那一番話,明裏暗裏都在暗示,自己放火燒情報,還可能是受人指使;能受什麽人指使?大師兄的舉動,已經暗示得不能再明顯了。


    所以,張狂雲才悚然而驚,心中想到一個玄靈宗中流傳很廣的傳聞:玄靈掌門朗蒼子的門下,以孟驚鴻和楚靈風最為出眾;將來要掌門要在下一輩中尋找接班人,這兩人是最可能的人選。


    雖然,現在好像孟驚鴻最受寵,也擔任著玄靈宗中最重要的玄宗堂副堂主,僅次於堂主鬱昊空;但別忘了,那楚靈風,可是被掌門任命為清宗堂堂主,實打實地獨當一麵。


    而且和孟驚鴻為人高傲,走上層路線不同,楚靈風對待同門,向來親和,常加援手,如果不是這樣,張狂雲這種角色,怎麽可能還會被他關心關照?


    所以,別看孟驚鴻成為下一屆掌門的唿聲很高,若認真算起來,楚靈風可不是毫無機會。


    一想到這,張狂雲便明白了一件事:就算自己是被冤枉的,就算自己骨氣很硬,若自己落在孟驚鴻的手裏,最後不管經曆什麽手段,唯一的審問結果就是,是楚靈風喪心病狂,為了爭權奪利,暗中和妖族勾結,指示平時扶植的小師弟,讓他當炮灰,放火燒了重要的妖國情報。


    不用問過程,結果一定是這樣。


    所以想到這個結局,張狂雲才臉色驟然煞白。


    他死活都沒想到,本來一件小事,最後竟會演變成整個玄靈道門中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的角鬥場!


    對他來說,如果今天這件事,就算被冤枉,為了不暴露小師妹、不辜負她那一片美意,他自己一個人扛了,也就罷了;但現在不一樣,他很可能會牽連到一個無辜的人。


    尤其這個人,還是自己最敬愛的人,在整個門派都對自己不冷不熱、甚至看不起的情況下,他還能把自己當朋友。


    這種情況下,他如果還顧忌這顧忌那,那真是枉費平時以俠義自許。


    第28章 奇怪的小師妹


    心下計議已定,他抹了抹眼淚,挺起身子,說道:“掌門師尊、石長老在上,請恕弟子方才隱匿之罪。”


    “實是此事有些說不出口,不過到得此時,弟子也不得不說了。”


    “今日弟子來藏經院中,實是與洛琳琅洛師妹相約賞月,她因稍後再到,便囑我在藏經院東偏房中等候。”


    “弟子真的一直呆在偏房中,沒做任何事情,也不知為何突然火起。”


    “這便是實情,還請掌門師尊、石長老、及孟師兄明鑒!”


    此言一出,朗蒼子和石破山緊繃的麵皮,稍作緩和。


    孟驚鴻也是鬆了一口氣,說道:“原來如此。掌門師尊,請允許弟子著人找洛師妹來,跟狂雲師弟方才所言,兩相一對照,若無差誤,便可還師弟清白。”


    “善。”朗蒼子點點頭道。


    “多謝師尊。賈師弟,”孟驚鴻轉身朝賈少康說道,“又要勞煩你一趟,去把那洛琳琅洛師妹找來吧。不過,帶她來的一路上,對眼前之事,你不可半句多言!”


    “是,謹記師兄吩咐。”賈少康垂首一禮,便轉身去尋那洛琳琅去了。


    在洛琳琅到來之前這段時間裏,原本緊張的氣氛,明顯變得有些緩和。


    楚靈風固然為張狂雲欣喜,那孟驚鴻也有些歉意地對張狂雲道:“師弟,方才師兄對你有些急躁,也是事出突然,又遭此損失,才有些氣急,萬望師弟莫往心裏去。”


    說著話,他上前親手將張狂雲身上的繩索,好生鬆了鬆。


    見他如此,張狂雲還能說什麽呢?隻能說無妨無妨。


    沒過多久,那賈少康便領著洛琳琅前來。


    剛來此地,洛琳琅見到眼前的場麵,還一臉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洛師妹,我問你,”孟驚鴻和顏悅色說道,“你今晚,是否與張狂雲師弟相約,在此地賞月?你先有事不能早來,便讓張師弟在藏經院中等候?”


    “沒有啊。”洛琳琅一臉茫然道,“我沒有和他相約賞月啊……”


    “什麽?!”幾乎在場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場這些人,都不是等閑之輩,剛才聽張狂雲說出那一番內情,按他們的經驗來看,並不像臨時編瞎話。


    因此他們都覺得,讓洛琳琅來對質,隻不過走走過場,肯定不會有問題;他們中心思活的,都已開始琢磨,到底是什麽人,今晚放了這一把火。


    結果沒想到,洛琳琅卻給大家來了這麽一出!


    “難道真的是這個張狂雲憊懶,臨死抱佛腳,編出這番瞎話來搪塞?”有不少人,已經開始重新懷疑少年了。


    這時張狂雲,最是震驚。


    不過他一時並沒有說話。


    他還在心中思索,是不是小師妹為了女孩子的顏麵和名聲,才矢口否認?


    他轉臉看著洛琳琅,卻見她在月色火光中,一雙眼眸清澈如水,神色毫無波動。


    一時間,張狂雲愣在當場,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和她爭辯對質。


    “洛師妹,”這時倒是孟驚鴻開口了,“你是不是,臉皮薄?不好意思說實情?不要緊,雖然同門有私情,似違清規,但我玄靈道門本就不禁兒女之情,就算這次有違門規之處,我也會用玄宗堂副堂主的身份,跟掌門師尊求情,赦免你二人。”


    說到這裏,他轉向朗蒼子和石破山,用目光征詢他們的意見。


    見他如此,掌門和執法長老,一齊點頭說:“可以。”


    一聽此言,雖然這時候,洛琳琅還沒說話,張狂雲已經一下子覺得,自己安全了。


    “孟師兄,真的不是師妹麵皮薄。師妹真的沒和他相約賞月,更何來讓他在藏經院中等候?敢問師兄,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洛琳琅麵帶疑惑地問道。


    這一下,張狂雲如同遭到一記重擊,整個腦袋都“嗡嗡嗡”地響!


    接下來那洛琳琅,還在跟在場的掌門、長老、師兄們,列舉自己不可能來這裏約會的各種人證。


    不過張狂雲,仿佛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


    他歪著頭,怔怔地看著洛琳琅,卻發現她已形同陌路,和這些天跟自己遊山玩水、柔情蜜意的那個洛琳琅,已是判若兩人。


    “怎麽會這樣?”忽然間,張狂雲感覺有點不對勁了。


    別看他在門派中地位邊緣,不聲不響,可不意味著他是個蠢貨庸才。


    見洛琳琅這副做派,他忽然意識到,這些天來,自己和她雖然幾次三番相約遊玩,但在洛琳琅的提議下,還真的專挑沒人的僻靜處去。


    也就是說,每次相會,都沒有第三者在場!


    對這點,當時他還覺得很正常,畢竟兩人這般私下頻繁相會遊玩,有違門派清規,要避人耳目。


    所以他不僅不覺得不正常,還有些竊喜,覺得小師妹懂情懂趣,專挑沒人的地方去,可以讓兩人無話不談,更增親密。


    但現在,他卻覺得,太不正常了!


    妙宗堂的洛師妹,可從來都是內斂嫻靜的名聲,和那些佻達奔放的女子可能不同;這麽快就跟自己熱乎,還主動專挑沒人看見的地方去,這真的正常嗎?


    以前身在局中,懵懂無知,還反過來沾沾自喜,但這時候,他卻悚然而驚,驚出了一身冷汗!


    也直到這時候,他才忽然意識到,如果白冰嵐在,該多好。


    畢竟在白冰嵐被自己氣跑消失之前,對洛琳琅的種種主動熱情,她是都看在眼裏的。


    如果這時候她在這裏,該多好……至少不會讓洛琳琅說什麽是什麽了。


    想到這裏時,張狂雲心中懊悔無比。


    當然現在也不是光懊悔的時候。


    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一冷靜,他便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種不祥的預感,並不來自於小師妹的矢口否認,還是小師妹說這些的時候,那無比冷靜沉著、恰到好處的疑惑表情。


    如果她表現出驚慌失措,還真能理解成,作為少女,她實在無法當眾啟齒幽會私情;但現在,她如此的冷靜沉著,意味著什麽?


    “她……早有預謀!”


    這個想法,如同一道霹靂電光,閃過張狂雲的腦海!


    “來人!”一直沒怎麽做聲的掌門,忽然大喝一聲,“把這滿嘴謊言的縱火逆徒,給我捆牢送往後山地牢;驚鴻,你給我嚴刑審問,一定要問出真相來!”


    “是!”孟驚鴻神色肅然,拱手稱是。


    “師父!”楚靈風見勢不妙,忙叫道,“張師弟雖然經義功法不出眾,但他為人一片至誠,弟子不信他會做出這種事!”


    “哼!”朗蒼子目光銳利地看向他,“靈風,知道你好脾氣,可你不看看,這是什麽時候?你放心,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若他無和外族勾結之事,為師自會隻罰他縱火之罪。”


    “那縱火之罪,是何懲罰?”楚靈風顫聲問道。


    “靈風,你真個不知?”朗蒼子瞪著他,“好,為師告訴你,最輕者,也是逐出師門,並通告天下同道!”


    掌門真人此言一出,不僅張狂雲,連楚靈風的腦子裏,都瞬時“嗡”的一聲,仿佛有口巨鍾突然在耳邊轟響。


    “師父——”楚靈風叫了一聲,還想再求情,卻不防那執法長老石破山,暴喝一聲道:“楚靈風,別忘了你的身份,適可而止吧!”


    被他這麽一吼,楚靈風的話語隻能戛然而止。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看重親近的小師弟,被人推推搡搡地押走,他心裏,極為難受。


    不過,他看了看掌門和長老嚴厲的樣子,也隻能對自己說,今日事不可為,還是徐圖緩計。


    這時那洛琳琅,看著張狂雲被拖走,雖然不動神色,但眼眸深處裏,還是露出一絲不忍和愧疚。


    到得此刻,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今晚此事到此時,已是塵埃落定,再無翻盤可能。


    而以前對掌門繼承人,有些舉棋不定的那些人,這時候看看場中兩個熱門的人選,一個氣勢高昂,顧盼自雄,一個嗒然若喪,兩眼無光,則頓時心裏的天平,有了明確的傾向。


    雖然此時不便表露,但這些人心裏已經打定主意,明天,就得是明天,便要盡快去跟大師兄示好套近乎了。


    此時,正是月移中天。


    八月中秋的圓月,又大又圓,如一隻碩大的銀盤,懸掛在深藍的天幕。


    圓月華光四射,玄靈宮明如白晝。


    藏經院邊發生這麽一場風波,有許多玄靈宗弟子,都陸續趕來圍觀。


    當張狂雲被推推搡搡押走時,說成萬眾矚目,也不為過。


    誰能想到,一個平時不起眼的邊緣俗家弟子,惹出這麽大的風波?聽剛才掌門之令,這個叫張狂雲的後生,可算是徹底毀了。


    麵對這情景,其實大部分圍觀者,並沒有什麽感覺。


    如果說門派中哪個大人物,出了事,他們很可能還驚詫、悲哀,甚至幸災樂禍,但張狂雲是誰?現在連白冰嵐的名字,都比“張狂雲”叫得響!


    就在大家懷著禮節性的義憤和惋惜,準備各自散去時,卻忽然聽得一清脆悅耳的聲音,清晰傳來:“慢!張狂雲他沒有罪!”


    “什麽?!”剛才內心淡淡然的圍觀弟子們,忽然間興奮起來,“難道還有反轉?!”


    本來漸漸散去的人群,仿佛說好的一樣,“唿啦”一聲重新聚攏起來,不少人還搶占了最佳觀望位置。


    “什麽人?”孟驚鴻眼皮子一跳,不快地喝問道。


    “是我,仙路堂新晉弟子,白冰嵐。”隨著一聲不卑不亢的迴答,失蹤好多天的天狐公主,忽然從遠處的甬道,朝眾人嫋嫋而來。


    此時天月正圓,華光四射,本就容顏絕世的少女,沐浴著一身潔白的月輝,渾身都散發著聖潔的光芒,在映入眾人眼簾的那一瞬間,簡直像月宮仙子下凡。


    “冰嵐……”忽然見到少女,張狂雲的感覺,簡直跟見了親人一樣。


    不過這時他想起少女對自己的衷心提醒,不由得又愧又悔。


    悔恨之時,他忽然昂起頭,朝少女厲聲叫道:“師妹,休要多言,這裏沒有你什麽事!”


    原來,他見白冰嵐貿然前來,還聲稱他無罪,便擔心她被牽連進來。


    好心暗示,不過少女仿若充耳不聞,隻顧上前,攔住押解張狂雲的弟子。


    “幾位師兄,且先住手——你們抓錯人了!”白冰嵐笑著說道。


    押送張狂雲的,都是男弟子;這時見白冰嵐朝自己溫言笑語,就好像忽然看到了春日百花綻放。雖然不敢立即把張狂雲放了,但他們也停下了腳步。


    “荒唐!”孟驚鴻見此,不由得叱喝一聲。


    雖然他對白冰嵐頗有心思,但現在大事當前,他見少女突然闖出來攪局,心中也實時不快。


    “冰嵐師妹,掌門師尊在此,休要亂說。”孟驚鴻一臉威嚴,居高臨下道,“張狂雲他以為中秋佳節守衛鬆懈,便來藏經院焚燒妖國情報,被我等抓個正著,證據確鑿,豈曰無罪?時候不早,你且迴去,今後仙路堂,還要你先打理。”


    “那倒不必了。”對大師兄軟硬兼施,拋來的誘餌,白冰嵐卻毫不動心。


    麵對威權赫赫的大師兄,她神色如常,從容對道:“張師兄心性中正,有勇有謀,仙路堂正該由他主持。張師兄——”她轉過臉去,朝張狂雲叫了一聲:“你究竟還要演到什麽時候?忍到什麽時候?師妹覺得,現在已經可以了!”


    “呃?”這時不僅在場其他人摸不著頭腦,連張狂雲自己,也是一臉茫然。


    “您就是掌門真人吧?”這時白冰嵐又找上掌門朗蒼子,施禮說道,“掌門真人在上,今晚之事,您真的誤會了;張師兄他不僅無罪,還有功。”


    “胡說八道!”孟驚鴻還沒做聲,旁邊那賈少康已經忍不住了,跳起來叫道,“證據確鑿,這麽多人看到了,你個小女子還出來胡說八道!”


    “哼!這麽拚命維護,你和他肯定有私情!”


    “張狂雲,也真有你的,身為男子,你忍心讓你的姘頭替你出頭!”


    第29章 吐血的大師兄


    連珠炮般罵到這裏,賈少康還待再罵,卻忽然隻見眼前黑影一閃,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隻聽得“啪”的一聲脆響,轉眼腮幫子火辣辣地疼,再用手一捂時,便發現已經腫起來像饅頭了。


    “誰?誰?誰敢打我?!”賈少康反應過來後,立即暴跳如雷,捂著腮幫子朝四下亂吼。


    “我敢打你。”一個清和的聲音傳來。


    “誰?!”賈少康循聲望去,原本氣勢洶洶的樣子,頓時泄了氣——原來,出聲之人,正是清宗堂堂主楚靈風。


    “怎麽不叫了?”楚靈風慢條斯理,看著他道,“打你就打你了。掌門師尊麵前,還容得你撒野?白師妹好好地說事,你阻攔什麽?莫非心中有鬼?”


    “你、你……”賈少康心中氣急,卻不敢反擊;他求救似的看向自己實際中的主子孟驚鴻,卻發現他臉色鐵青,見自己望來,迴了一個惡狠狠的眼神。


    賈少康頓時像一株霜打的茄子,不敢再作聲。


    “無罪,有功,有意思。”既飄逸、又威嚴的掌門真人朗蒼子,看著白冰嵐,“你就是白冰嵐?最近本座可沒少聽說你的名字。唉,吾未見好學如好色者……有什麽事,你說吧。”


    “是!”白冰嵐也不管掌門對自己的評價,侃侃說道,“其實,今晚之事,隻是張狂雲師兄的一個計謀。”


    “計謀?”圍觀群眾一片嘩然。


    “是,計謀!”白冰嵐清脆動聽的聲音,在月夜的亭台樓閣中迴響,“近幾次下山除妖,讓張師兄得知,很可能有妖族或者妖族在我族中安插的奸細,想銷毀玄靈宗中曆年所積的妖國情報。”


    “張師兄有心報告,但消息並不確鑿,要是輕易妄言,最後證明隻是妖族謠言,那反而不好。於是他便將計就計,真正的妖國情報早就命我轉移,他便按照聽來的大致時間,潛伏在藏經院中,等那妖族奸細現形。”


    “胡說!”孟驚鴻立即打斷她,冷笑道,“白冰嵐,你護主心切,我能理解;可也不能說得太荒唐了。我勸你聽我一言,由我主持審問,定然公正公平,不會讓張狂雲吃不必要的苦頭。”


    這時候,他對白冰嵐的喝阻,是真心的;雖然他一直覬覦少女的美色,但反正隻要能扳倒張狂雲,今後失了依靠的小妮子,還不是任他予取予求?


    “師兄,你這話便不對了。”楚靈風開口道,“師尊既然已經讓白師妹說了,你就耐心聽完;畢竟我道門中人,要講一個清淨平和。”


    “哼!”孟驚鴻斜著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是這樣啊……”掌門真人朗蒼子,一陣沉吟,“這麽說,今日之事,隻是張狂雲引蛇出洞?”


    “掌門明鑒,正是。”白冰嵐恭敬說道。


    “那,妖國情報,確是真燒毀了。”朗蒼子目光炯炯地盯著少女。


    “誰說燒毀了?孟師兄說的?”白冰嵐的俏靨上,浮現一絲嘲諷之意,“哎,還以為有些師兄,是什麽大人物;遇上點事情,就一驚一乍的,也不去查明,便斷言又是被燒了、被毀了,哪還有我們道門中人的清淨鎮定?”


    “你!”剛才被師弟揶揄,本就憋著一肚子火,這時居然見一個毫無地位的小師妹,居然也這麽諷刺自己,孟驚鴻的感覺,和剛才賈少康被打一耳光的感覺,也差不多。


    於是他暴跳如雷,又用了十二分的力氣,極力壓住火兒,高聲喝問道:“你說,如果沒被燒毀,那它們去哪兒了?”


    “去了一個你很熟悉的地方。”白冰嵐笑道。


    “莫要裝神弄鬼!”孟驚鴻氣急敗壞地吼道。


    “裝神弄鬼?”白冰嵐冷笑道,“難道把情報轉移到大師兄你的房裏,叫裝神弄鬼?你房子是靈堂麽?”


    “放肆!”朗蒼子喝了一聲,“休對你大師兄出言不遜……嗯?你是說,把妖國情報,轉移到驚鴻房中?你……說話要負責任。”


    也就是掌門真人了,經驗豐富,才把最後那個“你不要胡說八道”的心裏話,給轉換成符合身份的措辭。


    “小女子說的每一句話,都很負責。”白冰嵐平靜如水道,“妖國情報,早就由我轉移到大師兄的房間裏了。”


    “為何偏偏是他房間?”朗蒼子問道。


    “因為我對他的住處熟啊。”白冰嵐笑嘻嘻道。


    “嗯?!”好似“唰”的一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孟驚鴻,那眼神十分曖昧。


    那白冰嵐還在繼續說道:“自我入玄靈宗門,大師兄他老是來找我,不管有事沒事都來找我,所以偌大的門派中,小女子除了張師兄,就跟大師兄熟了。”


    “要藏妖國情報,自然首選他那兒了,畢竟我們也不知妖族奸細有沒有察覺,藏在白鹿崖不安全啊。大師兄的住處,我熟門熟路,藏得也順手啊。”


    “你、你你!”孟驚鴻聽了,氣得臉色煞白,手指著白冰嵐,聲音顫抖,想罵又不好罵,想說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我怎麽了?師兄——”白冰嵐一臉懵懂無知的樣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孟驚鴻,末尾那個“師兄”還喊得又甜又膩。


    “呀!”眾人見狀,全都暗暗搖頭。


    他們心說,這孟驚鴻,也真是虛偽,平時巡視門派中,不苟言笑,唿來喝去,結果自己不守門規,竟然不顧身份,去暗中勾搭新進的女弟子,不僅有損品行,還搶了他們的機會啊!


    心中懷著這樣的想法,眾人看向孟驚鴻的眼神,不僅曖昧,還很不滿。


    見此情形,孟驚鴻又驚又怒,猛地氣血上湧。


    他先是心中一悶,緊接著嗓子眼一甜,隻覺得好像有什麽液體要湧上喉頭。


    孟驚鴻一驚,連忙一運功力,生生把已經湧到喉頭的那口血,又給逼了迴去。


    “不可能!”孟驚鴻緩過神,便眼神猙獰地瞪著白冰嵐叫道,“白冰嵐,你休要血口噴人!你怎麽可能把妖國情報,藏到我房裏?”


    “怎麽不可能?”白冰嵐一步不讓,麵對神色兇狠的大師兄,毫不畏懼道,“怎麽?孟師兄的意思,我不可能把妖國情報藏到你房裏,難道你房裏的妖國情報,是你自己藏的?那豈不是成了賊喊捉賊?”


    說完這一句,她又壓低聲音,滿懷惡意地對孟驚鴻道:“說我血口噴人?我看剛才,是誰差點血口噴人?”


    “哇!”一聽這句話,本來壓著一口血的孟驚鴻,再也壓製不住,頓時從嘴角流下一絲鮮血!


    “師兄!”在他旁邊的賈少康,見狀嚇得跳起來,就要上前替孟驚鴻擦拭嘴邊的鮮血。


    “走開!”孟驚鴻一把推開他,雙目赤紅地瞪著白冰嵐,“沒想到,白冰嵐,你真是個厲害角色。方才都是你一麵之詞,我怎麽都不信,那燒毀了的妖國情報,能在我房中。”


    “不信好啊。”白冰嵐道,“找人去一查,不就都明白了?”


    “好!”孟驚鴻冷笑一聲,轉身拱手道,“掌門師尊,請允許弟子迴房一趟,去看看那妖國情報,是否真在弟子房中。”


    “好,你去吧。”朗蒼子抬抬手道。


    “謝過師尊!”說罷孟驚鴻轉身便要走。


    “慢。”一直沒怎麽說話的執法長老石破山,忽然一揮手,道,“來人,陪驚鴻一起迴房。”


    “是!”他身旁的親隨弟子中,立即有兩人躬身答應,快步上前,簇擁在孟驚鴻身邊,隨他一起迴房去。


    執法長老這個舉動,讓孟驚鴻的心有點發涼。


    “他這是不相信我啊……”孟驚鴻看向張狂雲和白冰嵐二人的目光,其中恨意更甚。


    大師兄孟驚鴻,迴房驗證,還需要一段時間;這夜也越來越深沉。但這時,在場之人,卻沒有一個人走。


    本來被繩捆索綁的張狂雲,當白冰嵐出現後,那繩索也被暗中鬆綁了。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張狂雲和白冰嵐,隻能用眼神交流。


    張狂雲的眼神,表示了悔意、歉意,還有驚訝、問詢之情。


    白冰嵐流露的意思則是:現在知道誰是好人了?今晚的事,你放心,沒問題。


    見他兩人如此,那個已經被晾在一旁的小師妹洛琳琅,心裏卻很不是滋味。


    這種滋味,並不是吃醋的感覺,事實上能做出今晚這事,便證明她對張狂雲毫無感情,之前隻是虛以委蛇。


    她現在心中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她完全沒能料到,今晚情勢竟然急轉直下,並沒有像那個人先前說的那樣,十拿十穩,不會出任何問題。


    她對那人,實在太過相信,因此洛琳琅根本就沒有想過,萬一這事情,失敗了,該怎麽辦?


    又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孟驚鴻和那兩個執法長老座下的弟子,便從遠處迴來。


    皎潔的月光,讓幾人行走的剪影十分清晰,於是還離著很遠的距離,大家都看清,那兩個執法弟子正抬著兩隻摞在一起的箱子,從遠處一蕩一蕩地走過來。


    從他們的走路姿勢來看,這兩隻箱子應該很沉。


    而之前領頭而去的孟驚鴻,這時卻走在後麵,垂首低頭,竟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見此情形,眾人十分吃驚:“難道,真被玄靈之花、美人師妹給說中了?”


    不用說,孟驚鴻和執法弟子,還真在孟驚鴻房中的床底角落處,發現了這兩隻箱子;當時孟驚鴻大驚失色,拖出箱子來打開,看清裏麵裝的是什麽時,他的臉色甭提有多精彩!


    當他們三人迴到現場,那兩個執法弟子把箱子抬到掌門和執法長老麵前。


    執法弟子很懂事,這時並沒有按慣例先稟告,而是沉默不語。


    “師尊,長老,”孟驚鴻也像隻霜打的茄子,期期艾艾地說道,“白師妹她,說得沒錯,所有曆年重要的妖國情報,果然都轉移到弟子房中的床底下。”


    “哦。”掌門麵沉似水,抬抬手道,“給張狂雲,鬆綁吧。”


    “是!”站在少年邊上的弟子,頓時就把少年身上早就鬆懈的繩索,給麻利地取下來。


    脫離了桎梏,張狂雲忙對掌門躬身一禮:“謝過掌門師尊!”然後便展動展動手腳,急走幾步,站到了白冰嵐身邊。


    事情出其不意地逆轉,孟驚鴻心中驚怒,便忍不住朝兩個罪魁禍首望去。


    他預期看到的,是嘲諷和仇恨的目光;但沒想到,他看見的是,那白冰嵐,隻是看著自己笑,那張狂雲也跟著笑。


    這種笑容,淡然,平和,沒有絲毫的揶揄和嘲諷,但孟驚鴻看了,卻很是不安起來。


    他忽然覺得,自己小看了這兩人。


    真的小看了。


    本以為利用洛琳琅設下的圈套,天衣無縫,卻早被對方看破。


    看破了,卻不說破,更可怕。


    不說破,還順水推舟,反擊了一把,這心思何等深沉狠辣?


    這些都罷了;關鍵是,能神不知鬼不覺,把一擔書卷藏到自己房間中,這意味著什麽?


    想到這裏,大師兄眼角一跳,驀地看向了二師弟楚靈風。


    “難道是他玩的花樣?眾人皆知,那張狂雲豬不嚐、狗不聞,也就自己那個二師弟,不知發了什麽瘋,竟把這個不入流的小師弟當成寶貝。”


    這般想時,他看似不經意地打量了楚靈風一眼,卻見他也是神色驚訝。


    “嗯?莫非他也不知情?不會的!”孟驚鴻很快否定了這想法,“以張狂雲這貨色,再加上白冰嵐這隻大花瓶,怎麽幹得出這等大事情?一定是二師弟暗中指使、協助了!”


    霎時之間,他便把刻骨的仇恨,轉移到楚靈風身上去了。


    反正在玄靈宗小一輩中,他兩人不分伯仲,向來都在別苗頭;現在孟驚鴻也算是舊恨未了,又添新仇。


    看到眼前這一幕,那個小師妹洛琳琅,自然更是驚得目瞪口呆!


    一股寒意,彌漫她全身。


    她驚惶地看向孟驚鴻,沒想到孟驚鴻的目光一接觸到她,便立即移走;她有看向張狂雲,張狂雲便迴了一個平和的微笑,卻讓她如墮冰窟——這笑容平和,優雅,甚至還有幾分溫暖,但卻絲毫不涉情意。


    這樣的反應,才是讓她最害怕的!


    第30章 有事獻殷勤


    場中之人,心思各異時,掌門朗蒼子的目光,緩緩地掃過他們,然後問張狂雲道:“狂雲,既有此隱情,為何不早說?”


    “請掌門恕罪,弟子不早說,實是因為想看看,有什麽可疑的人物、可疑的舉動。”張狂雲煞有介事地說道。


    “哦?那你看出來了嗎?”掌門問道。


    “我……”張狂雲沒有立即迴答,而是轉過臉來,目光在孟驚鴻、洛琳琅、賈少康等人臉上,一一掃過——這一看,真可謂看得人心惶惶!


    緩緩看了一圈之後,張狂雲便迴身稟道:“啟稟掌門,並沒有。”


    “怎麽沒有?”白冰嵐叫起來,“哎,師兄啊,你就是宅心仁厚。剛才明明有個人,表現得很可疑!”


    一聽此言,本來還在暗自慶幸的孟驚鴻,仿佛猛然被驚醒一樣,立即道:“稟過師尊,剛才賈少康師弟行為極不檢點,汙言穢語,有失道門弟子體麵;雖然楚師弟已出手小懲,但弟子以為遠遠不夠,懇請師尊準許弟子將他關入後山紫霞洞,三天一給食,讓他清心反省!”


    “好。”朗蒼子準道。


    聽得這般發落,之前趾高氣揚的賈少康,頓時麵如死灰,垂首不言。


    見得如此,白冰嵐卻嘀咕道:“嗬,真打得一手好算盤,關入後山一飲食,正好讓這廝修煉辟穀大法麽?”


    “別說了。”張狂雲暗中一拉少女袖子。


    “好吧。”見得如此,白冰嵐隻好不再做聲,心裏遺憾想道:“唉,可惜了,本來可以將這個人族道門,攪出更大的風雨的!”


    “他們這些人族也是,明知道怎麽迴事,卻息事寧人,找個替死鬼,也不追求有人陷害之事了。”


    想到此處,她目光森冷地看向洛琳琅。


    本就惶恐之極的小師妹,一觸到她的目光,就好像被毒蟲蟄了一樣,不自覺地往後踉蹌退了兩三步。


    見她失態,一直好似沒注意她的掌門真人,忽然開口道:“今日雖然無甚損失,也隻罰了一個賈少康,但各位玄靈弟子須知,清淨衝和,謹修天道,這才是我道門中人的本分;若是以後有誰,再做出有損玄靈風骨之事,休怪本掌門發雷霆之怒!”


    說完這句話,他便一轉身,拂袖離去。


    見他離去,石長老以目示意,頓時身邊的執法弟子如狼似虎地撲上前去,將賈少康繩捆索綁,押往後山;那用來捆綁的繩子,還是剛才捆在張狂雲身上的。


    見自己親信倒黴,孟驚鴻的臉色,自然不好看;他“哼”的一聲,看也不看眾人,便也轉身離去。


    不過在他沒走幾步時,那二師弟楚靈風,已經快步上前,攏住張狂雲的肩膀大笑道:“好師弟,真有你的!以後咱們,要多親近親近!”


    聽他這一聲毫不避諱的話語,大師兄離去的腳步,稍微頓一頓,便加快步伐,很快消失在玄靈宮的亭台樓閣中。


    “楚師兄,多謝!”張狂雲十分知道二師兄此舉的用意;這可不是表麵的熱情和常規的道賀,楚靈風此舉的含義,卻是昭告天下,張狂雲是他的人,如果張狂雲得罪了什麽人,那楚靈風會幫他擔待著。


    在場之人,都不是傻瓜;看到這一幕,固然因為親疏遠近,觀感各不相同,但有一點他們卻是幾乎心思一同:這楚靈風,果然不愧能有偌大的名聲;在張狂雲明顯把大師兄往死裏得罪時,他還能挺身而出,把以前都沒明確的態度,現在卻向所有人挑明,這不是俠義之舉,是什麽?


    想到這一點,就算是站在大師兄那一方的人,也忍不住暗挑大拇指,讚歎楚靈風的為人。


    到這時,眾人也漸漸散去;雖然今晚之事,好像最後隻倒黴了一個賈少康,但各人心中滋味,到底是酸是甜,是苦是辣,也隻有自己知道了……


    一夜紛爭過後,返迴白鹿崖的路上,張狂雲與白冰嵐並肩而行。


    此時山風清涼,天月正明。


    返迴仙路堂的山路,被明月照得亮白,正如一條環繞山峰的銀色飄帶。


    走著走著,張狂雲忽然停下來,朝少女躬身一揖道:“謝謝你,冰嵐。”


    “現在知道謝我了?”白冰嵐看著他,“前些天跟你說,那洛琳琅不是真的喜歡你,你還不信。”


    “是我錯了。”張狂雲真摯地道歉道,“我當時真的以為,那洛師妹心腸好,對我另眼相看呢。真沒想到,小師妹竟然是那樣的人,唉!”


    張狂雲一想到一向善良可親的小師妹,竟然對自己做下圈套,便唉聲歎氣,心痛不已。


    “你啊——”本來白冰嵐想多數落他兩句,說他“色令智昏”,但看他這副模樣,心下也就不忍心了。


    其實,對張狂雲的感受,她很能理解,便住嘴不言了。


    “咦?我這是怎麽了?”白冰嵐忽然有些驚奇,“本公主向來有話直說,頤指氣使,怎麽這會兒居然欲言又止,難道這就是華夏人所說的‘善解人意’?呸呸呸!本公主才不要善解人意,有話直說,這樣多好!”


    心裏這麽想,但看一看月光中憂傷的少年,心中那些指責的話兒,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對了冰嵐,你怎麽看出來他們有問題的?還把妖國情報,提前藏到大師兄房中?”張狂雲疑惑地問道。


    “嗬,這有何難?”白冰嵐傲然一笑,“我早看出洛琳琅有問題,便在暗中觀察,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麽?”


    “什麽?”張狂雲道。


    “在和你遊山玩水期間,她幾次去找大師兄。之後大師兄便命人將兩箱書冊,抬入了藏經院東偏房中。”


    “雖然我沒聽到他們具體說什麽,但那種地方,放上這樣的東西,猜也猜得到和他們的陰謀一定有關係。”


    “我便趁人不備,偷偷把那兩個箱子,藏進孟驚鴻房中了。哎,那箱子好沉啊,搬得我好累呀!”


    說到這裏時,白冰嵐甩甩手,一副手腕到現在還疼的樣子。


    “真是辛苦你了!”張狂雲發自內心地說道。


    “算你有點良心。”白冰嵐抿嘴一笑。


    “說起來,我之前倒看不出,你這勾心鬥角的經驗,挺豐富啊?”張狂雲笑道。


    “那是。”白冰嵐不動聲色道,“你不知道,我們老家那裏,親族啊、鄰裏啊,爭鬥很多的,簡直精彩紛呈,直追……春秋戰國!所以小女子雖然單純,但耳濡目染,這些事情也是很懂的!”


    “哈哈!”看著少女一副自信老成的樣子,張狂雲大笑起來,“你個小丫頭,懂個啥?不過……有什麽爭鬥門道,給我說說唄?”


    “嘻嘻,現在知道,師妹有本事了?”看著少年前倨後恭的樣子,妖國公主忽然間,覺得這人也挺有趣。


    兩人就這樣笑笑鬧鬧,往白鹿崖而行。


    不知不覺,經此一難,兩人間的關係,變得更加親近。


    張狂雲這一次真的很感激白冰嵐。


    第二天是八月十六,俗語雲“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這一晚,他特地拿出珍藏的青梅酒,又親自做了桂花糕,使出平生廚藝,好好地做了些菜,犒勞自己的恩人。


    見他忙裏忙外,白冰嵐也覺得挺開心,不過心裏還是對自己說:“這是你應該的!”


    當一切酒水菜肴都準備妥當,張狂雲便從屋裏扛出了桌子、搬出了凳子,又擺布好酒菜,便鄭重地請白冰嵐入席。


    夜空晴朗。


    皓月星空之下,張狂雲給二人斟滿酒杯,然後站起,朝白冰嵐深深一禮後,舉起酒杯,向她鄭重敬酒。


    “算你還有良心。”白冰嵐抿著嘴笑,也不揶揄他,優雅地迴了一禮,然後以手掩杯,將杯中琥珀色的青梅酒,抿了兩口。


    “冰嵐,這一次,真的要感謝你。”坐下後,張狂雲朝少女誠懇說道。


    “不用這麽客氣,我可還要靠你關照。不過……既然師兄這麽真心感謝,那就說點好聽的,來聽聽吧。”白冰嵐笑道。


    “好聽的啊……”張狂雲摸著腦袋,想了一下道,“那就說咱們第一迴 見麵。”


    “第一迴 見麵?”白冰嵐有點奇怪。


    “嗯,就是第一迴。”張狂雲道,“那一次,我要去杭州捉那犬妖。隻因那犬妖十分機警,又隱身鬧市,我便想智取。我便雇了你堂姐。卻沒想到來的是你。”


    “當時第一眼見你,你正倚在牆角,春日晨光正好,照在你身上,好像整個人都發著光,嬌嬌怯怯地扶著牆,在明媚春光中,就好似一株玉樹瓊花一樣。對了,有句傳奇詞句怎麽寫來著?”


    “哦,想起來了,是‘珠初滌其月華,柳乍含其煙媚,蘭芬靈濯,玉瑩塵清……’當時我真的以為,我看花了眼,是不是天女仙子飄落凡塵,無巧不巧落在了我的眼前。”


    “嘻!真的這麽好呀。”聽得少年這麽誇張的讚美,即使是妖國的公主,心裏也喜滋滋的。


    而且,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同,白冰嵐在塗山皇朝中,貴為公主,基本沒什麽外人敢當麵誇她美貌,生怕被治個輕浮不敬之罪;所以張狂雲這一番引經據典、拚了老命的誇獎,真的讓少女樂得好像真成了天女仙子那樣,心魂兒快飛到天上。


    說實話,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最看重的不是別人誇她才華高、本領強,而最好是,“你不過就是仗著美貌,就橫行霸道”!


    白冰嵐即使身份尊貴,也跳不出這樣的規律去。所以,張狂雲這一番誇,真誇到妖國公主心坎兒裏去了。


    這時,那張狂雲還在接著說道:“當時,一眼看見了你呀,我就覺得,不用多問,也不用多言,你就是我要等的人!”


    “真的?!”白冰嵐喜動神色,立即決定紆尊降貴,站起來親自為張狂雲斟滿了酒,滿含期待地說道:“師兄,沒想到你這麽會誇人……不是,沒想到你這麽愛說實話。”


    說到這裏,她衝少年甜甜地一笑,膩聲說道:“很好,我很喜歡聽,再多說點好聽的來。”


    “啊?還要說?”剛才侃侃而談的少年,這時卻一臉苦笑,期期艾艾地道,“沒了,真沒了……我又不是士子文人,好不容易編這麽一個,我容易麽我?別為難我了,要不要換一個報答法兒?比如……我去山中獵隻白狐,剝皮給你做過冬的皮襖?”


    “哼!”白冰嵐霎時變了臉色,想也不想便抬手想要狠擊少年。


    不過手伸到一半,她忽然醒悟了過來,化抽為揮,擺了擺手的樣子,淺淺笑道:“師兄,不要什麽狐皮,師妹像是那麽淺薄的人嗎?好了,不難為你了。”


    “那太好了!”張狂雲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看得少女又是氣不打一處來。


    “師兄,不難為你是不難為你,不過這個情,你是先欠下了。”少女狡黠地說道,“以後,什麽時候我想起來要你報答,你便不許推辭喔。”


    “當然,當然。”張狂雲鄭重答道,“君子一諾,誓守一生,師妹大可放心了。”


    “嗯。”白冰嵐應了一聲,看著他,目光閃爍,也不知在想什麽。


    這時候,倒是張狂雲忽然想起一事,便有些疑惑地問道:“對了,師妹,為什麽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看起來那麽柔弱?嗯,雖然更添嬌態,但是怎麽看起來,好像扶著牆,就快倒下去了?”


    一聽此言,白冰嵐心說:“那不是餓的麽?”不過表麵卻依舊甜美一笑,說道:“也就是師兄你不解風情,師妹我,從來都是這麽嬌嬌弱弱,宛似弱柳扶風,別有一番情態呢!”


    “是嘛,可我覺得不像啊……”張狂雲喃喃道。


    “師兄!”白冰嵐嗔道,“不讓你說好聽的,你也別挑難聽的說啊!”


    “啊哈?我錯了,我錯了。”張狂雲尷尬地笑著,舉杯道,“咱們賞月吧,賞月吧,趕緊賞月。”


    “嗯?怎麽賞月還要趕緊?”白冰嵐不解道。


    “當然要趕緊,”張狂雲認真道,“你忘了?賈少康那個可惡的家夥,正被關在後山紫霞洞呢;說好了三天才能投食一次,今天是第二天,我準備一會兒趕過去監視,免得像上次我被關禁閉那樣,有什麽賈少康相好的來趁著夜深人靜偷偷投食!”


    “呸!”白冰嵐輕啐一口,“師兄胡說什麽呢?什麽相好的,說得好難聽!”


    第31章 幽靈之主的密謀


    “呃,不是說你,不是說你。”張狂雲反應過來,連聲說道。


    “哼。”白冰嵐翻了個白眼,端起杯,自己去渡雲亭邊,仰望天邊明月去了。


    其實,別看女孩兒現在一副薄怒微嗔的樣子,她心裏可高興著呢。


    “嗯,沒想到,這對抗我國巫師的主力之一,所謂的‘天下第三道門’,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嘛……”


    這一晚,雖然已經上了床,但張狂雲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


    最後,他索性披衣而起,輕輕推開房門,走到渡雲亭邊,看著月光映照下的雲山,靜靜地出神。


    “為什麽突然有人,要這麽陷害自己?”


    “是洛琳琅嗎?”


    “不太像。雖然這件事中,她真的十分可恨,可我怎麽都覺得,她無緣無故的,不可能突然對付我。”


    “她平時的性情品行,我還是挺熟悉的,我可沒像冰嵐說的那樣,‘色令智昏’呢。所以怎麽看,她都不像是真正的黑手。”


    “那是大師兄嗎?”


    “他倒確實挺像。”


    “難道他的出現,真是巧合?”


    “他後來那麽嚴厲的對待,隻是因為一直看我不順眼,便借題發揮嗎?”


    “還有件事,不能忘了。這陷害,還利用了洛琳琅,那說明這個人,對我非常了解,竟知道我暗戀她。”


    “可我平時也沒怎麽顯現啊?看來這人,不是平時出奇留心,就是對我十分了解。”


    想來想去,張狂雲發現,還是大師兄孟驚鴻,最為可疑。


    因為他想起一個傳聞,便是像他暗戀洛琳琅一樣,洛琳琅也暗戀大師兄。


    如果是大師兄指使,那就都說得通了;畢竟讓一個小姑娘家,這麽犧牲自己,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周旋,還要表現得柔情蜜意,那如果不是因為情愛昏了頭,一般人很難做得出這種事。


    畢竟,洛琳琅還是一個很潔身自好的人。


    那大師兄這麽做,究竟是為什麽呢?


    是表麵那些俗套的理由嗎?比如爭權奪利,剪除競爭者楚靈風的羽翼?


    還是自己這些年來為恩師報仇的暗中探察,竟是驚動了大師兄,讓他疑心自己會對他不利?


    如果真是這樣,那問題就嚴重了;極端點說,自己恩師之死,和大師兄有關,也不是不可能。


    那如果這樣,自己究竟做了什麽,讓他們感受到威脅呢?


    是什麽事,讓“仇者痛”了呢?張狂雲苦苦思索,卻始終沒什麽收獲。


    “唉!”他歎息一聲,心想道,“可惜了,想不起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否則,有什麽事,能讓他們感覺到威脅,就說明我做的這樣的事,對查找真兇極為有用,說不定已經接近了真相,所以才設下圈套,狠下黑手。”


    想到這裏時,他忽然悚然而驚:“我怎麽忘了?恩師之死,明顯和幽靈客有關;難道幽靈客的勢力,真的已經滲透到玄靈宗中,還大到這種程度?公然攪動玄靈宗的大人物,隻為對付我這麽一個小小的俗家弟子?”


    “還有,以前他們沒發動,自我從天目山剿滅一幫幽靈客迴來,就突然遭到這樣的陷害,這難道隻是巧合?”


    忽然間,他有一種感覺,這張以幽靈客為綱的陰謀大網,正越織越大、越織越密,還正向自己罩來……


    這時候,他再抬起頭,看向遠近這幾座九嶷山峰,還有彌漫其間的月光雲海,他便忽然覺得,這些平時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水煙雲,已變得頗有幾分波詭雲譎……


    張狂雲在懷疑大師兄孟驚鴻時,也有兩個人,在頭頂同一輪明月之下,談到了同一個人。


    這兩人,正站在半山腰一個往外突出的石崖上。


    大山之中,後半夜彌漫升騰的雲霧,正將這兩人的身影,塗抹得模糊、朦朧。


    “沒想到,孟驚鴻竟失了手。”剪影清瘦的那人自言自語道。


    “我也沒想到。”他身邊那個身形修長之人說道。


    然後這兩人,便又陷入了沉默。


    光聽他們的聲音,顯然那清瘦之人的年紀頗大,另一個人則是個壯年男子。


    他們的聲音也各有特點。老者陰鬱低沉,壯年男子則幽沉縹緲,並且仿佛擁有一種魔力,好似光聽聲音,都能讓人不寒而栗。


    不僅聲音奇特,這男子雖然站在老者的身前,但那身影更加飄忽隱約,如同鬼魅出沒,顯得既詭異,又神秘。


    沉默了一會兒,清瘦老者忽然感慨道:“以前,沒看出來白鹿崖上那小子,竟有這樣的手段。”


    “奇怪,也不奇怪。”神秘男子道。


    “哦?”老者轉臉看著他。


    “別忘了,他的師父是誰?”男子笑道。


    “那倒是。差點忘了,他還有個死鬼師父。”老者也笑了起來。


    “這不就應了那一句話?”男子陰沉說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那可惡的家夥即使死了,也留下這麽一個不省心的徒弟。”


    “不用這麽生氣,”老者看著他道,“屠魘,你是幽靈客的大統領,本王寄予厚望,豈能對一個微不足道之人,如此在意?若是這樣,你和那孟驚鴻,又有何異?”


    “吾王責怪得是。”被喚作“屠魘”的神秘男子,畢恭畢敬地一低頭,彎下腰,雙手交叉在胸前,行了一個很奇怪的禮。


    屠魘!


    世間最神秘的殺手,刺客中的巨擘,統率幽靈客的首領,號稱“幽靈之主”,誰能想得到,他現在卻在一座山崖上,和人賞月閑聊。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天下人從來都以為,殘忍嗜殺的幽靈客,乃是自成一體的殺手團夥;他們所行之事,再神秘,再詭秘,也不外是為了求財,要麽直接殺人越貨求財,要麽為人消災求財,總之逃不過一個“財”字。


    這一點,世間那些一直追查幽靈客的朝堂衙門,或是民間俠客,都這麽認為。


    但誰能想得到,這個殺手巨梟,這時卻對一個什麽王者,畢恭畢敬。


    如果讓官府知道這一點,便會驚覺,看似神出鬼沒、做事沒什麽章法的幽靈客,背後絕不簡單。


    “對孟驚鴻,你怎麽看?”那老者突然問道。


    “孟驚鴻?”屠魘一臉蔑視地說道,“他野心不小,心氣很高,卻心眼不大。”


    “這次藏經院之事,不就是‘公報私仇’?所以吾王,臣有一言,今後對此人,小用尚可,大用仍須慎重。”


    “唔……我知道了。”老者淡淡說道。


    “對了,屠魘,本王有一事要問你——你說,我等是壞人嗎?”月光中,老者的目光,竟有些閃爍縹緲。


    “當然不是!”屠魘斬釘截鐵道,“吾王蒙受冤屈,遭受屈辱,失去了一切;我等追隨吾王,隻不過為幫助吾王拿迴屬於自己的東西,怎麽會是壞人?萬望吾王今後,再勿出此喪氣之言。”


    “這怎麽是喪氣之言呢?嗬嗬。”老者笑了起來,“本王隻是想確認一下而已。要知道,我最近讀多了此間的典籍,它們無一不在告訴本王,壞人總沒有好下場。”


    “哈,吾王說笑了!”屠魘笑了起來,“您也相信他們啊?吾王,臣有一則忠言要諫:他們的書,不讀也罷,看多了反而變得跟他們一樣猶豫懦弱。”


    “吾王別忘了,他們還有一句話: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所以是好人、還是壞人呢,還不都得等打贏了再說?贏了,就是好人;輸了,都是壞蛋!”


    “哈哈!”老者聞言,也忍不住笑起來,“不錯啊,屠魘,看來還是你把他們的書讀活了,這一點,本王不如你。”


    “不敢,不敢!”屠魘謙遜一句,見老者比較高興,想了想,便帶著小心說道,“有件事,須跟吾王說,便是夜魔他們,失手了……”


    “哦……看來此事,頗難。”老者麵沉似水道。


    沉鬱片刻,他又笑了起來,頗為灑脫道:“無妨,反正他老人家已歇息千萬年,不妨再稍等一兩年。倒是屠魘,本王想確認,你所說異神古靈之事,究竟確鑿可行否?”


    “絕對可行!”屠魘立即精神一振,自信無比道,“有關異神古靈,屬下已搜全古籍,又查探到諸多征兆佐證。”


    “我等雖然積累多年,但相比仇讎,卻還是勢單力薄。若能借助異神古靈之力,則不遠之將來,就大事可期了!”


    “好!屠魘,我相信,你從來都沒讓本王失望過。”老者也精神振奮。


    誇完這一句,他看著茫茫雲海、莽莽遠山,意味深長地說道:“屠魘,我們都別急。已經等了這麽久,不妨把這個局,布得更完滿、更險惡。如不是這樣,怎能翻天覆地、報我等血海深仇?”


    隨著他這句話語,頭頂正巧一片烏雲飄過,於是剛才還明潔燦白的山場,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秋日,在一些人眼裏,看到的是枝頭累累的果實,但在另一些人裏,卻隻感受到金風如刀,肅殺蕭瑟。


    為什麽觀感不同?


    區別隻在於心境。


    現在,小師妹洛琳琅,感受就是後一種。


    秋日的九嶷山,本來很有味道。


    那晴空氣爽,曲水清澄,遠山偎雲,楓紅如火。


    而小師妹所走的這條山間小路上,一來道上落滿了紅葉,如同紅綢鋪就的錦繡之路,二來道路兩邊盛開著秋菊,正是香氣撲鼻。


    但洛琳琅絲毫感受不到。


    她現在所走的山路,正通向白鹿崖。


    躑躅於山路,昨晚的一幕幕,在她眼前閃過。


    “驚鴻,你囑托的事,琳琅已經辦了。你答應我,會娶我的。”少女懇求時,眼神含著期冀。


    “娶你?哼。”孟驚鴻嘲諷地看著她,“洛琳琅,我很奇怪啊,你怎麽還有臉來找我?”


    “驚、驚鴻……你怎麽這麽說我?”洛琳琅的腦子裏,幾乎一片空白。


    “怎麽這麽說你?唉,我竟一直沒看出來,你腦子真是又笨又蠢。”孟驚鴻恨恨地說道,“前天的事,全被你搞砸了!那兩個狗男女,施詭計,你竟都沒看出來,好歹讓我預先知道點征兆啊?並沒有!前天這個醜,讓我出得個結結實實!”


    “哼!還是中秋節呢,你以後讓我怎麽過中秋節?還想在一起呢?要是我和你成了婚配,難道今後每年中秋節,都坐在一起一邊賞月,一邊迴憶當年的醜事麽?”


    “洛琳琅啊洛琳琅,”說到這裏,孟驚鴻的臉色都有些猙獰,“我可覺得,你沒有這麽笨,也沒有這麽蠢。那莫非你早就看上了那個賊賤種?便暗中勾結,就想讓我在掌門師尊和一眾同門麵前,出個大醜?”


    “你、你怎麽能這麽說?”洛琳琅淚水漣漣,心如死灰之際,也是有些憤怒,便說道,“孟驚鴻,事情失敗,我怎麽知道是怎麽迴事?你不是說你的計策,天衣無縫嗎?”


    “對了,你還說他們施詭計,你憑良心說,你叫我做的這些,不叫‘詭計’,叫什麽?”


    “滾!”一片癡心下的情急之語,等來的卻是對方這一聲無情的重重的怒吼。


    “嗚——”洛琳琅再也忍不住,淚水滂沱而出,轉身踉蹌飛奔而去。


    行走在山路上,想到昨晚發生的這一切,洛琳琅的淚水,忍不住再次奪眶而出。


    “以前怎麽沒看出來,孟驚鴻這個人,看著瀟灑風流,還得師門長輩寵愛,沒想到內心竟是這般歹毒!”


    “對,不僅歹毒,還很無情!他、他騙了我!”


    想到這裏,她哭得更歡,淚水瞬間便模糊了視線,便停下來,倚靠在路邊一棵大楓樹上,好好地哭了一場。


    “為什麽,我會鬼迷心竅,竟聽那樣偽君子的哄騙?我、我確實做錯了,不該那樣騙狂雲。”


    “不過,也不能完全怪我;開始孟驚鴻也沒跟我說,要陷害張狂雲私通妖族、燒毀情報,隻說讓我對他虛情假意,把他哄到藏經院東偏房就好。”


    “嗯!這事真的不怪我,我不完全知情。我去跟狂雲好好說話,好好道歉,他應該會原諒我的!”


    想到這裏,她覺得自己心裏舒服了很多。


    她不那麽想哭了,便抹抹眼淚,重新走上山路石階。


    快到白鹿崖時,她又在路邊一個山泉積聚的小水潭前,認真理了理裙衫,攏了攏發絲,徹底抹去了淚痕,然後換上了一臉的笑容,優雅從容地走上了白鹿崖。


    第32章 被公主調戲了


    “你來幹什麽?”看到她出現,張狂雲既奇怪,又不快。


    白冰嵐聞聲趕過來,站在張狂雲旁邊,也是一臉冰霜,神色不善地看著來人。


    “我、我來跟你道歉的……”剛才想得很好,但一看眼前兩人這一副不友好的樣子,洛琳琅又有些想哭了。


    “不要哭。”她暗暗提醒自己,想道,“和那個絕情的混蛋相比,狂雲可是很溫柔的人。他不會跟我計較的。他不是很喜歡我嗎?嗯!沒事的!”


    心中這番寬慰,讓她多了幾分信心,便滿懷期待地,等著張狂雲的迴答。


    “道歉?”張狂雲盯著她,神色平靜如波,“師妹,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隻想知道,你誑我、騙我,到底是誰指使?”


    “這……”聽得質問幕後主使,洛琳琅雖然也恨死了那個人,但想起他在派中的滔天勢力,也隻得黯然說道,“沒人指使……是師妹鬼迷心竅,自己戲耍你。”


    “嗬嗬!”張狂雲冷笑一聲,“是你自己要耍我?好好好,那我知道了,請迴吧!”說著話,他手一指山路入口,示意她走。


    “狂雲!”洛琳琅既羞愧、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少年,“你、你不是一直喜歡我嗎?你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啊,你不會怪我的,是不是?隻要你不怪我,我今後真心跟你好!”


    “哦?”張狂雲看著她,“洛師妹,看來,你一直對我有什麽誤解。”


    “我不是什麽溫柔的人,我不可能被人戲耍了,不告訴我真相,還想繼續好下去。也許你做得,我不行。”


    “狂雲,你別這樣,我、我真的很對不起你,但你要相信我,那個人的名字……真的不能說。這樣對你也好!”


    “狂雲,我真是鬼迷心竅了,現在想想,那幾天我們倆在一起遊山玩水的日子,真的很快活;以後我們就好好地相處,一起做神仙眷侶,好不好?”洛琳琅苦苦地哀求,說到動情處,忍不住上前兩步,抓住張狂雲的手,使勁搖晃。


    “不要臉!”見她如此,白冰嵐義憤填膺,心中想,“這個洛琳琅,往死裏害了人,還不肯說實話,還想繼續跟人好!怎麽有這樣不要臉的人?他們人族,真的有這麽多賤人嗎?”


    想到這裏,她就覺得很生氣,想也不想隨手一揮,“啪”的一聲就把洛琳琅抓住少年的手,給打掉了。


    打掉“賤人”的手,決定發揚俠義精神的天狐公主,心中故意,便讓那本就千嬌百媚的姿容,更變得風情萬種——她不僅故意往張狂雲身上蹭,還挽住他的手臂。


    張狂雲有些愕然,吃驚地轉臉看著她。


    白冰嵐卻仿佛絲毫不覺,隻是笑吟吟地盯著一臉驚訝的洛琳琅,說道:“洛師姐呀,你想跟狂雲做神仙眷侶啊,想得倒是不錯,就是少點‘自知之明’。”


    “嗯?!”洛琳琅頓時氣惱,瞪著白冰嵐,全身仿佛都繃緊了。


    “嗯,就是自知之明。”對少女的劍拔弩張,白冰嵐視而不見,繼續笑道,“咱們狂雲和你不同,一直都是‘心知肚明’。”


    “你覺得遊山玩水很快活?那隻是他戲耍你而已;就你這點姿色,還真以為能把他迷得神魂顛倒?”


    “不好意思,若論姿色,我不比你強百倍?師——姐——連師妹我還沒怎麽得手呢,師姐你這不是沒有‘自知之明’、是什麽?”


    “你、你你——”白冰嵐這一番話,既赤裸,又誅心,洛琳琅一聽,立即氣得臉色通紅,手指著少女,嘴唇顫抖著想大罵反擊,卻一時間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都說不出來。


    就這樣呆愣了片刻,她忽然間“哇”的一聲哭出來,猛地一轉身,捂著嘴,帶著一路哭聲,順著白鹿崖邊的石階跑下山去。


    見她氣哭跑掉,張狂雲有些不放心,連忙想追,卻被白冰嵐拉住了。


    “別追了。”剛才氣死人不償命的天狐公主,這時卻麵無表情,鎮靜地說道,“你現在若追過去,她順杆子往上爬,你二人難免從此糾纏不清。”


    “哎!”張狂雲一跺腳道,“要是洛琳琅一時想不開怎麽辦?她走的可是山路啊!”


    “你擔心她跳崖?不會的。”白冰嵐平靜道,“本來她也許會,但我剛才損了她那一頓,她就不會了。”


    “此言怎講?”張狂雲奇怪地看著她。


    “你剛才沒看見嗎?”白冰嵐道,“她見我冷語相譏,又看到我跟你親昵,雖然一時忘言,但眼中卻如燃火焰。”


    “我看她必在心中發誓,一定要我這樣的壞女人不如願,要把你從我的手中,搶過去,便能報複了我。”


    “你想,仇念既生,她還哪有功夫想著去死啊?”


    “而她今日能來跟你道歉,必然是先前在指使者麵前,願望落空;你現在又拒絕了她,還真別說,沒我演的這一出,她還真的可能萌發死誌。”


    “呃!還真是這個理,還是你想得透……啊?”聽了少女分析的張狂雲,剛開始還額手稱慶,但轉而反應過來,便是朝白冰嵐怒目而視,“白冰嵐!你這是以鄰為壑,把我豁出去了啊?”


    “怎麽會呢?”白冰嵐促狹笑道,“這不是正好如了你的願嗎?恭喜師兄,你可豔福不淺呢。”


    “哼!”張狂雲哼道,“三日之前,是這樣;但現在啊,這洛琳琅跟我多說一句話,我都不自在,何況還要她來糾纏於我?”


    不過剛說到這裏,本來一臉懊惱的少年,好似忽然間想通了什麽,整個眉眼都舒展開來。


    於是他帶著一臉明朗的笑容:“哈哈,沒想到,師妹你好智計!你不僅前天救了我,今天還救了小師妹。你真是智計近妖啊!”


    “那當然!”白冰嵐口中應了一句,心想道:“本公主本來就是妖啊,還是妖的公主呢!”


    心裏正想時,她眼角的餘光,忽然間好像看見了什麽,便立即朝張狂雲示意。


    等少年會意,她便忽的擺出一副親熱的樣子,上前拉住他的手,使勁搖著說:“師兄——既然冰嵐都連救兩命,做得這麽好,那你請我吃頓好的,好不好?好不好?”


    說到最後,妖族公主想到,這人族少年還挺羞澀,便眼露狡黠之光,故意拉著少年的手,靠近他的身前,挨挨蹭蹭的。


    “好啊好啊!”見她如此戲謔,不知怎麽的張狂雲忽然很想“報複”她一下。


    於是出乎天狐公主的意料,他反過來一把攥緊白冰嵐嫩白的小手,笑嘻嘻道:“師妹所言極是,真是個好主意!來吧,來吧,咱倆一起下山去,先到鎮子裏吃頓好的,再找間環境喜氣的客棧,一起休息一晚!嘿嘿嘿——”“師兄!”白冰嵐臉一紅,急忙甩開他的手,轉身跑開了!


    在她急跑時,身後便傳來少年得意洋洋的哈哈大笑聲。


    當她躲到後麵冷泉邊去了,羞憤交加地平複氣憤的心情時,某一瞬間她忽然一愣:“咦?這人族少年,根本不放在本公主的眼裏,怎麽我還會臉紅、跑開了?不是本來我想調戲調戲他,看他窘狀嗎?”


    “唉,失算了!”天狐公主長歎一聲,“也是我剛才為了演戲給那人看,入戲太深了吧。嘻嘻,也好,這說明本公主,做什麽事都那麽的出色認真。”


    就在他倆如此笑鬧時,那白鹿崖下山石徑入口處的拐角樹蔭裏,之前那個已經掩麵下山的小師妹,因氣惱不過,便去而複返,正躲在樹木陰影裏,朝這邊細細觀察。


    看到兩人如此融洽,半路折返的少女冷眼相看,一雙手不自覺地互相攥緊,不知不覺中都已經攥得失去了血色。


    於是浩闊雲天下、雄大山景中,一個小小的山角暗影裏,有個氣憤的少女暗自發誓,一定要把那麽好的張狂雲,從那個妖女狐媚子的手中給奪迴來!


    “妖女,狐媚子”,在心中如此稱唿白冰嵐的氣惱師妹,沒想到自己內心中噴薄而出的氣憤稱唿,竟然在某種程度上,接近了真相……


    經曆了中秋的兇險風波後,張狂雲並沒有在九嶷山上呆多久。


    這次下山,還和幽靈客有關。


    上迴天目山事,張狂雲即使掩去詳情,終究還是報告了玄靈宗門,告知天目山有幽靈客妖蹤出現。


    不僅是他上報,其他各處道門弟子,也都紛紛報告,近期在神州各地,出現了幽靈客的密集異動。


    妖族殺手幽靈客,存在一向很低調;本來上清宮等道門,對幽靈客的存在,便很不安,現在他們有異動,更是如坐針氈。


    很快天下幾大道門,便決定派出精幹弟子,前去妖族的大本營塗山王國,去探個究竟。


    麵對隱藏在暗處的對手,為了保證成功,天下道門的首腦們,決定每個道門獨立地派出刺探者。


    這樣,一來不至於一方出事,連累同道;二來也能充分發揮各自門派的特長,各顯神通。


    這樣的委任,肯定十分鄭重,本來並輪不到張狂雲。


    卻沒想到,那個曾經在中秋節藏經院之事中,對他很不友好的大師兄孟驚鴻,竟向掌門大力舉薦張狂雲。


    除了藏經院失火差點倒黴,張狂雲在玄靈宗中實在聲名不顯,因此掌門毫無疑問地對自己大弟子的舉薦,提出質疑。


    雖然不知道孟驚鴻答對的細節,但從結果來看,他再一次證明了,他能在英才輩出的玄靈宗中脫穎而出,絕非幸致。


    當塵埃落定,大師兄孟驚鴻,便親來白鹿崖上,找張狂雲。


    和以往不同,這一次,他對白冰嵐這個朝思暮想的美人師妹,也是以禮相待,好似往日的垂涎,隻是別人的錯覺。


    對他這樣的變化,白冰嵐也是一如既往地相待,但在內心,卻是依舊冷眼旁觀,不置可否。


    對女孩兒冷淡了,但他對張狂雲,卻是出人意料的熱情!


    張狂雲聽到他的招唿聲,才一出門,孟驚鴻就一個箭步,衝到跟前,緊緊地攥住他的手,熱情叫道:“師弟!今日師兄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


    麵對他這樣噴薄而來的熱情,張狂雲有些震驚。


    對這個大師兄,他顯然頗有心結,很想抽迴自己的手;但看著孟驚鴻這張笑臉,覺得也不合適,便隻能任由孟驚鴻那有些汗津津的手,繼續握住。


    “大師兄好。不知有什麽好消息?”麵對虛張聲勢的大師兄,張狂雲也虛以委蛇。


    “你應該還不知道吧?最近幽靈客異動頻繁,天下各道門準備派出各自的得力人手,前去幽靈客的老巢塗山國,打探他們的來曆。”


    “若是探明,不僅可知他們究竟為何突然異動,還能對這幫兇殘可恨的異族兇人,來個釜底抽薪!”孟驚鴻興致勃勃地說道。


    “這樣啊,確實是個好消息。”張狂雲應付一句,實在忍不住,悄悄地把手從孟驚鴻的掌握中,退了出來。


    “哎,師弟,師兄要跟你說的好消息,還不是這個;你知道嗎?我在掌門師尊他老人家麵前,大力舉薦了你!你猜怎麽著?”孟驚鴻熱切地看著小師弟。


    “被他一口拒絕?還狠狠地怪責了你?”張狂雲很認真地進行了猜測。


    “哈!被你猜中了一半;聽到師尊這麽說,我立即據理力爭,最後你猜怎麽著?掌門師尊他同意了!”孟驚鴻興奮道。


    “啊?!”張狂雲倒吸一口涼氣,“孟師兄你在掌門真人麵前,得寵到這種地步啊!這得多大的麵子啊!”


    “呃,張師弟,你不可如此妄自菲薄。”孟驚鴻真誠地說道。


    “哈,孟師兄別安慰我,我是自己人知自家事。不過,”他看著孟驚鴻,半開玩笑道,“不過我想不通,孟師兄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我還以為,你一直看我不順眼呢。”


    第33章 仇妖者的妖族妝


    “嚇!師弟,你這是說哪裏話?”孟驚鴻肅然道,“我知道,上迴藏經院失火事,師兄錯怪了你,你便有心結。正好趁今天的機會,師兄跟你剖明心跡:我絕不是對你有偏見、想害你,才那麽做。”


    “那一晚我確實恰好經過藏經院,然後所看到的一切,你也知道,就算換了你,你會怎麽想?當然把你當縱火的可疑嫌犯了。”


    “師弟!這件事,師兄真的是秉公執法,並無任何偏見私怨!”


    說這番話時,孟驚鴻前所未有地認真,說到最後那句話時,幾乎是一字一頓,真誠得不能再真誠。


    “多謝師兄!”見他如此,張狂雲也不好說什麽,便道,“看來是我想差了。不過,我還是不明白,師兄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哈……我想到了!”


    張狂雲笑道:“莫非是因為冰嵐師妹?師兄啊,我可得說在前頭,冰嵐她是我招進來的,算我半個弟子,基礎功法正練到緊要關頭,因而即使我下山,她也要跟我一起走的——”“師弟!”孟驚鴻重重地喚了一聲,打斷他話,帶著埋怨說道,“師弟你又錯看我了。我是那樣的人嗎?”


    他轉臉瞅了白冰嵐一眼,又看迴張狂雲,誠懇說道:“師弟,我也不瞞你,我是對白師妹有好感,但還是剛才那句話,師兄我身為掌門真人大弟子,又是玄宗堂副堂主,當然要以身作則,以公為先。”


    “相信我,這次大力推舉你擔當此重任,絕對出於公心。這次事情,非比尋常,說個不恰當的話,能力還不是首要,可靠才最重要!”


    “而師弟剛才耿耿於懷的藏經院失火事,反而證明,你最可靠,絕不是妖國安插在我們道門中的奸細。否則,肯定順水推舟,讓那妖國情報順勢燒毀了。”


    說到這裏,他轉臉看向白冰嵐道:“從這一點而言,白師妹,你也很可靠。畢竟轉移情報箱籠之人,是你啊。”


    “當然,”孟驚鴻話鋒一轉,“狂雲師弟,你說得也不完全錯,師兄這麽做,還真是有一點私心的。”


    “哈,我就說嘛。”張狂雲看著他笑道。


    “卻不是你想的那樣。”孟驚鴻的語氣,誠懇得不能再誠懇,“我說的私心,是上迴藏經院之事,師兄真的錯疑了你;所以這次固然主要出自公心,但私心裏,還是想補償於你。”


    “你也知道,此次潛入妖國、刺探幽靈客底細,絕對是關乎我華夏人族安慰的重任大事。此事已超出道門範疇,已是替天行道、為國分憂。”


    “這樣的任務,正是吾輩所願;我道門教中弟子,怎會不人人爭先?師兄幫你力爭取得一個名額,實在是在我私心裏,想對你做出一點補償。”


    “原來如此!”聽到這裏,張狂雲也是一臉鄭重;沉默片刻後,便躬身對孟驚鴻深施一禮道:“狂雲謝過師兄!”


    “不必客氣。”孟驚鴻擺一擺手,灑脫說道,“此事於我,也隻是舉手之勞;之後具體事宜,自有凡宗堂長老找你吩咐。師兄這幾日玄宗堂中,諸事繁忙,便不多耽擱,就此告辭。”


    說罷,孟驚鴻便一轉身,往崖下的山路中飄然而去。


    “冰嵐,”望著背影,張狂雲平靜地說道,“你看他,幾分假意,幾分真情?”


    “也許都是真情,也許全是假意。但這並不重要。”白冰嵐悠然道。


    “是啊,這並不重要。”張狂雲若有所思道,“也不知孟驚鴻知不知道,幽靈客,我一直追蹤,此任務正合我意。”


    “而經曆過上迴藏經院風波,我便知這玄靈宗中,表麵平和,實際風波難測。是非之地,正宜暫離,很好,很好……”


    張狂雲在下山前,那二師兄楚靈風,特地前來為他踐行。


    當聽說這次難得的機會,是大師兄替他力爭取得,楚靈風便有些沉吟。


    不過最終他也沒有說什麽,隻是叮囑少年,不管如何,在塗山敵國之中,要小心行事,注意安全。


    他還讓張狂雲演練了一遍玄靈劍術。


    看過之後,沉吟片刻,他便對少年說道:“狂雲,請恕師兄直言,你之劍術,已若偏離真義。”


    “哦?”張狂雲一愣,忙道,“還請師兄指教!”


    “嗯,”楚靈風道,“你莫忘了,我等劍術,與山下書生所習不同,實乃殺人之技。你之運劍,雖然舞動如龍,煞是好看,卻忘了劍術本來之意。”


    “劍,乃殺人之兵,所以你運劍轉折之時,要直接,要淩厲,該避讓時,靈動迴環,該猛攻時,劍鋒所指,一往無前!你就擯棄浮華,直取敵膽吧!”


    說到這裏,他忽然高聲喝道:“劍來!”


    張狂雲聞言,連忙將劍遞上。


    接劍在手,楚靈風略一沉吟,忽然身形飆起,瞬間匹練般的劍光,閃耀充斥了白鹿崖。


    白鹿崖上,正有大團白雲漫過,楚靈風劍光神出鬼沒,原本悠然浮動的白雲,瞬間被割成了一綹綹、一片片,恰似雪片般飄落。


    俄而試演完畢,楚靈風恰如飛鳥歸林,翩然迴返原處,將劍奉還張狂雲。


    臨別前,二師兄簡簡單單幾句話,隨便試演幾個劍招,卻讓張狂雲有如醍醐灌頂,迴味悠長。


    亂雲飛動。


    山嵐雲霧,重新籠罩了白鹿崖。


    霧氣清涼,張狂雲覺得自己的心,也格外清涼。


    他知道,要言不煩,作為同輩弟子中真正的高手,楚靈風一番看似簡單的指點,卻比什麽臨別禮物,都要豐厚。


    自楚靈風去後,張狂雲去凡宗堂中領了應用之物,又得了堂中長老麵授機宜,便也不多耽擱,和白冰嵐一起下得石城峰,一路往西南方向的塗山國而去。


    離了瀟湘之地,往西南方向經曆川、黔,然後一路往西偏南而行,過拓東節度、會川都督、劍川節度、永昌節度,便接近了華夏與塗山的國界。


    進入妖國之前,張狂雲帶著白冰嵐,在一座叫“些樂城”的邊陲小城,找了家雨林簇擁的小客棧,略作休整,為真正潛入妖國做準備。


    其實大部分準備,都已經做了,隻剩下喬裝改扮,把自己打扮得更像妖族。


    當然,張狂雲不知道,就怎麽“扮妖族”,他身邊的少女,是絕對的專家啊。


    他對此一無所知,還如臨大敵,迴憶著下山前長老所教的要訣,準備待會兒悉心裝扮。


    見他如此鄭重,白冰嵐便覺得好笑。


    “張狂雲啊張狂雲,你還想著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咱妖國呢,卻不知你還沒下山時,你就暴露了!”


    “嘻,不過這樣,也很好玩啊。看本公主怎麽戲弄戲弄你。”


    白冰嵐童心大起,便起身對張狂雲道:“其實師兄,有件事還沒告訴你。”


    “什麽事?”張狂雲疑惑道,“是不是想跟我說,你心中害怕,不敢去了?”


    “不是不是。”白冰嵐搖手道,“我是說,其實我老家家族中,也出過道士,上過龍虎山學過天師符法呢。”


    “那你也學了道法嗎?”張狂雲好似恍然大悟道,“呀!怪不得,你學道法很快,威力也超過一般的同門。”


    “道法倒沒怎麽學,不過,”白冰嵐眼珠一轉道,“不過因為受那位同族道士叔叔的影響,我對妖族還挺了解。”


    “這樣啊,那看來潛入妖國,沒什麽問題,本來我還替你有些擔心呢。”張狂雲高興道。


    “當然沒問題。”白冰嵐一笑道,“師妹現在,就可以替你分憂了;師兄不是發愁怎麽裝扮妖族嗎?我挺了解的,就讓我來幫你吧!”


    “真的嗎?”張狂雲半信半疑。


    “當然!”白冰嵐斬釘截鐵道。


    “好吧。”看她認真模樣,張狂雲也放下了一絲疑惑,便開始在白冰嵐的指導下,裝扮起妖族。


    還別說,很快張狂雲便發現,白冰嵐還真的沒說謊,對如何裝扮妖族,竟是十分精熟。


    尤其是,他看得出,就連玄靈宗中最了解妖族的前輩,裝扮起妖族來,乍看還行,仔細看還是有些似是而非;但經白冰嵐兩隻小手一調弄,竟是各種細節惟妙惟肖。


    察覺這一點,張狂雲既驚喜、又欣慰。


    不過很快,他卻感覺到,有些異樣。


    這種異樣,正來自於白冰嵐的“出色”。


    別忘了,在張狂雲的內心,是極度仇恨妖族的;之前隻為了完成師門任務,特別是刺探他最感興趣的幽靈客妖族,他絲毫沒覺得裝扮妖族有什麽問題。


    但當白冰嵐將他化妝得惟妙惟肖,那雙耳略尖,頭發中藏角,甚至連身形的線條,也通過衣服中填充,或者暗中束縛,修整得更像妖族風格,張狂雲就開始有點不舒服了。


    簡單說,偽裝得越好,張狂雲這個仇妖主義者,就感覺越別扭。


    對這種感覺,因為白冰嵐就在身邊,他不好意思表現得太明顯,暗自極力壓抑隱忍;但越是這樣,他表現出來的不適感,就越強烈。


    好心的少年,根本不知道,他越是表現得別扭難受,身邊那女孩兒啊,就越是心花怒放,開心得很!


    於是在這間簡陋的小客棧裏,白冰嵐看著張狂雲左扭右扭、不自覺就往旁邊避讓,表麵繃緊麵皮,內心裏已經是“嘿嘿嘿”地樂開了花!


    “往左邊來一點、再來一點!”


    “頭再側一點、再側一點……好的,很好!”


    在不停的擺布折騰少年之中,白冰嵐感覺自己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但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在戀戀不舍之中,張狂雲還是裝扮好了;現在他絲毫沒有人族少年的樣子,已變成了一個英氣勃勃的狼族小夥子。


    “不錯,真不錯。”白冰嵐左看右看,就好像在打量一件上好的花瓷瓶一樣。


    張狂雲則一言不發,推開少女遞過來的銅鏡,坐到一邊生悶氣去了。


    “嘻。”見他如此模樣,白冰嵐一聲輕笑,不再管他,開始自己化起妝來。


    其實她根本不用怎麽折騰,稍微一搗鼓,一個媚態橫生的狐族少女,就在張狂雲眼前誕生了。


    “啊……”張狂雲看得兩眼有些發直,“白師妹啊,要不是師兄知道你確鑿來曆,還真以為你是個狐媚子——呃,用錯詞了,應該叫‘嬌媚狐妖’!”


    “那當然。”麵對少年的稱讚,白冰嵐坦然接受,傲然一笑道,“師兄啊,整個玄靈宗,也就是你對我的容貌視而不見;人家本來就生得千嬌百媚好不好?要偽裝成一個妖媚狐族,真是毫無難度呀。”


    “話是這麽說,不過,”張狂雲道,“冰嵐,你長得是好,但也不可太過在意容貌,那隻是皮囊而已;我等道門中人,還是要以修心為重。”


    “師兄說得是。”見少年一本正經,擺出半個師父的模樣,白冰嵐也隻得無奈稱是。


    一切準備停當,他們便悄悄地離開了些樂城,專走小路,往西南方的塗山國而去。


    越往前走,一路遇到的雨林越來越多,越來越密。


    雖然來之前,玄靈宗有專人跟張狂雲講過潛入塗山國的路線,但聽得容易,一旦實際行走,才知道那些預先的傳授,更像是一種安慰。


    西南邊陲,本就多蠻荒之地,哪像華夏國中原地帶驛路連通、阡陌縱橫?更何況在互相敵對的邊陲地區,即使有路也要破壞掉,還能指望一路暢行?


    不過所幸的是,雖然大路稀少,還是有不少小路;尤其越是偏僻荒蕪的地方,在那些茂密雨林遮蔽的地方,隻要撥開那些碩大的芭蕉葉,便能看到一條羊腸小道。


    這些小路,都由邊境兩邊的人踩出;任何時候,即使兩國交兵,王朝官方拚命宣傳,但那些世代生活於此、從來互相交流的平民老百姓,才不管那些封鎖要求,都在一如既往地暗暗都跟對麵交通往來,買賣生活所需物品。


    現在,這些民間秘密踩出的小路,給張狂雲潛入妖國,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當他第一次,在走到好像沒有出路時,發現一條灌木林葉掩映的小路,便欣喜若狂。


    這時候的白冰嵐,還沒什麽感覺,也跟著少年一起笑。


    第34章 小鬼難纏


    不過,當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塗山公主便發現,自以為銅牆鐵壁的兩國邊境中,竟跟個篩子似的千瘡百孔,她的臉色,就變得不太好看。


    見她神色難看,張狂雲還好心地安慰她,讓她不要怕,小心地跟在自己身後,就不會有事。


    聽他這麽說,白冰嵐心裏倒是一動:“咦?這次倒是個好機會;以前從來不可能有這種機會,能跟著人族的滲透者進入我國;這一次,本公主好好地跟著他,倒要看看我們兩家國境間,到底有多少問題。哈,當初我在杭州的潛伏決定,真是太英明啦!”


    心裏這麽想著,她臉上也喜動神色,看在身邊人的眼裏,便好像張狂雲的安慰,真是立竿見影……


    塗山國境內,離華夏南疆些樂城最近的,叫“滄望城”。


    滄望城依水而建,在它城東側,一條叫“滄望江”的大河蜿蜒而過,城池也因此而得名。


    人族的些樂城,在滄望城之東;因而滄望城東的滄望江,就成了防禦華夏人族攻擊的天然護城河。


    正因為地理環境如此優越,具備重要的軍事價值,滄望城便毫無疑問地成為塗山王朝麵對華夏國的軍事橋頭堡。


    這樣的軍事橋頭堡,正是張狂雲刺探的重要目標。


    華夏道門中人一直懷疑,這滄望城是幽靈客的重要據點;即使不是,也是他們出發前往人族疆域的重要出發地。


    現在這滄望城,正由塗山國的宰相、蒼狼國國王迷丘烈風統領。


    雖然迷丘烈風身為宰相,但他統領的狼族王國蒼狼國,素來多驍勇戰將,悍卒勇士也數不勝數;因此雖然妖族宰相也偏文職,但在對華夏國的軍事攻防中,蒼狼王迷丘烈風也是一名重要的統帥。


    塗山皇朝的軍隊,以軍旗的底色劃分;迷丘烈風統領的狼族軍,軍旗為蒼黑底色白狼紋,帶黑白相間的旗穗,因此他們在稱為蒼狼軍之外,妖國民間也常稱他們為黑旗軍。


    直屬塗山國王的軍隊,則用赤血底色九尾雪白狐紋旗,飾黃金流蘇旗穗,便被稱為“血旗軍”。


    在塗山國所有的旗軍中,迷丘烈風統領的“黑旗軍”,是皇家直屬的“血旗軍”外,最強大的一支軍隊。


    當然,這次張狂雲來,並非要刺探軍事機密,那些自有華夏王朝的軍方去做;他反而要避開軍事要塞,潛伏民間,刺探有關幽靈客的一切。


    所以,他並不準備進滄望城,隻準備在它附近的村鎮中潛伏,立穩腳跟後,再伺機刺探幽靈客之事。


    即使如此,在繞過滄望城時,他也小心翼翼,生怕被那些巡邏的蒼狼黑旗軍士看出破綻,壞了大事。


    世事往往如此,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就在他和白冰嵐二人,沿著滄望城東的江河,往南邊下遊走時,還沒走出兩三裏地去,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大吼:“喂!那邊的兩個,給我站住!”


    一聽此言,張狂雲裝傻,繼續不緊不慢地往前走,希望那妖族軍士隻是叫錯。


    沒想到,才走出幾步,身後便聽得一陣腳步急響,剛才那大喊的軍士怒吼道:“怎麽迴事?還想裝聾子?老子叫你站住,還往前走?”


    聽得這喊叫,張狂雲隻得站住,轉過身來,朝著急衝衝而來的五六個黑旗軍士兵,裝傻充愣地說道:“幾位軍爺,你們是在叫我嗎?”


    “該殺的小崽子,還跟老子裝傻!”為首的那個身形胖大的黑旗軍小隊長,罵罵咧咧地衝到張狂雲近前,揮手作勢就要打。


    見他這副架勢,張狂雲打也不是,躲也不是,隻得眼睜睜看著那隻長著黑毛的大拳頭,朝自己的肩膀狠狠砸來。


    隻是,妖族小隊長的大拳頭,快砸到他肩膀時,卻倏地往旁邊一閃,從少年的肩膀邊滑了過去,然後便是一陣“哈哈哈”的狂笑聲,尖厲地響起。


    “哎呀!”張狂雲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好像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身子往旁邊一歪,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


    見他如此狼狽,那幾個蒼狼軍士,笑聲更響。


    “這位將軍,各位軍爺,不知我們兄妹二人,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這時候,卻是那白冰嵐,溫言軟語地出言詳詢。


    作為純正的妖族,她才一開口,那幾個狼族士兵就覺得,十分舒服。


    “當然不對,大大的不對!”狼族小隊長一臉憤然地叫道。


    張狂雲聞言便是一驚,忙作出一副怯懦的樣子,想要周旋幾句。


    誰知道還沒開口,那小隊長鈴鐺大的巨眼就朝他一瞪,喝了聲“閉嘴”,便把目光轉向了白冰嵐。


    剛才麵對張狂雲的目光,還兇猛異常,但當轉向了白冰嵐時,已從兇猛變成了色迷迷。


    “這位狐家小妹,有什麽不對,你還不知道嗎?”小隊長色迷迷道。


    見他如此,張狂雲雖然氣憤,但已是放下大半個心來。


    他開始朝白冰嵐暗暗使眼色,暗示她一定要溫柔周旋,此時此地不宜硬碰硬。


    其實此時白冰嵐心中,已是怒火奔騰;先前的好心情,這時候被這個不開眼的好色臭狼族,給壞了個一幹二淨!


    若按她原先的性子,這時就該一言不合、大開殺戒;反正她暗中妖族的功法,已經暗暗恢複了三四成;也許對付強敵還不行,但要收拾這麽個小角色,那還不是舉手之勞?


    隻可惜,正待發作之際,她看到了張狂雲的眼色。


    “唉,”她心中歎息一聲,“既然演了這戲,也隻能演個全套;這個犯上之罪,隻能將來再論了。”


    趾高氣昂的狼族小隊長,還不知道,在對麵這個看似狐族村姑的美人兒心中,他已經被判了死刑。


    “敢問這位將軍大哥,我們有什麽不對?”白冰嵐按耐住性子,柔聲相問。


    “哎,狐妹妹啊,不是哥說你,”狼族小隊長輕佻地說道,“看你這麽好的身材、這麽好的模樣,既然想找個咱們狼族的情哥哥,為什麽挑了這麽個瘦不拉幾的繡花草包?你看哥哥我——”他展了展粗壯的胳膊,挺了挺胖大的肚腩,一臉自得道:“你看,狐妹妹,你得找哥哥這樣強壯的狼族勇士啊!”


    一聽他這話,旁邊的張狂雲心中“咯噔”一下,心說道:“麻煩了。沒想到才到滄望城邊,就碰上個好色妖軍,真是流年不利。”


    心中這麽想時,剛才準備息事寧人的少年,已暗暗觀察周邊地形,準備實在不行,就要行非常手段了。


    正暗起殺心之時,他卻聽身邊少女笑吟吟道:“呀,將軍哥哥,沒想到你也覺得他單薄?真是好眼光呀。不過有一事軍爺卻想岔了。”


    “他不是我的情哥哥,而是我家世交的狼族義兄,前日我爺娘先去他家住幾天,今日便叫他來接我,一起去他家做客。”


    一聽此言,張狂雲暗中給少女挑了個大拇指。


    “哈哈,不是情郎?那更好了!”胖大的狼族軍士恬不知恥地叫道,“那狐妹妹,你覺得哥哥怎麽樣?我叫岩差,可是黑齒相、蒼狼王他老人家麾下的……黑旗軍隊長呢。”


    含糊之間,岩差把那個“小”字給無恥地去掉了。


    “原來是岩差隊長大人啊。”白冰嵐一臉驚喜道,“小妹聽說,那蒼狼王治軍最嚴了,你是他麾下的勇士,那真厲害啊。改天等我走親戚迴來,再來拜訪岩差大人吧。”


    她這番話,卻是綿裏藏針,話裏話外提醒這個色膽包天的岩差,既然是蒼狼王麾下的兵,難道忘了迷丘烈風治軍的酷烈手段?


    提到迷丘烈風,她看著眼前一臉猥瑣的岩差,心裏充滿了嘲諷:“嗬,你這卑劣的小角色,絕不知道你奉若神明的蒼狼王黑齒相,可一直在苦苦追求本公主哩;本公主到今天,都沒答應他呢!”


    本來她想著,搬出了治軍極嚴的迷丘烈風,這狼族小隊長畏懼軍紀國法,也該收起色心;但她低估了岩差欲望熏心的程度,並忘了什麽叫“山高皇帝遠”。如果她搬出的是對方的直接上司,可能還會讓他忌憚,知難而退。


    所以,岩差隻是稍微一愣,便又色迷迷道:“狐妹妹,既然你知道我蒼狼王手下的勇士,就更該立即答應,還等什麽改天啊?”


    聽得這話,一直虛以委蛇的白冰嵐,內心真個震怒了!


    她眼神一凜,便想對這個無恥好色之徒,立即痛下殺手;不過手才一動,卻被張狂雲悄悄地按住。


    她有些訝異,轉臉看向少年,正見他幾乎不露痕跡地搖了搖頭。


    相處了這麽長時間,白冰嵐和少年,已經有了一定的默契。


    看著他的暗示,又看看他臉上的表情,白冰嵐便知道,這位年輕的人族道家弟子正在告訴自己,讓自己切莫動手,就算要出手,也要他張狂雲來。


    白冰嵐何等聰穎?她立即便想通,張狂雲為什麽要做這樣看似多此一舉的暗示。


    因為這時候,張狂雲還以為,她白冰嵐隻會基礎的人族道術,而且還沒來得及學習掩飾之法;因此隻要她一出手,必然會暴露兩人的身份。


    而他張狂雲則不同,他經過玄靈宗的訓練,已經能把正宗的玄靈道法,偽裝得好像妖族巫術一樣。


    這時的玄靈少年,根本不知道,身邊這個少女,卻是如假包換的妖族,而且一身妖力開始恢複,能使用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塗山皇族妖法!


    “岩差大人,今朝天光委實不亮了。”張狂雲用妖族的語言,跟好色的小隊長周旋道,“我們族中都約好了,一到時候就要開席,都等著我接狐小妹迴去呢。”


    “哈,開席?”岩差巨眼一瞪,“都這時候還想著吃呐?難不成到這時候,你還不知道,你暴露了?!”


    一聽此言,張狂雲眼角一跳。


    “岩差大人,您說什麽?什麽暴露?”他裝傻充愣地問著,手中已開始暗暗凝聚靈力。


    “還裝?!哈哈哈!本大人這眼睛,就跟夜裏點火把似的,什麽人看不出來?”岩差翻著眼怪叫道,“你這小子,分明就是暗通對麵華夏人,跟他們做生意。上迴本隊長去征剿,一個不留神,竟給你跑脫了;但你模樣老子認得真真的,今兒總算落我手了!跟我走吧!”


    怒氣衝衝說到這裏,他卻沒衝上來抓張狂雲,而是站在原地,好像在等張狂雲二人有什麽反應。


    一看這架勢,張狂雲就明白,今日之事,萬難善了了。


    他知道,自己確實低估了這狼族小隊長的色心;現在拋出這麽一個大罪名,無非是要師妹犧牲色相,換取兩人平安。


    到這時,都不用白冰嵐衝動出手了;少年的手心中,火靈之力已經暗暗凝結,轉眼便會轟出一記“烈焰雷”,先殺了眼前這混蛋小隊長,再飛起火精劍,解決這群巡邏的蒼狼軍士兵。


    這時胖大的狼族小隊長,還不知死神將臨,還在麵帶諷刺,惡形惡相地看著這兩人。


    就在事態一觸即發之際,在場之人卻忽聽得有個洪亮的聲音響起:“岩差大人,有什麽麻煩事嗎?”


    這個聲音一響起,張狂雲便敏銳的察覺到,對麵那個狼族小隊長的氣勢,不知道怎麽便是一鬆。


    察覺到這變化,張狂雲轉臉一看,正見一個麵相方正、身形精幹、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漢子,正挎著一隻草藥簍,朝這邊從容走來。


    “沒啥事。”看見來人,岩差有些尷尬地道,“伍青野大哥,咱隻是逗逗兩個小娃娃,沒啥大事。”


    “隻是逗逗啊,那就好。”這位叫伍青野的漢子,笑吟吟道,“岩差兄弟,上迴你的傷,我雖然一時幫你醫好,但最後怎麽跟你說的,你可別忘啊。”


    “沒忘,沒忘。”岩差有點鬱悶地道,“不就是不可妄動肝火,不可輕生欲念。”


    “晦氣!伍大哥啊,你說你,行醫就行醫,怎麽規矩一套一套的,實在不爽利,兄弟我實在不耐煩;但偏偏那些巫醫又沒本事,他們治不好的傷,你能治好,唉!”


    第35章 生孩子這種事


    “哈?”伍青野笑出聲道,“岩差大人,上迴你那傷流血化膿不止,求我來救時,可沒這麽不耐煩啊。要是這樣,下次就別再找我了。”


    麵對如狼似虎的蒼狼軍,這伍青野竟是絲毫不給麵子,雖然笑著說話,但話一說完,轉身就要走。


    “哎呀別啊!”岩差見狀連忙一臉賠笑,追過去道,“青野兄,青野大哥!你也懂兄弟我的,就是一粗人,隻懂弄刀弄棒的,不會說話。你可千萬別管我啊。”


    “兄弟我靠刀頭舔血吃飯的,對麵那些華夏人又奸猾得緊,兄弟受那些奇奇怪怪的傷,簡直家常便飯,沒了你,我看來活不出今年啊!”


    “哈哈!”見他這副模樣,伍青野哈哈笑道,“岩差大人,別怪我多嘴,就你這本事,還活不出今年?也太長了吧,兩個月平安無事都難。”


    “就是說嘛,就是說嘛!”岩差笑得一臉稀爛,幾近諂媚道,“咱們這幾個兄弟能活到今天,還不都靠青野哥哥保平安嘛!”


    “是是是!大哥說得沒錯!”這時其他幾個黑旗軍士兵,也圍上來,附和著岩差的話,跟這位醫術高明的伍青野套著近乎。


    見到這副場景,張狂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便靜靜站在一旁,暫收了法訣,冷眼旁觀而已。


    伍青野跟岩差幾人周旋之間,好幾次似乎不經意地,朝張狂雲兩人這邊看來。


    “岩差大人,時候也不早了。”見周旋得差不多,伍青野便道,“我覺得這兩個小家夥,挺有意思,想跟他們說說話,你們便先忙去吧。”


    “哦,好吧。”見自己的救命稻草這麽說,岩差雖然戀戀不舍,但使勁地看了白冰嵐一眼後,便也揮揮手,帶著自己這隊人馬,往遠處巡邏去了。


    “哼!”見他遠去,白冰嵐在心裏冷冷道,“待本公主還朝,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你這對眼珠子給挖出來!”


    她心中轉著兇惡的念頭,張狂雲卻是對這個叫伍青野的神醫,鄭重地施了一禮,謝道:“多謝伍大哥,解了我兄妹二人的困厄。”


    “不必多禮。”伍青野擺了擺手,饒有趣味地看著眼前這個兩個年輕的“妖族”。


    看了一會兒,就在白冰嵐被看得不耐煩,也要把伍青野的眼珠子加入秋後算賬名單時,伍青野帶著一絲謔笑的意味,又開口了:“小兄弟,你們兩個,真是兄妹?”


    張狂雲聽得此言,稍稍一愣,卻是想也不想道,“恩人麵前,不說假話;我和雪妹妹,實是一對私奔的情侶。”


    “哦。”伍青野一副早已了然於胸的模樣,口中喃喃道,“私奔的情侶啊……這就對了。不過,你倆真是妖族?”


    “呃!”一聽這話,張狂雲心裏咯噔一下,卻是想道,“這個妖族民間的巫醫,卻是比剛才那個什麽黑旗軍隊長大人,更是目光如炬。我與冰嵐已經裝扮得這麽好,他卻一眼便起疑了。”


    心裏這麽想著,他把心一橫,咬著牙道:“大哥,實不相瞞,我二人,實不是妖族,而是從對麵而來。”


    “哦,這就對了。”聽得這話,伍青野卻好像無動於衷,沉默了一下,便道,“小兄弟,你不要怕。兩國交戰,咱這滄望城又在邊境,似是劍拔弩張。但不管上頭怎麽打來打去,咱們這些老百姓,才不管那麽多,都要過自己的日子吧。”


    “罷罷罷!我伍青野,半生行醫,最重善行;又從千林百草之中,最能一眼識別草藥,便自詡好眼光。今日我便賭一賭,我看你二人,絕非歹人,也不像華族探子。今日既然相逢,便是有緣,這兵荒馬亂的,你們兩個小小敵族少年,如何能藏得住、行得遠?若是你們相信我伍青野,便先隨我到我住處,先安頓下來吧。”


    聽到他這話,張狂雲看看遠處的黑旗軍背影,再看看眼前這伍青野一臉的真誠,便不再猶豫,點點頭道:“那多謝伍大哥的好心,我和雪妹便先到你家借宿吧。”


    伍青野的家,離此地大概四五裏地,在滄望城南邊一座叫“蒼苔山”的小山山腳下。


    他家有三座木屋,在向陽的山坡下,朝南圍成一個院子,背著滄望城,南望一片不算太密的樹林。一條小溪從木屋前蜿蜒而過,周邊的風景頗為秀麗。


    因為這樣的地形,讓這裏雖然離滄望城並不遠,但顯得比較隱秘,旁邊也沒什麽鄰居,對張狂雲來說正是很好的落腳點。


    快到伍青野的家時,一位穿著淡雅青裙的女子,遠遠地迎了出來。


    “這是我妻子,羽蝶。”伍青野指著這位清靈秀麗的女子,跟張狂雲兩人介紹。


    說實話,看到羽蝶時,張狂雲還比較驚訝。


    因為看伍青野的樣子,滿臉絡腮胡,雖然身形不算高大,說話也和和氣氣,但畢竟給人的感覺,似是一個莽夫。


    但羽蝶便仿佛另一個極端,相貌輕柔,舉止輕盈,走出門來迎接他們時,張狂雲都覺得她不是走出來,而是扶著風兒,飄搖著出來,身姿楚楚可憐。


    隨著羽蝶迎出來,又有三個小兒女從院中跑出來;他們都很小,一兒兩女,最大的女孩不過四五歲的樣子,都追著母親的腳步咿呀跑鬧,繞身奔行,簡直讓張狂雲擔心,要是一不小心被這些小家夥衝撞,羽蝶能被撞飛出去好遠。


    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女,伍青野粗獷的臉上,流露出寵溺的幸福笑容。


    看見他這樣的表情,張狂雲忽然覺得有點慚愧,因為剛才看到這場景,他的反應隻是:“安全了,這陌路相逢的伍青野,應該不是惡人。”


    現在看到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笑顏,他便覺得,即使身在敵國,可能自己的想法,也過於冷血。


    聽過伍青野的介紹,張狂雲和白冰嵐便知道,他的妻子羽蝶,人如其名,正是屬於塗山國中相對少見的蝶族。


    可能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羽蝶雖然身姿柔弱,但爽朗好客的熱情,卻一點都不比她丈夫差。


    當伍青野告訴她,張狂雲兩人,是從對麵華夏國私奔來的小兒女,她不僅沒什麽過激反應,反而笑吟吟地叫著二人的化名道:“小雲哥,雪妹妹,你們做得好。這輩子其他事情,吃的穿的,差不多就好,但‘情’之一字,最為重要。如果不能跟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那這輩子,有什麽意思?”


    說此話時,她一雙秀目瞥向自己的郎君,二人心有靈犀,相視而笑,顯然這話一方麵說給張狂雲聽,另一方麵,也是說他們自己聽。


    “看來,這兩位,也是有故事的人。”張狂雲看在眼裏,心裏想道。


    讓他沒想到的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瞎編的這個私奔事由,竟然和伍青野夫妻產生了共鳴,接下來這兩人,總是圍繞著這個話題,不僅開導,還打趣他們兩個。


    這麽一來,張狂雲欲哭無淚,因為在這方麵,他委實沒什麽經驗,畢竟沒私奔過啊。


    而白冰嵐更是尷尬。因為對麵夫妻對這個劇情入戲太深,搞得她不得不配合著,和張狂雲舉止親熱。


    這一點就讓她很是不快。


    因為她覺得,就算是演戲,也該是張狂雲這家夥,主動來跟自己顯得親密才是;但很可能在對麵這對夫妻的關係裏,那羽蝶是主動的一方,結果為了配合他們的認知,白冰嵐不得不主動對張狂雲顯得小鳥依人。


    這一點還不是最不爽的。


    白冰嵐以妖族公主之能,敏銳地發現,自己隻是為了配合劇情,假裝親熱,耳鬢廝磨,已經好尷尬好難受,結果還讓她發現,身邊這位人族的少年,竟然好像比她還尷尬難受,不停有細微的忍讓和抗拒。


    察覺到這一點,白冰嵐心中就勃然大怒,並覺得委屈無限……


    他們二人這樣的生澀,看在伍青野夫婦的眼裏,卻反而讓“私奔”這件事,顯得更加的真實,絕非刻意的表演。


    想想也是,他們二人當初,雖然心裏恨不得把什麽都給對方,但表麵還不是裝得克製而矜持?


    念及此處,那仍似少女容顏的女主人,更是童心大起,打趣眼前兩人道:“其實,你們兩個私奔塗山國,隻是第一步。最重要的事情,怕你們還沒想到呢!”


    “什麽重要的事?”雖然張狂雲希望早早結束這個話題,但見女主人談興正濃,隻得勉強應和。


    “生米煮成熟飯啊!”羽蝶掩口,吃吃笑道,“這不是你們華夏國的聖賢名言嗎?隻要你雪妹妹肚子裏有貨,你們家裏人還會反對嗎?”


    “呃!”一下子,張狂雲鬧了個大紅臉,白冰嵐還沒反應過來,隻怔怔地看著他們。


    “不要害羞啦!”羽蝶熱情洋溢道,“你倆來到我們家,就說明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們伍家,是滄望城一帶有名的草藥醫師呢。我夫君更有秘方,隻要照方調理,想生男,便生男;想生女,便生女,甚至你倆想要雙胞胎,都行!”


    女主人的話,尺度忽然出其不意的大,張狂雲和白冰嵐的臉,都紅了。尤其女孩兒,那俏臉兒簡直發燙了。


    這一下,連白冰嵐自己,都覺得有點奇怪了。


    捂著發燙的麵頰,她想,畢竟自己的真實身份,如此大氣、華貴,那應該聽到這種民間俗氣的話兒,頂多一笑置之,怎麽……也會羞澀?


    思忖之時,她轉過臉兒,想緩解自己的羞赧,但遊轉的目光,正巧落在主人家那三個小兒女身上。


    他們很活潑,很可愛,很好動。他們正在下午的陽光下,在木屋圍起的草地庭園中,追逐嬉鬧。


    看著他們,白冰嵐忽然覺得,這樣的場麵,真的很溫馨。


    “這些小娃兒,真的好可愛。那到時候,我要不要生呢?”鬼使神差的,天狐公主的腦子裏,冒出這麽個念頭。


    有這樣的念頭不奇怪,但讓天狐公主覺得很羞恥的是,冒出這個念頭時,她不知怎麽的,竟忍不住瞥了旁邊那個少年一眼。


    她心中羞意更濃。


    過了一會兒,她心裏想:“還是以後再說吧。畢竟,生孩子這種事,疼。”


    到這時,天色已經向晚。


    日光西移,男女主人,都相幫著去生火做晚飯。


    張狂雲和白冰嵐,則留在院中,照應那些嬉戲的小娃兒。


    應付著時不時來吵鬧的小孩兒,間隙間,張狂雲若有所思地對白冰嵐道:“師妹,僅這一日所見,便知這塗山妖族,真非善類。”


    “嗯?”白冰嵐驚訝地看著他。


    “你想,下午那岩差,隻不過是蒼狼軍一個小小的頭目,竟然欲望熏心,想強逼民女,可見妖族極為墮落。”張狂雲帶著義憤地說道。


    “又來了……”白冰嵐心說,終於又讓這仇妖的人族少年,找到個發揮的把柄了。


    雖然心裏不高興,她表麵卻不便反駁,隻是笑道:“師兄,妖族不也有伍大哥這樣路見不平的好人嗎?他今天下午出手相助,跟我們人族的俠客一樣啊。”


    “你這話,對,也不對。”張狂雲道,“你看,伍大哥是好,但他這樣的好人,卻被逼得躲在這樣偏僻的山野。”


    “剛才你也聽到看到了,他們兩個,很可能也是不容於同族,遠遠避世到這兵荒馬亂的邊境之城呢。”


    “嗯,這倒是。”白冰嵐口裏應付一句,心裏卻說道:“唉,這個人族道門少年,什麽都挺好,就是對妖族太過偏見;這一點自己就做得很好,平生隻討厭兩類人:一類就是這樣有種族偏見的人,另一類就是人族。”


    “不過呢,這一點做得比張狂雲好,也沒什麽值得驕傲的,”白冰嵐矜持地想,“畢竟,我是塗山皇朝的公主啊。”


    想到這裏,白冰嵐心情開朗了很多。


    看著滿院亂跑的可愛小娃兒,她甚至又有心情去糾結,將來要不要生孩子、生幾個呢……


    第36章 兇僧夜襲


    山野木屋中的晚餐,美味而溫馨。


    搖曳的燭光下,女主人溫柔地介紹山野的珍饈,男主人爽朗地勸飲甘醇的果酒。


    雖然張狂雲依然懷著警惕,但在這樣的氛圍中,也些許放開了心懷。


    在用玄靈秘法確認過酒食中並無下毒後,他也就和此間的主人,其樂融融地共進酒食。


    在這期間,他也不時地看到,白冰嵐時不時便向他瞥來一個眼神,既有些炫耀,還好像在示威。


    對這樣的眼神,張狂雲無法理解。


    他隻能將此歸結為,山野的果酒雖然不烈,但畢竟還有些酒勁,便讓他醉眼朦朧,看錯了少女的眼神;也許美麗的師妹隻是向他微嗔,怪他這一路而來沒能照顧好她,直到今晚才能吃上一頓像樣的晚餐。


    他並不知道,他並沒有看錯少女的眼神;天狐公主這時的眼神,就是炫耀、示威,流露出她內心的感覺:“張狂雲,你看,妖族的子民,是多麽的好客和熱情!”


    無法言明的內心想法,順著微醺的酒意,向對方傳達;雖然對方會錯了意,但這種微妙的眼神交流,在這昏黃的燭光夜宴時,釀成了某種難以言說的曖昧氛圍。


    這樣的場麵,看在此間主人的眼裏,不由得讓夫婦二人相視而笑,又想起他們兩人當年類似的甜蜜記憶。


    在所有人錯亂的會意之中,美味溫馨的山野夜宴,便接近了尾聲。


    當酒闌人散,羽蝶和白冰嵐都各自迴房休息時,伍青野卻拉著少年,邀他去後麵的山坡,說是觀星賞月,散散酒氣,並有些事情想問他。


    掩飾身份的張狂雲,對這樣的邀請,無法拒絕,便暗含了警惕,隨他上了木屋後蒼苔山的山坡。


    登上了高處的山坡,視野豁然開闊。


    此時夜漸深沉。


    天邊星月流輝,四下平野蒼茫。


    異域的山林丘原,呈現在張狂雲的眼前,洋溢著迥異於中原的韻味。


    原野上的一片片樹林,在月光下依然顯著黝黯的麵貌,由高大的熱帶樹木支撐,在遼闊的原野中,仿佛一座座深藏秘密的孤島。


    和中原多年的農耕改造不同,蒼苔山南的平野上,無論原野田疇,還是草木森林,全都縱橫交錯,雜亂無章,毫無規劃,反而顯示出一種原始和狂野的美。


    看到這樣的景象,張狂雲忍不住想,“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句話還真對。正因為生活在狂野而神秘的南疆,那些塗山國的妖族,才會如此兇猛和殘忍。


    正浮想聯翩時,忽聽身旁那個妖族漢子說道:“小雲兄弟,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你們塗山國的風光,也挺美。”張狂雲立即答道。


    “不錯,這裏是挺美。可是我聽說,你們華夏中原的風物,更美。”伍青野道。


    “你們都這麽想嗎?”張狂雲轉過臉,看著他。


    “是的。”伍青野淡淡地道。


    “我懂了。”張狂雲看著遠方的景色,若有所思地說道,“怪不得兩國一直紛爭不斷,看來是兩國的百姓官民,都覺得對方占據了更好的土地吧。”


    “嗬!”伍青野一笑,“小兄弟,看來你不是一般人。我曾跟好幾個對麵的華夏人,說過類似的話,他們沒有一個,能說出你這樣的議論來。”


    “我確實不是一般人!”張狂雲挺了挺胸膛,驕傲地說道,“不瞞大哥說,其實小弟在對麵,乃是出自詩禮大家;雖然年幼,但伍大哥切不可小看我哦。”


    “我怎會小看你?”伍青野笑道,“我知道你們那邊,禮法太多;就衝你敢拐跑人家美貌女兒,私奔到敵國來,你怎麽會是一般人?”


    “哈哈!大哥過獎了!”張狂雲嘴上謙虛,臉上卻是一臉的得意。


    看著少年如此,伍青野忽然沉默不語。


    “其實,小兄弟,你不必這樣。”默然片刻後,妖族的漢子忽然說道,“你,真的不是一般人;如果沒猜錯,你是來塗山國,探聽軍情的吧?”


    “軍情?”張狂雲一聽,滿臉驚訝,毫無遲疑地接道,“軍情,軍情……呀!原來你說的是‘軍情’啊——伍大哥,你怎麽會這麽說?我怎麽可能是那種探子!”


    看著他激動地裝傻充愣,伍青野卻是笑而不語。


    “呃!”見他如此,張狂雲以手撫額,苦笑道,“伍大哥,你真的誤會了。看你也是通情達理之人,你想啊,如果我真是對麵的探子,那應該輕車簡從,怎麽可能帶著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兒過來?哪有潛入敵國做事,帶這種累贅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伍青野笑道,“我也不清楚,你為什麽會帶她。不過,如果說你不是一般人,那依我看,你那個女伴,更不是一般人!”


    “她也不是一般人?”張狂雲看著他,倒真有些疑慮。


    “當然。能和你一起出行,豈會是一般人?小兄弟,”伍青野看著少年,“你也不用再裝傻充愣,下午替你解圍時,我已看到,你手中火靈湧動,隱隱有火光繞身飛舞。”


    “這……大哥說這些,究竟是何用意?”張狂雲盯著伍青野,已是語氣轉冷道。


    “不管是何用意,總之沒有惡意。”伍青野道。


    “我知道。否則我的劍,早已出鞘。”張狂雲一改之前張揚淺薄的態度,雙目銳利地看著伍青野,冷冷說道,“那你究竟是何意圖?為什麽下午幫我解圍,熱情留宿,現在卻又跟我點破關竅?”


    “因為我想點化你。”月光下,伍青野一臉真誠地看著少年。


    “點化?”張狂雲看著他,大笑道,“你又不是咱中原的僧人,也不像貴國的巫師,怎麽一開口居然就想點化我?”


    “隻有僧人才能點化?我可是方圓十裏的良醫,從來存的都是濟世救人之念。”伍青野一本正經地說道,“小兄弟,你也看到,大哥雖然行醫,卻又避世,否則也不會居家在偏僻荒野;住在這蒼苔山,雖然一時觀看風景挺好,但天長日久,生活畢竟諸多不便。”


    “此事不必詳說,但正因大哥是過來人,又看著和你投緣,才想好心勸你一句:人生在世,不要太在意眼前的紛爭,過好自己的日子,特別是珍惜好眼前人,就比什麽都好。”


    “嗯。你說的這道理,我都懂,可不覺得,和我有什麽關係。”張狂雲說道。


    “你現在不覺得,將來會明白的。所以大哥勸你,還不如,現在就如此。”伍青野苦口婆心道。


    “嗯,我明白。不過你不明白的是,小弟有些無法放手的事。”張狂雲有些認真地說道。


    “這個,我也明白。”伍青野說了一句。


    “我心自知。”張狂雲朝他拱一拱手道,“不管如何,謝謝你的好意。”


    “不必。”伍青野揮了揮手。


    此後這兩人,便都陷入了沉默。


    他們默立山丘,在皞白的月光中,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佇立蒼山,遙望南天的星河,張狂雲忽然意識到,身邊這個叫“伍青野”的妖族漢子,似乎很特別。


    這種特別,不是苦口婆心地講大道理,也不是慧眼如炬能看出自己暗運火靈,而是他這個人,給人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嗯,至少,他人特別的好。”想了半天,最後少年在心中,總結般想道。


    第二天一大早,張狂雲便和白冰嵐出去,去滄望城附近,打探消息。


    這樣的打探,不可能一日建功,最多隻是領略些南國的風土人情。


    對白冰嵐來說,哪怕隻是查探邊境要塞的鄉土民情,也算是不虛此行。


    到了傍晚時,他們還是迴到了蒼苔山腳下的伍青野家中。


    這一方麵,是因為男女主人的極力挽留;另一方麵,經過昨晚蒼苔山坡上的交心,張狂雲很清楚地判斷出,這伍青野一家,對他們不僅不是威脅,還滿含著善意。


    這種情況下,依舊落腳他家,反而比他們兩人貿然離開此地,尋找新的落腳點,來得更加安全。


    但也正因為這一留,便出事了!


    這一天的晚上,因為留心打探,又要掩護行蹤,耗費了大量時間,便迴來得很晚。


    當張狂雲和白冰嵐剛走近伍青野家的院子時,那走在前頭的少年,忽然朝後猛一擺手,然後整個人便輕如狸貓,一溜煙般往旁邊一閃,躲在了西廂木屋南牆壁的陰影裏。


    雖然一時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白冰嵐也隨機應變,立即身輕如燕,跟著躲了過去,藏在少年的身邊,不發出一點聲響。


    等隱在暗影中,稍稍朝院子裏抬頭一看,白冰嵐才發現,原來院子裏,正有一個陌生人,在跟伍青野對峙;女主人羽蝶則或牽或抱,帶著三個孩子,躲在北屋的臥房中,瑟瑟發抖地從窗子裏往院中看。


    夤夜而來的陌生人,穿著寬大的長衫,帶著一頂鬥笠。


    當張狂雲朝他看時,他正好抬起頭,跟伍青野說話,便讓少年看清,原來這個陌生的男子,相貌十分俊美。


    隻是,借著月光,張狂雲覺得,俊美歸俊美,這男子神色之間,總顯得陰柔低沉,讓人看著很不舒服。


    正打量間,這陰柔的男子,已經開口說話了:“悟玄師兄,好久不見,沒想到你隱居在這裏。”


    一聽此人這話,張狂雲心裏頓時道:“果然沒猜錯,這伍青野……不對,真實名號應該叫‘悟玄’,果然大有來曆。咦?悟玄……這名字怎麽這麽耳熟?”


    正思忖間,便聽得伍青野也不說話,麵對陰柔師弟,隻是冷哼一聲。


    “嘖嘖!師兄,不管怎麽說,我也曾和你齊名,感情也不錯。現在故人來訪,你卻這個態度,著實讓師弟傷心呢。”陰柔男子笑吟吟說道。


    “悟真!”聽得這話,伍青野臉色鐵青地叫道,“你也配跟我提情分?當日我信任你,跟你說了羽蝶之事,還反複叮嚀,讓你別跟師父說;你倒好,一轉身便去說了。要不是我見機得早,當機立斷地跑掉,今日早就不知屍骨何處了!”


    “師兄,你誤會我了。”名叫“悟真”的不速之客,卻是一臉苦笑,真誠地說道,“當日告密,絕不是我;師兄你想,就不提你我二人情分,就以師弟做事手段,若真要告密,置師兄於死地,怎麽可能走漏風聲,讓你逃掉?”


    “哦?真的不是你?”伍青野瞪著他,“那如果不是你,又是誰人告密?我當日可隻告訴了你一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師兄,”悟真道,“也許你記錯了,也不一定。唉,師兄,你的性子,一直這麽爽朗明烈,心裏藏不住事;你現在說,隻告訴我一個人,卻不知這幾年過去,你一直覺得是我害了你,執念之下,認定隻告訴我一人,其實很可能並非如此。”


    “唉,也難怪當年我二人齊名時,我稱‘玉羅漢’,你卻叫‘猛羅漢’……”


    “呀!”一直聽到這裏,張狂雲才猛然意識到,剛才覺得名號耳熟的這兩人,究竟是誰!


    “原來,伍青野也是中原人啊!怪不得他對我那樣態度呢。”張狂雲心中急速想道,“一說猛羅漢、玉羅漢,我便知道了,這不是號稱‘法王寺雙傑’的那兩人嗎?”


    “呀,沒想到這位伍大哥,真是深藏不露啊,法王寺雙傑真是如雷貫耳;當初我還羨慕得緊,想著若是自己將來能是什麽‘玄靈雙傑’之一,那該多好啊。”


    “不過也就是想想了;自己真能得這樣的稱號,恐怕得是‘玄靈八十三傑’,才能排得上號吧……”


    剛想到這裏時,他卻忽然聽到院中“啊”的一聲慘叫!


    張狂雲一驚,忙探頭看去,卻見是那玉羅漢悟真,一番花言巧語說得猛羅漢悟玄放鬆了警惕,竟是突然出手,一下子便打傷了他!


    本來還在對峙的悟玄,一下子身受重傷,被打翻在地;當張狂雲探頭再看時,悟真真好飛身而起,如一隻搏兔的蒼鷹,袍袖飄然地縱入北屋臥房中;當他再出來時,兩隻手中,已抓了悟玄的三個兒女出來!


    第37章 媚音縈劍氣


    這一切的變化,隻在電光石火之間;悟玄稍一鬆懈,張狂雲稍一走神,局麵便已是風雲突變,男主人受傷倒地,幾個兒女被人擄去,隻留下柔弱的女主人在臥房中驚惶哭泣。


    “哈哈!”一招得手的玉羅漢,一改前麵恭謹之態,張狂大笑道,“悟玄啊悟玄,你這幾年,到底是怎麽了?稍微幾句謊話就把你騙得五迷三道,就衝這一點,我當年就沒告錯密!”


    “你堂堂一個華夏名僧,卻在捉妖途中被妖物所迷,跟她逃跑叛國,還生了三個兒女——”“呸!什麽兒女啊,跟卑賤妖邪生出來的,那得叫‘雜種’、‘小崽子’!”


    “悟玄啊悟玄,你真讓我這法王寺第二傑,陪著你蒙羞!”


    說到這裏,玉羅漢悟真的臉色,變得無比的憤恨和猙獰,躥前幾步,猛踢受傷倒地的悟玄,把他踢得不斷翻滾,最後一頭撞在北屋門前的一根木頭柱子上,臉上鮮血長流!


    這時被悟真抓在手中的三個小娃娃,已經被麵前的這個場麵,完全驚呆了。


    他們本應大哭,但驚嚇過度,反而哭不出來,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模樣無比淒慘可憐。


    “悟玄!”玉羅漢大吼道,“怎麽做,不用我說了吧?你這就自閉氣穴,拋棄妻子,跟我迴去認罪伏法,接受法王寺規的製裁!”


    聽他此言,倒在地上的悟玄,滿臉血汙,卻是咬緊牙關,閉口不言。


    “嗬嗬,骨頭還很硬啊;要是你再是這樣,我——”話剛說到這裏時,卻在玉羅漢的身側,一道粉色的花光倏然而至,朝他的額頭急襲而來!


    這道偷襲,也算出其不意,加之距離並不遠,本該得手;卻沒想到,饒是玉羅漢如此憤恨張狂之際,竟是依然充滿警惕。


    那花光才是一閃,他便眼角一動;當花光劃空而至,他全身的袍袖早已無風自動,鼓如風帆;當花色的靈光擊打在他袍袖上時,雖然激起好看的五彩光華,但很快便如泥牛入海,悄無聲息。


    “嘿嘿!果然是狡詐的妖物!”玉羅漢冷笑一聲,舉起左手中那個悟玄夫婦最小的女兒,便猛然往地上一摔!


    玉羅漢此舉,真叫滅絕人性;但所幸小童柔軟,這地也是青草泥地,雖然摔得小女兒哇哇大哭,卻也沒有造成真正的傷害。


    但即使如此,也引得悟玄和羽蝶,全都是一聲驚唿。


    這時張狂雲二人,也忍不住一聲驚唿,但所幸有所克製,隱在悟玄夫婦的驚唿中,才沒讓誌得意滿的玉羅漢察覺。


    “怎麽樣?剛才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二遍。”玉羅漢一臉獰笑,“剛才這小賤種,你們也看到了,我出家人慈悲為懷,還留了力;要是悟玄你不照我說的話做,你這幾個妖崽子賊賤種,我可真的一個個摔成肉泥!”


    到這時,無論是悟玄,還是羽蝶,都看得出,這玉羅漢已經喪心病狂,絕非虛言。


    一時間,羽蝶氣急攻心,淚流滿麵,就算想再放手一搏,渾身也聚不起力氣。


    悟玄剛才被師弟偷襲,更是沒有了一搏之力。


    眼見如此,縱使心中千般不願、萬般不舍,猛羅漢悟玄,也終於鬆口。


    他長歎一聲,也不說其他,隻道了一句“師弟可要說到做到”,便真的自閉氣穴,不能再行使任何功法。


    見他真個封閉氣穴,玉羅漢悟真,才真正徹底放下心來。


    “師兄,你終於大徹大悟了。”悟真換上一副慈悲麵目,大聲說道,“須知‘凡因必果,有情皆孽’,今日師兄能大徹大悟,痛改前非,作為師弟,悟真也真心為師兄歡喜。看在當年一起斬妖除魔的情分上,今日我便幫師兄,徹底了卻這段孽緣。”


    本來聽著玉羅漢前麵那幾句話,悟玄還有些安心;沒想到,聽到悟真最後一句話時,他卻猛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悟真!你要幹什麽?!”悟玄大吼道。


    “想幹什麽,你不知道嗎?”悟真的目光,瞄了瞄手中的孩童,又看看旁邊臥房中的女子。


    “你!”悟玄驚怒交加,先是吼叫連連,轉而又低下頭顱,軟言相求。


    見他如此,悟真搖了搖頭,卻是一臉的傷感。


    看著昔日的師兄,他竟是有些動情地說道:“師兄,別怪我說你,你真的入魔太深了。你居然,還留戀這幾個妖類……難道你不知,正是這幾個妖類,是讓你滑向深淵、沉迷苦海的魔障?”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今日師弟要將你從迷淵之彼岸,引渡迴光明之樂土,便要除掉這些魔障;這樣師兄,才能徹底清淨。”


    “到時候,你還是我的好師哥,我還是你的乖師弟。我們還和從前一樣,練功,念經,殺妖,弘法,雖然單調,卻是清淨美好的日子。”


    “師兄,你不要急,這樣的極樂清淨之日,很快就要到來。”


    玉羅漢說這些話時,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興奮光彩;當說到最後時,他滿臉含笑,高高地舉起手中師兄的那一兒一女……


    眼見慘劇即將發生,那羽蝶早就“嚶嚀”一聲,嚇昏過去;隻留下可憐的男主人,悶吼連連,卻無能為力,眼睜睜地要看著慘劇發生。


    此時他悔恨交加,眼中流下可怖的血淚。


    玉羅漢舉起小兒女,正要往地上摔時,卻忽然聽到一陣奇異的聲音。


    這聲音,是女聲,似語,非語,似歌,非歌,乍聽好似樂坊歌姬柔媚的歌喉,再聽聽卻又像森林深處神秘的精靈歌吟。


    忽然而起的異聲,立即讓玉羅漢分神。


    本來他事先已經打聽好,這叛逃的師哥家位置偏僻,不可能有什麽生人——畢竟以悟玄叛逃者的身份,一般也迴避什麽生人。


    所以,這出乎意料的異聲,對他造成了顯著的幹擾。


    玉羅漢悟真,暫時停住手中的動作,扭過頭,想去看看異聲的來源;誰知就在他頭剛剛一偏,便從另一側的夜空中,一道犀利的劍光帶著火焰的光華,如流星般劃空飆至!


    如此出其不意,即使以玉羅漢這般久負盛名,也在分神之際,被閃電般而來的燦烈劍光,瞬間擊中殺傷。


    “哇呀”一聲淒厲的慘叫,玉羅漢悟真雙臂無力地垂下,那兩個小兒順勢滑到地上,雖然摔了一跤,畢竟毫無傷害。


    這一記神鬼莫測的偷襲,不僅解了小兒之危,還重創了玉羅漢,但很可惜,並沒能將他殺死。畢竟盛名之下無虛士,縱使心神紛擾,偷襲劍光又極為炫烈,玉羅漢仍在利劍洞穿自己脖頸的前一瞬間,用力往旁邊一歪,避過了這致命一擊。


    但他的肩胛,已被利劍洞穿;不僅被洞穿,玉羅漢還清楚地察覺到,在這種讓自己撕心裂肺的疼痛中,還有一種焚毀一切的炎靈之力。


    察覺出這一點,他魂飛魄散!


    其實他這時,並未受致命傷,要是穩定下心神,使盡渾身法力,未必不能將那個初出茅廬的偷襲者,給反過來擊殺。


    但這時玉羅漢哪知道內情?


    出其不意,被人一擊而中,他已是心膽俱喪;再察覺出火精劍炎靈之力,便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也是光棍,毫不拖泥帶水;悶哼一聲,他立即迅速運功,封閉肩胛處的氣穴筋脈,然後使盡渾身解數,往旁邊幾個縱躍。


    雖然姿勢尷尬難看,卻十分有效,眨眼的功夫他就衝出院外,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而即使如此果斷逃竄,悟真也未愧對“法王寺雙傑”之名,百忙中他仍朝攻擊者驚鴻一瞥:卻見發聲者背影神秘,揮劍者身姿秀逸。


    於是悟真再無絲毫疑慮,逃跑的身形堅定而迅疾。


    一場違背人倫的慘劇,頃刻間消弭無形;整個現場,除了倒地的男主人,昏倒的女主人,還有幾個嚇傻的小兒女,也就剩下那頂玉羅漢被摔落的鬥笠帽子,昭示著剛才這裏發生了一些不尋常之事。


    這時候,血淚直流的悟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相信自己好心收留的兩個小少年,竟在最緊要的關頭,擊傷了武力高強的前師弟,救了他們一家的性命。


    雖然,他的前半生,讀了那麽多有關“因果報應”的佛經,但也隻有這一刻,才如此深刻地理解了,什麽叫“善有善報”。


    當一切塵埃落定,他衝開了氣穴,羽蝶也被喚醒,三個小兒女也被安頓,此間的主人夫婦,對張狂雲二人,可謂感激不盡!


    這時的猛羅漢和妖族婦人,有一肚子感激的話,想跟張狂雲二人說;但善解人意的少年,好言相勸,讓他們早點跟三個兒女一起,休息,安神。他自己則和白冰嵐,一起登上屋後的蒼苔山,在一個合適的製高點,警惕地警戒,至少護衛這家人到天明。


    等到了天明,“伍青野”一家,便鐵定要搬家了。


    長夜漫漫。


    登高守護時,時有倦意襲來。


    為排解睡意,張狂雲便和白冰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狂雲,”白冰嵐先說道,“有件事,我想不太明白。”


    “什麽事?”張狂雲問道。


    “師兄你不是很仇恨妖族嗎?即使這猛羅漢是人族,卻和妖族結成夫婦,還一起叛逃妖國,按理說,你應該站在那個玉羅漢的一邊才對,怎麽會費心出手,救了這家人?”白冰嵐目光閃爍地問道。


    張狂雲肅然答道:“仇恨妖族不假,不過師妹你可聽聞,‘大義之下,亦有人倫’。你看先前那玉羅漢作為,別說大悖人倫,就談大義,他也太過殘忍偏狹了。”


    聽得他這迴答,別有用意的天狐公主,內心還是挺滿意的:“算你還有點良心;若是剛才你鐵了心袖手旁觀,我定會出手相救,但那時,我妖族身份必然暴露,你我二人,隻好分道揚鑣了。”


    心裏帶著些慶幸,白冰嵐口中說道:“狂雲,既然這樣,為什麽咱們不早點出手呢?”


    “我也想早點出手,但當時我倆隱身之處,距離挺遠,必須趁那玉羅漢專注和師哥對答時,悄悄地潛近。”


    “不僅如此,師妹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再清楚不過,那‘法王寺雙傑’的威名,如雷貫耳,若是輕舉妄動,不能成功,便會徹底壞事。”


    “到那時,不僅救不了悟玄一家,我兩個也可能會折在這裏——”“我倒還罷了,要是因此牽累了你,那我便……”說到這裏,少年忽然閉口不言。


    “那便怎麽?”白冰嵐一雙眸子,亮晶晶的,看著少年。


    “那我便……”張狂雲稍一沉吟道,“那我便傷了多少垂涎你美色的同門師兄弟的心呀!”


    “胡說什麽呀你!”白冰嵐舉起粉拳,想也不想地便捶在少年的肩膀上。


    “哎呀疼!”見她粉拳如雨襲來,張狂雲不躲不閃,不過口中卻大唿小叫地喊疼,倒惹得白冰嵐意識到什麽,粉麵微紅,停下拳頭來。


    “嗯,狂雲師兄,你說的是對的。”她一本正經地道,“從那羽蝶偷襲,無功而返看,我倆要是輕舉妄動,很可能真沒好下場。”


    “你知道就好。”張狂雲擺出一副師兄的樣子教育她道,“以後遇事,你也得如此冷靜,不能憑一時之氣、一己之勇,還得審時度勢,這樣方能求得大功。”


    “知道啦——”見他擺出半個師父的模樣,白冰嵐的迴答就有些嬌嗔,還故意拉長了尾音。


    “對了,說起來,”張狂雲好似想起什麽事,看著這位千嬌百媚的師妹道,“當時,我隻是讓你出聲,分散那賊和尚的注意力;沒想到你一開口,效果竟然這麽好,不僅聲線清晰,還帶了一絲嬌媚蕩意,差點都分了我的心神——難道這又是你那個堂姐教的?”


    “對啊!”白冰嵐一口承認道,“師兄啊,你可別小看咱們女孩子這些小門小道,要緊時,能救命呢!”


    “當然,當然,我怎麽敢小看啊,冰嵐,”張狂雲看著少女,“我發現啊,那悟玄說得對,你還真不是一般人呢。”


    第38章 香餌釣狂僧


    “就是呀,你師妹當然不是一般人,”白冰嵐神色不變地道,“若是一般人,怎麽可能被師兄選中,成為你仙路堂的繼承人呢!”


    “咳咳,別這麽說,”張狂雲好像被嗆了一口似的,“師妹啊,你這話說的,好像你師兄我命不久矣似的。”


    “嘻嘻,師兄,是我錯了。”白冰嵐俏靨如花地看著少年,還朝他身邊挪了挪,挨近了過去。


    察覺出這樣的親昵,之前危難之前機變百出的少年,卻瞬間好似呆若木雞。


    月色中,木然良久,他才清咳一聲,說道:“師妹啊,又不是爭鬥時,你這些小門小道的法子,少跟你師兄使啊。”


    “哦,好的。”白冰嵐嘴上應和,暗地裏卻得意一笑,心想道:“若不是本公主,吃點虧,稍稍犧牲點色相,轉移你這人精的注意力,說不定還真的被你察覺出,本公主先前那聲音,其實是用了我天狐一族的迷惑妖力!”


    “否則,你以為啊,以那什麽‘玉羅漢’的絕強法力,能輕易被一點點聲響,就分散了偌大的注意力?”


    在她心思流轉之時,夜空中正是群星點點,明月如玉。


    這時他們兩個,都不再說話。


    星月之下,夜色寧靜。


    他們也變得心如止水。


    偶爾仰望時,他倆便覺得,今夜的漫天星穹,離自己是如此之近,仿佛觸手可及……


    第二天清晨,悟玄便已收拾好重要之物,攜妻帶兒,拋下蒼苔山下的家園,往塗山國內陸而去。


    臨別之際,晨霧依稀。


    故園難離,一步三顧,一顧三歎。


    曾度過那麽多快樂時光的宅院,現在卻要永遠分離。


    難舍難離之際,悟玄還帶著些羞慚,對張狂雲說道:“慚愧,可笑前夜我還想點化於你,沒想到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全賴你等相救。你們這兩個小後生,才真正是深藏不露。”


    “不敢,不敢。”張狂雲謙遜說道,“小子年少,所知不多,前日前輩所言,正是醍醐灌頂。”


    “昨夜之事,隻是因緣際會,贏得也是僥幸,前輩切莫放在心上。畢竟我等出自同族,守望相助,見人有難,必然奮身相救。”


    見他如此說,悟玄更加感動,眼中隱有淚光,久違地雙掌合十,鄭重行禮道:“承君此情,萬死莫報;他日有緣再見,若有用得到愚兄之處,必當粉身以報!”


    “千萬不要。”張狂雲搖了搖手,笑道,“如兄所言,咱們還是都過好自己的日子,珍惜好眼前人,平平安安,就比什麽都好。”


    聽得此語,悟玄再無他言,隻看著少年,熟視良久,便躬身行個大禮,轉身攜妻帶子而去。


    目極平野,煙雲路迷。


    很快悟玄一家的身影,便隱沒於遠方的荒林草野。


    目送良久,當終於看不到他們,白冰嵐便吐了口氣,道:“師兄,你看,咱們人族中,也有這麽壞的人。那個什麽玉羅漢,虧他還是滿嘴慈悲為懷的出家人呢,卻逼得人有家不能迴,不得不拋棄故園,浪跡遠行。”


    “這……”想起昨晚悟真的行徑,張狂雲一時間也是無言以對。


    “嗬,這個小師妹啊,總是要擰著來。”看著白冰嵐,張狂雲心想道。


    其實從兩人這些天來的相處,張狂雲算是看出來了,自己這個師妹,想法有些叛逆。


    自己說妖壞,她就偏要說妖還有些好;自己說人好,她就偏要說有些人還挺壞。


    這不,現在她又來了……


    “咱們先不提這個,”張狂雲擺了擺手道,“我有件事,還沒做完。”


    “什麽事?”白冰嵐疑惑問道。


    “當然是要那個狗屁混蛋的野和尚好看!”張狂雲瞬間怒氣衝衝地喊道。


    “咦?我還以為你沒那麽生氣呢……好啊好啊!那和尚太壞了,我們不能放過他!”白冰嵐拍手稱快道。


    “但是,你要怎麽對付他呢?難道要殺死他?”白冰嵐看著少年,疑惑道。


    “阿彌陀佛!”張狂雲雙掌合十,一臉正氣凜然道,“我佛慈悲為懷,雖然我是道家弟子,也不會殺死他的。”


    “不殺死他?那該怎麽做?”白冰嵐驚訝道。


    “嘿嘿……”張狂雲剛剛一臉正氣的表情,轉眼變得有些賊忒兮兮,怪笑著說道,“當然是要讓他比死更難過!”


    “你想,他來追殺叛逃的師兄,滿口的仁義道德,標榜自己出於正義公心,要來追殺這個背叛師門、被妖物所迷的師兄,那,如果咱們讓他也被妖物所迷,那豈不是……”


    “哈,好玩好玩!”白冰嵐立即歡唿雀躍,因為這樣的做法,簡直太對她的心思了!


    “冰嵐,我這麽做,可不隻是為了好玩。”張狂雲正色道,“這玉羅漢,絕非省油的燈;要是讓他咂摸出昨晚偷襲的味道來,難免不卷土重來。”


    “以他之能,就算悟玄一家人躲到天邊,也遲早能找到。而且,有了這一次的教訓,下一次他再出手,可非同小可。”


    “所以我們得想個辦法,得讓他真正心膽俱喪,幾年內都不想再管這事。”


    “你這是要‘誅心’?”白冰嵐看著他,若有所思。


    “聰明。”張狂雲微笑說道。


    “你這法子厲害,不過……迷惑他的妖物,要去哪兒找?”白冰嵐為難道。


    其實,要真論起迷惑人來,她可是現在塗山國中,一等一的少年口中的“妖物”;不過呢,雖然這事兒這麽好玩,她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呢。


    正這麽想時,便聽得張狂雲直截了當道:“這妖物,當然就是你呀!”


    “別忘了,你裝扮的,不就是狐族小妹嗎?這妖邪色誘之事,正宜你去做啊,反正昨晚兵荒馬亂的,那賊禿驢根本沒看見你。”


    “啊?你怎麽能讓本……本姑娘做這等事?”白冰嵐暗地裏自矜身份,便對少年這樣的提議,有些生氣。


    不過很快,她便有些動搖,猶豫著說道:“這件事,真的很好玩啊,要不……”


    她自己正要轉圜,沒想到倒是那少年這時搖了搖頭,打量了她兩眼,說道:“不妥不妥,那悟真乃是法王寺頂尖兒的人物,自己就俊美異常,眼光自是極高的。”


    “冰嵐啊,不是師兄對你有意見,但就事論事,我感覺你的姿色好像還不夠,萬一弄砸了計策,這種事可沒有第二次機會的。”


    “你!”沒想到張狂雲說出這番話,天狐公主頓時被氣得七竅生煙!


    本來還猶豫著要不要挺身而出,沒想到自己的美色居然沒被人看上!


    那這種情況下,她怎麽都得當仁不讓了;不僅當仁不讓,還得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讓那個殘忍變態的賊禿驢,哭著喊著要立地還俗、非她不娶,否則怎好讓眼前這個可惡的家夥,知道自己眼瞎?


    心中計議已定,白冰嵐便挺了挺胸脯,抬手一撩自己額前的青絲,把臉上的怒氣消了消,換上一副嬌媚可人的笑顏,誓死要讓不開眼的少年,見識她身為天狐族、媚惑天下的絕世風姿。


    誰知道,正當她一個傾城傾國的媚眼拋過去,張狂雲竟然轉頭朝外,眼睛一亮,驚喜萬分地脫口叫道:“有了!那擒龍縛虎釣金鼇的絕世香餌,就是你了!”


    “啊?是誰?!”天狐公主再次怒氣衝衝,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一看,她原本緊繃的麵皮,立即鬆懈,忽然間笑了起來……


    “香靈兒,原來是你!”原來白冰嵐目光所及,正是上迴在杭州西溪放過的那個美兔精。


    這是她正一身粉紅衫,蹦蹦跳跳地從蒼苔山下路過。


    她那嬌憨的姿態一如往昔,明明有兩個大活人站在木屋院落的門口,她卻隻顧看著前頭的,蹦蹦跳跳地前行,根本都沒注意。


    “香靈兒!”張狂雲高聲叫道“誰?誰在喊我——啊,是你呀!”香靈兒轉臉一看,頓時又驚又喜,立即掉轉方向,飛奔著撲到二人的麵前。


    “張哥哥!是你呀!”無論怎麽偽裝,香靈兒還是一眼認出了張狂雲。


    她頓時滿麵歡喜,叫道:“呀,張哥哥,本來還以為你是可惡的捉妖人,沒想到你也是我們同類呀,我這就嫁給你,今晚就洞房!”


    說話間,她已經撲上前來,鑽在少年懷裏,挨挨蹭蹭地不肯分離。


    “洞不洞房日後再說,現在有件事要你幫忙。”張狂雲推開她,笑著說道,“香靈兒,你放心,這個忙不白幫,無論事情成不成,我都會送一顆丹丸給你,對你的修煉大有裨益。”


    “說什麽呢?”美兔精拋了個媚眼,嗔怪道,“情郎你叫我做什麽都可以,談什麽報酬?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張狂雲聞言大喜:“呀!你真是助人為樂的好妖精!依我看塗山國所有的妖物都應該向你學習!”


    “是嘛!人家有這麽好?”香靈兒又驚又喜,一雙美眸看著張狂雲,幾乎兩眼都在冒星星!


    “嘖嘖……哼!”在一旁的白冰嵐,看著這兩人情投意合的樣子,忍不住牙酸不已;滿眼看不慣之際,她竟在心裏忍不住罵了一句:“奸夫淫婦!”


    這一句剛在心裏罵出,她便悚然而驚,連忙自省:“白冰嵐啊白冰嵐,你可是塗山皇朝的公主,九尾狐神的後裔,身份如此高貴脫俗,怎能如此粗鄙?”


    “即使看不慣,最多說一句‘遲早有報應’,也就好了,怎麽能這樣破口大罵?”


    “不過呢,其實也不怪自己;‘奸夫淫婦’這個詞,可是這次去人間巡察時學得,說到底都怪那些粗鄙的人族,教我學壞了。嗯,一定是這樣的!”


    高貴的公主,在心裏下了結論。


    再說玉羅漢。


    在蒼苔山下,功虧一簣,狼狽躥去,在滿心的驚惶下,他連夜跑了二三十裏路,才在一處偏僻的山丘中,尋到一個隱蔽的洞穴,藏在裏麵養傷。


    驚魂甫定之際,他也在腦海中複盤昨晚之事。


    “真是玩了半輩子彈弓,還被鳥兒啄瞎了眼。”他心裏悔恨道,“我怎麽預先就沒查探出,師哥家裏竟有埋伏?”


    “有埋伏也就罷了,竟還埋伏著這樣的高手?”


    “還不止一個。那魅惑之音,那炎烈之劍,無論哪一個單拿出來,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啊。”


    “唉,還是怪我自己。”他自怨自艾道,“本以為師哥叛逃法王寺,便成了驚弓之鳥;無論藏在華夏,還是躲到妖國,肯定深居簡出,少與人接觸。卻沒想到,他竟然還在隱匿之際,還新結交了如此高人。失策,失策!”


    “不過也不能全怪我。”他轉念又一想道,“誰能想到,我這號稱‘猛羅漢’的師哥,演戲竟演得如此逼真?被那麽那般威嚇驚辱,他都不反抗,隻等我心神鬆懈的一刹那,好讓他的同夥致命一擊。”


    “唉,我的好師哥啊,叛逃之後你真的學壞了……這肯定是那個叫‘羽蝶’的妖族小賤人,教壞你的吧?”


    “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哥你,就這麽墮落下去!我一定要把你跟那個賤人分開,抓你迴法王寺,讓你能悔過自新。”


    “嘿嘿,”他冷笑一聲,“師哥啊師哥,雖然這次師弟受了傷,但卻探了你的底;若是下次再被我尋著,想似這次般輕易過關,可是千難萬難了啊!”


    想到得意時,玉羅漢便有些忘形,想手舞足蹈;沒想到才一抬手,兩邊肩胛處便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疼得他五官挪移,臉部變形,嘴角直抽抽。


    疼痛如此劇烈,讓他整個人好似忽然僵住。


    隻有如此,才能讓疼痛慢慢消逝。


    痛來如山倒,痛去如抽絲。


    威名赫赫的玉羅漢,在這個昏暗的山洞中,呲著牙,咧著嘴,扭著身子,一隻手稍抬,另一隻手低垂,用一種極其可笑的姿勢,如木雕泥塑般,靜止了很久,才慢慢地收迴動作,輕輕地靠在洞壁上——而洞壁濕冷,身子往石壁上一靠時,又激得他一哆嗦。


    如此一來,剛才還想得興奮的玉羅漢,情緒又變得無比低落。


    第39章 被圍觀的吻


    激動人心的計劃,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實現,但眼前的困境,卻是如此真切難熬。


    他現在碰到的一個最大的現實困難,便是昨晚被那淩厲詭異的一劍,罕見地一路洞穿左右兩邊的肩胛骨,還帶著火毒,這樣沉重而詭異的創傷,現在正難以得到及時醫治。


    落跑之際,自然慌不擇路;這山洞周圍,方圓幾十裏內,幾乎看不到像樣的城鎮,更甭說找醫館醫治了。


    再說了,即使找到醫館,現在他那位曾經小看了的悟玄師哥,昨晚已經展現出極深的心機,保不齊他正設下陷阱,守株待兔,隻等自己去上鉤呢。


    沒辦法求助醫師,隻剩下自救一條路。


    但他行動力有限,還要擔心被人看出行跡,這尋找療傷的草藥,便成了天大的難題。


    他已經隱藏一天多了,最遠也隻能在藏身山洞的周圍,找找有用的草藥。


    隻可惜,就和這次抓捕叛逃師哥一樣,他的運氣挺差;小心翼翼找了半天,卻也找到幾個枸杞根,將皮剝下來,便成了“地骨皮”,按醫典所言,能治刀創感染。


    簡而言之,以他現在的情況,隻能找到輔助治療的草藥;那些能直接治療創傷、乃至清除火毒的藥,他完全沒能力找著。


    察覺出這一點,縱然外麵正是下午,陽光燦爛,玉羅漢的心中,也是一片昏暗……


    倚靠石壁,宛如坐對愁城。


    這些年從來順風順水,被師門和江湖捧得高高在上的玉羅漢,跌倒了這輩子人生的最低穀……


    正滿心淒涼時,他卻忽然聽到,遠處好像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霍地坐正身子,側耳傾聽,便確認並不是他的幻聽,那洞外真的有一陣腳步聲,正由遠及近。


    他立即猛吸一口氣,放緩了唿吸,並且隨著腳步聲越走越近,他的唿吸節奏也越來越慢,最後近乎暫停。


    “咦?這裏有個山洞。”一個驚訝的聲音,傳到玉羅漢的耳朵裏。


    這一聽不要緊,本來警惕危坐的玉羅漢,猛然間就好像忘了創口的疼痛,還好似在刹那間,就酥麻了半邊身子!


    “天呐!世上怎麽有這樣甜糯誘惑的女聲?”玉羅漢心中又驚又喜,“阿彌陀佛,說句佛祖怪罪的話,若是小僧意誌再薄弱上一分,光聽這聲音,就得立即還俗去!”


    正想時,他本來掩蓋在洞口的枯草,就被人撥開——下午的陽光,從洞外明亮地照來,正映得那隻纖纖玉手,好似發著聖潔的毫光。


    “呀!”當洞裏洞外二人四目相對,全都是驚唿一聲!


    “洞裏有人!”撥草見洞的女孩兒,一聲驚叫。


    “好美的人!”洞裏受傷的和尚,也是脫口驚唿。


    以玉羅漢這麽多年行走江湖,綜合人妖兩界,還從沒見過這樣集天真無邪和媚麗妖豔於一身的女孩兒!


    頓時他本來挺堅定的佛心,差點就成了斷了線的風箏,飄蕩出藏身的洞外去。


    不過他很快就收起了飄蕩的心魂兒,定睛看著眼前的少女。


    “我叫香靈兒,你是誰?”嬌媚可愛的少女,麵對光頭和尚的目光,毫無機心地問道。


    “我叫玉羅漢……呃不對,我——”麵對少女天真純良的眼神,悟真竟鬼使神差地報出了自己的真實名號;等他反應過來,想改口時,卻見得對麵那香靈兒,拍手笑道:“玉羅漢,玉羅漢,這名字好怪呀,很少有人姓‘玉’的呀。”


    “嗬嗬……”悟真鬆了一口氣,嗬嗬笑時,心說道:“這女娃,還真是嬌憨。”


    “玉羅漢,”香靈兒的大眼睛,直盯著悟真道,“我是兔族的,你什麽族的呀?”


    “我——哎呀!”悟真微微抬手,“呀”的一聲喊疼。


    “啊?你怎麽了?受傷了呀!”香靈兒忙跑進洞來,看著悟真道。


    “是啊,我受傷了,好疼,好疼!”悟真誇張地叫道。


    “呀!真的受傷很重呀,還流了很多血呢。”香靈兒掩口驚唿,充滿了同情。


    “唉,是啊。”悟真無比悲傷地道,“其實不瞞小妹妹你說,我是被歹人搶了劫,受了重傷,僥幸逃脫。本來以為能撿迴一條性命,沒想到這裏荒山野嶺,找不到醫館巫師。恐怕、恐怕,我就要死在這裏了!”


    “不會的不會的,你不會死的!”香靈兒叫道,“你忘了,還有我啊!”


    “你?不行的。”悟真搖了搖頭,低沉地說道,“你隻是個過路的旅人,和我非親非故,怎好勞動你去幫我采那麽些草藥?”


    “再說了,你年紀還小,就算我詳細地告訴你草藥的樣子,你也認不出、采不來呢。”


    “誰說的?”香靈兒立即挺了挺胸脯,叫道,“誰說我小的?跟你說,我可懂事呢!”


    “再說了,別的不敢說,這草藥我香靈兒最在行了,以前我自己不小心受了傷,都是自己去采草藥,嚼了敷在傷口上,連一次都沒死過呢!”


    “嗬嗬……是嗎?那……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請你幫忙。”玉羅漢欲言又止道。


    “哎,你這麽個大男人,怎麽婆婆媽媽的?”香靈兒嗔道,“你放心,我香靈兒最是愛幫人,鄰居們都誇我呢。你快說,你要什麽草藥?”


    “真的不好意思……好,我要半邊蓮、旱蓮草、紅花地桃花、羊咪青;還要一些石金花。”悟真竹筒倒豆般說道。


    “噢,前麵的這些,正好治瘡瘍腫痛,不過要石金花做什麽?它可是治療燙傷火毒的,你不是被劫匪搶了嗎?難道那些蟊賊還能使火妖術?”香靈兒若有所思,奇怪地問道。


    “呀,香靈兒姑娘,你還真懂采藥呢,剛才真是小看你了。”悟真稱讚一聲道,“不過呢,你對石金花,還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怎麽這麽說我呀?”香靈兒噘著嘴道。


    “真的啊,你不知道,石金花雖然主治火毒,它還有壓傷止血之用呢。”悟真笑著說道。


    “真的嗎?”香靈兒驚喜叫道,“玉羅漢大哥哥,你懂的還真多呢!好厲害呀!嗯,香靈兒這就去幫你采草藥了,你耐心等著啊!”


    話音未落之時,她已經蹦蹦跳跳,跑出山洞外,在清風中遺落一串銀鈴般的話語聲。


    見她遠去,玉羅漢倚洞而望,欣然想道:“嗬,我玉羅漢果然蒙佛祖保佑,就算到這山窮水盡之時,也有個妖女忽然出來,幫我去采草藥。”


    “嗯,雖然妖女都很可惡,眼下別無他法,也隻能巧言相誘,利用她了。”想到這裏,他歎息一聲,感慨道,“唉!師哥啊師哥,想不通以你這樣英明神武的人物,怎麽會被妖女所惑?”


    “就像剛才這隻香靈兒兔精,雖然長得妖媚,但卻幼稚至極,麵對我這樣一看便不正常的陌生人,竟然深信不疑,還自甘驅策!唉,我真是看不出,這樣的妖女,哪點有吸引力?”


    玉羅漢本來,是極恨妖的;不過這時候受傷,有個妖精送上門來,還愛心大發地要給自己采草藥,玉羅漢也就“虛情假意”地接受了。


    雖然接受,他的內心想法還挺矜持。


    但即使如此,在等待香靈兒采藥歸來的這段時間裏,那個青春活力、凹凸有致的身影,卻始終好像在眼前晃,怎麽都揮之不去;以至於類似“罪過罪過,佛祖萬莫怪罪”這樣的詞兒,已經在他腦海裏,被念叨有幾十遍……


    “羅漢哥,我迴來了!”嬌媚的聲音,從洞外響起。


    這一聲“羅漢哥”,被美兔精喊來,倒好像說的是“羅漢果”;但玉羅漢聽來絲毫不覺得別扭,倒好像真的吃了羅漢果一樣,覺得是那麽的清熱解渴。


    他立即掙紮著坐起來,便看到讓自己喊了幾十遍“罪過”的女孩兒,正拎著一堆草藥,走進洞來。


    接下來,香靈兒絲毫不避嫌,讓他裸露著肩膀,幫他敷草藥。


    舉止之間,香靈兒十分專注,因為用力壓擠草藥汁液,專心塗抹,便讓那玉靨微紅,鼻尖微汗,在洞外斜照來的一縷夕陽餘暉中,真宛如粉紅的夭桃,滾動晶瑩的晨露。


    這樣的舉止,讓來自僧院的玉羅漢,在心中不時呐喊:“這些妖族女子,真是不知廉恥。”


    但客觀上,他仍是樂在其中。


    尤其如此貼近之際,香靈兒身上香風浮蕩,讓玉羅漢恍惚覺得自己身墮眾香國中,身周散花天女環繞,印證西方極樂淨土。


    玉羅漢的創口,挺嚴重,等香靈兒敷完藥,照進洞來的光亮,已經從夕陽變成了月光。


    香靈兒又貼心地給了玉羅漢幾顆野果充饑。


    等他吃完,香靈兒便說道:“羅漢哥,洞中氣味腐敗,不如出去散心,恐有助於傷勢。”


    “那當然好,”玉羅漢苦著臉道,“隻是肩臂受傷,雖非腿足,畢竟行動不便。”


    “我來扶你呀!”香靈兒不由分說,便上前將他扶起,又攙出洞外,讓他唿吸新鮮的空氣。


    四野空曠,月光如水。


    依偎著紅粉佳人而行,就算是西方清修的真羅漢,也忍不住心猿意馬。


    更何況玉羅漢性情浮蕩,絕非真正恪守清規戒律之人。


    他現在,隻需要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


    這理由,根本不用找,就在眼前:身在異域,無牽無絆,又是野外荒郊,根本不會有其他任何人知道。


    親密攙扶,難免耳鬢廝磨,甚至肌膚相親,看起來那香靈兒,也並不甚避忌。


    “那還等什麽?”玉羅漢的心中,又開始呐喊。


    “氣氛已經到了,一切都是剛剛好!”


    欲望之下,他甚至忘了疼痛,一伸手,抱住了身邊的美人兒,還嘟起嘴來,想去親嘴。


    軟玉溫香在懷,心兒狂跳得厲害,此時此刻,他感覺一切如此的浪漫、唯美……


    正當他伸著嘴,想親少女時,卻忽然間一陣響亮的聲音,從他身後猛然響起!


    玉羅漢一驚,極力迴頭看去,卻見到兩個特別的身影,正帶著一群妖民,不知何時突然出現,正立在野草荒丘上,哈哈大笑、滿含嘲諷地看著自己。


    說那領頭二人身影特別,是因為他覺得他們既陌生,又熟悉。


    不過很快,他便意識到,這二人是誰——正是昨晚在蒼苔山下師兄的院落中,暗中埋伏、突然出手,給他沉重一擊的神秘人!


    玉羅漢這一驚,可非同小可!


    他第一反應,是這二人來追殺他;但很快,他便意識到他們的真正用意。


    現在他自己,一個光頭僧人,摟著紅粉佳人,因為剛剛想強吻,那嘴還嘟嚕著,正是醜態畢露。


    於是那些剛才不知道埋伏在哪兒的妖民們,“不要臉”的責罵聲此起彼伏;那領頭少年更是笑聲響亮,簡直迴蕩四野!


    這樣的打擊,簡直比直接喊打喊殺,還來得沉重。


    玉羅漢悟真,從來自詡謹守清規,又自恃才華,便眼高過頂。


    現在清醒過來後,別說無法麵對眾目睽睽的嘲笑,連自己的醜態他都無法接受,一時間簡直羞愧欲死!


    於是,就在張狂雲聲震四野的大聲嘲笑中,玉羅漢悟真氣急攻心,羞怒交加,吐血三升,落荒而逃。


    流竄荒野之際,他咬牙切齒,並心如死灰。


    現在這人,已無半分追殺自己師哥的心思,隻顧如喪家之犬,惶惶然直往華夏邊境逃去……


    “狂雲哥哥,你怎麽謝我?”晨光中,香靈兒纏著張狂雲問道。


    “你想要什麽謝禮啊?”張狂雲道。


    “什麽都可以嗎?”香靈兒目光閃爍地問道。


    “你先說說看。”張狂雲不置可否道。


    “按你們人族的習慣,‘以身相許’吧!”香靈兒興奮道。


    “不行,”張狂雲搖搖頭,“換個吧,咱們別這麽俗。”


    “噢……”香靈兒一雙美眸中,充滿了失望。


    “狂雲哥哥,還是你說吧。”美兔精興趣缺缺地道。


    “要不,給你點錢?”張狂雲看著她,“就像那些村民一樣?”


    “不好!”香靈兒立即道,“我才不要和別人一樣。咦?給錢不也很俗嗎?比‘以身相許’還要俗套呢!”


    第40章 春色惹凡心


    “這樣啊……”麵對忽然變聰明了的美兔精,張狂雲有些鬱悶。


    沉吟片刻,他便說道:“要不俗的,那我給你免費講我人族經典《道德經》、《論語》吧?”


    “好啊好啊!”香靈兒拍手歡唿道,“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聽起來很與眾不同呢!狂雲哥哥,你對我,很特別!”


    “是是是!”張狂雲隻想趕緊報恩後,把這嬌憨的異類給甩掉,便立即把香靈兒拉到一邊,把她按在一截樹墩上坐下,他則站在麵前,開始了聖人典籍的講解。


    見此情形,站在一旁的白冰嵐,很是無語。


    這時候,張狂雲看著霞光掩映中的女妖,心中想道:“嗯,看來,香靈兒這個妖精,好像本質也不壞。既然如此,那我便趁此機會,跟她講解我族聖人典籍,引領妖精行走正道,懂得禮義廉恥。”


    想到此處,他便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解起儒道經典來。


    不管如何,這些典籍,畢竟枯燥,尤其對根本不識之無的妖族來說;但美兔精香靈兒卻甘之如飴,一邊認真聽講,一邊癡癡地看著少年,看著他在霞光中散發著聖潔的光華,簡直如癡如迷。


    麵對她這樣的眼神,張狂雲都被看得很不好意思。


    尤其是她癡情的目光,實在有些招架不住,忍不住心動神搖。


    “挺住,挺住!”少年在心中不住提醒自己,“千萬不可重蹈那妖僧覆轍;這就是修行,這就是修行!”


    自我警醒之中,他講解了“道可道,非常道”,講解了“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講解了“道不行,乘桴浮於海”。


    其實這些,都很枯燥,即使張狂雲盡力講得風趣通俗,但畢竟深奧。


    但香靈兒依舊認真聽著——或者更確切地說,她是在看著。


    那些少年清亮的講解聲,她隻當美妙的背景音;她的一雙明眸,隻顧盯著少年身上轉,眼神隨著他在晨光中抑揚頓挫、揮斥方遒,越發顯得癡迷、沉溺。


    氣氛變得越來越曖昧和旖旎。


    張狂雲煉心之路就快撐不住。


    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白冰嵐,一臉尷尬和羞憤,她覺得這個美兔精實在花癡得太過分啦,簡直丟了全體妖族婦女的臉!


    正當她想著要不要出手製止時,張狂雲正清聲講到:“老子曰:道常無為而無不為。這句話的意思是——”還沒等張狂雲來得及解釋,那香靈兒忽然歡欣雀躍道:“這句話,好有道理,我懂啦!”


    “你懂了?!”張狂雲又驚又喜。


    “是呀是呀!”香靈兒拍手興奮道,“怪不得狂雲哥哥不對我作為,原來是想有一天對我無所不為、為所欲為呀!哈哈,好開心,好開心!”


    想到興奮之處,她還忍不住傾身向前,平地一個挪移,轉眼已經倚靠在正襟危坐的少年身邊。


    這一來,懷恨已久的天狐公主,終於含憤出手了。


    “香靈兒!”隻見她鳳目圓睜,怒叱一聲,“你在幹什麽?快給我滾!”


    這一聲喝叱,白冰嵐特地加注了塗山國天狐族特有的皇族氣息;這種氣息,天生震懾天下妖族,香靈兒莫名便覺得驚恐萬分,怯入骨髓,於是縱然千般不願,萬般不舍,也驚得轉身扭頭,立即跑掉了。


    “哎,謝謝你了!”正頭疼的張狂雲,看著蹦蹦跳跳跑遠的少女,撓了撓頭,感激地說道,“冰嵐,好師妹,多虧了你撒潑,否則還不知道怎麽收場呢,真要謝謝你啊,正頭疼呢。”


    “你會頭疼?”白冰嵐翻了個白眼,“師兄啊,你剛才分明垂涎欲滴、甘之如飴……嗯?你剛才說我什麽?‘撒潑’?”


    反應過來的天狐公主,氣不打一處來。


    “是啊,師妹,”張狂雲道,“你剛才那樣子,還別說,除了‘撒潑’,師兄還沒更好的詞兒來形容你呢……”


    “呃,不對,好像‘撒潑’也不對,那感覺很奇怪,像什麽來著,我想想……倒好像是——”白冰嵐一聽,心裏一驚,也來不及生氣了,忙上前抱住少年的手臂,搖晃幾下後笑靨如花地說道:“師兄啊,你千萬別眼瞎,垂涎那隻卑賤的兔精了。咱們人妖不兩立!你看看師妹我,模樣也不差,師兄要是實在好色,就多看看師妹兩眼,解解饞吧!”


    見她如此,張狂雲一陣無語。


    他看著她,哭笑不得道:“淘氣!”然後便甩開她的手,徑直往前路走去了。


    “嘻!”天狐公主暗自一笑,追上去時,心想道,“對付那不要臉的兔精,就要拉下臉來雷霆怒吼,千萬不能客氣;對付這端著架子、滿嘴道德的人族小家夥,就得撒嬌調情,讓他害羞——”“哎,白冰嵐啊白冰嵐,你真是太厲害了,不愧是深受天下妖民愛戴的聰明公主哇!”


    無論是奮力前行的少年,還是自鳴得意的少女,都沒意識到,就在不遠處的一個山石陰影裏,正有個黑影低低潛伏。


    這個潛伏的黑影,看著漸漸遠去的二人,似乎很震驚,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來他這樣的人,以目光敏銳見長,但現在卻是看了又看,好像變得很不自信。


    拖延了很久,直到那兩個少年男女,消失在遠方的雲空下,成了兩個幾乎看不清的黑點時,他才站起身來,望著遠方的雲天,又呆愣了很久,這才轉身離去。


    離去前拖拖拉拉,一旦決定離開,他卻動如脫兔,仿佛身負了十二分緊急的軍情,往某個方向如一道煙般躥出去。


    “你說的可是真的?”一處陰暗的房子裏,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看著眼前的下屬,神色既急切,又激動。


    “千真萬確!”黑袍下屬毫不猶豫地道,“自夜魔大人被害,我等也全都憤恨在心,時刻想為大人報仇,不放過任何可疑。”


    “屬下雖不敢百分百確認,但那假扮我族的人族少年身上,確有疑似上迴天目山之事的冰火氣息,幾乎與夜魔大人所受相同。”


    “那便有什麽猶豫的?殺!”高大男子興奮吼道。


    “夜煞,別衝動。”旁邊那個一直沒作聲的嬌俏女子,忽然開口。


    “夜靈?”夜煞轉臉看著同伴,不滿道,“這事有什麽好猶豫的?哦,我懂了。放心,本座在殺他之前,會弄清楚天目法寶神兵的下落。”


    “神兵?法寶?那都是小事。”美女蛇一樣的幽靈客巨擘夜靈,搖了搖手道,“此事沒那麽簡單,先問清楚再說。”


    “我問你,那少年在塗山境內出現,是獨自一人,還是有什麽人同行?”


    “這……”挺尋常的一個問題,這個幽靈客探子,卻嘶嘶倒吸了幾口氣,仿佛牙酸一樣。


    “怎麽迴事?有什麽事,就快說!”夜煞也注意到他的異常,眼神一凝,吼道。


    “不是屬下猶豫不想說,隻是這件事,也太過匪夷所思了。”幽靈客探子苦著臉道。


    “對吧?”夜靈笑道,“你看,我猜就不簡單。沒事,你快說吧,多古怪的事咱沒見過?呃,很多‘古怪’的事,就是咱們一手做下的吧!”


    “也對,”幽靈客探子苦笑一聲道,“稟過二位大人,其實那人族少年還好說,就是他身邊那個女伴,長得怎麽那麽、那麽……”


    “那麽美嗎?哼!”夜靈一翻白眼,“再美有我美嗎?”


    “那當然那當然,”黑袍下屬忙不迭道,“論美貌當然屬夜靈大人——呃!”


    順口溜一樣的讚美,卻是忽然卡了殼。


    到這時候,就算自詡美貌的夜靈,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怎麽迴事!”她也吼出和夜煞同樣的話,“有話快說,那少年女伴究竟有何不妥?”


    “大、大人,”黑袍下屬變得結結巴巴起來,“也不知是否屬下眼花,屬下怎麽覺得,那個女伴,長得和塗山公主,實在太像太像了。”


    “什麽?!”夜煞和夜靈二人,同時一驚。


    他們相視一眼,忽然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還是夜煞先開口了:“夜靈,還是你想得對,這少年,不簡單。”


    夜煞剛才還像一頭看見獵物急於出擊的豹子,現在卻冷靜得像一隻潛行的野狼。


    “是,不簡單。”說到這裏,夜靈揮揮手,“你先下去吧。”


    “是。”黑袍下屬輕輕應了一聲,如幽靈般輕輕退出門外去。


    “你怎麽看?”屋裏就剩兩人,夜煞盯著夜靈。


    在幽靈客的“魔煞靈”三巨頭中,夜靈從來都是如智囊一般的存在。


    “嗯……”夜靈麵容嚴肅,斟酌著道,“如果沒看錯,那身具冰火氣息的人族少年,真和塗山公主同行,那就有意思了……”


    “我之前,一直覺得,夜魔倒黴,隻是碰上強力的人族高手,因為爭奪寶物不敵,才變成這般不死不活的模樣。現在看來,是我想簡單了。”


    “這一切,恐怕都不是巧合,背後一定有個巨大的陰謀。”


    “甚至,為什麽不將夜魔大哥徹底殺死,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絕不簡單。”夜煞也麵容凝重地道,“別忘了,屠魘大人曾傳訊息來,說聽到一個絕密的消息,便是塗山公主已去華夏潛伏,已經有很長時間未傳迴消息。”


    “屠魘大人當時還說,可能隻是公主性子野,故意特立獨行,現在看來,恐怕屠魘大人也小看了這個白冰嵐!”


    “是。”夜靈點點頭,“別的不怕,就怕皇族看穿了我等籌謀的那件大事……難道,塗山皇族已不信任國中力量,開始尋求外援了?”


    “不可能!”夜煞斷然道,“我主雄才偉略,不可能這麽輕易暴露。出現這局麵,一定另有原因!”


    “另有原因?嘻,也對,”夜靈不知道想到什麽,出了一小會兒神,便神色輕佻地說道,“也許是公主那小妮子,年紀到了,春心動了,那人族又奸猾,咱那個公主啊,就被那少年,給奸騙了!現在一起喬裝迴塗山,是迴娘家呢。”


    “夜靈!”夜煞猛然吼道,“你怎麽能這麽說?!縱然我等在籌劃那件事,公主也是我族公主,你這麽說太不應該了!”


    “是,是是!”夜靈笑道,“我就知道,你垂涎公主的美貌。”


    “我?垂涎美貌?”夜煞一臉鄙夷道,“本座一心嗜武,這等皮囊美醜,才不在意。夜靈,別廢話了,到底咱該怎麽辦?”


    “沒什麽不好辦的。”一說迴到正事,夜靈輕佻神色一收,鄭重說道,“不管如何,那少年,已成關鍵;要想知道端倪,是故意,還是巧合,隻需把他活捉來,施展手段,或你威逼,或我色誘,總歸要他吐出實情來。”


    “好主意!”夜煞一擊掌道,“此事由我來辦。”


    說話時,他一想起自己大哥身受冰火法傷後,那種半死不活的樣子,摩拳擦掌,不恨反喜。


    “怎麽,你想親自下場?”夜靈冷冷地看著他。


    “那樣又如何?”夜煞不快道。


    “太冒險!”夜靈道,“既然已經知道有陰謀,你我身份特殊,便該小心隱匿。”


    “我知道你的意思,怕是見獵心喜了。不過你有沒有想過,既然背後有陰謀,夜魔大哥受害,就未必是那少年一人出手,所以,他很可能不是什麽冰與火的掌控者,沒什麽稀奇的。”


    “你這麽說……也有幾分道理。”夜煞一股子煞氣,有些鬆懈下來。


    “夜靈,你還是過慮了。”夜煞想了想道,“本座雖然嗜武,但身為幽靈客,隱忍與耐心,是首要之則。你放心吧,我不會輕易動手的。那少年,深入異族妖國,偶爾有個意外,也是很正常的。”


    說到這裏時,夜煞的眼神,顯得有幾分詭譎。


    “對,這樣才好,這樣才好……”夜靈陰陰一笑,本來好看的麵容,這一刻也顯得有幾分陰森。


    “大哥,此行小心。我也會稟報屠魘大人。”看著邁出門去的夜煞,夜靈輕聲說道。


    “放心。這隻是一次簡單任務。”夜煞揮了揮手,頭也不迴地走出門去。


    第41章 奔牛寨的危機


    雖然義憤出手,解救了悟玄一家的困厄,但這並非張狂雲此行的本意。


    冒著千難萬險,潛入妖國,他為的是探察幽靈客的真正底細。


    就這一點,他現在還毫無頭緒。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也許冥冥之中,“善有善報”,還真是一條鐵律。


    為了讓玉羅漢心如死灰,不再糾纏,他設計追蹤玉羅漢;讓他沒想到的是,正因為追蹤了玉羅漢,竟讓他發現了幽靈客活動的蛛絲馬跡!


    當時,已是逼走玉羅漢的第二天下午;本來他可以很快離開這裏,但香靈兒好說歹說,就是不肯離去。


    當他使出渾身解數,好不容易勸走了癡情兔精的糾纏後,便趕緊和白冰嵐兩人,往荒野之中的一條小路而行。


    大約一兩天後,還是在這片遠離滄望城的荒野中,他忽然發現了一些可疑的痕跡。


    第一次見到這痕跡時,是在路邊一塊不起眼的大石頭上。


    當時他走得累了,便在這塊石頭上坐下來。


    當他偶爾轉頭一看,卻見身邊的石頭表麵,竟好似有一團紋路,在太陽底下發著淡淡的銀光。


    這抹銀光,十分淺淡,乍一看像是鼻涕蟲蜿蜒而過的痕跡,但仔細看,卻像是某種奇異草汁的痕跡。


    如果不是張狂雲眼力好,在如此明亮的陽光下,這痕跡根本看不出來;但幸運的是,張狂雲一直懷著心事,對周邊的事物十分關心,便讓他發現了這一抹微光。


    仔細看這團紋路,便會發現,它似雲非雲,似火非火,要較真的話,更像是幾條流星交錯而成的軌跡。


    雖然很像星之軌跡,但就是那樣簡單的交錯纏繞,竟能讓人看出某種邪惡的美感,看得時間長了,還會發現這片星紋,就好像組成一隻異形的眼睛,並且詭笑不已。


    如果換了一個人,未必能意識到,這樣邪惡的紋路意味著什麽;但張狂雲一看,頓時心中劇震:這、這不是幽靈客的聯絡標記嘛!


    發現這片邪惡星軌之紋,隻是個開始;自此張狂雲愈加留心,便在接下來的路途中,發現了更多的幽靈客標記。


    循著這些標記,張狂雲和白冰嵐二人,漸漸向背離滄望城的東北方向而行。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接近了塗山國與華夏國交界的邊境。


    順著最後一個幽靈客標記的指引,張狂雲發現,自己二人,已經來到了一座妖族的村寨裏。


    這座寨子,按妖族語,叫“奔牛寨”;雖然現在寨中的村民,已是塗山各族都有,但據說這座寨子最初由牛族所建,便因此得名。


    和其他接近邊境的妖族村寨一樣,這座村子半村半堡,村外有著石頭壘砌的寨牆,牆外還環繞著一條小河,就像條天然的護城河一樣。


    隻不過無論是寨子石牆,還是護寨的小河,都隻是半吊子;那石牆不夠高,寨河不算深,要是碰上真正的正規軍,根本不值一哂。


    但即使如此,張狂雲看到這座“奔牛寨”,也十分激動。


    因為他覺得,以幽靈客的狡猾程度,如果這座寨子牆高水深,看著像攻不破的堡壘,那他們反而還不會呆呢。


    於是懷著激動的心情,他便和白冰嵐,來到這座奔牛寨裏。


    “這位大叔,我兄妹二人,外出玩耍,不小心迷路來到這裏,能不能告訴我,哪裏能落腳?”張狂雲拉住一個匆匆而過的村人,客氣地問道。


    “玩耍?迷路?”身形高大的村人大叔,看著他倆,搖了搖頭,“我總算知道了,為什麽小時候祖母告訴我,小小年紀就不要出去亂跑。”


    “啥?”張狂雲聽得此言,簡直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年輕人,如果沒什麽事,你們趕緊走吧;我們奔牛寨中正惹了事,你們兩個小小的外鄉娃兒,就趕緊走吧。”這個中年妖族村人,好心地說道。


    “惹了事?”張狂雲不驚反喜,心說道,“當然惹了事,否則幽靈客的標誌,怎會指向你們寨子。不行,我們不能走,反而還要留下來。”


    心中計議已定,他便拍拍腰間那把劍,一副豪氣幹雲的樣子道:“大叔,怕什麽?咱寨子攤上事兒正好,小爺我在外遊曆,小妹她也會法術拳腳,咱二人正要、正要……可惡,那些人族怎麽說來著?噢,對了,叫‘行俠仗義’!”


    “哈?還行俠仗義!”村人大叔嗤之以鼻道,“小子,你不知道我們奔牛寨,惹的什麽事!”


    “咦?究竟惹的什麽事啊?讓你這麽害怕。”張狂雲一臉的好奇。


    “唉……”一提到這,這奔牛寨的漢子,便歎了口氣。


    “大叔,您就說吧,我兄妹倆真心想幫忙。雪小妹,你說是吧?”張狂雲看向白冰嵐。


    “是呀,大叔,您就說吧。”白冰嵐一臉甜美的笑容,甜甜地說道。


    “唉,那就說說吧。”一看到少女甜美的模樣,這村人大叔,也不忍拒絕,歎了口氣便道,“你們兩個外鄉人,還不知道吧,咱們奔牛寨的對麵,邊境過去不到十來裏路,就是人族的麗川城。”


    “這麗川城,和咱們的滄望城,東西相對,每次兩國打仗,就是最前線。”


    “本來咱們奔牛寨,離他們雖然近,可這麽螺螄大點的村子,根本不放在他們眼裏。但沒想到,最近那麗川城中,有個姓杜的世家家主小女兒,自己走丟了,卻說是咱們奔牛寨的人將她擄了來。”


    “無論咱們的寨首、村老們怎麽解說,那杜家的人認了死理,一個勁兒說就是咱們偷了他的小女兒。”


    “如果不是這樣,我牛泉為啥要勸你們走呢?他們杜家正是麗川城中的貴人,很有勢力,都跟咱們下了最後的通牒了。”


    “他說三天之內,如果不交出他們家主的寶貝女兒,就要攻打村寨,到時候整個寨子,都可能‘化為齏粉’——對,他們那個文縐縐的通牒裏,就是這麽說的,雖然大叔不知道啥意思,但聽著兩腿就想發抖。”


    “啊,牛大叔,”張狂雲順嘴叫道,“那到底你們綁沒綁他們家女兒呢?”


    “哎!女媧娘娘在上、塗山公主在上,我等這些小民,哪有膽子去惹麗川城的大人物?”牛泉撞天屈道,“別看咱們妖族人,說起來個個彪悍性烈,可咱們小人物,一心隻不過想過點安穩日子。”


    “以往兩國交兵時,今日塗山兵攻過去,明天華夏軍打過來,跟犁田似的耙了一遍又一遍,我等還有什麽血性氣性?”


    “你說說,我們小小一個奔牛寨,趕去綁麗川城的貴人女兒?那不找死嘛!”


    “這倒也是。咦?不對,”張狂雲奇怪道,“這道理,不是很明顯嗎?為什麽杜家的人,還一口咬死是你們幹的?”


    “唉,他們那不是說,人證、物證都有嘛。可是,”牛泉一臉悲憤道,“可是我們真的沒做過,那些人證都是狡猾的人族,所謂的物證誰也說不清楚。現在他們說什麽就是什麽了,我們能咋辦?”


    “唉,依我老牛看,什麽女兒丟了都是借口,分明看我們這奔牛寨,處在兩國之間要害的地方,就想起釁找由頭,趁機占了去罷了。”


    “哦,這樣啊……”張狂雲隨口應答,一副同情的樣子,不過心中卻暗喜道:“嘿嘿,這奔牛寨的村民,滿口冤枉,其實怎麽迴事,誰知道呢。這也隻是他一麵之詞;畢竟他剛才可是說了,對麵杜家的人,人證物證俱全呢。”


    “嘿,就算是找借口,能幫咱華夏國,打下一點塗山國疆土,也是國之功臣呀。”


    “咦?”想到這裏,他忽然心中一動,“既然這樣,那這奔牛寨,我鐵定得住下了;一來幽靈客標記分明指向這裏,我正要查明;二來萬一那麗川城真正動手時,我在寨子中,也好做個內應,這也算為國分憂了。”


    心裏這麽想著,他立即一臉憤恨,跟牛泉道:“牛大叔!他們人族怎麽這麽可惡!不行,我張雲一向苦練武技,正要為塗山出力;今日既然讓我碰著了,絕沒有逃離之理!雪妹,你說對不對?”


    “對啊。”白冰嵐眨眨眼道。


    “對吧,大叔你看,我們真是一門忠烈,連狐小妹都不害怕!”張狂雲眉飛色舞地叫道。


    其實對白冰嵐的一力配合,張狂雲還是有點誤解。


    他還以為,是自己調教有方,這本來就挺機靈的師妹,終於跟自己心有靈犀了。


    他哪裏知道,白冰嵐完全出於塗山公主的身份立場,要看一看,究竟本國和人族交界之處,這些軍民到底在怎麽生活和戰鬥的。


    可憐這位路人牛大叔,根本不知道對麵這兩個“單純衝動”的少年男女,竟是心中各懷心思,根本和表現出來的,風馬牛不相及!


    不管怎樣,牛泉牛大叔,已經徹底被麵前的這對小男女給感動了。


    他一雙銅鈴大眼中,竟有淚光閃爍。


    他又顫抖著嘴唇說道:“真沒想到,真沒想到,你們兩個小小年紀,竟這麽不怕死,真是好心腸!哎,從你們身上,我老牛真的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好!就這麽定了,我要再多說,也冷了你們的熱心腸。這樣,你們哪兒都別去,住到我家去。你們還不知道吧?我老牛還是奔牛寨的副寨首,家裏房間很多,不愁多住你們兩個人!”


    “啊?您還是副寨首啊!厲害厲害,那就多謝收留!”張狂雲忙按著妖族的規矩,行了個禮,一臉的感激與慨然。


    此後,他倆便隨著牛副寨首,往他家走去。


    大約走到半路時,張狂雲忽然好像想起點什麽,便問道:“牛叔,你剛才好像說,‘不怕死’,是啥意思?”


    “噢,忘了告訴你了,”牛大叔敲了敲自己的腦門道,“對麵的麗川城杜家,給了咱們三天時間交人;要不然,他已經請了高人,要對我們奔牛寨下死手了。”


    “那……請問,今天是第幾天啦?”張狂雲問。


    “第二天。過了明天,再交不出——不對,我們又沒綁他家女兒,鐵定交不出啊,到那時候,他們就要來打我們奔牛寨了。”牛泉滿懷懊惱地說道。


    “這……牛大叔,咱們滄望城,不管這事嗎?”張狂雲奇怪地問道。


    “不管。咦?你不知道嗎?”牛泉反過來一副奇怪的樣子,看著張狂雲道,“他們那些大老爺,無論咱塗山還是對麵華夏的,都跟約好似的,無論民間打成啥樣,是打出腦子來,還是死了很多人,隻要不是真正攻城掠地,攻打要塞軍營,官家都是不管的。”


    “為什麽會這樣?”張狂雲吃驚道。


    “嗨,咱們隻是村寨小民,誰知道怎麽迴事呢。也許他們怕死吧,哈哈,哈哈哈!”牛泉大叔好像自己講了個了不得的幽默笑話,忍不住“哈哈哈”笑個不停。


    “哈,大叔您說得對,說不定真是這樣呢。”隨口附和了一句,張狂雲便落後兩步,對身旁白冰嵐說道:“他們這麽做,很正常,叫‘戰端克製’。”


    “嗯。”出乎少年意料的,這好像應該沒見識過軍國大事的小師妹,也是習以為常地點了點頭。


    見得如此,張狂雲心想道:“冰嵐師妹,再是機靈十足,也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能有這樣的定力和靜氣,也算是我教導有方吧。嗯,等迴了九嶷山,那些靜心凝神的玄靈道術,還是要督促她繼續練啊。”


    正想得有些出神,他忽聽少女道:“師兄,麗川城的貴人家,下了最後通牒呢。看這情形,到了後天,就要高手雲集,攻打這寨子呢。”


    “那又如何?”張狂雲道。


    “我想說,那我們還要留在這兒嗎?”白冰嵐道。


    “當然要留在這兒。”張狂雲看了看走在前麵的妖族大叔,小聲道,“好不容易發現幽靈客的蹤跡,怎麽能輕易放棄?”


    “這樣啊……那你不怕‘玉石俱焚’?”白冰嵐看著少年。


    “怕。不過,依師兄看,今次這事,不是‘玉石俱焚’,而是‘水落石出’。”張狂雲有些神秘地說道。


    第42章 火幕降臨


    “水落石出?”白冰嵐疑惑道。


    “對。”張狂雲篤定道,“你想,若是風平浪靜,我們還不一定找得出幽靈客呢,他們實在太狡猾了;現在大軍壓境,風雨欲來,反倒可能把他們逼得露出馬腳。”


    “還真是這個道理。”白冰嵐一臉信服,想了想又道,“師兄,說不定,剛才他說的事,未必和幽靈客沒有關係。”


    “咦?對啊!”張狂雲一臉驚喜道,“我怎麽沒想到呢?師妹,你真是太聰明了!這樣說的話,我們一定要留下來了!”


    “嗯!我都聽師兄的。”白冰嵐一臉天真爛漫地說道。


    “好,我們趕緊跟上吧!”張狂雲說著話,緊走了兩步,追上牛泉大叔的步伐。


    白冰嵐一邊跟著走過去,一邊在心中想道:“嗬,本公主果然沒做錯,跟著這家夥,總能碰上些意想不到的事。”


    “麗川城,杜氏家族,本公主倒是也有耳聞,是華夏南疆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和華夏軍方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本公主就不信,憑這個小小的奔牛寨,有膽子綁架他們家的女人?這其中,必有隱情。”


    “這倒罷了。無論對麵杜家,還是這邊奔牛寨,微不足道罷了。倒是這小子一直心心念念的‘幽靈客’,到底是何方神聖?”


    “聽起來,他們一直活動在敵方,就算做的都是狠辣不法之事,那也是對華夏不利;但本公主怎麽總覺得,這個詭秘的‘幽靈客’組織,很不對勁?”


    “別的不說,如果對塗山沒有貳心,那為什麽做著顛覆敵國的事,卻不讓我皇朝官家知道?真的隻是因為他們很弱小、很低級,不值一提嗎?”


    “可從我這位便宜師兄所說的情況來看,絕非如此!”


    “蘊含這麽大的力量、做事如此的嚴密,這樣的組織卻讓母國皇朝對他們一無所知,他們……到底是想幹什麽?!”


    想到這裏,她感應到身邊急急趕路、衣袂帶風的少年,心裏一動,便想道:“張狂雲,‘張師兄’,既然讓你做了本公主潛伏的幌子,那我便對糾察‘幽靈客’一事,也出一番力。這樣不僅報答了你,也成全了我自己。”


    正想到這裏時,她看到張狂雲,正轉臉對自己關切地問道:“冰嵐,走得這麽急,累嗎?”


    “不累。”白冰嵐朝他報以一個甜甜的笑容,“跟著師兄做事,怎麽都不累。”


    “哈!冰嵐,你越來越會說話了。”張狂雲大笑讚道。


    聽他這麽說,縱然別有心思,白冰嵐聽得也挺開心。


    不過當她聽到少年接下來一句話時,臉上的笑容便忽然有些凝滯:“哈,這麽看,那香靈兒,也有點用處;師妹跟她相處了半日,這嘴巴啊,也變甜了呢。”


    一聽此言,白冰嵐雖然百般提醒自己,自己是一國公主,不需要跟那個低賤的兔精較勁,但不知道怎麽,剛才揮斥方遒、大度從容的心情,還是變得有些不高興了……


    在奔牛寨的副寨首家落了腳,張狂雲可沒老老實實閑著。


    他和白冰嵐出來,以協助防衛為名,在奔牛寨中,四處打探消息。


    本來,他懷著做內應的心思,四處搜集防禦情報,也十分關心幽靈客的蛛絲馬跡。


    隻是,隨著和當地的寨民接觸多了,他的心情,卻變得越來越沉重。


    他本來以為看到的都是窮兇極惡、不服王化的異族,沒想到通過他們的敘述,卻是一群無奈拿起武器、連老弱病殘都要上陣、來應對兩國紛爭的可憐人。


    作為邊境堡寨,兩國紛爭之時,不可能置身事外,這裏麵的悲慘故事,被寨民們一提起來,便說也說不完。


    什麽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些在內陸十分罕見的人間慘事,在這裏卻年年發生,家家上演。


    聽他們講述之時,張狂雲也代入現在裝扮的角色,故意問他們,說這難道不是作為塗山子民,保家衛國應該做的嗎?


    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些異族子民的迴答卻是,“大人物們總是跟我們說,對麵的人族有多壞,多兇惡。開始還相信,可偶然接觸了,往來了,卻發現,他們和我們也一樣,都是在這亂世中,努力生存的可憐人。”


    “我們也知道軍國大義,但是有一件事,怎麽都想不通:將軍統領們,都說跟對麵幹仗,是為了我們好,是為了保衛我們的家園;可以前不打仗時,大家日子還過得下去,怎麽越打仗,我們就死人越多、日子越慘?”


    “甚至滄望城的老爺們叫我們協助備戰,結果一遭下來,簡直比早年咱們奔牛寨自己直接跟對麵打仗,結果還要慘。”


    “如果老是這樣,那真是要求求那些城裏的大老爺,快別來保衛我們了,保衛一迴,淒慘一迴!”


    說這些話時,張狂雲很清楚地看到,妖國村民們眼中含淚,枯瘦皸裂的麵容上,飽含著悲痛和滄桑。


    而且不僅僅是言語。


    破敗的房屋,殘缺的肢體,陰鬱的表情,無一不在無聲地訴說著悲傷的事實。


    “春秋無義戰。”張狂雲的腦海中,忽然閃過這句話。


    他很感慨,但身邊那少女,神色卻更加羞愧。


    以前身處皇城,高高在上,無論想法還是做法,都高來高去。


    於是便一直都以為,自己一片赤誠,一片真心,在用自己的聰明和智慧,全心全意地為所有塗山國子民謀福利——卻沒想到,最底層的情況,竟可能和自己的認知完全相反!


    以為在為子民謀幸福,卻讓他們不堪重負;以為所有百姓都和皇朝一條心,卻發現他們早已和王國離心離德。


    一個小小的奔牛寨是這樣,王國內其他的城堡村寨呢?


    她的內心,忽然有點恐慌;她的表情,也變得不自然。


    “我,早該下來看看了……”


    見她這樣,張狂雲也沒多想,還以為師妹是和自己一樣震驚。


    除了目睹底層妖民的苦難,他還發現更多幽靈客活動的痕跡。


    可以說,他暗中關注了幽靈客這麽久,這還是頭一迴,發現這麽密集的幽靈客留下的蹤跡。


    他變得興奮,激動,更加用心地追蹤探察。


    但讓他覺得有些奇怪和失望的是,那些幽靈客的蛛絲馬跡,兜兜轉轉,最後都在這奔牛寨中消失。


    察覺到這一點,張狂雲就變得有些疑惑。


    “這些兇人,到底想幹什麽?他們到底有什麽陰謀?”


    “莫非在這迴奔牛寨和麗川杜家的紛爭中,有他們著緊的目標?”


    這般想時,張狂雲便決定,要堅持呆在這座奔牛寨中,看他們到底有什麽陰謀。


    雖然隻是短暫的一兩天,但在他這樣“有心”地探察下,他也發現了些不尋常的東西。


    隻可惜,並不是有關幽靈客,而是讓他很奇怪地發現,這座被威脅中的奔牛寨,很可能真沒有擄掠麗川杜家的小女兒。


    察覺這一點,他就覺得有些奇怪。


    因為即使站在人族的立場,要對付這個小小的奔牛寨,也根本不需要捏造出這般曲折的借口來。


    更何況,如果這真的是一個借口,利用的卻是一個貴人家族的小女兒。


    “這太不合常理!”


    “莫非,真的有關幽靈客的陰謀?”


    張狂雲心中的疑雲,越來越大。


    這樣的情況下,他留在寨中,冷眼旁觀。


    以牛泉為代表的奔牛寨妖民,始終堅稱從沒綁過杜家小女兒。


    於是當最後的通牒期限一過,張狂雲便親眼看到,來自對麵的懲罰,如期而至。


    本來所有奔牛寨之民,還幻想著有一拚之力;但等通牒期限剛過的這天早上,他們看到天上的異象時,忽然便意識到,這一次的紛爭,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爭鬥。


    以往那些爭鬥,還有一拚之力,雙方各有損傷;但今日抬頭看看天上,很多人的心中忽然浮現出一個詞:“劫數。”


    本來清朗的南國天空,不知何時密布了火紅色的煙雲,連綿成片,越來越密集。


    剛開始妖民們還以為,那隻是清晨的火燒雲,沒想到從那些彤紅色的雲霞中,竟很快就墜下了星星點點的火焰,一碰到樹木房屋,便燃燒起來!


    火雲之中,還是時不時落下燃燒的閃電,擊中地麵時,不僅大火飆起,還伴隨著攝人心魄的巨大雷鳴。


    見到災劫天邊,奔牛寨的村民第一反應,便是放棄任何幻想,棄寨逃生。


    沒想到才跑到寨牆邊,便看到頭頂密布的火雲,竟也沿著奔牛寨的輪廓,在寨牆和護城河之間,垂下無數的火幕,就如同一隻巨大的半圓火焰罩子,將整個奔牛寨籠罩。


    見得這情形,許多奔牛寨村民不寒而栗。


    一個念頭,不約而同地升起在他們的腦海裏:“莫非,這就是奔牛寨的末日?自己今天,就要死在這裏?”


    一連串絕望的想法裏,唯一能讓他們稍感欣慰的是,好像施展這個絕戶法術的敵人,還有點克製,因此零星墜下些火焰之後,暫時再無動作,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這種令人窒息的暫停,對心大的人來說,是種安慰,但對更多的人來說,卻讓他們更加覺得煎熬。


    此刻奔牛寨的村民們,無論健碩青壯,還是老弱婦孺,還按照預先的安排,全都聚集在朝北的寨門後。


    雖然他們還拿著各式兵器,但已經完全是象征意義,就連膽氣最豪的人,此刻都惶惶不可終日。


    別說他們了,看到這樣的可怕陣仗,便連見多識廣的白冰嵐,也覺得心驚膽戰。


    “師兄,你看,這是怎麽迴事?”她有些害怕地詢問張狂雲,但很快她就發覺,身邊的人族少年,臉色有點異樣。


    “師兄,你怎麽了?”看著張狂雲震驚裏麵帶著尷尬的古怪麵容,白冰嵐心裏一動,忙追問道,“莫非你知道這可怕法陣的來曆?”


    “嗯。”張狂雲點點頭,“我不僅知道,按理說,你也應該知道。”


    “我?我怎麽會知道?”白冰嵐更加覺得奇怪了。


    “因為,這就是咱們玄靈宗的法陣啊……”張狂雲喃喃說道。


    “啊?”白冰嵐吃了一驚,“玄靈宗的法陣,怎麽會出現在奔牛寨這裏!對了,這法陣,叫什麽?”


    “丹天火雲攝妖陣,”張狂雲苦笑道,“聽這名字,本來就是對付他們妖族的。不過,這樣的丹天火雲攝妖陣,不用說在玄靈宗中,在整個神州道門中,都屬於中上品的法陣,輕易不得一見;要施展,也得是門中高手人物。莫非……”


    剛說到這裏時,籠罩在整個奔牛寨的火雲大陣,變得有些稀薄透明;張狂雲忙朝外麵一看,恰看到對麵黑壓壓的一群人最前麵,有十來位袍袖翩翩的道人,正在禹步作法。


    同為道家,張狂雲對他們的路數十分熟悉。


    隻一凝目,他便看到他們按天上南鬥和屠肆兩個星宿的方位,交錯站列,身邊排布著不少金銀法器。


    紅亮的火焰光線,正從他們的手中,以及身周的法器中發出,源源不絕,直衝雲霄;而後它們縱橫轉折,從雲霄直轉而下,往複交錯,如同織網一樣,將整個奔牛寨的上空,織成一張火電紛飛、毫無遺漏的火焰羅網!


    而這群人為首那人,穿一身寬大的玄黑道袍,風度翩翩,那麵容張狂雲一看,便是一愣——因為這人,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那個和自己有過節的玄靈宗大師兄,孟驚鴻!


    “這!”一看到大師兄就在對麵,張狂雲十分驚異。


    他擦了擦眼睛,再凝神仔細觀看,便見孟驚鴻身周幾個道人,也頗眼熟,應該是玄宗堂中人。


    “看來,這麗川城的杜家,好大麵子,竟然連天下第三道門的掌門大弟子,都請來了。”張狂雲苦笑著跟白冰嵐說道。


    “真的隻是因為麵子嗎?”白冰嵐若有所思道,“你這大師兄,上迴分明針對你;怎麽你在這奔牛寨中,他就拿火雲法陣罩住?天下真有這麽巧的事?”


    第43章 雖千萬人吾往矣


    “可能真就這麽巧。”張狂雲不以為然道,“你們這些女孩兒家,聯想太豐富。我倆在妖國中躡蹤潛行,大師兄何從知道?再說他就想對付我,也沒必要弄這般彎彎繞。”


    “好吧,但願是我想多了。”白冰嵐凝目看著對麵,臉上漸漸現出怒容。


    要知道,現在這可是人族法師挑釁,施辣手對付她的子民,怎麽會不讓她生氣?


    看見她臉上的怒色,張狂雲隻以為,女孩兒還在為上迴的衝突生氣。


    正思忖時,便聽得對麵人群中,有一人排眾而出,聲若洪鍾、無比威嚴地叫道:“對麵奔牛寨妖民聽好,我乃杜家家主杜蒼風!三日通牒已過,莫非不信我等有雷霆手段?”


    “你們現已看到,丹天火雲攝妖之陣,正為爾設;設陣之人,乃天下第三道門之玄靈宗高人。普天之下,除非他們同門中人,否則如此殺陣,絲毫無解!”


    “你們切莫有任何僥幸之心,還不快快交出我家小女來!”


    聽得這樣的大吼,奔牛寨村民麵麵相覷,每個人臉上都交織著驚恐和憤怒。


    張狂雲聽得分明,已經有不少妖民,憤怒地咒罵人族的道士,甚至指名道姓地詛咒玄靈宗。


    這時那個奔牛寨的寨首,也站到人群之前,與對麵杜氏家主遙遙相對。


    “我是牛騅,奔牛寨寨首。杜蒼風,我們本就分屬兩國,互不相幹,你家女兒跑丟了,和我們有什麽關係?”牛寨首叫道。


    “沒關係?”杜蒼風冷笑一聲,“我這邊人證物證俱在,好幾人都看到,是你們奔牛寨的人擄走了我女兒!”


    他的話音剛落,身後那群人中,便有幾人高聲叫道:“是啊是啊,我們看得真真的!”


    “你們擄走了碧蘿,自以為天衣無縫,卻不防落下了你們奔牛寨獨有之物!”


    聽得這般喊叫,杜蒼風臉上怒容更盛,牛寨首則是臉色蒼白。


    見他低頭不語,杜蒼風終於忍不住,迴頭向孟驚鴻行禮說道:“孟仙人,奔牛寨不見棺材不掉淚,死硬到底,還請您跟幾位高人,放手相懲,務必逼他們交出在下愛女來。”


    “嗯。”孟驚鴻矜持地點頭,左顧右盼跟自己玄宗堂中幾個弟子一示意。


    刹那之間,他們十來人手中光華大盛,周身法器更是一陣震顫,聲若龍吟。


    轉眼那張籠罩在奔牛寨上方的火雲罩子,血色焰光瞬間變得無比濃厚。


    一道道驚雷閃電,竄若龍蛇,帶著烈燃的火焰和驚人的轟鳴,朝奔牛寨兇猛轟來。


    一瞬間,奔牛寨中房倒屋塌,火焰四起,濃煙滾滾,夾雜著妖民們絕望的哭喊和痛苦的慘號。


    一時間整座奔牛寨,就變得如同一座血火煉獄一般!


    張狂雲二人,雖然身具功法,但在這樣強大的法陣攻擊下,也必須極力躲閃,才不會被那些燃雷烈電給傷著。


    從他們這樣的應對,也可以看出此時攻擊之烈。


    那些隻是稍微有點力量,或是有些低微妖術的奔牛寨普通人,就沒這麽好運了。


    張狂雲親眼看到,就連牛泉這樣的壯年漢子,一個躲不及,都被擊中腳踝,瞬間慘唿倒地。


    當然他們不是最倒黴的;此時奔牛寨中那些老弱婦孺們,幾乎毫無防禦之力。


    就算他們能胡亂逃跑,也毫不濟事。甚至還有驚恐到極點的,慌不擇路之下一頭撞到攻擊最密集之處,便立即被驚雷烈電劈中,瞬間倒地,連慘號之聲都來不及發出,生死不知,十分慘烈!


    一切來得如此之快,就算張狂雲二人有心救助這些人,也完全來不及。


    身處雷火煉獄,二人之中,白冰嵐最是憤怒無比。


    “這受苦受難的,本就是我的子民。那些人族怎能如此傲慢?根本隻憑一麵之詞,便言之鑿鑿,對他們痛下殺手?”


    “甚至退一步來說,就算那個杜碧蘿,真被奔牛寨之人所擄,那也不能如此蠻橫狂暴,對無辜的寨民無差別攻擊。”


    心中憤怒地想著,她真恨不得馬上衝出去,跟那些可惡的人族拚了。


    但轉念一想,她又生生地忍住了。


    “好不容易潛伏在他身邊,我這一衝,頓時露馬腳,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況且,剛才那杜蒼風也說了,這法陣隻有玄靈道法能破,我這剛在玄靈宗學到點的皮毛,如何能濟事?”


    “就算我現在功力漸漸恢複,很明顯,就算能衝破這法陣封鎖,又能如何?難不成我衝到對麵去,去跟那十幾個玄靈宗高手對陣?”


    “估計連那個什麽孟驚鴻,我現在都鬥不過,更別說除了玄靈宗的人,還有幾十個摩拳擦掌的杜家家丁呢。”


    心中這般籌算,白冰嵐漸漸變得冷靜下來,但心中氣苦之情,卻是越來越盛。


    隻顧心中轉念,她根本沒留意到身邊那個少年。


    她這種忽略,也很自然,因為潛意識中,她認為作為奔牛寨的敵國之人,張狂雲見到這樣的慘狀,恐怕連高興都來不及吧?


    她真的不願去看到少年幸災樂禍的臉色。


    隻是,當她的視線,終於恰好轉到少年的臉上時,她整個人,卻忽然愣住了。


    因為她看到,此時少年眉毛擰成了結,一會兒看看外麵,一會兒看看身邊,時不時還有些發呆。


    看他這樣,雖然不知道在想什麽,但絕對和“幸災樂禍”沾不上邊。


    “他……為什麽是這樣?”白冰嵐心中充滿了疑惑。


    白冰嵐疑惑,因為她並不知道張狂雲現在心中所想。


    是,一開始時,少年心裏也想著,也許奔牛寨的危機,隻是因為華夏準備對塗山用兵,便找個借口,要借機吞並這個交通要隘的妖族村寨。


    但到了現在,眼看著事態發展成這樣,張狂雲心中的想法,已和最初截然相反。


    “奔牛寨究竟有沒有綁架藏匿那個杜碧蘿,也許在場的人族,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這兩天我為了追蹤強大狡猾的幽靈客,可以說用上了道門最高明的追蹤術,可依然沒看到任何綁架少女的跡象。”


    “就算兩國相爭,也不能毫無底線!”


    “就算要奪取奔牛寨,也不能濫殺無辜!”


    內心正義善良的少年,到這一刻,已經傾向於奔牛寨無辜的妖民們。他有點想幫忙減輕、甚至擋下這個無妄災劫。


    但他很快又想到,事情絕沒有這麽簡單。


    其實在玄靈宗中隱忍多年,因為有所目標,他暗中的實力,絕對比同門對他的觀感,要強得多。


    所以縱然沒真正動手,隻是看看眼前這個好似炫烈兇猛的丹天火雲懾妖陣,張狂雲其實也是很有信心破解。


    至少,將整個火雲幕罩撕開一片逃生的口子,他還是十分有信心。


    隻是,做起來容易,能做嗎?


    別忘了,現在自己可是化妝成妖族,正在塗山國潛伏呢。


    本來雙方就很對立,現在還出了這樣的事,奔牛寨的這些妖民們,還不對人族的法師恨之入骨?


    更要命的是,剛才那杜蒼風言之鑿鑿,已經說得很清楚,這玄靈宗所設的法陣,隻有玄靈宗之人才能破解。


    而且按他心中所知,要破解法陣,所需道術,必然帶有十分鮮明的玄靈宗特色。


    於是很明顯,隻要自己站出來破解,不僅暴露了自己是人族潛伏者的身份,便連玄靈宗門人的身份,也昭然若揭。


    而照眼下的情景,就連傻子都知道,這些淒慘的奔牛寨妖民們,正對玄靈宗門人恨之入骨,說句“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一點都不誇張。


    所以,自己出手倒是容易,出手之後,自己收得了場嗎?


    更別說,對麵還有位對自己居心叵測、已經下手暗害過一次的大師兄。


    “張狂雲,你做,倒是不難,難的是你怎麽收場?”


    “但若是不做,你又怎麽過得了心中那一關?”


    “你可一直要‘替天行道’、‘匡扶正義’的!”


    俠義正直的少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兩難境地,在心中痛苦地拷問自己。


    和他這樣的艱難抉擇相比,妖族公主剛才心裏的那點糾結,根本就不算什麽了。


    所以,這一刻的白冰嵐,反而心中輕鬆。


    看著自己的子民受苦,她終於不再糾結,準備出手了。


    不過,她也不想讓這幾個月的努力白費,便在心中緊張地思索,看看有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


    “有了!”她忽然眼睛一亮,心想道,“我可以勸狂雲說,為了更好地潛伏塗山國,就要徹底取信這些妖民;如何取信?眼前就是個最好的機會!”


    “人族外敵當前之際,他如果出手,解救妖民,那塗山國民對他的信任,就會無以複加;今後不僅這奔牛寨、滄望城,甚至整個塗山皇朝和七十二妖國,都會被他這段事跡感動,從此在塗山國中暢通無阻。”


    “至於那個孟驚鴻,還有那些玄靈宗門人,應該不會壞事。”


    “隻要咱們暗使眼色,給他們暗示,他們自然不會來拆台。”


    “畢竟咱們還是同門嘛!怎麽會為了一個邊陲的家族,壞了宗門、乃至華夏王國的大事呢?”


    “太好了!這麽一來,整個說辭就沒什麽漏洞了,一定能說動張狂雲!”


    心中想得萬全,白冰嵐便要跟張狂雲進言;雖然心中為自己的計劃小小得意,但表麵依然一臉凝重,朝少年說道:“師兄,我忽然想到一個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說——”“不用說了。”出乎白冰嵐意料,話才剛剛起了個頭,就被張狂雲打斷。


    白冰嵐心裏一驚,同時變得有點絕望。


    這時她便聽少年說道:“冰嵐,無論什麽重要的事,都以後再說吧;我現在要跟你說的事,比任何事都重要。”


    “什麽事?”白冰嵐有點措手不及,忽然想到一種可能,便脫口叫道,“啊,莫非你說要娶我?那不行!”


    “你想什麽呐!”張狂雲一臉錯愕,責怪道,“師妹啊,身處火場煉獄,你還有心思想男女情愛之事,看來這麽多天在九嶷山的修行,沒多少成果啊。”


    “啊……”白冰嵐被鬧了個大紅臉,一時竟忘了自己想說什麽。


    “冰嵐。”張狂雲喚她道。


    “嗯?”白冰嵐怔怔地看著他。


    “我跟你說一件事,希望你能支持我。”少年的神色,無比鄭重。


    “什麽事?我、我會支持你的。”見他如此嚴肅,白冰嵐沒來由地有點慌亂。


    “別這麽著急答應,你想清楚了再迴答我——師妹,我想用玄靈法術,替奔牛寨妖民,解了這火雲法陣。”張狂雲清聲說道。


    “啊?”白冰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抹喜色,在她的眼眸深處一閃而過。


    “你……為什麽要這樣?你這樣,不會暴露人族潛伏者的身份嗎?到時候無論對麵的人,還是這邊的妖族,都會痛恨你啊,你會兩麵不討好啊!”本來正中下懷的公主,這時卻真心誠意地提醒。


    “兩麵不討好,那又如何?”張狂雲朗聲說道,“為了我‘心中之道’,為了我‘浩然正氣’,我不會顧及其他了!”


    “心中之道,浩然正氣……”白冰嵐喃喃兩聲,本來想問少年,他的心中之道、浩然正氣,究竟是什麽;不過當她抬起頭,看著少年在漫天火光中,那一雙澄若青空、亮若星辰的眼睛,便忽然閉嘴不問了。


    “師兄,隻要你決定了,冰嵐支持你。”萬語千言,最後匯成這一句簡單的話語。


    “好!多謝!”張狂雲鄭重地行了個禮,便轉過身,穿過驚慌逃竄的人群,朝那正北的寨門走去。


    漫天流火,雷電紛紛,但好像他卻閑庭信步。偶有火電墜下,好似快要擊中他時,卻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朝旁邊撥弄,轟然打在他附近的地上,對他毫發無損。


    剛開始還在亂糟糟的人群中,但是越往北大門走近,身邊亂竄的人群越少。


    而且他的鎮定從容、毫發無傷,也和那些狼奔豕突、不斷中招哀嚎的妖民,明顯地區隔出來。


    於是,便如同“水落石出”,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明顯地注意到這個行跡奇異的少年。


    第44章 為妖出頭


    流光飛舞,錯雜紛複,即使寨門外的人族陣營中,有著認識張狂雲的同門,一時也並認不出他來。


    反倒是奔牛寨這一邊,見他表現如此特異,反而驚詫莫名。


    “這不是小雲哥嗎?”牛泉最先詫異。


    “快迴來,危險!”他著急地大叫。


    但那個“狼族少年”,一往如前,仿佛沒聽到他說什麽一樣。


    這時更多的妖民反應過來,即使自己奔逃躲避,也不忘紛紛大叫,讓這個外鄉來的小哥兒,不要白白送死了。


    當然,他們很快就不叫了。


    因為他們發現,自己視為可怕災劫的滿天流火,對那少年而言,卻好像錯身而過的春風,根本傷不到他分毫。


    “他究竟是什麽人?”奔牛寨的村民們,開始驚奇,開始疑惑。


    很快,他們的嘴,就張得大大的——因為他們看到了一副難以想象的詭異情景:心目中來奔牛寨閑玩的外鄉狼族小哥,忽然間曲張了雙手,在空中緩慢地揮舞。


    雙手所過之處,正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淡藍的殘影。


    這些殘影,十分奇特,不僅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失,反而變得越來越亮,並且它們互相扭曲,互相交織,在空中形成一片片精美繁複的紋路光影。


    也不知從哪一刻起,原本隻是純藍的光影,開始閃現出翠碧的顏色,並且整個紋路上開始有碧藍的光輝不停地變換,有節律地流動閃爍,仿佛整個光影紋路都有了一種奇異的生命力。


    當最後一根碧藍的光線補齊,忽然間整片藍色光幕華光大盛,就如一輪皓月當空,轉眼朝頭頂急速升起。


    當碧藍的光團,碰觸到火焰的巨網,忽然化作碧藍的光焰,反而在燃雷烈電組成的火焰巨幕上,開始劇烈地燃燒!


    它們所燃之處,彤紅色的火焰光幕開始變為虛無,就好像一張巨大的幕布被燃燒出一個破洞,並且隨著碧藍光焰的飛速蔓延,那個破洞越來越大,最後將整個北側的光幕,焚燒殆盡。


    這一切,其實發生得十分迅疾,那些碧藍光焰的燃燒速度,十分快速;在雙方一陣錯愕、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張狂雲已穿過早就被燒光的奔牛寨北大門,又從丹天火雲法陣的光幕缺口中施施然而出,站在了奔牛寨北側的護城河邊。


    這個位置,正好是對峙雙方中間的中點。


    靜立中央,恰好雙方都反應過來,張狂雲便聽得身前身後,全都是一片嘩然!


    “他、他是個人族?”牛泉驚詫叫道。


    “他不僅是個人族,還是玄靈宗的人,真是可惡!”寨首牛騅怒道。


    長久以來的妖、人對立,尤其是妖族對人族道門的深惡痛絕,都讓這些奔牛寨的妖民們,一時忘了,還是這個可惡的道門少年,將籠罩在他們頭頂的災劫火網,給解除了呢。


    是的,雖然隻破了一個大洞,但此舉已經讓對麵那些玄靈宗的弟子,一片茫然。


    看到對麵的妖族奔牛寨中,竟然有自己的同門,就算是和張狂雲不對付的大師兄孟驚鴻,也和其他人一樣,不自覺地就停住了手中的法術。


    燦烈可怖的火雲羅網消失了,震人心魄的霹靂爆響也消失了。一片狼藉的奔牛寨上空,又恢複了南國清晨應有的天朗氣清。


    天象恢複,但張狂雲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你是人族?”杜家家主杜蒼風,眼神不善地瞪著護城河對麵的張狂雲,“你不僅是人族,還是玄靈宗的弟子?”


    “是。”張狂雲躬身遙遙一禮。


    “真是這樣?”得到預想中的答案,杜蒼風還是大為驚訝,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向孟驚鴻。


    見他朝自己看來,臉上驚訝之色未退的孟驚鴻,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杜蒼風轉迴頭來,重新看向張狂雲,提高聲音叫道,“既然是玄靈宗的弟子,為何你會站在妖民一邊?”


    “很簡單,即使他們非我族類,我也不忍心無辜之民慘遭屠戮。”張狂雲不卑不亢地迴答。


    聽他此言一出,本來寨子中那些用兇狠眼神盯著少年後背的妖民,忽然間神色古怪,臉上的表情漸漸轉為柔和。


    這時候他們才記起,剛才是這個少年,救了他們整寨的人呢。


    “他一個人族,還是個道門,為什麽要這樣?”仇恨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臉不理解的表情。


    “無辜?!哈哈哈!”這時候杜蒼風仰天大笑,然後笑聲戛然而止,用一種兇悍的表情盯著張狂雲,“小道爺,我敬你是玄靈宗之人,不忍出言斥責,可你知道此事前因後果麽?”


    “我那愛女碧蘿,向來視若珍寶,卻被這些奸詐妖民給綁架,你現在說他們‘無辜’?你到底知不知道今日之事的原委?我可給過他們時間的!”


    此言一出,還不等張狂雲迴話,那奔牛寨中許多互相攙扶的村民,忍不住紛紛大叫,說的都是他們真的沒綁架杜家的女兒,麗川杜家對奔牛寨純屬冤枉。


    聽他們紛紛叫屈,杜蒼風隻是抱臂胸前,一臉的冷笑。


    紛亂之中,張狂雲忽然舉起手,往下一壓——一個異族少年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身後紛擾的喧囂聲,戛然而止。


    “杜爺,”張狂雲不卑不亢的聲音,迴響在奔牛寨前,“晚輩這兩日,全在奔牛寨中仔細探察;我以玄靈弟子之名保證,我確實未在奔牛寨中看出絲毫疑點,他們真的是無辜的。”


    “無辜?”杜蒼風十分憤怒,再也忍不住,毫不客氣道,“你這小子,嘴上無毛,說話全不牢靠;短短兩日,你就斷定他們無辜?輕率!”


    “你難道忘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妖族最是殘忍狡詐,壞事做下了如何能讓你輕易發現?”


    “好好好,我敬你是玄靈宗高人,今日之事我杜蒼風不跟你計較;你快閃開一旁,讓我等繼續懲罰這些不知死活的狡猾妖民吧!”


    他說到這裏時,便轉臉看向孟驚鴻。


    見他看來,孟驚鴻點點頭,朝張狂雲麵無表情地叫道:“張師弟,快快退下。”


    本來孟驚鴻覺得,以玄靈宗掌門大弟子身份,又是門派中第一大堂玄宗堂的副堂主,無論張狂雲怎麽想,自己一聲令下,他也該會乖乖聽話退下。


    卻沒想到,讓他始料未及的是,想象中的令行禁止沒出現,那少年紋絲不動,反而朝他遙遙一禮道:“孟師兄,請相信師弟之言,這奔牛寨之民或是無辜,此事真有疑點之處。”


    “你!”孟驚鴻臉色一寒,“張狂雲!莫非你真敢不聽本堂主之命?”


    麵對孟驚鴻的威壓,張狂雲卻是毫不畏懼,抗聲說道:“孟師兄,本不敢不聽;不過大義之下,師弟也隻能堅持了。若有不敬之處,等迴山之後,任憑師兄懲處。”


    “哈?大義,大義,”孟驚鴻氣極反笑,叫道,“你一個玄靈宗不入流的小弟子,還在我麵前說‘大義’?就你這以下犯上沒規矩,今日本堂主就要你知道知道,什麽叫門規無情!”


    說著話,他一揚手,背後寶劍倏然出鞘,悠悠地懸停麵前,劍鋒直指張狂雲。


    “哼!今日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麽叫‘規矩’!”怒吼一句,他便胼指運力,想飛劍直取張狂雲。


    就在這時,卻聽得對麵奔牛寨中,一聲清泠泠的好聽女聲,滿懷嘲諷地說道:“孟大師兄,好大的威風!你沒聽你師弟說,杜家小女被綁,或有疑點之處?”


    “噢,不對,你是玄靈宗很入流的大弟子呢,怎麽會耳力不好聽不見?那既然聽見了,還對你師弟喊打喊殺,要飛劍取了他性命,難道……是你綁架了杜家小妹,現在想殺人滅口嗎?”


    一連串冷嘲熱諷質疑聲中,那個清靈靚麗的少女,正從漫天煙火中走出,施施然走到張狂雲的身邊,和他並肩而立。


    “是你?”一看見白冰嵐,孟驚鴻眼神閃過一絲古怪的表情,竟是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就是我,怎麽了?”白冰嵐一翻白眼,滿臉不屑的表情。


    “哼!”見她如此不敬,孟驚鴻有心翻臉;可是,一看白冰嵐動人心魄的絕世容光,他又生生地忍住了。


    還別說,孟驚鴻也不是沒見過美女的人,那玄靈宗中,對他投懷送抱的女弟子還算少?


    但越是如此,便越是識貨,他就對白冰嵐這樣根本超出塵世的絕世容貌,有著異於常人的敏感,便更加仰慕和垂涎。


    如果不是如此,上迴中秋藏經院之事,這白冰嵐精靈古怪,壞了他的好事,本該痛恨於心、暗施報複才對。但他不僅不報複,反而在內心中,對白冰嵐欣賞愛慕之情,愈加強烈了——如果這一點心思被張狂雲知道,一定會唾棄他,覺得這人“真賤”!


    但不管怎麽樣,孟驚鴻就是這麽熾烈地暗戀著白冰嵐;暗地之中,他已經到了非她不娶的地步。


    畢竟,他覺得自己驚才絕豔,不用說尋常的庸脂俗粉,就算那些頗有豔名的女子又如何?有誰的容貌能長到和“冰嵐”匹敵的地步?更不用說白冰嵐不僅外貌如同瑤池仙子,那藏經院一事體現出來的手腕,也絕非常人可及!


    所以,也隻有這樣的絕世嬌女,才是他孟驚鴻的唯一良配,這白冰嵐,簡直是上天專門為他創造的佳偶啊!


    正因為內心深處懷著這樣的心思,他才對白冰嵐在兩族人眾麵前赤裸裸的冷嘲熱諷,竟是毫不動氣。


    旁人並不了解這一點,現在見他不動聲色,平靜如初,便都在心中暗暗挑了個大拇指:“不愧是天下第三道門的大弟子,這涵養,這氣度,真是我輩望塵莫及!”


    看著白冰嵐一副狐女打扮,顯得更加嬌媚,孟驚鴻喉嚨裏“咕咚”一下,咽了咽口水,又愣了片刻,這才想起來,白冰嵐剛才可是對自己冷嘲熱諷。


    不管怎麽說,兩族眾目睽睽之下,孟驚鴻覺得還是要以大局為重,並且若是此刻在白冰嵐麵前服軟,那今後在一起了,還怎麽振作夫綱?


    於是他便清咳兩聲,冷著臉說道:“白師妹,你這是什麽話?誰人不知我孟驚鴻,乃玄靈宗掌門師尊大弟子,一向勤謹修道,怎麽會幹這種綁架少女之事?”


    本來他也算聰明,找了個最容易反駁的點,來消解白冰嵐的質疑;但他卻沒想到,意中人接下來的一句話,差點讓他當場昏倒:“喲,大師兄,你的臉皮,還真是不薄呢。以前在九嶷山上怎麽引誘我的,難道你都忘了?唉,看來大師兄你不僅好色,還很健忘呢!”


    白冰嵐這番話,可謂添油加醋。以她身份,本不屑而為,但實在是痛恨剛才孟驚鴻竟然領銜施展絕戶法陣,傷了許多同胞子民。


    聽白冰嵐之言,孟驚鴻固然羞怒交加,張狂雲也是十分驚詫。


    他心想:“哎呀,冰嵐師妹一個女孩兒家家,怎麽能當著眾人這麽說話?這話說得、說得……也太好啦!”


    心中轉念到最後,張狂雲才忽然醒悟過來,立即忍不住在心中,給自己的神隊友一個大大的讚揚!


    杜蒼風的強援,出乎意料地被白冰嵐給說得啞口無言,這時張狂雲也不敢拖延,忙朗聲說道:“杜爺,請恕小子無禮,想問你一個問題。”


    “……說。”杜蒼風不情願地吐出一個字。


    “好。”張狂雲道,“我想問您的是,在您心中,最重要的是報複這些奔牛寨的妖民,還是想找迴自己的女兒?”


    “當然想找迴我那寶貝女兒!”杜蒼風想也不想便迴答。


    “那這就好了。”張狂雲兩手一攤,“杜爺,我孟師兄是玄靈宗高人,我也勉強是啊。你相信我,我法術不如孟師兄,劍術不如我二師兄,但尋蹤追人之術,我卻未必不如他們。”


    “哦?你的意思是……”杜蒼風眯起眼睛來,好像頭一迴認真打量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玄靈少年。


    第45章 龍血樹之謎


    張狂雲不卑不亢,慨然說道:“我的意思很簡單,既然杜爺以尋迴愛女為重,那就請您再寬限三天。”


    “這三天,我極力施為,幫你找迴愛女碧蘿。”


    “如果三天過去,勞而無功,那期限一到,您再請我的師兄們對奔牛寨喊打喊殺,就算夷為平地,那我也再也管不著。”


    “唔……”杜蒼風兩眼中射出銳利的光,直視張狂雲,沉吟片刻後,方緩緩說道,“也罷。老夫既已給過時間,也不妨再延展三天。”


    “不過,你千萬莫要會錯了意,以為老夫是給你這個後生小子麵子。今日緩頰,全是看在天下第三道門玄靈宗的份上。”


    “所以小子,你要記住,若是三天之後,勞而無功,你丟的,可不是你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麵子。”


    “嗯,晚輩明白。”張狂雲不卑不亢躬身一禮道,“杜爺,現在說什麽,都為時過早。我們三天之後,還是此時此地,再看吧。”


    “好!哈哈哈!”杜蒼風忽然仰天一陣大笑,轉臉朝那孟驚鴻說道,“孟真人,沒想到你們玄靈宗的弟子,還真是……有意思啊!哈哈!”


    說罷他便揮揮手,帶著自己的護院家丁們,如潮水般退去。


    見杜家人離去,孟驚鴻瞥了張狂雲一眼,麵沉如水,一個字也沒說,也帶著手下弟子拂袖而去。


    這兩撥人馬,很快走到一處。


    杜蒼風看了孟驚鴻一眼,躊躇片刻後,忍不住小聲道:“孟真人,你的涵養還真高;剛才你那小師妹,對你說話都這麽無禮,你卻還能寵辱不驚。不過……”


    “不過什麽?”孟驚鴻問道。


    “不過,老夫年歲癡長,便想勸你一句,擇偶一事,還是不要太‘以貌取人’啊。”杜蒼風建言道。


    “謝過杜老爺諫言。不過此事我心中自是有數。”孟驚鴻沉吟說道,“你不知,我那白師妹,並非僅是容貌出眾,其氣質能力,於韶齡女子中,世所罕有。若能得之,已是良偶,更為臂助。”


    “原來如此。”杜蒼風點點頭,“孟真人果然心思深遠,我輩不及,是老夫孟浪了。”


    “無妨。”孟驚鴻矜持一笑,擺擺手,繼續前行。


    此時白冰嵐還不知道,自己正被那兩個離去之人評頭品足。


    之前見孟驚鴻不發一言便拂袖而去,白冰嵐便挺生氣,嘀咕道:“真是沒風度。”


    “行了。”張狂雲搖搖頭道,“你就別怪他這樣了,想想剛才你說的那話,還提什麽‘引誘’……唉,果然你這些天在九嶷山的修行,沒什麽成果啊,我真是……”


    “哎!師兄,你就別嘮叨了,你快看你身後,他們都等著你呐。”白冰嵐一指他身後道。


    “噢,對啊,差點忘了。”張狂雲一拍腦袋,轉過身來,卻看見奔牛寨前一片黑壓壓的人群,正寂靜無聲、卻又神色古怪地看著這邊。


    “諸位奔牛寨鄉親好。”張狂雲拱了拱手,高聲道,“方才小子之言,你們都聽到了。那杜家家主,賣小子薄麵,又寬限三天。這三天裏,我會竭盡全力,尋訪杜家愛女;屆時若有借助各位之處,還望助一臂之力。”


    朗聲說完,奔牛寨的人群,卻依舊沉默寂靜。


    “你們這是怎麽了?”見他們這樣,白冰嵐忍不住了,朝奔牛寨眾人不高興地叫道,“你們好歹給句話啊,剛才我和師兄,可幫你們解了大困厄呢!難道你們還怪他喬裝改扮騙你們嗎?”


    “狐小妹,不是我們不想說話,也不是我們想怪他。”這時候立在眾人麵前的奔牛寨寨首牛騅,開口了,“你也知道,咱們妖、人不兩立;這後生古古怪怪,雖然剛才一番豪氣話兒,可這幾天他喬裝打扮成咱們族人,在奔牛寨中問東問西,你叫咱們怎麽相信他?我又怎麽知道,他不是在陣前和他那些同門同族一起演戲?”


    “演戲?”一聽這話,張狂雲也不高興了。


    要知道他剛才因為不忍生靈塗炭,才挺身而出,但並不意味著,他心中對妖族的惡感消除。


    於是他便不客氣地說道:“牛寨首,你這話怎麽說的?好,我倒要問問你,就算我是演戲,那請問我想要達到什麽目的?”


    “不知道。”牛寨首理直氣壯道,“我們妖族心眼少,性子直,雖然想不到你為什麽演戲,但確實很懷疑——啊,我想到了:你是不是要在狐小妹麵前裝英雄,為我們妖族出頭,騙取他們的好感?”


    “哈?”聽得這話,張狂雲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心說道:“哈,這些妖民,還真是心眼少,性子直;看了剛才陣前那一番爭執,怎麽他還口口聲聲認定我這師妹是狐族?還‘狐小妹’,說得這麽順溜。”


    “呃,不過呢,他們這麽憨直也好,起碼這麽含糊著,我兩人就隻算暴露了一個人族身份,說不定對接下來的事情,很有幫助呢。”


    心裏這麽想著,他便不客氣地道:“牛寨首,小爺也不跟你廢話。本來我破此法陣,又陣前許諾,主要是弘揚我道家‘天地人和’的理念,和你們這些胡攪蠻纏的妖族倒沒相幹。”


    “你們不幫我沒關係,但醜話說在前頭,這三天裏,你們也別給我搗亂!”


    “我現在要找出那個失蹤的碧蘿,已事關我師門的榮辱。如果誰敢給我搗亂,且不說我手中劍斬妖邪,就連剛才那個讓你們鬼哭狼嚎的火雲陣,小爺我也是極為精通的!”


    說出這一番恫嚇的話兒,張狂雲便覺得,這些妖民定會大怒散去。


    而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倒也稍稍排解自己的一些不適感——因為自己剛才,竟然替妖族出了頭!畢竟這太違背自己一直以來的仇妖理念啦。


    不過他卻沒想到,剛才臉不是臉、嘴不是嘴的牛寨首,這時卻忽然爆發出一陣爽快大笑:“哈哈哈!這就對了嘛!剛才我們一直想不出,你為什麽要替我們出頭,你這麽說就對了,原來是為了你自己的麵子啊!”


    “好好好,既然不是演戲,你有什麽要求,隨時跟我們說,我們一定全力幫助!你們說,對不對?”他轉過頭來,看向自己的寨民。


    “對!”原本一直沉默的妖民們,齊聲答應。


    “那就好。”張狂雲點點頭,也不多話,轉身便要離去。


    但就在這時,他又聽到牛寨首道:“哎,狐小妹,你眼光不錯,你這漢子,有擔當,不像其他人族那樣扭扭捏捏。”


    “妹子,你的眼光不錯,就跟定他吧,別被別的人族女人給搶跑啦!”


    “大叔,你說啥呢?!”白冰嵐臉色通紅,跺腳嬌嗔。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哈哈哈!”牛寨首又是一陣大笑,便轉身帶著寨民們,迴寨子裏,收拾滿地的狼藉去了。


    望著他們的背影,張狂雲一臉無語的表情。


    良久之後,他才幽幽地說道:“師妹,現在我相信,你的喬裝本事,勝過師兄我了。”


    “都這樣了,他們還沒看出你是人族,‘狐小妹’、‘狐小妹’地叫得這麽親切,莫非他曾經有個狐族妹子的相好麽?”


    “師兄,你說啥呐?!”白冰嵐又羞又氣地叫道。


    “好好好,不說了。咱們走吧,想想辦法把那個失蹤的女娃兒,給找出來。”說罷張狂雲便轉身而去。


    “嗯。”白冰嵐應了一聲,看著少年前行的背影,心中卻想道:“唉,你也是個笨蛋。隻以為別人沒看出來,卻沒想過我會不會真是狐族?你……還真是相信我啊。”


    想到這裏,她的神色有些複雜。


    轉而她又想到,剛才在兩軍對壘陣前,少年不顧暴露身份,也要為了公義挺身而出,破除火網,救下這一寨生靈。


    她的臉色,就變得有些喜悅起來。


    “師兄,等等我!”唿喚著追上去時,天狐公主那一雙翦水秋瞳中,已經有了一些不一樣的神采。


    其實一直以來,她對待張狂雲,無論是親切相隨,還是若即若離,都有著演戲的成分存在。在她的內心,一直笑謔輕視這個少年呢。


    但現在,她第一次有了別樣的看法。


    她開始認真地審視,這個看似平凡、卻時不時做出驚人之舉的人族少年來……


    無論為了自己的族人子民,還是為了這個重新認識的人族少年,天狐公主白冰嵐,也開始真心地協助張狂雲,努力調查杜家小女的失蹤迷雲。


    很多事情,看似無解,隻因為預設了立場,從一開始方向就不對。


    無論是麗川城的杜家,還是奔牛寨的村民,對於杜碧蘿失蹤一事,不知怎麽下意識地,都覺得是妖族之人做下的。


    但對於張狂雲來說,他並不這麽看。


    經曆過痛失親人、痛失恩師,他便在磊落灑脫的外表下,對這個世界有著不同尋常的警惕心。


    這意味著,他不放過任何疑點,也不會放過任何可能性。


    於是,被他這麽一查,有些從來都被忽視的細節,開始浮出水麵。


    他先在奔牛寨仔細盤查,在寨民漫不經心的描述中發現,在事發之前,有人族的商人來過。


    這種遊走於邊境兩端,做些灰色走私生意的人,無論在人族還是妖族,都很常見。


    再加上這群人族的商人,也隻是在奔牛寨偶作停留,很快就走了,因而當時奔牛寨的人根本就沒在意。


    如果不是張狂雲刨根究底、問得讓人都心煩的細致盤問,那些奔牛寨的妖民們,都根本不會想起這件事。


    但張狂雲沒有放過這個細節。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讓他循著這件事,又進一步去調查詢問。


    結果,他在一個老得都快不能動的妖族老奶奶那裏,聽到了一個讓他眼前一亮的細節:那幾個人族商人,圍著這戶老嫗家水井旁的龍血樹,轉了幾圈,好像還在地上盤腿圍坐了一會兒,便走了。


    通過對更多妖民的詢問,張狂雲發現,這群人族商人在奔牛寨的逗留盤桓,就到這戶老嫗家為止;從她家出來,這群人族商人,就徑直離開了奔牛寨。


    這個細節,本沒什麽特別,但是聯想到另外一件事,就變得有意思起來:那麗川杜家,一口咬定小女失蹤是奔牛寨幹的,其中一個證據便是,在杜碧蘿失蹤的地方,發現了兩片龍血樹葉,並且在不遠處拐角的牆邊,也有一抹淡紅的龍血樹汁液塗痕——而這龍血樹,方圓幾十裏內,隻有奔牛寨大量種植!


    而人族不速之客,很有可能帶走了龍血樹葉和龍血樹汁液。


    這是個很值得玩味的疑點。


    雖然不能證明一定是那些人族商人,或是他們相關之人,做下綁架杜碧蘿之事,嫁禍奔牛寨,但發現這個疑點的最大作用,便是讓張狂雲終於確認此事真有蹊蹺,對自己調查出真相,更有信心了。


    畢竟,別看他在兩方陣前信誓旦旦,但他的內心裏,對奔牛寨是否冤枉,並沒有信心。


    當他把自己這個懷疑,告訴白冰嵐之後,他便驚訝地發現自己這師妹,立即言之鑿鑿地斷言,奔牛寨妖民一定冤枉,這事兒一定是人族奸商幹的,然後嫁禍給奔牛寨妖民。


    “師妹,也不能這麽快下斷言。我們還是要進一步調查,不放過任何疑點吧。”對於師妹的草率,張狂雲很委婉地進行了批評。


    “相信我!”白冰嵐則是信心十足,“一定是那些人族奸商幹的;他們向來唯利是圖,又十分狡猾,這次出手嫁禍,一定是奔牛寨的人擋了他們的財路,他們便設下毒計,借刀殺人!”


    “嗯,這也不是沒可能。不過,”看著白冰嵐,張狂雲有點奇怪地道,“師妹啊,你怎麽對我族商人有這麽大成見?莫不是你曾經被他們騙了一大筆錢?”


    “那倒不是……”白冰嵐暗自一驚,有些警惕地說道,“隻是覺得,這些奔牛寨妖民,淳樸憨直,而無奸不商,既然發現了這個疑點,便很可能是故意嫁禍,借刀殺人吧。”


    第46章 燈下黑的綁架者


    “真的?隻是因為這樣?”張狂雲眼神閃爍地看著她。


    “真的!”見少年這副表情,白冰嵐更是心驚,迴答得無比堅決。


    “唉,可惜了。”隻聽少年一聲長歎,“還以為你真的曾被哪個奸商騙過大錢呢;如果那樣,師兄我必定責無旁貸,挺身而出,幫你追迴失款,到時候咱們三七分成……”


    “啊?哈哈……”天狐公主的笑聲脫口而出,一時都忘了要保持笑不露齒了。


    沿著剛發現的線索追尋下去,張狂雲和白冰嵐,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通過追尋那批商人的蹤跡,他們發現,雖然這群行商,在麗川城中接觸過不少人,但其中比較可疑的,或者說和杜家有關係的,並不多。


    通過排除,最後張狂雲和白冰嵐發現,最值得懷疑的,竟是一個杜氏家族的人!


    這人叫杜赤忠,是麗川杜氏家族的分支遠親。


    杜赤忠人已中年,家中廣有糧田,但又善於經商,在麗川城中經營著好幾處商鋪和酒樓。


    從這一點來看,他若和一些行商坐賈來往,倒也正常;並且作為杜氏族人,在這個家族觀念盛行的年代,應該也不至於對族中晚輩下手,更何況下手的對象還是家主族長的愛女。


    所以沒有人會懷疑杜赤忠。


    但張狂雲卻開始懷疑了。


    他懷疑的起點,正是因為“沒人會懷疑”杜赤忠。


    試想,以杜蒼風的勢力能量,都沒確切找得到真兇;要知道他也不是傻子,一開始時不可能完全被一些表麵證據所蒙蔽,一定做過其他嚐試。


    但很顯然,他的嚐試失敗了,沒有任何結果。


    那這意味著什麽?真正可疑的人,很可能是“燈下黑”!


    在篩選了一遍之後,杜赤忠很符合這“燈下黑”的條件。


    剛開始觸及到此人時,那些提及他的麗川城人,還都說,杜赤忠這個人好哇,尤其對失蹤的那個杜碧蘿,一直親近友善;當自己這個遠方的表侄女被人綁架消失後,杜赤忠還十分焦急,除了幫著族人一起找尋,還自己出錢出人,派出不少店鋪人手去尋找,其行為十分為人稱道。


    若隻是聽到這些消息,那張狂雲肯定就放棄懷疑了。


    但誰叫他已經習慣在黑暗中,冷靜獨立地觀察這個人間呢?


    他不會如此輕易地相信一個人。


    隨著他充滿警惕、不肯放棄地探察,終於讓他發現了杜赤忠的可疑之處。


    因為,他慢慢地聽到,有些人猶豫著說,這個杜氏家族中混得很好的遠支族人,別看表麵一直裝作道德君子,但實際卻很好色。


    還有少部分人欲言又止地說,這個杜赤忠,偶爾也會做出有悖倫常的事情,曾不止一次在酒後,誇獎表侄女杜碧蘿的美色,那姿態垂涎欲滴,十分不妥。


    聽到這消息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時分了。


    “希望我沒懷疑錯。”張狂雲看著漸漸移動的日影,有些憂心地對白冰嵐道。


    “光沒懷疑錯,不行。”白冰嵐道,“還得找出確鑿的證據,才好叫那個杜蒼風啞口無言。”


    “嗯。”張狂雲點點頭,“最好要將那杜碧蘿救出來,那就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話是這樣說沒錯,不過,就怕那杜碧蘿,已經遇害了。”白冰嵐憂心忡忡道。


    “不會。”張狂雲搖了搖頭,“這杜赤忠,也頗為自大,如果真是他,那到現在為止,他應該還認為,自己所作所為天衣無縫,並沒有暴露。而他綁架杜碧蘿,還是因為覬覦她的美色;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會殺人滅口。”


    “對呀!那很好。但我們也得速戰速決,盡快找到那姑娘,否則遲則生變呀。唉,她隻是個幼齡的女孩兒,不該遭受此劫。”白冰嵐歎了口氣,真心為那個女孩兒擔憂。


    “沒事,冰嵐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把她救出來的。”張狂雲握緊了拳頭,在眼前用力地揮了揮。


    不知道為什麽,即使眼前這人,身份和自己比天差地別,白冰嵐聽到他這樣的話,一下子就變得很有信心起來。


    商議已畢,他倆便立即行動。


    他們開始潛藏在杜赤忠宅院的周圍,尋找有什麽線索和機會。


    他們隱藏之地,在杜赤忠家宅後門往北大概二三十步的地方。


    那兒有一片林子,還有個不高的土丘,白天可能還有些孩童在那邊玩耍,現在天色晚了,便沒什麽人跡。


    他倆伏身於一棵合抱粗的大樹之上,正好能將杜家後院看得清清楚楚,還不容易被杜家宅院中的人發現。


    他倆開始潛伏之時,日頭還掛在西邊天上,向晚的日光雖然開始變得昏黃,但還是比較明亮。


    潛伏之時,時間仿佛過得特別慢,那杜家宅院中也好像看不到什麽動靜。


    張狂雲兩人的信心,也隨著日影的移動,開始漸漸流逝。


    周圍的光影,漸漸黯淡。


    當日落西山,暮色降臨,眼前的林子和遠處的宅院,漸漸地陷入了黑暗。


    東邊天上,一輪明月悠然升起,將淡白的月光,灑向人間。


    月光遍地,但眼前的景物並沒有變得清晰,因為夜霧漸起,將眼前的一切都好像罩上一層輕紗,變得朦朧模糊。


    “快看,那是什麽?”正有些消沉之際,張狂雲忽然聽到少女在耳邊輕輕驚唿。


    張狂雲忙抬眼一看,這不看則已,一看便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就在杜家宅院的後門外,有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在那路邊,有幾蓬書帶草,還有一塊白色的假山石,正是此時人族富貴人家典型的布置。


    這些倒沒什麽出奇;讓張、白二人驚異的是,此時月夜昏暗,便讓他們看到,在那塊道邊白石上,竟顯現出一個微微泛著銀光的徽記來!


    看到這個徽記,張狂雲先是驚訝,進而竟是一陣狂喜!


    “冰嵐,我說什麽來著?善有善報啊!”


    “我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以為隻是做一件不相幹的好事,誰想到,竟也幫了我們自己大忙!”


    “是呀!”少女也顯得很興奮,“沒想到,區區一件綁架之事,竟有幽靈客牽涉其中!”


    原來,此時在那月霧暗影之中,悄然浮現的徽記,正如紊亂星軌糾纏,又似異形邪惡之眼,不是幽靈客的標記,還是什麽?


    要知道,張狂雲二人,可是追蹤著幽靈客的標記,才來到奔牛寨中;可惜到了奔牛寨後,無論怎麽細心尋找,卻再也找不到幽靈客的後續蹤跡了。


    誰能想到,偶然出手一樁綁架案時,竟然讓他們再次看到了幽靈客的蹤跡!


    這一來,本來低落下去的情緒,重新昂揚起來;本來覺得夜深身上有點發冷,這時候也開始熱血奔騰。


    他們變得更加耐心,如機警隱忍的獵豹,在大樹樹冠中,靜謐地隱藏,耐心地等待。


    這一等,便等到深夜。


    杜家宅院,一直如古井無波。


    都快到午夜子時,張狂雲的信心又開始動搖時,那一直安靜的杜家後門,忽然聽得一陣細微的響動,然後“吱呀”一聲,便從裏打開。


    張狂雲和白冰嵐二人,盡皆精神一振,悄悄分開枝葉,朝對麵凝目觀看。


    他們看見,一個披著青色鬥篷、戴著褐色兜帽之人,正鬼鬼祟祟地從杜家後門出來。


    他左右看了看,見得無人,便轉臉一瞅路邊那塊白石,看到那個發著微淡銀光的標誌,竟好像毫不奇怪,隨意盯了兩眼後,便匆匆地離開了杜家宅院,朝西北方向而行。


    見得如此,張狂雲和白冰嵐相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激動的神情。


    這時那人步履匆匆,還正從他們潛伏的林邊經過,絲毫沒有注意到有兩個不速之客,正高踞大樹頂上,在枝葉間朝他窺視。


    當他走過去後,張狂雲二人又等了片刻,便如狸貓般輕輕巧巧地滑下樹來,然後躡足潛蹤,不遠不近地跟在那人的後邊。


    一路跟蹤之時,張狂雲兩人又在路邊,陸續發現了一些幽靈客的標誌。


    到此刻他們可以斷定,這個從杜家宅院中走出來的人,不管是不是杜赤忠本人,他要去見的,一定是幽靈客組織的人。


    察覺出這一點,張狂雲忍不住兩隻手握在一起,握得指節都有些發白。


    大概跟蹤了半個時辰,前麵那人走進了麗川城北郊一片廢墟中。


    看得出,這處原來是幾間民房。


    不知是因為被暴雨侵襲,還是兵災禍害,總之現在這裏處處垮塌,隻有半截屋牆,斷斷續續地立在荒草堆中,景象頗為淒涼。


    見他在廢墟中停留,張狂雲也做了個手勢,和白冰嵐一起在不遠處一堆破爛磚頭垛後麵,隱下了身形。


    隻見那鬥篷之人,走進那廢墟之中,稍微張望了一會兒,便忽然有一個黑袍客,如幽靈般,從黑暗處走出來。


    一看到這黑袍客出現,張狂雲眼神瞬間變得銳利無比!


    對於他來說,不用那黑袍客自報家門,隻一看打扮和形跡,張狂雲幾乎就可以斷定,他一定是幽靈客!


    “聖使找我,有什麽事?”這時鬥篷之人,略有些焦急地問道,“莫非,那小丫頭,有什麽變故?”


    “沒有。”黑袍客搖了搖頭。


    “沒有?”鬥篷之人有些惱怒,“沒有什麽事,你們急著把我約出來,做什麽?這節骨眼兒上,不怕出漏子嗎?”


    “杜赤忠!別忘了你在跟誰說話。”黑袍客語氣陰冷地說道。


    “是,是,你們是幽靈客,塗山來的聖使高人,在下確實惹不起;不過若不是因為這一點,我杜赤忠又怎會出大價錢,請你們做這件事?不過,”杜赤忠苦笑道,“聖使啊,現在確實風口浪尖,本來嫁禍奔牛寨那些蠢貨,大事已定,沒想到半路冒出個渾小子,又把事情攪渾了。”


    “如果隻是一般的江湖人,也就罷了;聽說那小子,竟也來自玄靈宗,我這心裏就有些沒底啊。所以、所以剛才說話有些莽撞,還請聖使原諒!”


    “無妨。”黑袍幽靈客搖了搖手。


    “那……您半夜找我來,究竟有何事?”杜赤忠小心翼翼地問道。


    “找你何事,其實你已經猜到了。”幽靈客幽幽地說道。


    “猜到了?”杜赤忠一頭霧水。


    “你說了,此事再起波瀾,那我等兄弟,所擔風險更大。所以,找你出來,便是告訴你,那酬勞,得再增加一倍。”幽靈客的語氣十分冰冷,和市儈的話語內容,形成鮮明的對比。


    “價錢加一倍?”杜赤忠一愣,表情十分吃驚。


    “怎麽?不樂意?”幽靈客看著他,語氣森冷地道,“杜赤忠,你別忘了,你口中那個‘渾小子’,我們已經打聽清楚了,是玄靈宗的‘高足’呢。”


    月影裏,這黑袍幽靈客最後的語氣,鏗鏘有聲,聽著倒好像滿懷嘲諷。


    “不,不是不樂意。”杜赤忠連連擺手道,“我隻是驚訝,加錢而已,這等小事,聖使您為何還要特地找在下出來?”


    “哦?”黑袍客一愣,“我還以為,你不僅好色,還貪錢,不舍得出血,便特地約出,珍而重之與你商量而已。”


    “咳咳,聖使高人啊,您錯看我了,嗬嗬。”杜赤忠幹笑兩聲,神色尷尬。


    “好。”黑袍客一擺手,“既然如此,我等相見,確有風險,便不多言,就此別過吧。”


    “是,恭送聖使閣下。”杜赤忠也好似鬆了口氣,一抱拳,便轉身離去。


    簡單的對答之後,這兩位月夜碰頭的人,便悄然分開,背向而行。


    夜闌人靜,剛才他們這番對話,張狂雲聽得十分真切;見二人終於分別離開,他便朝旁邊少女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去跟蹤杜赤忠,自己則去追蹤那個更重要的幽靈客。


    這麽多時的相處,白冰嵐跟他不說心有靈犀,也十分熟悉;此時不用多言,張狂雲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她便明白了少年的用意。


    於是,他們兩人,也和那兩個暗夜密談的人一樣,背向而行。


    他們如輕盈的狸貓,借著夜色的掩護,悄無聲息地綴著各自的目標,漸漸陷入遠方蒼茫的夜色……


    第47章 碧火無常鬼


    不得不說,前麵那幽靈客的身法,果然飄忽不定,神出鬼沒。若不是張狂雲處心積慮,早就等著今天這一天,還真的很容易就被那幽靈客甩掉。


    但即使如此,他跟蹤得還是挺辛苦,心中便有些感慨:“怪不得他們要叫‘幽靈客’,這隱身暗夜、神出鬼沒的身形,真是活著的幽靈啊。”


    幽靈客飄忽的身形,半融入夜色之中。


    他先在麗川城的西邊繞了個圈兒,然後便徑直往南邊的邊境而去。


    越往南邊去,地形起伏越大,丘陵地帶越來越多,那一片片稀疏相間的叢林,也變得越來越多。


    張狂雲跟蹤的難度,隨之越來越大,不過他的心情,卻反而變得越來越激動。


    “他這是要去哪兒?滄望城嗎?是要迴他們的老巢,還隻是去一個聯絡點?”


    “不管哪一個,隻要今日被我跟蹤到,那這個從來沒被人摸清底細的神秘組織,就要在我麵前暴露真容了!”


    一想到這個,張狂雲就變得無比興奮。


    不過,小心謹慎地跟蹤之時,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總覺得有點不踏實。


    作為警惕心很高的一個人,他沒有忽視這種不安感。


    “這種不踏實,究竟是什麽呢?”他仔細想道,“是之前就有的嗎?好像不是……”


    “似乎就在剛才,跟蹤到民房廢墟之後,就總覺得哪地方有點不對勁。”


    “是什麽,不對勁呢?”


    努力想了半天,他卻還是不得要領。


    “說不定是我多心了吧。”


    “不想了,專心跟蹤吧。”


    他甩了甩腦袋,繼續專心致誌地跟蹤那個幽靈客。


    從麗川城北郊,跟蹤到現在,張狂雲估摸著已經走出去有十幾裏路,差不多已經快到塗山國的地界。


    這時候,應該已經過了子夜。


    那天邊月淡星稀,又時不時有烏雲飄過,讓這大地的光影,也如那幽靈客的身影,在黑暗與微光之間切換交替。


    於是本就深沉的夜色,顯得更加的壓抑和詭秘。


    又時不時傳來幾聲夜梟淒厲的鳴啼,更增添暗夜的悲涼之意。


    就在張狂雲想到,白冰嵐那邊會怎麽樣時,他便忽然看見,一直在前麵飄忽縱躍的黑袍幽靈客,第一次停了下來。


    “嗯?”張狂雲的心情既激動又緊張,“是到了幽靈客的聯絡點嗎?”


    他輕輕地扭頭張望,借著夜雲間泄露的一點星光,悄悄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一打量,便讓他變得有些迷惑。


    “怎麽迴事?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隻看見山林相接,不辨東西,他在這裏停下,想做什麽?莫非又有什麽陰謀?”


    才想到“陰謀”兩字,他忽然心裏一動,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像是,雖然具體不知道為了什麽,但好像已經抓住了答案。


    這一刻,心中警兆頓生!


    不用想為什麽,他已迅速低伏下身子,整個身形就如同行雲流水一般,在荒草中向後疾速倒退穿行。


    但還是慢了!


    一線碧油油的光芒,從那黑袍客中隨手揮出,如同長了眼睛一般,朝少年這邊飛速撲來;大概距離還有不到一丈距離時,這點碧芒忽然轉折而上,騰空而起,帶著尖利的嘯音,斜躥上張狂雲的頭頂上空!


    轉眼之間,碧芒轟然炸開,如同張開一隻專為張狂雲訂製的碧火罩子,將他頭頂方圓之地,罩得嚴嚴實實。


    碧火紛紛而下,暴灑如雨,又帶著無邊的熾烈火氣。


    這樣的攻擊,不僅殘暴,還很陰毒。


    因為那些墜落的火焰之雨,一接觸到草木和地表,便發出“嗤嗤”的腐蝕之聲,轉眼那草莖和泥土,就被燒出一個個小洞。


    不僅如此,這些碧火還附著在墜落之處,嗤嗤自燃,好像根本不會熄滅。


    張狂雲心中大駭。


    他也算經曆過一些風浪,但還是頭一迴,心中生出這麽強烈的恐懼。


    強烈的恐懼,也激發起強烈的求生欲望。


    當陰毒的火雨紛落之時,他不顧一起地貼地滑行,用極為狼狽的姿勢,趕在碧火罩子徹底合圍前,堪堪在一片火雨碧光的最底下,滑出了包圍圈外。


    但即使如此,一陣蝕骨錐心的刺痛,也從大腿上傳來!


    他低頭一看,自己的褲腿已被燒穿幾個大洞,錐心刺痛傳來之處,幾點碧火還在熒熒地燃燒,情狀驚心動魄。


    他下意識地伸手過去一拍,想拍滅碧火;沒想到拍完抬起手來後,竟駭然看到,那幾點碧火依然還在燃燒,甚至還有擴大的趨勢!


    “不好!”


    意識到嚴重性,他立即運動靈力,催動冰魂珠,一探手,從指間射出一線冰雪,“噗噗”有聲地打在大腿碧火之上——直到這時,那些跗骨之蛆般的邪火,才在冰雪之力下倏然熄滅。


    雖然滅了碧火,但張狂雲卻更加心驚不已。


    這時一個念頭反複盤桓在他的心頭:“幽靈客,能打下這麽大的名頭,我還是小看他們了。”


    他在心中稱讚對手,他的對手,卻也驚訝異常。


    張狂雲並不知,自己麵對的敵人,並不是一般的幽靈客,而是在幽靈客內部赫赫有名之輩。他號稱“碧火無常鬼”,其本名已經無從知曉,其他人都叫他為“鬼焰”。


    鬼焰一身邪火妖術,爐火純青,但他最大的特點還不是這個,而是他為人極其兇狠毒辣,一旦出手,絕不會留下活口。不僅不留活口,他的敵人還會死得非常、非常難看。


    這種手段,常人聽來,暴虐非常,肯定破口大罵,但對幽靈客組織來說,卻是大大的“優點”!


    所以在他們內部,鬼焰已被奉為榜樣和標杆,並兼任幽靈客新人的訓練師。


    當然,雖然優點是不留活口,但今日來之前,他卻被三令五申,一定要留活口。


    對這樣的命令,鬼焰本能地反感;但作為最神秘組織的一員,他有著良好的紀律性。


    “嗯,說活捉,就活捉,但……怎麽活捉法,就由我說了算!”


    本來懷著虐待折磨之心,也因為覺得自己一定手到擒來,結果現在看到這少年竟然匪夷所思地逃過一劫,鬼焰別提有多震驚了。


    “什麽?他竟然逃出我的‘碧火毒焰罩’?怎麽做到的?!多少年了,我這招什麽時候失手過?”


    “嘖嘖,有意思,有意思。怪不得今日之事,夜煞大人會派我過來。我可大意不得,千萬要把這活兒做好了。”


    心裏這麽想著,鬼焰雙手急舞,頓時四五道碧火毒焰應手飛躥,朝張狂雲撲去。


    這時候,張狂雲已經知道這個幽靈客的厲害了。


    眼見毒焰碧光飛來,他徹底放棄用玄靈之力抵禦,而是運起這些天來苦心淬煉的伏羲靈力。


    因為他已經發現,無論是火精劍,還是冰魂珠,和普通的玄靈道力並不相契;但一旦運起伏羲靈力,這兩個得自天目山的法寶就得心應手,好像和自己的意念心魂完全融為一體。


    於是,當碧火飛來,張狂雲左手一揮,一道弧形的冰雪之盾瞬間生發,堪堪擋住了那幾道碧火毒焰。


    陰損的毒焰,一觸及冰雪之盾,立即向裏腐蝕,大有將冰雪之盾融穿之勢;但這一次張狂雲有了充足的準備,不停地加厚冰雪,就好像在實時縫補冰盾一樣。


    這時鬼焰也欺身到近前,見張狂雲這般作為,他冷笑一聲,滿麵輕蔑,也運起渾身的妖力,加倍揮出碧光毒焰,連續不停地擊打在冰雪之盾上。


    張狂雲這時候也算頑強,也使出渾身解數,不停地加厚冰雪防禦。


    一時之間,鬼焰好似也奈他不得。


    不過,對這情形,鬼焰卻是冷笑不已。


    “小娃兒,你究竟還是嫩。卻不知,最好的防禦,便是攻擊。”


    “你這樣不斷補綴,能補綴到何時?難不成你以為,法術這種事,跟筋骨一樣,越年輕越占便宜嗎?明明相反啊!”


    “好!正好我也很久沒被真正外派做事了,今日借此機會,正好試一試我鬼焰一身法力,究竟極限在哪裏!”


    想到這裏,鬼焰便不再急於一時施展多麽猛烈的毒焰,而是估摸著少年補充冰雪之盾的速度,控製好自己光焰的烈度。


    他要打一個持久戰,試一試自己的極限在哪裏。


    這是一個典型的恃強淩弱的做派。


    對鬼焰來說,這麽做倒沒改變他一貫的風格做法。他就是要以大欺小,耗光對麵這小道士的法力之後,然後用最殘忍的手段,將他折磨虐待!


    陰險的毒焰流光,源源不斷地朝冰雪之盾上輸送衝擊;那雪白的盾甲,也為了抵擋碧焰流光,不斷地擴大延展。


    當然結合具體的攻防情形,這種擴大延展,也不過是勉強支撐而已。


    此時天邊烏雲彌漫,早就遮住了月光星光;子夜的曠野上,隻看到碧油油的光焰飛舞亂竄。


    若是這時有人,在一旁路過,定然會嚇個半死!


    他一定會以為,自己看見了地獄無常出來做事。否則怎麽會鬼火亂舞,照得周圍碧油油的,如同傳說中的鬼域?


    雖然存了戲弄試煉之心,但如此攻防,畢竟單調,大概來來去去攻防了二十多個迴合,眼見對麵的冰雪之盾都已經有一人多高了,鬼焰也失去了耐心。


    “小子,你的陽壽就到此為止吧,等你無常爺爺來收你!”


    心中轉著兇狠的念頭,鬼焰便忽然收手,整個身形往前一躥,如鬼魅般躥向那冰盾的後麵。


    “小子,我真的很好奇,當你還跟個烏龜似的,躲在冰甲後麵渾身冒汗地補綴,這時突然見到你無常爺爺突然出現在身邊,跟你打招唿,你這張小臉啊,究竟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帶著殘忍的快意和不懷好意的期待,鬼焰很快便繞到了那一人多高的冰盾後麵。


    “……怎、怎麽會這樣?!”


    一聲驚唿突然響起,原來正是鬼焰看到,那冰盾後麵空無一人,哪還有那個臭小子半點的蹤影?


    於是本來想看別人臉色笑話的鬼焰,卻自己麵容扭曲,臉色煞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他是怎麽做到的?”驚怒交加中,鬼焰仔細查看這冰盾的後麵。


    這時他才看出,原來在冰盾之後的泥土上,躺著幾個晶瑩閃華的冰珠,它們就像冰雪種子一樣,不斷地放射出冰冷的雪線,不斷地補充那個已經一人多高的冰牆。


    “晦氣!真是個小奸賊!”一輩子做壞人,沒想到今天被一個小後生給陰了,鬼焰的表情別提有多精彩了。


    而這時地上那幾個冰珠,晶瑩閃耀,就好像是暗夜中嘲笑他的眼睛。


    鬼焰更加憤怒。


    他猛地揮起手,一陣胡亂橫掃,毒焰飛舞中這些冰珠和冰牆,都被他擊得粉碎。


    但這已經於事無補。


    飛舞的冰雪,在降低周邊氣溫的同時,倒也讓鬼焰冷靜下來。


    “是我失誤了。”他自責地想道,“這幾年來,若沒有真正棘手的事情,夜煞大人何曾讓我輕易地出來?我真不應該小看這個少年。”


    “今夜,真的是我輕敵了。”


    想到這裏時,鬼焰不僅不氣餒,反而變得更加興奮。


    在他那眯起的眼睛裏,現出更加殘忍暴虐的光芒來。


    這時候,在他心目中,已經注定會被毒焰燒得支離破碎的人族少年,還在荒草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奪命狂奔。


    夜晚的涼風,在他耳邊唿唿地刮過,同樣也讓他冷靜下來。


    “莫非,今晚之事,是個陷阱?”迴想起今晚發生的樁樁件件,張狂雲開始生疑了。


    不過,即使生疑,他也隻是認為,對方設下這陷阱,完全隻是因為他,正在調查這樁內幕曲折的綁架案。


    一夜驚魂。


    快到黎明時分,他才和白冰嵐在奔牛寨匯合。


    這是他們事先約定好的,若是追蹤過程中分頭行動,事畢之後,還是迴奔牛寨匯合。


    “你受傷了?”一看見張狂雲奔走的姿勢,白冰嵐吃驚地叫道。


    “無妨,一點小傷。不過我還是看看。”這時的張狂雲,也驚魂甫定,便蹲下身來,查看腿上的傷勢。


    第48章 引蛇出洞


    借著寨牆上的火把光輝,張狂雲看到,剛被毒焰舔舐的地方,已結了黑中帶紫的疤;雖然不多,也不大,但這些疤痕看起來,也還是教人觸目驚心。


    “沒事吧?”白冰嵐關心地問道。


    本來她是不喜歡看這些醜惡事物的,但這時候,卻非常自然地盯著少年腿上的傷疤,十分關心地問話。


    “沒事。不過也是有點後怕,”張狂雲表情凝重地說道,“如果不是當時我當機立斷,立即用克製火毒的冰雪覆蓋,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剛才一路奔走時,我已經運功將毒素逼出,所以別看痂痕不美,反倒真的無事了。”


    “那就好……”看著真實的可怕疤痕就在眼前,一向靈動的白冰嵐,也變得有些沉默。


    不過沉默隻持續了片刻,她便好像驚醒般問道:“到底怎麽迴事?是你不小心被他發現了嗎?”


    “不是我不小心,今晚根本就是個陷阱!”張狂雲懷著憤恨,把和白冰嵐分別後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她聽。


    “他們果然狡猾。”聽完後白冰嵐說道,“他們看見事情生變,便使了一招引蛇出洞,主動把咱們引出來殺掉,如果成功,此事便再沒人知曉。對了,你剛才那傷,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一點小傷,沒事。”張狂雲強忍著腿上傳來的陣陣疼痛,說道,“冰嵐,倒是你那邊,怎麽樣?唉,幸好讓你去跟蹤杜赤忠那奸賊,否則要是讓你落入幽靈客的陷阱,那我真是百死莫贖,一生都不心安了。”


    “是嘛……”見他這麽說,白冰嵐也有點意外。


    雖然身為塗山公主,她的安危向來被許多人關心,但現在親耳聽到少年就在自己眼前,說出這樣真心誠意的關心話語來,白冰嵐心中生出的那種感動感覺,似乎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太一樣。


    這種感動,既溫暖,又陌生,總之讓白冰嵐的身心,前所未有地舒服。


    這時那少年又道:“不說這些了。你說說後來跟蹤杜赤忠,怎麽樣了?”


    “他倒沒怎樣。”白冰嵐柔聲道,“今晚這陷阱,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在後麵跟著他,他懵然無知,徑直迴自己的宅院去了。”


    “我見他沒什麽異動,也就沒做任何事,悄悄迴奔牛寨來了。”


    “做得好!”張狂雲挑了個大拇指道,“不打草驚蛇,最好。無論我們接下來怎麽做,若是先驚動了他,怎麽都被動了。”


    “那幽靈客不會告訴他嗎?”白冰嵐擔心地道。


    “沒這麽快。”張狂雲思忖著說道,“我今晚吃了這一個大驚嚇,他又何嚐不是?我看他功法很高,妖術也很詭譎,絕不是一般的幽靈客。所以我估計,他根本沒想到自己會失手吧?”


    “而這種‘高人’,都習慣順風順水。一旦失敗,他們很可能便會疑神疑鬼,總想著要弄個萬全之策,一時不會那麽快應對。”


    “是這樣嗎?”白冰嵐忽然想起自己知道的那些塗山國高官,便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咦?好像還真是這樣。”


    “哈!”見她如此,張狂雲倒笑了起來,“冰嵐啊,看你這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認識多少高人,其實隻是欽佩師兄我的智謀,情不自禁地讚同吧!”


    “啊?師哥!”心中暗自一驚的塗山公主,佯作嗔怒地說道,“差點沒了性命,卻還不忘調笑師妹,師哥啊,你真是憊懶!”


    “對了,”她忽然神色一肅道,“說正經的,狂雲,萬一那幽靈客,不是一般的高人怎麽辦?說不定,他會盡快找機會告訴那杜赤忠呢。”


    “再快也快不到哪兒去。”張狂雲看了看東邊天上已經展露的一抹魚肚白,自信地說道,“他們這些家夥,雖然陰險毒辣,手段百出,但迄今為止,都慣於在暗中下手,想來也是卑鄙齷齪。”


    “所以師妹,你看東邊天光漸白,霞光初綻,這些卑鄙的家夥們,該像老鼠一樣藏在暗中了。”


    “不過呢,小爺我樂於助人,還喜歡以德報怨,既然他們不方便告知那杜赤忠,那小爺我就發發善心,幫他們個忙吧!”


    “幫他們忙?告知?”白冰嵐一臉疑惑地問道。


    “對,幫他們告知。先不多說了。我們先迴住處吧,這忙了大半夜,也該迴去休息了。”


    說罷,張狂雲也不多言,便朝著借住的牛泉家快步而去。


    “好吧。”見他已經轉身離去,天狐公主隻得努力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乖乖地跟在他的後邊。


    不過,走到了半路,白冰嵐忽然想起一事,便忍不住道:“師哥,那個幽靈客,功力顯然很高,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當然是因為師哥我道法通天了!”張狂雲昂然答道。


    “除了這個呢?”白冰嵐沒好氣道。


    “咳咳,除了這個,還是因為師哥我早生警惕。”張狂雲道。


    “哦?這麽說,你早就察覺出不對?我怎麽沒看出來呢?”白冰嵐迷惑地問道。


    “嗯,我開始也沒看出來,”張狂雲迴想著說道,“不過後來追著追著,我想起那杜赤忠的一句話,便突然覺得不對勁了。”


    “哦?是哪句話?”白冰嵐問道。


    “你記不記得?那杜赤忠跟幽靈客說了一句,‘加錢而已,這等小事,高人您為何還要特地找在下出來’?”張狂雲迴憶道。


    “對!是有這麽一句。”白冰嵐道,“他們總共也沒說幾句,這句話我也記得很清楚。”


    “問題就在這裏。”張狂雲道,“冰嵐,你難道不覺得,杜赤忠這句話,問得很有道理嗎?”


    “對……我明白了。”白冰嵐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在淡紅的霞光中,朝張狂雲嫣然一笑,便和他一起往住處並肩而去了。


    再說杜赤忠。


    自和幽靈客別後,他徑直迴到自己宅院。


    雖然對身後跟個人,懵然無知,等迴到宅院後,他還是心潮翻滾,怎麽都睡不著。


    能把家業做這麽大,本就不是蠢人,還敢對遠方侄女下手,固然敗壞人倫、罪大惡極,但也說明,這人絕不是個善茬。


    所以迴到自己宅院後,他躺在床榻上,看著窗外泄露進來的一點星月微光,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著。


    “今晚這事兒,怎麽總覺得透著一絲古怪呢。”他在心中琢磨道,“這些塗山妖族的幽靈聖使,神出鬼沒,這些年在咱華夏國,沒少做出慘絕人寰的血案,卻從來沒被抓住過,也沒暴露過。如果不是這樣,老子還不請他們呢。”


    “但今晚找我出去見麵,怎麽覺得這麽冒失呢?就為說個酬金翻倍的事?那事後跟我說一聲,難不成我還敢說半個‘不’字?古怪古怪!”


    暗自嘀咕了一陣,他想放下這件事,努力睡覺休息去。


    不過又迷瞪了一陣,一個念頭如同一道閃電,突然打在他的心頭:“不對!今兒這事,確實詭異!現在想來,怎麽好像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倒好像另有目的。”


    “沒錯,沒錯。今晚約我出來,倒像個幌子,想要遮掩他們其他事情。”


    “那到底他們為了什麽呢?”


    杜赤忠努力想了一陣,忽然猛地坐起,一拍大腿叫了出來:“我知道了!他們很可能是要‘引蛇出洞’,借機引來那個多管閑事的玄靈臭小子,趁機將他除掉!”


    一想通這一點,他忽然感覺一片光明,忍不住欣喜叫道:“哎呀!幽靈聖使啊,早知道這樣,價錢翻倍又如何?我給你們三倍!難得你們這麽替我的事情費心啊!”


    還別說,杜赤忠這人雖然品德敗壞,但還真是個聰明人。他縱然並沒把事情猜得個十成十,但離真相,真的也不太遠了。


    但猜到真相,並不等於安心。


    臥榻之上,他又開始浮想聯翩:“那臭小子,今晚來跟蹤了嗎?如果來了,他上當了嗎?幽靈客的人,幹掉他了嗎?是死了還是重傷了?不會給他逃了吧?”


    說起來,如果真讓他精確地猜中真相,幽靈客確實是真心誠意幫他除去禍患,那當昨晚鬼焰失手後,一定會來及時通知他,把這晚後麵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他。


    隻可惜,杜赤忠打破腦袋都想不到,自己重金聘請來的幽靈客高人,在這件事情上,動機並不純。


    所以,到了第二天,盡管杜赤忠好奇得抓耳撓心,在整個白天裏,卻並沒有一個幽靈客的訊息傳來。


    他也派出奴仆,悄悄地去打聽那兩個玄靈宗搗蛋鬼的消息,卻也是消息全無。


    他變得更加著急,簡直坐立不安,百爪撓心。


    到了第二天傍晚,坐立不安的杜赤忠,偶然在後門外一看,卻見那路邊石頭上,幽靈客的標記赫然再現!


    “果然!”杜赤忠反而如釋重負,“他們必有後情要告知我。”


    不過即使心中猴急,他也不忘縮迴到宅院中,小心地在門縫中觀察了外麵很久。


    又等到日落西山,暮霧四起,他這才披著鬥篷,帶著鬥笠,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他是如此的謹慎,甚至在推開後門前,特地帶了一小瓶豆油,在門軸裏添上幾滴豆油,務必讓自己推門的聲音,在這靜夜之中,壓得最小最小。


    小心謹慎地出門,沿著一路幽靈客的標記,杜赤忠往麗川城北郊而行。


    越往前行,他的心情變得越來越好。


    因為他看到,幽靈客標記指引的路線,正是昨晚那聖使約自己見麵的路線。


    杜赤忠很聰明,他從類似的路線中猜到,昨晚跟蹤他們的混蛋,很可能已經死了。


    如果不是這樣,以幽靈客的小心謹慎,怎麽還會約他以同樣的路線?


    於是一路走時,杜赤忠心情極為輕鬆。他整個人已經從眼前的麻煩中解脫出來,開始流起了口水,想象自己百般欺侮那個美貌嬌嫩的小侄女。


    他的心情,如此的放鬆,當走進靜謐的荒郊野外時,甚至都忍不住哼起了淫詞小曲,和那之前推門、也要滴豆油的小心謹慎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不過當走近昨晚那個會麵的廢墟,他還是把滿腔浮浪的春心收了收,裝出一副肅穆謹慎的樣子,才施施然地走進了廢墟裏。


    果不其然,在廢墟的一角,半明的月光裏,正背對著他,站著一位黑袍之人,其袍服上的幽靈客標記,正在月光中閃著微茫的光芒。


    “聖使大人,您又找我?”杜赤忠用討好的語氣問道。


    “廢話。”冰冷的話語傳來。


    那幽靈客,並未轉身。


    杜赤忠絲毫不以為意。


    “是是,”他諂媚地說道,“不知怎麽,一見到聖使大人,我就隻會說廢話了。即使您見怪,小的還是想問,昨兒的那麻煩,聖使大人,解決了嗎?”


    “哦?”黑袍之人慢慢轉身,麵紗之後的眼神,顯然在盯著他。


    “大人果然謹慎,竟戴了麵紗來見我。”杜赤忠讚美一聲道。


    “嗯。”黑袍人點點頭,又凝視杜赤忠半晌,才悠悠道,“你果然聰明,那杜家家主沒把你當迴事,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失誤。”


    “嘿嘿,是是,我那遠房大哥,一雙眼睛長得多高啊,整天都朝外瞅著。我這遠房分支,他哪放在眼裏?”杜赤忠不自覺地,就把平時自己的怨氣帶了出來。


    “你果然挺不滿啊。這麽說,你綁他小女兒,不僅是圖她美色,也是發泄怨氣了?”黑袍人幽幽地問道。


    “聖使果然目光如炬,嘿嘿,嘿嘿,杜某正有此意。不過不說這些了,”杜赤忠有些急切地問道,“昨晚那臭小子果然跟蹤您了?您殺掉他了嗎?”


    “哈哈!”黑袍人仰天一笑,“杜赤忠,你果然聰明!不過就是有點急。”


    “好吧,你確實最關心這個,我理解。沒錯,昨晚約你出來,豈是為了區區談價錢?正要讓玄靈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上當。你猜怎麽著?”


    “怎麽著?”杜赤忠滿心焦急。


    第49章 衣冠禽獸


    “他果然上當!”黑袍人語氣陰冷地說道。


    “哈哈!那太好了!”杜赤忠跺腳搓手,喜滋滋問道,“那他現在,在哪兒?”


    “怎麽?你想去見他?”黑袍人笑道。


    “是啊……我總覺得有點不踏實,不知道他背後還有沒有人。”杜赤忠慎重地道。


    “那可惜了。”黑袍人遺憾地道,“他現在已在陰曹地府了,你見他不太方便。要不,我幫幫你?”


    “啊?那、那不用了!”杜赤忠先是擦擦額頭的汗,轉而高興得跳起來!


    “他、他真的死了?”他不敢相信般追問道。


    “當然!”黑袍人傲然道,“本座出手,即使正麵對他,都叫他有去無迴;何況還設下陷阱呢?”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杜赤忠樂得原地轉圈兒。


    高興得一陣,杜赤忠好像忽然想起什麽,便冷靜下來,對黑袍人拱了拱手道:“聖使閣下,雖然咱們這事已經成功,卻還是少見麵為妙。畢竟,相比區區一個杜碧蘿,咱們籌謀的大事,可要重要得多。”


    “嗯?”黑袍人抬起頭,盯著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冷冷地哼了一聲。


    “唉,聖使大人,您還別不放在心上,”杜赤忠一臉真誠地說道,“雖然我們這次成功,但也隻攪得麗川城和奔牛寨對立。奔牛寨能有多大?能有多少人?就算這次被屠寨,在妖國中又有多少影響力?”


    “我們真得好好計劃一下,把這次奔牛寨被滅之事,好好地擴大影響,在貴國中宣揚開去,爭取挑起兩國更大的爭端。”


    “這樣才能讓邊境衝突不斷,人妖對立,持續流血,咱們才能渾水摸魚,將北邊的各種精鋼镔鐵、勁弩火器,轉運到南邊來。”


    “那樣牟取暴利不說,於貴方籌劃的大事,也多有助益。”


    這番老持沉重的肺腑之言說出,杜赤忠停頓下來,等著對方對他的讚美。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對麵的幽靈客高人,卻一時陷入了沉默。


    不過很快,那人便開了口:“杜老爺,你果然是一個做生意的好手;這算盤打的,不僅謀家,還能謀國,不錯,不錯!”


    “不敢當不敢當,多謝聖使大人誇獎!多謝多謝!”杜赤忠骨頭輕得沒二兩,一張老臉笑得稀爛,忙不迭地稱謝。


    “那,”黑袍人沉吟著問道,“怎麽擴大這次奔牛寨之事的影響?本使想聽聽你的想法。”


    “是,大人!”杜赤忠得了鼓勵,忙滔滔不絕說道,“這事我已想過。等我將那小妮子玩膩了,便下了藥,再輔以巫術,讓她以為隻是自己流落遠處村莊,流浪了一兩個月,然後便返還麗川城杜家。”


    “到那時,我自然會在暗中推波助瀾,將她安然迴返的消息傳遍整個邊境。”


    “到那時,塗山國軍民本就不忿,這一聽奔牛寨完全被冤枉的,那還了得?那時平息了一兩年的戰火,必定重燃!”


    “不僅官方動手,民間也會仇恨滿胸,衝突搏殺不斷。到那時,不僅我等趁亂運輸違禁軍械物資,安全無阻,還順帶著削弱了兩國邊疆力量,對我等籌劃的大事,正是一舉兩得啊!”


    “不錯,不錯。”黑袍人聽到最後,鼓掌讚道,“不枉我誇你一番,就你這智計,隻在麗川城中當個富家翁,實在可惜了。既然你頗有想法,那你說說,你對我等大事,有什麽想法沒?”


    “這……”饒是在興奮頭上,一聽到這個請求,杜赤忠還是一陣躊躇。


    “大人,不是我不想知無不言,而是這件事,實在太大了。”


    “並且我也隻知道外圍一些情況,所知並不多,真的也沒什麽太多想法。”


    “何況,聖使大人,說個您不愛聽的,畢竟這隔牆有耳,萬一被誰聽到了,那可大事不妙啊!”杜赤忠帶著小心地堅持道。


    “哈,杜老爺,你還真的挺小心。不過你中意的那小妮子,可藏好了吧?若是有個閃失,我等計劃就前功盡棄了啊。”黑袍人難得認真地說道。


    “那當然,請聖使放心!”杜赤忠自得地說道,“那小丫頭,我正藏在麗川城中珍珠巷內,第三間別院中,就在杜蒼風那老兒家宅的眼皮子底下呢,嘿嘿。”


    “估計這老匹夫,就算死也想不到吧?他翻遍整個麗川城,還在我放出的風聲引誘下,懷疑這懷疑那,最後一口咬定奔牛寨,卻沒想到他求之不得的寶貝女兒,就在自家一牆之隔的地方吧!哈哈,哈哈哈!”


    說到得意處,杜赤忠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杜老爺,笑這麽大聲幹嘛?”黑袍人看著他提醒道,“小心‘隔牆有耳’啊。”


    “哈哈,聖使倒拿在下剛才的話來說我。也對,小心是對的,不過這畢竟是荒郊廢墟,隔了半截破牆,能有什麽人?連個犬狐鼠兔也沒有吧——”杜赤忠這放肆的話兒,還沒說完,就聽得附近矮牆後,一聲暴喝:“杜老賊!你這個吃裏扒外、敗壞倫常的賊賤人,老子千想萬想沒想到,綁架蘿兒的竟是你這臭家賊!”


    這一聲暴喝,差點把杜赤忠給嚇趴下來!


    “誰?!”他還不敢相信般,顫顫巍巍地喝道。


    “是你杜爺爺!”隨著這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喝,從不遠處斷壁殘垣後,急步走出一人。


    “是、是你?”杜赤忠一看,月光下倏然出現的,竟然是自己家族的家主,杜蒼風!


    不僅如此,接下來從四麵八方,也不知道他們藏在哪兒,竟然一下子湧出七八個人來!


    杜赤忠覷眼一看,卻見都是杜氏家族和奔牛寨的頭麵人物,還有那個曾在兩方陣前和玄靈宗臭小子一起出現的美少女!


    一看他們出現,杜赤忠頓覺不好!


    他真是聰明人,立即迴頭,手指著剛才對答了半天的黑袍客,顫聲問道:“你、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哈哈哈!”黑袍人朗聲大笑,一把撤下麵紗,充滿嘲諷地對杜赤忠道,“杜老爺,剛才我還誇你聰明呢,沒想到聊了半天,你卻不知道我是誰啊?”


    “你、你是那玄靈宗的小道士!”杜赤忠看出對麵之人是誰,不由得臉色煞白。


    “對啊,三清在上,我便是你剛才口口聲聲的‘臭小子’啊。”身披黑袍的冒牌貨,一臉怪笑,不懷好意地看著杜赤忠。


    不用說,陪杜赤忠聊了這麽老半天的黑袍人,正是昨晚差點被幽靈客殺掉的張狂雲!


    “你、你這個無恥混蛋!”驚怒交加之下,杜赤忠一時都忘了怎麽富有殺傷力地罵人。


    “哎,杜老爺,你這就不厚道了,”張狂雲揶揄說道,“這大晚上的,月冷風涼,我陪你聊了大半天的,沒功勞也有苦勞,怎麽這會兒就破口罵上人?唉,杜家主,”他轉向那杜蒼風,“看來,你這位族弟修養實在太差,真是給你們家族蒙羞啊。”


    張狂雲隻是揶揄打趣,但杜蒼風那張老臉上,還真是滿臉羞慚。


    這位一跺腳邊境兩邊都晃三晃的大人物,這時已經滿臉通紅。


    他先是朝左右大喝一聲:“來人,把這禽獸綁了!”然後便急急朝張狂雲抱拳說道:“讓小張真人見笑了,真是慚愧慚愧!沒想到我杜家世代詩禮傳家,卻出了這樣不知聖賢、不循倫常的禽獸之人,真真是讓杜家曆代祖先蒙羞了!”


    “不過小張真人您放心,我杜家向來善惡分明的,既出了這樣禽獸之人,那我杜家家規也不用了,平日怎麽對付那兇禽惡獸的,之後就怎麽對付他!”


    “好!”張狂雲麵色一肅,認真說道,“相信杜家主的手段!不過剛才你也聽到了,他話裏話外,還似有大陰謀,那您就別這麽著急讓他去死吧。”


    “放心!”杜蒼風把胸脯拍得砰砰響,“迴頭若是訊問出什麽內情,除了稟報麗川城城守大人外,必定也告知小張真人。”


    “那便好,多謝!”張狂雲拱手一禮。


    這時候,那同來潛伏的奔牛寨寨首牛騅,見二人對談告一段落,也急忙上前,朝張狂雲躬身行了個大禮道:“小張真人,我奔牛寨全體寨民,也感謝您大恩大德!”


    “您不僅洗了我寨不白之冤,也救了全寨老小性命。”


    “我妖族之民最是恩怨分明,身為奔牛寨首,我代表奔牛寨全體父老在此申明:三日之內,恩公盡可在寨中每戶搜尋,隻要看得中的東西,無論是否祖傳寶物,您都隨意拿取;隻要看得中的女子,無論她嫁人與否,都隨您帶走!”


    “呃!”聽得牛騅這一番掏心窩的慷慨之言,張狂雲雖然感動,卻額頭冒汗,神色尷尬不已。


    見得如此,杜蒼風察言觀色,忙大喝一聲:“牛老兒,你把咱們華夏的得道高人,想成什麽人了?想成跟你們塗山國那些不知王化的亂兵一樣嗎?”


    “嗬嗬,還看中女子隨真人帶走呢,你倒想得美!小張真人是得道高人,將來是要成仙的,你們奔牛寨的女人粗手大腳的,何德何能,能隨真人羽化升仙?必然是我杜氏族中女子啊!”


    “咱們杜家的女兒們,一個個知書達理,容貌也是一個比一個俊,更何況還是跟小張真人同國同族呢,自然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哎呀!我怎麽忘了?”他一拍腦袋,“小張真人費心費力幫在下找蘿兒,分明就是對小女有意。”


    “唉,我真是個粗人,到現在才想明白,小張真人啊,您大人大量,不要怪罪,迴頭小女解救出來,就送到您洞府去,嫁妝隨後奉上,無論實物,還是折現,都可以!”


    杜蒼風說這番話,張狂雲聽著總覺得像在講笑話;但他偶然一瞅,居然看見這家夥臉上竟是一臉誠懇的表情,那兩眼中還蘊含著無比狂熱的光芒——張狂雲忽然一個激靈!


    “難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他下意識地看向旁邊那少女,卻見她正抿著嘴笑,好似十分感興趣地看著杜蒼風和牛騅兩人相爭。


    這時候,那牛騅卻又跳著腳叫了起來:“杜蒼風!你個老匹夫,之前的賬還沒算呢,你這就在小真人麵前抹黑咱奔牛寨?我們寨中的女人,怎麽就比不上你們了?”


    “嘖嘖,你們麗川城的娘們兒,老子又不是沒見過,扭扭捏捏,一搖三晃,好像風一吹就要倒,怎麽幫咱們的小真人修道煉丹?他家洞府肯定安在高山上,風很大的!”


    “我們奔牛寨的女人就不同了,不僅勤快,還很風騷,從不扭扭捏捏,拿腔拿調,正好與小真人雙修;又能生養,將來生出一堆小真人來,一定能光大咱玄靈道門了!”


    “停,停!”眼見兩人不僅說得認真,還好像要撞出真火,張狂雲連忙大聲喊停。


    “兩位,可別忘了,我們今晚來這荒郊野外,到底為了何事。”他一臉肅然道,“既然事情已經真相大白,我們趕緊迴城吧。否則夜長夢多,別忘了那幽靈客也牽扯其中呢。”


    “是是,咱們都聽小真人的!”這時無論杜蒼風還是牛寨首,全都對張狂雲言聽計從。


    這時,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旁邊那個一直默不作聲的嬌美少女。


    他們這時都有些醒悟,便後悔不已:“唉,我們也是大事已定,興奮過頭了;怎麽這麽不懂人情世故呢?人家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師妹在旁邊,我們怎好當麵跟小真人說送女人之事?他願意也變成不願意了。唉,我們怎麽變得這麽蠢了呢?”


    走上歸途之時,那個被牢牢押住的杜赤忠,忽然開了口:“小道人,今晚之事,我杜赤忠是認栽了;不過我有一個事情怎麽也想不明白,如果不問清楚,我死也不瞑目。”


    “哦?你說。”張狂雲冷冷地說道。


    “我想問,你是怎麽知道幽靈客暗記的?我看那些暗記,畫得絲毫沒有破綻,其中細微變化,絕不是外人能知道的。”杜赤忠心有不甘地問道。


    第50章 烈焰劍出鞘


    “什麽暗記?嘿嘿,”讓杜赤忠沒想到的是,英俊少年隻是嘿嘿一笑,“本小道爺,隻是夜晚無聊,和杜家主、牛寨首他們,約了來這荒郊野外吟風賞月,就被你拉住一頓亂侃,真是掃興。”


    “呃……好個臭小子,你別得意得太早,”杜赤忠惡狠狠道,“那幽靈客,可不是你能得罪的人;就怕你有命抓我,沒命迴去!”


    “說得好!”張狂雲眼神一寒道,“你不提醒,我還沒想到,如果把你這張嘴給封上,我這歸途應該安全許多吧。”


    杜蒼風在旁一聽,忙想命人在杜赤忠嘴裏塞上布團,卻沒想到,張狂雲拂袖一揮,便從旁邊草叢中,飛起一團臭泥,無巧不巧地塞在杜赤忠的嘴中。


    不僅如此,杜蒼風這時好像還看到,這少年道人左眼之中,忽然一抹湛藍寒光一閃,再看那杜赤忠時,那張嘴已經和那團臭泥一起,被一片寒冰給冰封了。


    見張狂雲如此手段,杜蒼風等人,全都心中凜然。


    這一刻,他們不僅暗自稱讚張狂雲,心目中那玄靈宗的形象,也變得無比高大。


    不過,那位曾給杜蒼風出了大力的玄靈宗大師兄,這時候在他心目中的評價,卻往下狂掉:“孟驚鴻啊孟驚鴻,你可真不厚道;本來花大價錢請你們來,還以為你們很賣力,可和你們這個小師弟一比,卻差遠了!”


    “是,他的法力可能不如你,人手也單薄,隻有個花瓶一樣的小師妹跟隨,哪像你前唿後擁多神氣?可人家能成事兒啊!”


    “他不用蠻力,隻用巧計,就把這隱藏極深的禽獸敗類,給揪出來了!”


    “如果不是他,這時候我還和你們混在一起呢;那奔牛寨啊,也早就屠過了!”


    想到這裏,杜家主忽然臉色煞白:“哎呀!要是真這麽做了,今後真相大白,我杜蒼風哪還有臉在這麗川城立足?!”


    “呃,不對!這哪是不能立足的事?犯下滔天大錯,造下無邊血債,以我杜蒼風的為人和聲名,怎麽隻是一走了之的事?肯定得以死謝罪啊!”


    “哎!你個孟驚鴻,真是害人不淺呐!”


    饒是杜蒼風為人不錯,這時候也多多少少犯了大多數人容易犯的錯誤——那就是在真正後果很嚴重的錯誤麵前,本能地就想把主要責任,推給他人……


    本來所有人,都覺得這樁風波,已經到此為止。


    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他們以為自己所看到的,已經是真相的全部。


    但很不幸,並不是。


    押解著杜赤忠,就在距離北城門還有五六裏地時,卻忽然從北城驛道兩邊的荒草裏,躍出了四十來個人!


    這些突然衝出之人,都穿著深色的夜行衣,不少還蒙著麵罩,一看便不是什麽善類;他們狂唿亂喝,不僅手中刀劍閃耀,各種兇猛的法術符咒靈光閃爍,朝張狂雲這行人頭頂籠罩攻來!


    見他們出現,本來半死不活跟條死魚似的杜赤忠,也頓時精神大振,放聲大吼道:“各位英雄好漢,今晚給我杜某卯足了勁兒殺!”


    本來就大概猜出怎麽迴事,一聽杜赤忠這麽叫喚,眾人頓時就全都會意。


    他們也來不及廢話,無論是杜蒼風帶來的好手,還是和牛騅一起來的奔牛寨青壯,也各發一聲喊,衝上去和那些杜赤忠收買的江湖人,殺在了一起。


    杜家族長杜蒼風,並沒著急上前迎敵。


    “敗類!奸賊!”他一臉怒氣,狠狠地踢了杜赤忠幾腳,“你果然狡詐,竟還留了後手!我還真是瞎了眼,怎麽早沒把你這賤人賊子給揪出來,還給你在麗川城中做生意,多行方便!”


    看來這位杜家第一人是真的生氣了;踢完了還不解氣,他又提著那把雪亮的緬刀,一邊在杜赤忠脖子邊比劃不已,一邊惡狠狠地喝道:“賊賤廝,你就不怕老子現在一刀宰了你?”


    “怕,但不擔心。”被杜蒼風重重地踢了幾腳,杜赤忠痛得直抽氣,但那張胖臉上,卻依然擠出一抹陰險的笑容。


    昏暗的月光中,他陰惻惻地說道:“杜老兒,你在族中作威作福慣了,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好啊,現在就殺了我啊。但在你心中,這算是便宜我了吧?按你這古板做派,肯定是想把我提到本家宗祠列祖列宗牌位前,申明罪狀,再三刀六洞,盡情炮製我吧?所以我說,你不會殺我。”


    “再說了,杜老賊,不怕告訴你,來之前我就跟這些好漢說過了,能救下我最好,救不出去,也要把殺我的仇人通通殺光,事後自會有人給他們兩倍的報酬!”


    說此話時,杜赤忠理直氣壯,一臉的有恃無恐。


    到這時,杜赤忠這張臉,在杜蒼風的眼中,可惡醜陋程度,已達到巔峰,他心中的殺意,也達到了巔峰。


    不過越是這時,他的情緒,卻越發平靜下來。


    杜蒼風,不愧為在麗川城中跺一跺腳震動全城的大人物。縱然殺意難平,他卻依舊屈從了理智。


    “等解決了這群鼠輩,迴頭看我怎麽消遣你!”惡狠狠說了這麽一句,他便朝那些正在努力對敵的杜家好手們叫道:“小的們,你們也聽到了,杜赤忠這賊賤人欺上滅祖,正是人神共憤,大夥兒別再藏著掖著了,殺啊!滅了他們,迴頭我杜蒼風都有厚賞!”


    一聽此言,本就氣憤杜赤忠惡行的杜家護院家丁,更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武術高的各舉刀劍,法術強的靈術急施,和這群助紂為虐的江湖兇人鬥在了一處。


    可以看得出,杜赤忠這麽囂張,不是沒原因的。


    他埋下的這個伏筆,顯然是用很多錢堆起來的,不僅這些江湖客都拿著上好的兵器,那些法寶符咒也跟不要錢似的狂揮亂舞。


    用現在被牢牢看管著的杜赤忠,那句冷言冷語來說,就是這些人無論身手還是裝備,比皇家侍衛都還要厲害。


    不過即使如此,杜蒼風這邊,也不用太擔心。


    張狂雲和白冰嵐,這兩個玄靈宗來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即使張狂雲在門派中不算什麽,但畢竟身為天下第三道門的弟子,放到外麵跟這些江湖客對敵,那還是不成問題。


    更何況,張狂雲在派中的邊緣地位,某種程度,也是他刻意低調而為;每次下山到外麵捉妖,他可是智計百出,哪怕用上美人計,基本到最後都能得手而迴。


    至於白冰嵐更不用說了。


    身為天狐公主,她一身配得起塗山國公主身份的妖力靈力,正在慢慢恢複;即使刻意隱藏,但變換個花樣,包裝以玄靈法術,對付這些不識貨的江湖人,還是沒多大的問題。


    說到底,就是囂張的杜赤忠,沒有真正想清楚一件事:真正的高手,是光靠錢能砸過來的嗎?


    這些人能為杜赤忠所用,本身就很說明了問題。


    所以,剛開始還打得個出其不意,但沒多久之後,這群黑衣江湖人的攻勢,便明顯放緩了。


    不僅攻勢不濟,他們倒下來的人還越來越多,本來亂哄哄跟一窩蜂似的伏擊者,漸漸卻變得稀稀拉拉了。


    反觀杜蒼風這邊,除了傷了幾個確實武功不濟的護院家丁,也就是幾個憑著一勇之力的奔牛寨青壯妖族,不慎被對方殺傷了。


    見此情景,本來信心十足的杜赤忠,眼中恐懼之色漸濃。


    不過,他卻還沒有放棄。


    他那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四處亂看,也不知道在期待著什麽。


    但很快,他就變得絕望。


    因為場中他最閑,所以還是他最先看到,從西南方的夜色中,一群身穿道袍之人,正縱躍如飛,朝這邊飄然而來。


    “玄靈宗?孟驚鴻?”


    當能看清這群人的臉麵時,杜赤忠驚唿出聲,並一跤癱倒在地,整個人軟癱如泥。


    他徹底絕望了。


    杜蒼風請來的玄靈宗生力軍到了,他還能有什麽盼頭呢?


    這時候他真的很後悔,為什麽剛才要耍小聰明,幫杜蒼風剖明利害;早知道如此,用言語激怒他,讓他一刀殺了自己,豈不是更加痛快?


    見孟驚鴻等人過來,杜蒼風自是大喜。


    他一邊殺敵,一邊大叫道:“孟真人,來得正及時!趕快把這些宵小之徒剿滅,杜某必有重酬!”


    “杜兄哪裏話。”孟驚鴻優雅地擺擺手,“懲奸除惡,乃是我道門應有之義,豈會計較區區金銀?杜兄隻需按之前所說,捐助我玄靈道門香火錢就行。”


    “孟真人真是義薄雲天!”杜蒼風十分感動,也不再多言,當下和士氣大盛的杜家家丁,朝對麵席卷殺去。


    見孟驚鴻率一幫師兄弟趕到,張狂雲也是心中大定。


    雖然跟大師兄有過節,但那隻是私怨;現在大敵當前,有了孟驚鴻這一股生力軍,自己這一方便再也沒什麽要擔心的了。


    現在唯一的遺憾就是,到現在為止,那些幽靈客也沒現身;否則以現在己方的強盛勢力,正是捉拿一兩個幽靈客活口的最佳時機。


    心裏轉著念頭,他便下意識地朝對麵隻剩下二十來個的江湖客看去。


    他現在真誠地希望,這群人當中,隱藏著幽靈客的奸細。


    一番伏擊戰,打到這時候,已是一片亂戰;那些江湖人也不知吃錯了什麽藥,這等明顯的敗局之前,卻反而更加奮勇向前,和對手混戰在一起。


    一旦這群江湖悍匪擺出一副不要命的姿態,戰局頓時扭轉;雖說未必能反敗為勝,但至少想象中一邊倒的情況,並沒有出現。


    見他們這般表現,張狂雲心中不解:“奇怪,他們這是要幹什麽?都這時候了,不想著跑,怎麽還衝上來近戰了?”


    “這些江湖人,我也不是沒見識過,什麽時候變得這般講道義了?”


    疑惑之時,他的眼角餘光,偶然掃到遠處孟驚鴻那些同門。


    忽然間,張狂雲有些懂了。


    “我明白了,這些人,敢來南疆收錢殺人,也都是經過腥風血雨的老江湖了;他們一定看出,來了玄靈宗這些擅長隔空法術的道人,想跑估計是跑不掉了。這樣還不如衝殺上前,和我們攪在一起,孟驚鴻那些人反而不好下手了。”


    想到這裏,張狂雲冷笑一聲,想道:“這些助紂為虐、滿手血腥的江湖敗類,有小爺在這裏,豈能讓你們如意算盤打成?今日就讓你們開開眼,咱玄靈宗的道爺,也有不怕近戰的!”


    心中這般想時,他也不再顧及什麽隱藏實力了,伏羲靈力暗運,頓時手中那把造型古樸的火精劍,發出一陣彤紅色的光芒,就好似手中拿的不是一把金屬刀劍,而是揮舞著一支火炬!


    但這又不是一般的火炬,至少那光芒,十分神秘特別,絕不是人間尋常能見的紅色光線:它晶瑩,閃亮,靈透,隨著張狂雲的揮動,正在夜空留下赤霞般的璀麗殘影。


    不僅光影神麗,發出這丹紅靈光的古劍,那材質也好像不是金鐵,而是某種神異的水晶寶石鑄就,那舞動之間,晶光閃爍,紅焰吞吐,似火瀑流光,又好似星耀日冕。


    看見這神異之狀,眾人便知,雖然少年的寶劍上發出的,並非實際的火焰,但卻明顯比真正的火焰,蘊含了更強大的力量!


    見得如此,眾人自是驚詫不已,那立在遠處隨手揮發法術的孟驚鴻,更是瞳孔一縮,目光極為銳利地盯著張狂雲手中這把奇劍。


    他在盯著這把紅光四溢的寶劍,對麵那陣營中,卻也有個身形高大的黑衣蒙麵人,在盯著張狂雲手中的寶劍。


    其實,在這個年代,像張狂雲這種能發異光的寶劍,倒也不算稀奇。


    隻要劍器有一定來曆,又或是自身品質不凡,達到“名劍有靈”的程度,基本都能發出點奇光。


    更何況,一般能擁有這種檔次寶劍的人,不可能一點法術都不會;於是再輔以五行五靈各種法術,特別是契合寶劍特質屬性的法術,施加在寶劍上時,便能讓寶劍發出各種光芒來。


    第51章 黑沙風中轉


    當然,無論是誰,除了極少數拿這個跟姑娘炫耀的劍客,誰施加法術在寶劍上,都不是為了寶劍發光好看而已;真正的目的,要麽想讓寶劍變得更加鋒利,要麽就是讓劍芒劍氣攻擊之際,帶上對應的法術傷害。


    至於劍身發光,那隻是一個附加的效果而已。


    所以,雖然張狂雲手中寶劍發出異光,但現場大多數人,隻顧舍身忘死,狂攻亂鬥,哪有心情管這個並不算罕見的劍器發光現象?


    但孟驚鴻注意到了,江湖人陣營中一個黑衣蒙麵人,也注意到了。


    孟驚鴻留意,可能還好理解,畢竟誰看到一個自己一向不屑一顧的家夥,突然拿出個法寶樣子的寶劍狂揮亂舞,總是有點驚訝的。


    但這個應該對張狂雲沒什麽了解的蒙麵江湖人,也這麽驚詫,就反而有點奇怪了。


    而且這人的驚訝之情,並非一閃而逝;而是那黑紗麵罩中露出的那一雙眼睛,死死地盯住張狂雲。


    他不僅目光隨著少年的身形轉動,那眼神還更多地傾注在那把紅光流溢的寶劍上。


    沒人發覺,這人麵紗背後的臉色,忽然間變得十分陰冷,但他的眼神中,卻射出一種格格不入的興奮光芒!


    如此錯亂的表情,人間罕有,恐怕也隻有善於隱忍潛行的獵豹,在看到獵物時才會這樣!


    事實上,這黑衣人接下來的舉動,真的跟一隻發現獵物的獵豹無異。


    這時他的手中,還揮舞著一柄闊大的鋸齒鐮刀,或是攻擊敵人,或是援助戰友,看起來和場中其他人毫無二致。


    但他的步伐,卻悄悄地移動,越過了一個又一個正在拚殺的敵人或戰友,朝張狂雲慢慢地靠近。


    他做的這一切,都無比自然,如果有誰現在專門在觀察他,也隻能認為,他的一切舉動,都十分合理。


    當接近到一個再往前一步、就顯得不太合理的距離時,這人不再前移;但他的眼眸,已經蒙上一層嗜血殘忍的光芒。


    驚人巨變,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一道匹練般的黑色沙塵,忽然在張狂雲腳下飛旋而起,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其中!


    這時外人隻看到,少年身周一片黑風旋繞,將他整個人籠罩在裏麵;但實際的情景,卻比這兇險百倍!


    黝黑的沙粒,閃爍著詭秘的晶光,不僅打在張狂雲的身上,如同毒蟻咬噬,又癢又疼;不僅如此,整個黑沙旋風飛騰,帶來一股強大的迴旋牽引之力,以張狂雲之能,竟然也被快速牽離整個戰場。


    眾人看見這等詭異情景,無論敵我雙方,都不由自主地放緩了手上的攻擊,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詭異的場景。


    很快,急速旋轉的黑沙旋風,將張狂雲裹挾得很遠,很快就好像要融入到遠處黑暗深沉的夜色中。


    這時還是白冰嵐最先反應過來!她口中一聲清叱,立即身形急轉,放下眼前的敵人,朝張狂雲被裹挾的方向奔去。


    不過就在這時,那個好像平地天災一樣的黑色旋風裏,卻是轟然一聲爆響,然後白冰嵐和身後眾人便看到,那黑沙旋風猛然爆綻,張狂雲從中衝天而起——他高舉火精劍,遍體紅光,就好像人劍合一,火神附體,從這毒辣酷烈的黑旋風中破頂而出!


    見得如此,就連杜赤忠雇來的那些江湖兇人,都忍不住和敵人一起,脫口發出讚賞驚歎之聲。


    那杜赤忠,也是忍不住點頭想道:“今兒這錢,沒白花;雇的人值這個價,那玄靈宗的臭小子,也果然不是善茬。”


    而見張狂雲脫困,作為始作俑者的那個黑衣人,卻是眸子一縮,反而變得更加興奮。


    這時他也不猶豫,口中發出一聲尖厲奇異的嘯鳴,霎時間從四處的郊野荒草中,忽然又憑空出現了十來個黑衣人。


    和先前埋伏的黑衣人不同,這些人雖然衣著類似,但鬼魅般的身形、凜烈的殺氣,立即就將他們和前麵那撥人區別看來。


    這群黑衣人很快就加入了戰團。


    陰冷的妖術幽光在夜空中亂舞,暴風驟雨般朝張狂雲這些人襲來。


    杜蒼風、牛騅這邊的人,雖然不明就裏,但一看是由對方陣營的人招來,立即敵我分明,也衝殺上前。


    剛開始時,杜赤忠請來的那幫江湖人,還以為後來的這批黑衣人,是杜老板另請的好手,還心中大喜;卻沒想到,一旦開戰,這些黑衣人卻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根本不分什麽敵我。


    在場這些人,哪有真正的雛兒?一看他們這架勢,分明就是要將在場所有人都殺光滅口。


    這一下,剛才還打得舍身忘死的兩撥人,立即達成了暫時的聯盟,和這些殘忍的黑衣人打在了一起。


    一旦開打,先前的眾人忽然發現,真正的主力,卻還是玄靈宗這些道人。


    那孟驚鴻不必說,一見這些黑衣人不分青紅皂白的殘忍手段,也動了真火,一聲唿嘯,和七八位同門各施法術,和敵人鬥在一處。


    先前大家沒怎麽在意的白冰嵐,這時候卻飛身上前,奮勇衝向黑衣人。


    在她對敵之時,本就嬌柔的身段高低起伏,五彩繽紛的法術靈光隨手揮舞,眾人忽然發現這個不聲不響的女孩兒,戰鬥姿態竟恍如跳舞,就好像九天下凡的仙女,揮灑著萬道霞光,在人間暗夜翩躚起舞——隻是每當舞姿起落,流光飛灑,必有一聲敵人的慘叫聲隨之響起。


    最令人驚異的,還是那個先前巧計揪出真兇的玄靈少年。


    之前看他樣貌風姿,清俊瀟灑,縱使偶爾嬉笑怒罵,也還是那樣飄逸優雅。


    但沒想到,如此飄逸出塵的道子,這時卻如一頭嗜血的猛虎!


    他縱橫衝突,倏來倏往,整個人裹在晶光四射的烈焰靈光中,利劍到處,不是斬斷手臂,便是洞穿胸膛,或是出其不意,飛出冰火法術,將敵人的肢體冰凍破碎,又或是火燒焦黑。


    但這一切並不簡單;毫無疑問他正在對敵的,就是幽靈客。


    這些殘忍、可怕、嗜血、狡猾的暗夜殺手,即使在張狂雲這般舍身忘死、將所有的隱藏實力都淋漓盡致發揮時,卻還能如同一片流沙、一團泥沼,漸漸減慢少年的衝殺速度,衝淡他的法術攻擊威力。


    於是張狂雲如此拚殺,前後相加,所傷幽靈客,也不過四五人而已。


    尤其此刻隱身其中的那位“碧火無常鬼”,想起昨夜失敗的偷襲,更是憤恨於心,不時揮發出毒焰碧雨,讓衝突如猛虎的少年不得不遲緩速度,分心躲避。


    不管如何,雙方這一陣衝殺,已經衝得七零八落,這片荒野上已經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很快,最開始那個想用黑沙旋風裹挾張狂雲的黑衣人,就在亂軍叢中,找上了張狂雲。


    他的鋸齒鐮刀,忽然發出一陣紫光,隨之朝張狂雲當頭猛劈。


    張狂雲已然感覺到危險的氣息,收迴所有心神,凝聚所有靈力,灌注於火精劍中,奮力朝上一撩——隻聽“當”的一聲巨響,附近的人如聞雷鳴,遠方的麗川城中已經熟睡的百姓,也恍惚覺得自己在夢中,聽到了遠寺的鍾聲。


    “嘿嘿,不錯,不錯……”一招竟沒能將少年製服,這黑衣人不怒反喜,竟是舔著嘴唇,好似看到了真正美味的獵物。


    不用說,這位今晚偷襲的黑衣人之首,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幽靈客三巨頭之一,夜煞。


    為了張狂雲身上的火精劍、冰魂珠,也為了他們疑神疑鬼中的大陰謀,夜煞今晚,來了。


    和剛才一擊不得手的反應一樣,昨夜當他聽鬼焰憤恨迴報失手後,夜煞也是不怒反喜。


    因為這些年,真正值得他出手的目標,已經越來越少了。


    作為幽靈客“三夜”之一,夜煞嗜武如命;這種脾性,究竟到了什麽地步呢?


    一是當初加入幽靈客組織,與其說是為了做那件震古爍今的大事,還不如說因為這組織能給他提供大量殺戮的機會;二來別看他在組織內已經到了至少前十的地位,但最近總是找不到讓他出擊的機會,他暗地裏,都已經有點想“辭職”了。


    所以,當看到一個不起眼的玄靈宗小角色,竟然憑著一柄火精劍,跟他打得旗鼓相當,雖然隻是一招,但已經足夠調動起夜煞渾身的興奮勁了。


    於是接下來他和少年鬥得兔起鶻落,不可開交!


    暗夜之中,他舞動鋸齒鐮刀,帶起一片片紫光,宛如死神升起冥河的風帆;張狂雲則奮力揮舞火精劍,飄落無數火紅劍光,猶若晨光的霞彩、泣血的殘陽。


    他倆你來我往,鬥得個不亦樂乎。


    此時那孟驚鴻,正組織同門等人和幽靈客努力攻防,聽到這兩人打鬥的風雷之聲,目光不由自主地飄過來。


    不看則已,一看張狂雲這表現,他的眼神就變得十分複雜。


    “什麽時候,不起眼的小師弟,看起來隨便用點計謀就能踩下去的小師弟,變得這般厲害了?”


    心情複雜之餘,他也是浮想聯翩,想得很多、很多。


    別說孟驚鴻等人驚奇了,就連張狂雲自己,也覺得和對麵這人打成個僵持,也有點不可思議。


    對方的實力,他這個當事人,是最清楚不過了;那怎麽還能打得你來我往,像模像樣呢?


    他有點想不通。


    但現在也不是努力想通這個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必須全力以赴,否則一不小心,對麵這個狂暴如猛虎、兇險如毒蛇的幽靈客高手,就會讓自己萬劫不複。


    劇鬥之中,他來不及想清楚到底怎麽迴事,但其實除了夜煞有意留手之外,和張狂雲本身的戰意,有很大的關係。


    他顯然已經看出,對麵這些人,就是幽靈客。


    對於幽靈客,張狂雲可謂恨之入骨;不僅有家恨,還有國仇。


    在曆年華夏國與塗山國、人族與妖族的紛爭中,這個行動飄忽、下手狠辣的幽靈刺客組織,簡直比正麵戰場的敵人還要可惡。


    華夏軍民,對他們防不勝防,不僅平民動輒家破人亡,甚至防備森嚴的領軍大將,偶爾也會在他們的暗夜偷襲之下,於睡夢中丟了腦袋。


    所以張狂雲研究了那麽多年的幽靈客,說成是“朝思暮想”也不為過;所以現在碰上和對方重要人物對陣的機會,他怎麽會不全力以赴?


    於是這時候胸中的那股子仇恨,便化作無窮的戰意,幾乎將他的戰力提升了一大截。


    如果不是如此,就算夜煞存了輕視戲弄之心,也絕不會在他手下捱過七八招去。


    而對敵之時,張狂雲聽到那些奔牛寨或是麗川城杜家的人,在幽靈客的攻擊下傷亡慘嚎之聲,腦海裏竟是忽然靈光一現。


    他也沒想到,自己竟在這血腥殺場中,忽然悟到,自己一直以來對幽靈客孜孜以求,固然因為親族之仇、恩師之仇,但更多的,恐怕還是國恨族仇。


    幽靈客這些人,手段極端,突破人性的底線,若隻是殘暴還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他們為了某種目的,集兇猛殘暴與陰險歹毒於一身。


    說他們沒有底線,便是因為,據張狂雲所知,這些幽靈客,明顯是屬於妖族的刺客組織;但此刻他們屠殺起妖國奔牛寨的同族來,竟是毫不手軟。


    也正因如此,不少奔牛寨的青壯好手們,被幽靈客們兇惡血腥的殘殺手段更驚嚇,下意識地都往張狂雲身後躲。


    見得這樣,即使張狂雲跟夜煞打得左支右絀,依然盡力移動步伐,將這些驚恐的妖族護衛在身後。


    見此情形,同樣拚力對敵的白冰嵐,心情忽然也有點複雜……


    形勢很是不好。


    杜蒼風這邊,即使和杜赤忠雇的人聯手,又有孟驚鴻、張狂雲這差不多十個玄靈宗的弟子,人數上占優,但對上處心積慮的幽靈客,還是很快落了下風。


    如果不是張狂雲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他們這一方,早就崩潰了。


    但照這樣下去,崩潰也是遲早的事。


    打得一時,那些幽靈客也覺察出什麽,便對那些杜赤忠雇來的江湖人,不再下死手。


    這一手立竿見影,那些本來就是為了錢而來的江湖客,招唿也不打一個,便落荒而逃。


    第52章 青袍劍客團


    這些人眼裏隻有錢,本來就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而來,幽靈客根本不擔心他們事後會將今晚之事到處宣揚。但無論麗川杜家,還是妖國奔牛寨,就完全不一樣了。


    他們有門有戶,有名有姓,還有著家國概念,若是今晚不除,日後難免消息流傳,釀成大患。


    所以,除了夜煞還在按著自己的興趣,控製著戰鬥的烈度,其他那些以鬼焰為首的幽靈客,可絲毫不留情,很快他們麵前的敵人越來越稀疏,倒地慘唿不止的人越來越多。


    照這樣的情況下去,不到半柱香功夫,杜蒼風、牛寨首這邊的人,就要全軍覆沒,那些玄靈宗來的人,也最多不過能自保而已。


    察覺出這情形,張狂雲越來越覺得不妙。


    他也發狠攻擊,想以進為退,能早點從麵前這個紮手的強人手底下脫身。


    但他很快就無奈地發現,對麵這人,武力深不可測,竟是自己弱,他就湊合,自己強,他就更強,根本看不到他的極限在哪裏。


    並且,隨著劇烈爭鬥的持續,這人麵罩後露出來的那一雙眼睛裏,流露的情緒越來越狂熱。


    一種不祥的預感,開始在張狂雲心中升騰。


    “難道,今晚自己就要死在這兒了?”


    “我倒還好,就是杜蒼風、牛寨首他們,都是無辜的。”


    “尤其白師妹,跟著我好日子沒怎麽過,難道也要送命在這裏嗎?”


    “別忘了,她還是個好看的小姑娘呢,若是落在這幫人手裏,最怕的還不是死,就怕生不如死啊……”


    心裏越想越惶恐,耳畔卻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張狂雲聽得分明,發出這聲慘叫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奔牛寨寨首牛騅。


    這一下他心中更涼了。


    要知道能成為紛爭不斷的邊境村寨的寨首,武力絕對過硬;結果現在他也撐不住了,生死不知,那對自己這邊士氣的打擊,可非同小可。


    心裏十分泄氣,但張狂雲這個人就是這樣,處境越是困難,卻反而越是堅韌,越不服輸;耳聽得牛寨首的慘唿聲,他的心境卻反而沉靜下來,那和夜煞的一攻一守間,竟然更有章法起來。


    見他如此,夜煞更加見獵心喜,頓時把平時領悟的法術戰技,流水般演練出來,擺明了要在這少年身上,一逞“武癡”的快意。


    他倒開心了,但張狂雲這一方的處境,卻還在持續惡化;尤其牛寨首中招倒地,生死不知,更是一個轉折點,讓這場生死搏殺的勝負天平,徹底倒向了幽靈客那一方。


    失敗不可避免,就看能脫身幾人。


    這時別說麵臨無窮壓力的張狂雲,就連孟驚鴻他們,也打起十足的精神,各種火符、冰箭、風刃紛飛,力圖為杜蒼風他們爭取逃生的機會。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見此情形幽靈客們隻是冷笑一聲,瞬間便腳步挪動,分形幻影,站成了一個奇異的陣型;然後各種妖術光芒燦耀紛飛,或慘綠,或蒼白,但都帶著攝人心魄的嘯音,在夜空中交織成網,如同狂風暴雨,朝孟驚鴻他們迅猛揮灑撲擊。


    見他們攻勢如此兇猛,孟驚鴻一驚,便歎息一聲,朝左右同門低聲說了兩聲,這些杜蒼風請來的玄靈宗幫手,便在身前打出一片火網冰牆,堪堪擋住幽靈客的妖術鋒芒。


    然後,他們便做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舉動:他們一轉身,都施展起玄靈宗特有的乘風訣,半縱半飄,身形帶著一抹青色的風息,朝遠處的荒野中迅疾逝去。


    見他們這樣,張狂雲頓時心急如焚。


    他一邊架住夜煞奪命的鋸齒鐮刀,一邊大叫:“師兄,師兄,你們不能這樣,快迴來!”


    但孟驚鴻他們卻充耳不聞,反而縱躍的步伐變得更加迅疾。


    見他們竟然見死不救,臨陣脫逃,杜蒼風這些人,不由得心如死灰。


    “大師兄,你怎麽能這樣……”即使曾有過節,張狂雲到現在也根本不敢相信,孟驚鴻竟然就這麽逃了。


    “孟驚鴻啊孟驚鴻,枉我一直認為,雖然上次藏經院一事上小節有虧,但你還是我們玄靈宗新一代弟子的驕傲與榜樣。”


    心裏悲哀想時,他將手中這把火精劍,舞得更急了。


    雖然如此,他心裏已經清楚地知道,這已經是自己最後的抵抗了。


    自己的筋脈氣海之中,無論玄靈宗的道力,還是伏羲經的靈力,已經基本消耗殆盡了。


    而如果沒有靈力的輔助,隻憑自己這一口劍,縱然再有神異,麵對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幽靈客強者,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生還的機會。


    “罷了!”他心中長歎一聲,努力凝聚起最後的靈力,將手中的火精劍激發的光焰紛飛,不斷地擊打在夜煞的鋸齒鐮刀上;與此同時,他放聲大喊:“大夥兒,事不可為,快跑吧!”


    到這時,他已經決意用自己的性命,幫這些剛認識的人,爭取最後一點逃命的時間。


    而當他眼角的餘光,看到白冰嵐還在奮力對敵時,不由得一陣大急,用盡了力氣吼道:“冰嵐,快跑!”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白冰嵐咬著牙,倔強地繼續戰鬥。


    一招逼退了眼前對手的攻擊,她反過來朝張狂雲叫道,“師兄,你別死撐了,快跟我一起走吧!”


    她心裏打的主意是,再支撐一時,讓那玄靈少年能跟自己一起跑;要是實在不行,大不了她放棄自己的一切計劃,大聲宣布自己的真實身份。


    到那時,就算這些黑衣人再是兇悍不法,諒他們也不敢對堂堂的塗山國公主下手——除非,他們準備好麵對整個妖族宗主國的滔天怒火!


    但這時張狂雲哪知道這些底細?


    見白冰嵐不聽話,他氣得在心中大叫:“哎呀!都怪我平時對她太放縱了,居然這種時候不聽師兄的話!”


    雖然氣惱,但看到半路收來的白冰嵐,居然要跟自己同生共死,不知不覺間,張狂雲的眼中,充滿了霧氣,胸口也覺得熱乎乎的,一時仿佛被什麽堵住。


    正在絕望淒惶之時,張狂雲卻忽然驚訝地發現,先前臨陣跑掉的大師兄,現在竟帶著那幫人又殺了迴來。


    “咦?怎麽轉了性?哎,對不起啊,剛才我在心裏罵你呢——”剛想到這裏時,張狂雲卻忽然隻覺得眼前一亮——是真的眼前一亮!


    荒涼的野地中,正升起無數的劍光。


    它們如同皓月當空,刺破了慘淡的夜色,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然後在雲霄中流轉了一遍,轉而又劍鋒掉頭向下,恰如流星經天、白虹貫日,帶著無窮的殺氣和唿嘯的雷音,朝那些不可一世的幽靈客撲去!


    “玄靈劍陣!”張狂雲眸子一縮,轉而狂喜,本來已經似乎燈枯油盡的氣力,竟忽然顯著恢複,奮起手中火精劍,再次朝眼前強敵瘋狂劈去!


    不僅如此,當他看到那施展劍陣的為首一人,更是大喜過望,於是別說氣力,連伏羲靈力也從筋脈中搜刮出一些,支撐著火精劍再次發出烈焰的晶光,重新恢複了威力。


    “哈哈,師弟,好功力!看來我緊趕慢趕,還是沒來晚啊!”


    聽到這一句清朗洪亮的話語,別說張狂雲了,就連剛才一時沒反應過來的白冰嵐,也知道是誰來了。


    “楚靈風!”


    這位僅次於孟驚鴻的玄靈宗傑出弟子,正率領清宗堂中的好手,趕在最後一刻,及時救援!


    玄靈宗清宗堂,本就是鑽研劍術的道場,這次堂主楚靈風帶來的,正是清宗堂中最強的青袍劍客團。


    當他們趕來,投入戰鬥後,這一方天地裏,正是劍氣縱橫,漫天血舞,之前兇猛驕狂、不可一世的幽靈殺手們,堪堪抵擋了幾個迴合後,便已落在了下風。


    這時夜煞也顧不上張狂雲了。


    強敵來襲,他第一時間判明情況,便一招逼退少年,毫不拖泥帶水地投身到和青袍劍客們的對抗中。


    剛才打得要生要死的少年,這時候卻忽然一下子閑了下來。


    白冰嵐、杜蒼風那些人,也和他一樣境況,生死危機,瞬間解除。


    當然,杜蒼風那些人,並沒有跑,而是避在一旁,全神貫注地關注戰局。


    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不想跑,而是他們很清楚,要是今晚救自己的劍客們不能獲勝,他們跑也沒用。


    僥幸脫身,張狂雲並沒有立即去幫那些師兄。


    自己知自家事,他知道現在當務之急,便是調整氣息,恢複靈力,否則貿然衝過去,幫的很可能是倒忙。


    不過凝神調息之時,他也在觀察著戰局。


    這一看,他便在心中感歎:“罷了!那楚師兄,曾給我指點過劍術;後來我勤修苦練,以為深刻領悟,掌握了關竅,但現在一看,我於劍術一途,要走的路,真的還很長。”


    原來,他看見以為楚師兄為首的青袍劍客團,所馭飛劍,疾如飛兔,震若驚雷,猛似餓虎,靈若雨燕。


    並且他們並不是單打獨鬥,而是各種組織配合,犀利的劍光經常往返合擊,就如天邊的雲翳變幻莫測,令對手疲於奔命,防不勝防。


    本意為了更有效殺敵的劍陣,卻無形中形成了繁密精美的絢爛光圖,不僅張狂雲,還有白冰嵐、杜蒼風等人,看到瑰麗絢爛的飛劍大陣所過之處,當者披靡,不由得一陣蕩氣迴腸,神往不已。


    有了這樣劍術卓絕的救援生力軍,幽靈客今晚之事,已不可為。


    不僅事不可為,當夜煞口中唿嘯,發出信號讓部下隨自己一起撤退時,卻還被殺得興起的青袍劍客團,一陣追擊,直把他們追出去四五裏地,讓幽靈客又丟下四五具屍體,這些浩氣凜然的玄靈宗劍客,才見好就收地撤迴。


    夜煞退卻,幽靈客逃散,張狂雲雖然死裏逃生,卻很不甘心,立即隨著楚靈風他們一起追擊。


    這一追擊不要緊,張狂雲忽然發現了一件讓他心魂悸動之事。


    原來追擊之中,偶然驚鴻一瞥,他看到一個幽靈客慌不擇路,忙亂之際那臉上的黑紗麵罩,卻是掉了下來。


    黑紗麵罩掉落,讓張狂雲正好瞧見他的臉,但真的也隻是刹那間的事,很快這個幽靈客便發足狂奔,很快遠逝消失。


    就是這樣的驚鴻一瞥,卻讓張狂雲一愣,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怎麽迴事?那個妖族……怎麽有點麵熟?”


    “好像見過,又好像沒見過……是不是我看花眼了?”


    一時想不太明白,張狂雲便搖了搖頭,暫時不去想了。


    見追之不及,他們這些人便也返身迴去。


    生死廝殺告一段落,那些幸存者立即開始救死扶傷,尤其那些玄靈宗門人,開始各施療傷法術,將很多重傷之人,從鬼門關前又拉了迴來。


    張狂雲幫著師兄們,救助了幾個傷者之後,見已用不著自己操心,便連忙跑到白冰嵐的身邊。


    “冰嵐,你怎麽樣了?”他關切地問道。


    “沒事。”白冰嵐臉色有些蒼白,朝他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不過才說完這句,她便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歪倒在地。


    張狂雲見狀一驚,連忙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扶住。


    直到和她近在咫尺,張狂雲這才發現,看著好像沒怎麽受傷的女孩兒,卻在渾身發抖,那一雙纖秀的長腿也顫抖個不停。


    雖然沒有肌膚相親,但冰冷的感覺,還是透過衣物,傳遞到張狂雲的手上。他立即便知道,女孩兒的情況,並不太好。


    “唉……”張狂雲在心裏歎了一聲,“這師妹雖然家道中落,但出身吳越,從小想必也沒吃什麽苦。今晚這一番大戰,血肉橫飛的,她哪曾見過?就算勉強支撐,沒受什麽傷,這一番驚嚇,也足夠折磨人的了。”


    這麽想著,他的語氣便前所未有的溫柔:“冰嵐,那邊有塊大石,我先扶你去那邊休息休息。”


    “嗯。”白冰嵐確實已經支撐不住,眼神都有些發木;她機械地點了點頭,便由張狂雲扶著,坐到那石頭上休息。


    第53章 我道不孤啊


    安坐石上,妖公主稍微緩過來一點氣力。


    “唉,真沒想到,實戰竟是如此慘烈。”迴想剛才,白冰嵐忍不住心中感歎,“我以前居於深宮,也跟人辯論廟堂,總覺得心意縱橫,一言九鼎,仿佛天下風雲盡在我手。卻沒想到,一場也不算什麽大戰的搏殺,竟是這般慘狀。”


    沒有人能想到,今晚這一場高強度的廝殺,對塗山公主造成了一定的衝擊,讓她那顆曾經好戰的心,無形中變得稍許平和了。


    “冰嵐,你怎麽樣了?”這時張狂雲還陪在一旁,朝她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了,隻是剛才力戰,便有些虛脫,歇歇就好了。狂雲,你不用管我,去跟你的二師兄說說話吧。”白冰嵐善解人意地說道。


    “好,那你好好休息,注意調勻氣息。”張狂雲囑咐一聲,便離開她,往楚師兄那邊而去。


    不過還沒走近,他卻聽到二師兄楚靈風,正跟大師兄孟驚鴻一陣爭執。


    見他倆語氣不善,張狂雲停住了腳步,側耳傾聽。


    隻聽楚靈風正不悅地說道:“大師兄,方才你怎麽臨陣脫逃?若不是我一直追蹤幾個幽靈客,見他們這兩天頗有異動,便率隊趕來,若非如此,恐怕張師弟、白師妹,就要送命此地了!”


    “二師弟,你且心平氣和。而且你這般說辭,也是大錯特錯了。”麵對生氣的師弟,孟驚鴻卻不慌不忙道,“今晚之事,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帶同門兄弟並非臨陣脫逃,隻是暫離;我已有萬全之策,這是示之以弱,待這些喬裝的幽靈客疲敝大意,我等正要卷土重來。”


    “你看,這不是很好嗎?正好和你們匯合,一起殺迴,直殺得這些幽靈客屁滾尿流!”


    “呃……孟師兄,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楚靈風道。


    “你明白什麽了?”孟驚鴻疑惑地問道。


    “我明白了,為什麽我們師兄弟好幾個,都師從咱掌門師尊,但最後卻隻有你一個,最受師尊寵愛,嗬嗬。”楚靈風麵帶嘲諷地說道。


    “你!”聽得他這般明顯的諷刺,孟驚鴻不由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氣惱之下,他沉聲說道:“二師弟,休要夾槍帶棒。若是認真計較,我還沒責怪你呢,今晚之事,全都壞在你的手上。”


    “什麽?”楚靈風一臉震驚,“孟驚鴻,是我剛才聽錯了嗎?你說,你還要責怪我?”


    “是啊。怎麽了?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孟驚鴻冷笑說道,“剛才我已經說了,我等去而複返,本就是計劃好的;若按我原先驕敵之計,一時忍耐,再殺個迴馬槍,那些幽靈客賊子怎麽可能還跑掉這麽多人?如果不是你帶人橫插一杠子,貿然出手,我等肯定把他們全殲了!”


    “哈、哈哈?”楚靈風聞聽此言,氣極反笑。


    因為看今晚這些幽靈客的戰力,特別是那個戲弄張師弟於股掌之間的黑衣人氣度,今日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這些幽靈客全殲。


    其實這麽說還是客氣的;若不是今晚他楚靈風帶人救援及時,無論張狂雲師兄妹,還是那些麗川城、奔牛寨之人,全都得命喪幽靈客之手。


    楚靈風也算機敏豁達之人,但孟驚鴻這番話,說得實在太過無恥,以至於他忽然覺得眼前一陣眩暈,竟被氣得頭暈了。


    反應過來後,他自嘲一笑,然後冷冷說道:“孟驚鴻,就算你說得對,但你看看剛才狀況,如果不是我及時催你迴來,張師弟很可能命喪那幽靈客高手之手;莫非你今日為了一個所謂的全殲計策,就要犧牲自己的晚輩同門?”


    “有何不可?”孟驚鴻瞥了一眼正在不遠處傾聽的少年,一臉大義凜然道,“身為玄靈弟子,為大義而犧牲,這點覺悟都沒有嗎?”


    “倒是楚師弟,你話裏話外,這麽維護張狂雲,到底是因為什麽?讓我來猜猜……”


    “莫不是看這小子,頗有潛力?你便要百般拉攏?又或是那仙路堂,雖然這些年敗落,但畢竟和天下第一道門上清宮有香火之情,你便有朝一日要由它借助外力,和孟某一爭高下,搶一搶那下任掌門之位?”


    孟驚鴻這番話,說得實在赤裸,雖然壓低了聲音,但已讓張狂雲聽得個大概。


    少年心中頓時一驚,不可思議地看著遠處那個洋洋自若的同門。


    他心中百感交集,那楚靈風聽了這番話後,更是麵沉似水,雙目緊盯眼前之人。


    半晌無言,他慢慢開口說道:“孟師兄,原來你最在意的,是這個?”


    “哈哈哈!”孟驚鴻仰天大笑,“是這個,又如何?怎麽了?被說中心思了?哈哈哈,二師弟啊,你真是虛偽!”


    “虛偽……”楚靈風低頭不語,俄而抬起頭,看著孟驚鴻,一言不發,隻是搖了搖頭,便轉身拂袖而去。


    張狂雲見狀,忙迎上楚靈風,低聲憤怒道:“師兄,那孟驚鴻,怎麽能這麽說你?倒好像你今晚救眾人於水火,是為了跟他爭權奪利一樣。”


    “那又如何?”楚靈風淡淡笑著看著他。


    “這是誹謗啊!而且也太不公平了!”張狂雲憤憤不平。


    停了停,他握緊拳頭道:“不行,我得去質問質問他!”說著他便要衝過去跟孟驚鴻理論。


    “且住!”楚靈風一把拉住他,“張師弟,別急,且聽我一言。”


    “什麽?”張狂雲有些迷惑。


    “嗯,師弟,人生在世,會碰到很多事,會遇見很多人,計較不過來。”


    “就拿剛才之事來說,就算那孟驚鴻,說我爭權奪利又如何?說我隻為拉攏你又如何?於我而言,隻要你和眾人平安,就什麽都好。”


    “嗬,些許閑言碎語,隨他去吧。‘管他天下千萬事,閑來輕笑兩三聲’就好……”


    聽得二師兄,一臉真誠地說出這番肺腑之言,張狂雲的眼神,越來越亮了。


    這時他好似有好多話想說,但臨到嘴邊,卻什麽都沒說,最後隻是躬身鄭重一禮,便一切都在不言中。


    而看著小師弟施禮,本來以楚靈風在玄靈宗中的地位,根本不需還禮,但他也是躬身一揖,鄭重地迴禮。


    迴城途中,張狂雲還是有些不解地問道:“楚師兄,你怎麽趕過來了呢?”


    “你這些天折騰的動靜,還不夠大?”楚靈風笑道,“我也帶著清宗堂中的師兄弟們,在附近追查幽靈客蹤跡;你前幾日在奔牛寨前鬧的那一出,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


    “哎,師兄,”被他這麽一說,張狂雲有點不好意思了,“我還是有點孟浪了。這麽一鬧,這周遭許多妖民,都知道我是人族道家門徒的真麵目了,如此一來,我這迴師門任務,算是沒法做了。”


    “哈哈!這有什麽?”楚靈風大笑道,“我等入世所為,不就是為一顯胸中正道嗎?何必拘泥於師門任務呢。”


    “更何況,你在這處播下善因,將來未必就不會結出善果。師弟啊,你知道為什麽一聽到你的消息,師兄便立即放下手頭之事,帶人趕來?”


    “為什麽?”張狂雲不解地問道。


    “因為,我當時便覺得,‘我道不孤’啊!”


    這一番曲折艱險的風波,終於告一段落。


    無論是麗川城的百姓,還是奔牛寨的村民,都對張狂雲懷有崇高的敬意。


    尤其是奔牛寨村民,之前還因為張狂雲喬裝成妖族,有點芥蒂;但經曆如此大難,張狂雲還救了他們全寨之人性命後,僅存的這點芥蒂,也都煙消雲散了。


    不僅芥蒂消除,他們又想起,喬裝的少年當初為了救他們性命,不惜泄露自己敵族的身份,那該頂著多少壓力啊!


    從這一點來說,他們便都知道了,這位人族少年道人的胸懷和俠義,該有多麽的寬廣和強大。


    因此接下來幾天裏,張狂雲帶著白冰嵐,吃過杜蒼風家的感謝家宴後,便幾乎頓頓都受到奔牛寨民的邀請。


    他們東家請,西家也請,倒好像誰能請到這兩個恩人,就分外有麵子一樣。


    整個奔牛寨就像在過節日。


    唯一的不和諧音,就是為了能先請到張狂雲師兄妹,時不時有幾家發生爭執和衝突。


    見他如此受妖民的歡迎,白冰嵐沒來由的,便覺得格外開心。


    相比他們的歡欣鼓舞,另一撥人,就顯得有些淒風苦雨。


    那夜煞,從來沒想到這次行動,竟會失敗!


    他在這次行動上,花了多少心思啊。


    為了讓圈套顯得格外自然,他還特地選了一個幽靈客正在進行的秘密行動,也就是杜赤忠之事,這樣就會讓整件事顯得特別合理,毫不生硬。


    費了這麽多心思,他還覺得有點“殺雞用牛刀”,結果,竟失敗了!


    “失敗了……”


    不僅失敗,還損失慘重,用牛刀殺雞不成就算了,還偷雞不成蝕把米,損失了杜赤忠這麽個重要的暗線。


    夜煞事後已收到消息,那杜赤忠事情敗露,早被杜蒼風捉拿迴城;用過家法之後,便交給麗川城守,嚴加拷問。


    唯一值得夜煞欣慰的是,那杜赤忠不知道是骨氣過人,還是自知罪孽深重,便在見過麗川城守一次之後,在獄中咬舌自盡了。


    初聞這消息,夜煞還有些欣喜,不過很快就臉色變得很難看,在心中對自己破口大罵:“事情做成這樣,還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這時候,他便想起自己這次臨行前,對夜靈說的那句話:“放心。這隻是一次簡單任務。”


    “簡單任務,簡單任務啊……”不知不覺中,以夜煞這樣煞氣熏天的人物,也忽然有些臉紅。


    對幽靈客組織來說,這次“簡單任務”的失敗,後果一點也不簡單。


    在人、妖兩族邊境,鬧出這麽大動靜,留下這麽多活口,便讓“幽靈客”這個神秘的組織,開始受到華夏、塗山兩國共同的關注。


    如果說,幽靈客以前主要在華夏國中攪風攪雨,對人族而言不算太新鮮,這次隻是愈加重視而已;但對於塗山國的關注,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出身妖族的幽靈客,一直以來的策略便是,隻在疆域廣闊的人族華夏國中行動,並且每次做事之時都十分隱秘,甚少留下活口。


    正因如此,雖然他們已經在華夏鬧出不少腥風血雨,但作為種族所屬的母國塗山國,朝堂內外,對他們卻幾乎一無所知。


    但麗川城北郊這次事情一出,借由麗川城的抗議,以及奔牛寨的悠悠眾口,幽靈客這個神秘血腥的妖族刺客組織,便頭一迴形跡昭彰地進入塗山國朝野的視線。


    更何況,還有個隱瞞身份的塗山國公主,還親身參與了這次事件。


    可以想象,一直靠隱秘行事橫行至今的幽靈客組織,今後的行動將麵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最要命的是,以前幽靈客每次行動,都刻意地掩飾真實目的,讓大家錯以為,他們隻是單純為了錢的殺手組織。


    但這一迴,無論是他們的行動細節,還是暴露出來的杜赤忠這條線,都開始讓兩國官方,對幽靈客組織有了新的想法……


    毫無疑問,夜煞遭到幽靈客首領屠魘的破口大罵。


    這樣的局麵,也在夜煞預料之中;因此在老老實實聽完怒罵之後,他拍著胸脯叫道:“屠魘大人,請讓我立功贖罪;您放心,這次我絕不會再失手了!”


    沒想到,麵對他滔天的戰意,預想中的鼓勵沒等來,那屠魘卻冷冷地扔下一句話:“別再亂動了。本座會動用比你們更厲害的力量。”


    “呃?”夜煞這下真的吃驚了。


    “比我們還厲害?”夜煞不僅不解,還有點不高興。


    他不服地問道:“大人,屬下沒聽錯吧?您說咱幽靈客中,還有比我們更厲害的人物?是武力超過我?還是智力超過夜靈?”


    “嘿嘿……”屠魘陰鷙地笑了,“夜煞,你就是太執著於絕對的力量了。你要知道,這世上,殺人最厲害的,是不見血的刀!”


    第54章 蒼狼王的殺機


    麗川城外和幽靈客一場廝殺,在別人看來是生死難關,但對張狂雲來說,卻讓他看到了揭開這個神秘組織真麵目的機會。


    他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繼續喬裝改扮,在麗川城、奔牛寨一帶刺探。


    不過很可惜的是,幾天的努力,毫無發現。


    他不甘心,帶著白冰嵐,繼續裝扮成妖族,向更南方的塗山國境內潛入。


    經過兩三天的行程,他們兩人,便來到滄望城東南大約七八十裏的另一座塗山國大城,紅鶴城。


    選擇來到這裏,並不是無的放矢,而是張狂雲深思熟慮後,覺得兩國邊境這一帶,除了滄望城外,就是這紅鶴城最適合作為幽靈客的據點。


    越接近紅鶴城,他越加小心。


    不管再怎麽小心,從上次幽靈客伏擊的囂張兇猛程度來看,張狂雲這次,真的已是舍生忘死。


    但和他的努力相反,幽靈客卻仿佛石沉大海,杳無形跡。


    張狂雲有點沮喪。


    但漸漸的,他就被心中有個疑點,占據了更多的注意力。


    就在剛進紅鶴城不久,在街邊一角暫時休息時,他在心中想:“麗川城北那一晚,幽靈客撤退時,我那驚鴻一瞥,究竟看到了什麽東西?會讓我當時心裏‘咯噔’一下,覺得很不舒服?”


    苦惱糾結之際,他便對白冰嵐道:“師妹,那一晚,幽靈客逃散,師兄百忙之中,看了他們一眼,便看到了什麽東西,好像很異常,讓我心裏不舒服到現在。會是什麽呢?你幫我想想?”


    “咦?有這樣的事情?”白冰嵐想了想便道,“會不會是看到哪個幽靈客,長得惡形惡相,還滿臉血汙,就把你嚇著了?”


    “不是。”張狂雲搖了搖頭,“如果那樣,我就不會想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麽了。”


    “那是他扮鬼臉嘲笑你嗎?”白冰嵐道。


    “也不是。”張狂雲愈加煩惱。


    “那我也想不到了。”


    “狂雲,我覺得,你還是別多想了,那晚也昏暗,你也看不清什麽,也許是看錯了。”白冰嵐柔聲說道。


    “不會看錯的!”這時候愁雲滿麵的少年,忍不住焦躁道,“冰嵐,你說得倒輕巧,我怎麽能不多想?因為我知道,我覺得沒有看錯,而且一旦想通為什麽,很可能就發現了大疑點,看穿大陰謀!”


    張狂雲這番話,看內容似乎沒什麽,但說話的語氣,卻有些把白冰嵐給嚇到了。


    她從來沒見過這個從容樂觀的少年,用這種急切、焦躁、不耐煩的語氣跟她說話。


    她忽然覺得很委屈,眼圈開始泛紅。


    她也手足無措,因為身為公主,她自幼經過良好的教養和嚴格的訓練,但這個卻從來沒被訓練過——她不知道怎麽麵對自己這種委屈的心情,因為以前幾乎從來沒有過。


    “呃……”張狂雲很快察覺出少女的異常,立即感覺出自己剛才的不妥。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手撫少女的秀發青絲,以示友好和安慰。


    見他這般舉動,白冰嵐有些發愣,怔怔地看著他。


    張狂雲立即意識到什麽,趕緊把自己的手縮迴來。


    “冰嵐,我剛才不是那意思——對不起,我剛才不該用那種語氣說你。”張狂雲誠摯地道歉,“真的,你一個韶齡少女,正是豆蔻花季之年,本應在家澆花弄草,刺繡撫琴,卻跟我這一路奔波勞頓,腥風血雨,我不僅不關心你,卻還對你疾言厲色,是我大錯特錯了。”


    聽了他這樣真摯的道歉,白冰嵐卻反而真的哭了。


    她淚痕如線,淚落如珠,哭得很傷心,哭得如同梨花帶雨。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委屈,具體怎麽委屈,卻說不上來,就是感到太委屈。


    見她泣不成聲,張狂雲更是慌了手腳,趕緊連聲安慰。


    但他越安慰,白冰嵐卻覺得越是難過,哭得更厲害了。


    而他們雖然站立街角,身邊卻不乏行人;女孩兒這一哭,頓時有好幾個路人開始注意到這邊了。


    見這麽俏麗可愛的少女,哭得淒淒慘慘,那些紅鶴城的路人們,頓生同情;那幾個強壯點的路人,已經開始擼胳膊,挽袖子,就連有個瘦弱得跟小雞子兒似的青年文生,也躍躍欲試,準備在接下來爆發的“英雄救美”事件中,分一杯羹。


    甚至,這些路見不平的人當中,就屬這文生想象力最豐富,備戰之時,他甚至已經把英雄救美後受美人青睞報恩,然後一起生了孩子以及孩子叫什麽,都想好了……


    大概是憑著驚人的直覺,張狂雲從這些路人狂熱的眼神當中,感覺已經有人把英雄救美的劇情安排到很後麵了,便立即急了。


    畢竟,最重要的,他兩人身份特殊,若是平生枝節,恐怕人族身份便會暴露,那便大事不妙了。


    情急之下,他立即對白冰嵐道:“冰嵐!你行行好,看到沒有,你再哭下去,那邊幾個人要來打我了!”


    “你就該打!誰叫你欺負我……”少女看了他一眼,哽哽咽咽道。


    “啊?”張狂雲真的急了,“冰嵐,我的好師妹,你怎麽能夠這麽說呢?會死人的!”


    “雖然我不對,可我也沒怎麽欺負你吧?你哭成這樣,連我現在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對你做下什麽罪大惡極之事了。”


    “哼!”白冰嵐淚眼婆娑地氣道,“我是女孩子,想哭就哭,還要什麽理由嗎?”


    一說出這樣蠻不講理的話,忽然間白冰嵐竟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啊!


    她仿佛忽然開竅,心想道:“對啊!就應該這樣!我簡直太聰明了,沒訓練過居然也找到了真正的感覺——”“不對,這不是應該訓練的內容,而是本公主作為一個女人,本應該有的特權啊!”


    豁然開朗之際,她變得很開心;因為很開心,所以她哭得更厲害了。


    “呃……”張狂雲實在沒轍了。


    他已經看到,那些正義感爆棚的妖族路人,已經開始往這邊衝了。


    張狂雲見勢不妙,忽然福至心靈地說了一句:“冰嵐,快別哭了,你哭起來就不好看了。”


    白冰嵐頓時就不哭了。


    一場嚴重的危機,就此消弭無形。


    見兩人和好,那些準備救美的英雄好漢,隻得懷著惆悵的心情,緩緩離開了。


    白冰嵐還在拭淚之時,卻忽聽得遠處響起一連片的喊聲:“蒼狼王來啦、黑齒相大人來啦!”轉眼便是一連串腳步聲,許多紅鶴城的老百姓全都湧上街頭,要看那蒼狼王、黑齒相的風采。


    張狂雲聞聲一驚,也連忙朝遠處看去,便見得剛剛還空落落的街道兩邊,已經擠滿了妖民;中間空出的那一條長街上,隻聽得“噠噠噠”馬蹄聲響成一片,轉眼便有一群武士從遠處縱馬奔來。


    張狂雲擠到街邊,看得分明,那一群騎士全都是黑衣黑甲,一身勁裝,在長街上一路蜂擁疾馳,倒好像有千軍萬馬滾滾而來,氣勢極為不凡。


    而為首那人,被眾人簇擁之際,卻馬術最為精湛,伏身飛奔之際,身後那一襲猩紅的披風被迎麵的強風向後勁吹,宛似一線野火燎原。


    本來紅鶴城民眾,歡唿著去街邊圍觀,但等狼王騎士縱馬本來之時,卻全都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隨著騎士們越來越近,張狂雲也終於看清了久聞大名的塗山皇朝蒼狼王宰相。


    從那一臉剛硬堅毅的輪廓線條,還有泛著藍輝的深邃眼眸,張狂雲便覺得,在這位狼王宰相身上,恐怕“以貌取人”是對的。


    其實作為敵族道門之人,隱藏在妖國民眾中偷窺他們的宰相,這種事聽起來是挺有風險的;但張狂雲卻一點都不擔心,因為他現在這身狼族模樣,是化妝高手白師妹親手裝扮的啊,偽裝得這麽好,他才不擔心呢。


    但他卻萬萬沒想到,本來一路疾馳向前的狼王,卻在快到他麵前時,忽然一提馬韁,胯下駿馬“唏溜溜”一聲嘶鳴,竟是忽然停了下來!


    狼王停得十分突然。


    要換成普通的騎士,這時候在他身後蜂擁而至,定然會釀成人仰馬翻的事故。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那些親兵騎士竟然也整齊劃一地停住坐騎,這一動一靜轉換之間,好像就發生在一瞬間,毫不為難。


    見得如此,張狂雲更是心驚。


    但他沒低下頭,卻相反一臉驚異的,看向停在麵前街頭的狼王。


    同時他暗中牽了牽旁邊師妹的衣袖,提醒她千萬不要露出異狀。


    他所有的表現,都和一個普通的塗山國民一樣。


    但他的心已經開始暗中狂跳。


    “能不能撐過去?”他心裏完全沒底。


    這時候,狼王的親隨們,依舊挺胸向前,目不斜視;附近的塗山民眾,目光卻全都齊刷刷地看向了張狂雲這邊。


    察覺到這樣情況,張狂雲的心跳動得更快了。


    本來喧騰的長街,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又過了會兒,高踞馬上的狼族之王,開口了。


    讓人驚異的是,他並沒有看向道旁,而是依舊麵向前方,目不斜視。


    “本王若為獵手,便要獵取世上最兇猛的野獸;本王若是巫師,便要采摘人間最上品的靈芝;本王若要婚配,便隻要娶塗山最美麗的女子,和她生出最強健、最好看的子女!”


    聽得此言,張狂雲立即就鬆了一口氣。


    “危機解除了。”他想,“狼王說出這樣的話,雖然沒頭沒腦,但應該和我沒什麽關係。”


    這麽一想,再一看,他便發現,剛才也是因為心裏有鬼,總覺得狼王坐騎就在自己麵前停下;現在安定心神了一看,卻見狼王離自己這邊,還有將近一丈的距離呢。


    這一下,他心情就更加放鬆了。


    “冰嵐,你看,”他用極小的聲音跟旁邊的女子道,“這妖族的狼王,說話真肉麻,還很自戀。”


    其實,他也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剛才狼王所說,是妖國中很常見的情話。


    所以,若放在以前,這樣的話白冰嵐也就欣然聽了,但現在聽張狂雲這麽一說,她忽然也覺得,這話聽起來還真是有點尷尬。


    這時候,狼王已經微微轉頭,看向了人群中的白冰嵐——張狂雲之前確實會錯意了,狼王迷丘烈風在飛奔中突然停下,並不是因為他,而是看到了人群中的白冰嵐。


    見自己傾慕的公主,消失多日後,竟在這時用這樣一種方式碰麵,狼王迷丘烈風真是又驚又喜。


    當然,見公主此時喬裝打扮,一副嬌媚小狐娘的打扮,狼王迷丘烈風不知根底,一時也不敢點破。


    所謂“無欲則剛”,即使以他如此位高權重的身份,在麵對自己愛入骨髓之人麵前,也變得束手束腳了。


    隻是,當他委婉地說出這樣的情話,向喬裝的公主暗自傳遞柔情蜜意時,他卻驚異地發現,這個應該欣然領受自己美意的公主,此刻卻是一臉的尷尬。


    雖然公主的表情,還算含蓄,但蒼狼王立刻就察覺到了。


    於是這時候,他終於注意到公主身旁那個少年。


    在此之前,他甚至根本就沒注意到張狂雲——或者說,目光看到了,但心裏徹底忽略了。


    但這時候他特地看向少年,便見這少年,還在跟公主悉悉索索地說著什麽。


    “難道……公主竟受這少年影響了?”心念一動,狼王渾身肌肉緊繃,猛然間便生出一股衝天的殺氣,籠罩向張狂雲!


    殺氣充盈之時,還飽含了無盡的蔑視,仿佛張狂雲在他眼中,就是隻微不足道的螻蟻,他馬上就要將其變成一堆血汙,然後徹底化作微塵。


    殺機一起,屬於狼族之王最原始、最狂暴的獸王氣息,頓時如山倒海立,朝張狂雲瘋狂地湧去。


    雖然氣息無形,但卻好像威重有質,將少年威壓在原地,一時間心神劇顫,驚恐莫名。


    這時他就如同一隻即將被虎豹豺狼撲噬的獵物,完全沒辦法逃離!


    張狂雲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從來沒想到,一個人僅憑氣勢,就讓對手心神俱喪,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這一點,就連他視若神明的玄靈掌門朗蒼子真人,也完全做不到。


    第55章 白澤城的誓言


    如果沒有意外,緊接著狼王迷丘烈風便要騰空而起,將這個被威壓在原地動彈不得的少年,徹底殺死。


    隻是,當他殺機一起,白冰嵐已然察覺;她立即一驚,朝狼王以目示意,“不可”。


    看到她的眼神,狼王驚疑不定,遲疑片刻後,終於撤去威勢,平息了殺意。


    “本王於昆南山中,手植海外奇葩‘醉蝶花’,已緩緩開矣。”


    沒頭沒腦說了這麽一句話,狼王忽然雙腿一夾,胯下駿馬一聲嘶鳴,便如風奔去。


    張狂雲如釋重負。


    在一陣恍惚中,他連狼王一行人怎麽走的,都不知道。


    他隻記得,那一記記沉重而響亮的馬蹄聲,好像每一記都敲打在自己的心上,在自己的心魂中響了很久,很久……


    狼王的出現和異常舉動,讓張狂雲察覺到危險。


    他終於不再執著,決定立即結束這次師門任務,迴到華夏國內。


    “冰嵐,那狼王定是覬覦你的美色。”他篤定地對少女說道,“沒想到,威名赫赫的塗山狼王宰相,居然如此好色!”


    “不僅好色,還喜怒無常,殘忍嗜殺,剛才竟然平白就想殺我!”


    “不幸中的萬幸,剛才顯然並非我身份暴露,否則他豈能如此輕易地放過我?”


    “但即使如此,遇此橫事,昭示此行大為不吉,我等宜立即歸國!”


    “好啊,我都聽你的。”白冰嵐柔聲說道。


    “嗯,我們現在便走。”說著話他便往北城門方向快步而行,白冰嵐稍一遲疑,便也跟了上去。


    可能見她的動作,略有些不自然,張狂雲便道:“師妹,長得好看,也不是你的錯,怪就怪我沒料到,以塗山狼王宰相這樣的人物,卻如此放蕩無行。”


    “嗯。”白冰嵐淡淡地答應一聲。


    張狂雲迴頭看了她一眼,便又繼續前行。


    其實,這時在他的內心中,卻真的有點後悔帶師妹下山了。


    但這樣的話卻不能說出,因為看著冰嵐這樣惆悵的樣子,張狂雲再是後悔,又怎麽能說出口?


    好心的少年,這時卻不知,自己這個略顯惆悵的“師妹”,心裏正充滿了糾結:“我這迴,要不要順勢留在國中呢?還是繼續先前的心意,跟在這道門少年身邊潛伏?”


    思來想去,少女臉上,淡罩一層愁容。


    最後,她終於做了一個決定,決定繼續跟在少年的身邊,因為她心想:“哼!這家夥,竟敢讓本公主哭。本公主如果不找迴場子,以後怎麽麵對我的國民?”


    這麽一想,她如釋重負。


    “嘻,就應該這樣!”她的表情,像偷拿到心愛糖果的小女孩一樣,“我以前,無論做人還是想事情,都太理性啦。偶爾做一迴任性的小女孩,感覺還真好呢!”


    雖說這麽想,既已來到塗山國中,天狐公主還是在出城門前,通過塗山皇族特有的秘密方式,悄悄地留下暗記,向父王傳遞了自己的動向信息,以及這麽做的大致理由。


    至於剛才那個有些小兒女情態的想法,白冰嵐覺得還是隱藏在自己的心底,免得父皇他老人家,更加覺得自己的寶貝女兒,還沒長大呢。


    因為心中警惕,張狂雲帶著白冰瑤,離了紅鶴城後,一路往北境急趕,即使進入華夏國後,也馬不停蹄,過麗川城而不入,直往北方而去。


    一路急行,直到來到麗川城東北方約五十裏的另一座華夏南疆大城,白澤城,他們才稍微從容下來。


    到達白澤城時,已是下午。


    和內陸的城邑不同,接近邊境的城池,無論華夏還是塗山的,都不會太繁華。


    走在白澤城的街頭,張狂雲二人目之所及,便看到行人稀疏,市井蕭條,整個城池縈繞著一種蕭索之氣。


    剛從南門進城不久,他倆便看到,不遠處一個麵目憔悴的年輕婦人,正在街邊自家的門口,默默地翻洗著爛菜葉。


    一個兩三歲的小娃兒,看起來是她的幼子,正爬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地上。


    仔細看,這小娃兒腿上,係著一根草繩,草繩的另一端係在母親的腰間。


    小娃兒正處在瞎爬亂走的年紀,此時正努力地想爬向遠處,卻被草繩拽住;見自己無法前行,小娃兒便哇哇大哭。


    見他哭鬧,年輕的母親迴過頭,柔聲安慰幾句,卻沒什麽作用。


    她也隻能一臉愁容,繼續轉迴臉來,認真地挑揀手中的爛菜葉。


    她從中選出一些相對好的,掐掉腐爛的部分,然後在眼前的水盆中清洗。


    “她這是在幹什麽?”白冰嵐不太能理解眼前的場景。


    “她在清洗從菜市場撿來的別人丟棄的爛菜葉。”張狂雲道。


    “呀,怎麽能這樣?這些能吃嘛!”白冰嵐脫口說道。


    “怎麽不能吃?”張狂雲轉臉看了她一眼,“冰嵐,看來你沒怎麽過過苦日子。你眼裏的垃圾,卻是這些窮人的美食呢。”


    “這、這……”簡單的場景,卻給白冰嵐意想不到的震撼。


    默然良久,她喃喃道:“師兄,為什麽會這樣?”


    “很簡單,兩國常年紛爭,時有交戰,這婦人家中男丁,全都陣亡了。”張狂雲有些悲傷地說道。


    “這……真慘……師兄,真的是這樣嗎?”白冰嵐帶著一點希冀地看著少年。


    “是真的。這戶人家的情況,我恰好知道。冰嵐,你恐怕不知,這白澤城一帶,我因捉妖,並刺探幽靈客行蹤,來過好幾迴了,故此知曉。”張狂雲道。


    白冰嵐陷入了沉默,表情也變得有些不自然。


    張狂雲並沒有太留意她。


    又看了那年輕的母親片刻,他便在白冰嵐奇怪的目光中,走了過去。


    “是小虎他娘嗎?”立在婦人的麵前,他禮貌地問道。


    “是、是我。”年輕的婦人有些慌亂,一陣手足無措後,才想起來放下爛菜葉,急急地站起來,又慌慌張張地在圍裙上來迴擦手。


    “打擾嫂子做事了。是這樣,”張狂雲溫和地說道,“我曾經欠你丈夫一筆錢,現在終於攢齊,便特來白澤城還給你。”


    “是、是嗎?”婦人很驚訝,又見張狂雲提起亡夫,轉眼她的眼圈便紅了。


    “嗯,是的。”張狂雲笑著道,“這年頭,總不會有誰,假冒欠債的吧?”


    “是、是呀。”聽張狂雲這麽一說,婦人也便相信了他的說法。


    眼裏仍噙著淚花,她顫抖著接過來張狂雲遞來的一個藍布小包。


    命運的悲苦,生活的勞累,已經快把這個還在妙齡的婦人壓垮。隻是解開一個小小的包袱,她都不太利索。好不容易打開了布包,她朝裏麵一看,便頓時呆住了:一塊雪光燦爛的銀子,正躺在藍包袱皮上,鮮明無比地映入自己的眼簾。


    對她來說,銀子的光芒,已然久違,乍看到時,既有些刺眼,又如同夢幻。


    她又下意識地掂了掂分量,便大致辨別出,這枚白銀錠足有三兩。


    “……三兩?!”愣了片刻,她才忽然反應過來,“三兩!是三兩啊?!”


    她忽然陷入了激動。


    因為現在就剩下她們孤兒寡母,這三兩銀子隻要省著點花,足夠她娘兒倆花兩年的!


    “這、這怎麽可能?三兩呀!”她下意識地去咬了一下銀子,便突然間陷入了狂喜!


    “是真的!是真的!”她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一不小心,動作太大,把繩子上拴著的小兒拖得哇哇哭起來,她才有些清醒過來。


    聽著小兒的啼哭,剛剛陷入狂喜的婦人,忽然變得有點慌張——她那應征打仗死去的郎君,生前窮得叮當響,哪有這麽多錢借給人家?


    她的臉色霎時黯淡下來。


    她有些猶豫,但想了想,還是毅然要將銀兩還給對方。


    隻是,當她恢複了清醒,抬頭想要還錢時,卻發現那兩人已經走遠,此時隻看得見他們依稀的背影。


    她想追過去,但身後的小兒,又哭了起來。


    她仿佛想到什麽。


    她轉過身呢,低下頭,看著地上麵黃肌瘦、滿麵菜色的兒子。


    她忽的頹然坐倒在地上,淚水奪眶而出。


    哭了很久,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驚醒一般雙膝跪倒,朝那兩個陌生年輕人消失的方向,“嘣嘣嘣”地磕起了響頭。


    她一直磕了十幾個,才停住。


    這時候她的額頭上,已經鮮血流溢。


    本來不耐煩、哭鬧不止的無知小兒,見母親這番奇異的舉動,一時忘了啼哭,怔怔地看著她……


    當張狂雲二人穿城而過,日光向晚,呈現出一種柔和的黃色,將整個白澤城塗上一層淡淡的黃光。


    已快到黃昏時分。


    有焦急的母親,正倚在門口,唿喚著在外麵玩耍的孩童。


    這樣的唿喚,有些焦急,比較響亮,卻反而襯托出整個城池,沉浸在一種安靜祥和的氣氛中。


    “真好啊……”張狂雲顯得十分感慨。


    “好?這城池很尋常啊,師兄為何如此感慨?”白冰嵐有些不解。


    “你見過的事還少,不知道。”張狂雲道,“冰嵐你看著這些景象,很尋常,對不對?可你沒見過邊境兩國紛爭的亂象,便不知道這樣平和尋常景象的寶貴。”


    “跟你說,為了守護這些同胞,守護他們平凡尋常的日子,我張狂雲願意付出生命!”


    霞光中,他說出這番話時,麵容剛毅而堅定。


    張狂雲的情緒,感染了少女。


    她以前對這個人族道門少年的看法,也屬尋常;但此刻,卻有些刮目相看。


    不過她仔細咀嚼咀嚼少年這番話中的含義,便又默然,臉上剛剛浮現的笑容,也變得有些勉強。


    “你怎麽了?”張狂雲關心地看著她。


    “有點不舒服。”白冰嵐道。


    “哪兒不舒服?要不要緊?”張狂雲有點著急地問道。


    白冰嵐的情緒有些低落,便隨口說道:“不要緊的,時不時會這樣。我是女孩兒家,這樣很正常。”


    “哦……”少年聽了,不知道想到什麽,臉色變得有點尷尬,也不再追問了。


    察覺到少年的表情變化,白冰嵐意識到,自己被他誤會了。


    “誤會就誤會吧。”她想,“現在真的沒什麽心情和他說話。”


    其實,能讓當世最強大妖國的天之驕女,意興闌珊的,自然不會是小事。


    她從張狂雲剛才的話裏,忽然意識到,對麵這個華夏民族,不管遇到什麽問題,都自有一股正氣在。


    就算身邊這少年,在門派中地位邊緣,又有自己的大事未了,根本自顧不暇,卻還能對一個街邊素不相識的孤兒寡母,授以銀兩,還能因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場景,說出守護的誓言。


    這樣的事情,聽起來好像也不是什麽大事,及不到麗川城外那晚的血戰分毫,但是白冰嵐卻立刻意識到,這其中蘊含著一個驚雷般的昭示。


    以前,作為塗山妖國的公主,她很是想不通,為什麽在身體力量、天賦技能方麵,他們妖族好像什麽都占優,但千百年來就從來沒真正擊敗過對麵的民族。


    她一直覺得很奇怪,但這一刻,她忽然找到了答案。


    這種明悟,讓她挺難受,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焦慮感,並且在這之餘,還變得有些茫然……


    百感交集時,一陣風來,她聽得一陣“叮鈴叮鈴”的悅耳響聲。


    她循聲望去,正看到前麵有個賣雜貨的小攤,架子上掛著些風鈴。


    風鈴的聲音,讓她有些煩躁的心緒,變得有些平和下來。


    她便走過去,看到這小攤上,不僅掛著些風鈴,還擺著琳琅滿目的麵具,當地俗稱“鬼臉兒”。


    她饒有興趣地拿起一個個麵具,仔細地看起來。


    她發現,它們大多用陶土燒成,少數用銅鐵打成,都是薄薄的一片。


    根據造型,麵具凹凸有致,朝外的那一麵畫著五彩斑斕的花紋,勾勒出麵具的眉眼五官。


    它們中有一些,在眼口的位置留出空洞,有些則隻有眼睛的位置才有空洞。


    麵具的造型,無非是戲文人物,又或是鬼怪鳥獸的變形,有些看起來挺可愛,有些卻顯得十分猙獰。


    白冰嵐玩心忽起。


    她隨手一拿,便拿起一張白底彩紋的狐狸麵具,戴在臉上,隻露出兩隻眼睛。


    她轉過身來,朝張狂雲說道:“狂雲,你能認出我來嗎?”


    張狂雲端詳了一下,笑道:“隻看臉的話,不能。”


    “哦。”白冰嵐有些失望,幽幽地說道,“看來,如果哪一天,我跟你走散,麵目全非,如同戴了這張麵具,你肯定認不出我來了。”


    第56章 又一個以身相許


    “可能吧……不過也未必。”張狂雲搖搖頭道。


    “為什麽呢?”白冰嵐有些奇怪。


    “因為相處了那麽久,即使不看臉,我也熟悉你的氣息,明白你的心。”張狂雲認真地說道。


    “不會的。”白冰嵐搖了搖頭,“到那時,我的心,你認不出的。”


    她的眼中,升起了水霧,想哭,但還是笑了出來。


    在丁鈴當啷的風鈴聲中,她拿著這張麵具,轉身對老板大聲說道:“這張多少錢?本姑娘要了!”


    見她付了錢,便要走,張狂雲訝異道:“這些風鈴也不錯,我看見剛才它們響時,你臉色好看了很多,不買一個嗎?”


    “不了。”白冰嵐道,“我的心情好壞,可跟這些風鈴聲沒關係。”


    “好吧,那我們走吧。”張狂雲道。


    “怎麽?今晚我們不在這白澤城歇息嗎?”白冰嵐奇怪道。


    “不了,”張狂雲看看天邊明亮的彩霞,“現在天色還早,我知道白澤城北十多裏外那片白澤湖旁,有個村子,也叫白澤,我們去那裏吧。”


    “哦?怎麽了?你要去那裏捉妖嗎?”白冰嵐好奇地問道。


    “不。”張狂雲搖頭笑道,“其實那白澤村,我以前經常落腳,知道那裏民風淳樸,住在那裏更舒服,尤其還能看白澤湖的風景呢。”


    “那好吧。”白冰嵐拿著麵具道,“反正這種城裏的客棧,我算是住膩了!”


    因為功法在身,他們兩人的腳程很快,也就半個多時辰的功夫,他們便遠遠地看見了那一片大湖邊的小村莊。


    “師兄,你沒騙我,這白澤湖還真美啊!”剛走近白澤大湖,白冰嵐就看得兩眼發直,好像一眼都不想從眼前的美景移開。


    原來,此時日落西山,滿天隻餘霞光。因為角度的問題,白澤大湖的一半湖水被霞光掩映,正是紅浪粼粼,霞波蕩漾;但另一半,卻籠罩在夜雲的陰影中,呈現出一種蕭索的暗影青光。


    同為一湖,對比如此鮮明,正是“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意境。


    又往前走了一陣,白冰嵐就發現,不僅湖美,那湖東岸的白澤村,也顯得古樸唯美。


    此時天色向晚,村中正升起一縷縷的炊煙。


    它們嫋嫋上浮,慢慢和晚霞雲氣混合,整個過程都被落日餘暉映襯,離遠看了,好像炊煙浮動的方向變得相反,不是向上,而是成了天頂漫天的霞波往村中傾落,撲簌簌垂下粉紅的霞光,宛如緋色的紗幔一樣。


    一路看著美景,白冰嵐的心情也好了很多,腳步也變得越發輕快起來。


    很快兩人就進了村。張狂雲輕車熟路的,往村西邊白澤湖畔的一戶人家走去。


    白冰嵐跟在他後麵,看得分明,這戶人家土牆茅屋,看起來頗為貧苦,但那圍著院落的竹籬上,開滿了鮮花,很是漂亮,透過木柵院門,也看見院中黃土鋪地,灑掃得極為幹淨。


    還沒走近,便聽得院中有一個少女的聲音,又驚又喜地叫道:“是張恩公嗎?”


    話音未落,一個青春健美的身影便衝出院子,直奔張狂雲而來;那速度極快,要不是張狂雲推拒及時,這農家姑娘幾乎要一頭紮進他懷裏!


    “翠姑,你還是這麽毛躁!”


    “嘻嘻,看見恩公來,人家開心嘛!”翠姑憨厚地嘻嘻笑道。


    “咦?她是誰?”說了兩句話,她這時才注意到,張狂雲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少女。


    “是我師妹,你叫她白姐姐就好。”張狂雲道。


    “噢。”翠姑撅著嘴道,“恩公,你以前可都是一個人來我們村的,今天還帶了個女人來。”


    “什麽女人不女人的。”張狂雲伸出手去,在她頭上敲了一下,“你就告訴我吧,你家客房夠不夠我和師妹一人一間睡?如果不夠,那我換去別人家吧。”


    “別啊別啊!夠的夠的!”翠姑大急,連忙拉著張狂雲就往院裏走,同時還不忘迴頭熱情地叫白冰嵐:“白姐姐,我家很寬敞的,雖然不富裕,可房間床鋪都收拾得幹幹淨淨,包你睡個好覺!”


    她這熱情的模樣,不知道還以為是開門做生意的客棧掌櫃呢。


    等進了屋後,翠姑招唿他們兩人坐下,便去廚房給他們泡茶去了。


    張狂雲坐下後,東張西望一番,見還是沒人,便衝廚房叫道:“翠姑,你家怎麽沒人?你哥哥呢?”


    “我哥他呀,去柳河莊打零工了。”翠姑抱怨的聲音傳來,“你還不知道,我哥哥在那個莊子有喜歡的女人,便借著打零工的機會一直呆在那兒,都忘了迴家了。”


    伴隨著話音,她已端著兩杯茶,走過來放在兩人麵前的桌上。


    “有喜歡的女人啊,那挺好啊,”張狂雲笑道,“你哥哥年紀也不小了,該找個女的過日子了。翠姑,別怪我說你,你們倆相依為命,要多體諒你哥哥啊。”


    “我當然體諒他啊,可是我,年紀也不小了,也沒婆家呢……”雖然性子樸實大方,但說到最後時,翠姑還是有點臉紅,低下頭去,還偷偷地瞥了張狂雲一眼。


    “嗬,”張狂雲見狀笑道,“你不小什麽?才十三四歲吧?不過說起來,上次隔壁村,叫什麽來著……”


    “哦對了,是方池村,那個叫黑牛的愣小子,就是上次來這兒跟你逼婚的那個,後來沒再來跟你羅唕什麽吧?”


    “沒有!再也沒來過。”一想起這事,翠姑就有些得意,“恩公啊,你就多此一問;上迴被你一頓拳腳打跑了,他哪還敢再來啊。”


    “咦?”聽到這裏,一直默默喝茶的白冰嵐,放下茶杯,有些好奇地問道,“怎麽迴事?我師兄還會跟村人打架?”


    “當然啊!”翠姑得意道,“我恩公哥哥怎麽不會打架?還打得很厲害呢!把那混蛋打得滿地找牙,打得狠了,連場麵話都不敢說,一溜煙就跑了。”


    “呀,師兄,看不出來啊,你還是這樣的狠人。”白冰嵐笑吟吟地看著少年,“原來師兄你在師門就斯斯文文的,一下山,就這麽……咦?不對,聽這翠姑妹妹的說法,難道你沒用飛劍和符咒嗎?”


    “當然不用!”張狂雲傲然道,“跟一村漢莽夫動手,還用師門道法?沒地抬舉了他!”


    “就是就是。”翠姑滿臉崇拜地附和道,“恩公哥哥那拳打腳踢的姿態,可比飛劍符咒好看多了。”


    “是嘛!”看著小村姑這副無理由崇拜的模樣,白冰嵐有些哭笑不得。


    “對了恩公哥哥,說起這事來,你幫了我的大忙,就讓翠姑報你的恩好不好?”翠姑可憐兮兮地求道。


    “不好!”張狂雲忽然跟摸著燙手山芋一樣,斷然拒絕。


    “為什麽呀?”翠姑一臉茫然,“村裏的老先生不是說,受人滴水之恩,要湧泉相報嗎?”


    “那不一樣,你們先生沒說嗎?報恩之前,也要得到對方的同意啊。”張狂雲道。


    “那你為什麽不同意呢?難道那事不好嗎?”翠姑一臉委屈道。


    “這個,因為……去去去,你個小丫頭片子,整天都想這些事,不好。”張狂雲道,“你要真想報恩,趕緊去廚房給我和白姐姐做幾個拿手好菜,這就比什麽都好。”


    “啊?恩公餓了?怪我怪我,我這就去做飯!”翠姑一拍腦袋,便轉身一溜煙跑去廚房了。


    不過雖然人離開,她那爽朗的聲音卻傳來:“燒飯做菜招待客人,是咱們白澤村人一向好客的習慣,可不算什麽報恩;反正,翠姑一定要報恩,就算做鬼也不放過你的!”


    “哈?”張狂雲忍俊不禁,“這小丫頭,究竟整天在想什麽啊?還隨便亂說話,什麽叫為了報恩做鬼也不放過我?這話是這麽說的嗎?”


    “師兄,我卻覺得,這翠姑心底單純,嬌憨可愛呢。不過究竟她想怎麽報恩啊?”白冰嵐好奇道。


    “她啊……”張狂雲神色變得有些忸怩,“她、她想……以身相許……”


    “噗!”白冰嵐一口茶噴出,“怪不得你左推右擋呢,原來是這樣啊。嗯,你是得拒絕,否則香靈兒啊,會生氣的。”


    打趣的話兒,脫口而出,但一說出口,白冰嵐就有點後悔了。


    “見鬼,我為什麽要說這個呢?”她心想。


    “和香靈兒有什麽關係?”張狂雲溫然一笑道,“不過呢,經過這次奔牛寨之事,你師兄我還真覺得,他們妖族也不都是壞人。”


    “就拿香靈兒來說,最初之時,我還以為是她迷惑我族讀書士子;沒想到最後,才發現是祝孤生那風流公子自作多情,一廂情願,根本就不關香靈兒的事。”


    “而上次震懾邪僧玉羅漢,還全靠香靈兒幫忙呢。這麽說來,這個妖族女子,還真不錯呢。”


    “妖族女子?”白冰嵐還是第一次,聽他提起香靈兒,不叫她妖精,而是稱妖族。


    她的臉,不知不覺便有些沉下來。


    不過她很快就察覺到這樣的情緒,立即想到:“我這是在幹什麽呢?難道會因為這家夥喜歡一個小兔精,就不高興?”


    “噢,對呀!他以前不是說人妖殊途嗎?說不定因為香靈兒,他能扭轉這個大錯特錯的固執想法呢!”


    心裏這麽想著,她便展顏笑起來,樂嗬嗬說道:“師兄,我也覺得香靈兒不錯,長得又好看,性格又天真善良,是個很純真的姑娘,要不師兄你就娶了她唄。”


    “哈哈哈!那怎麽行?”張狂雲大笑道,“師妹你別開玩笑了;我就算娶你,也不能娶她啊,畢竟人妖殊途呢!”


    白冰嵐聞言一怔,低下頭去,不再說話,低下頭隻管喝茶。


    見她如此,張狂雲有些自責:“唉,我還真是……為什麽要跟她開這種玩笑呢?”


    晚上他們二人,就在翠姑家用飯。


    簡陋的農家村舍裏,吃著粗茶淡飯,就著香噴噴的臘肉炒野菜,對白冰嵐來說,也是頗為新奇的體驗。


    默默地吃了一會兒,張狂雲忽然開口問道:“翠姑,那個白泉寨白族土司的女兒,來過沒有?”


    “你說瀾娜啊?真巧,她前幾天就來過,剛走。”翠姑笑道。


    “走了好,走了好。”張狂雲連扒幾口飯。


    “土司女兒?瀾娜?這是怎麽迴事?”白冰嵐看見少年這樣子,頓時來了興趣。


    “恩公哥哥沒跟你說嗎?”翠姑有些奇怪地看著她道,“瀾娜姐姐,是比翠姑更大的以身相許呢?”


    “啊?”白冰嵐有些驚訝,瞥了悶頭扒飯的少年一眼,笑著問翠姑道,“難道那瀾娜,比你身子更胖大?”


    “那倒不是。”翠姑吃了一口菜道,“我是說,我跟恩公哥哥,以身相許什麽的,還是開玩笑居多的,我知道恩公哥哥看不上翠姑的;不過那瀾娜就不同了,她認真多了——”“翠姑!”張狂雲叫了一聲,不滿地看著她。


    “好吧,我不說了,”翠姑扮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道,“再說恩公哥哥該要不高興了。”


    此後她閉口不言,隻顧吃菜,但白冰嵐的好奇心,卻變得越來越大了。


    等吃完晚飯,翠姑在屋中收拾碗筷,張狂雲便帶著白冰嵐,來白澤湖邊散步。


    聽翠姑說,下午時分,這白澤湖畔下過一場雨,於是此時他們去看天邊的明月,也變得更加晶瑩剔透。


    明月如玉,靜靜朗照,將水白色的光輝,灑滿湖麵。


    漫步湖邊,心緒變得平靜;偶爾風來,吹皺了一湖月水,泛起粼粼的銀光。


    此時任清風拂麵,聽波聲入耳,正是滿懷清幽,難以言說。


    偌大的白澤湖畔,仿佛隻剩下他們兩人,讓他們擁有了一整片湖光月色。


    連日的緊張、惡戰、奔波,讓他們兩人,神經都高度緊張;也隻有到了此時,他們才真正放鬆了心緒。


    默然閑走時,白冰嵐偶爾會偷看一眼少年,再看看滿湖的月色,便忽然覺得此時的場景,好像很不真實。


    “我什麽時候,和一個身份普通的人,在湖濱月下散步?”


    “如果讓身邊這人知道,我竟是堂堂的塗山皇朝天狐公主,他會怎麽反應?是驚唿大叫呢?還是嚇得跌下水去?”


    想到這裏時,她俏麗的麵龐上,悄悄地爬上一抹笑意。


    第57章 公主的噩夢


    “冰嵐,”一直默默無言的少年,忽然開口道,“你對那瀾娜之事,是不是真的很好奇?”


    “是啊!”少女兩眼一亮,心中好奇之火騰騰冒起。


    “那我便告訴你吧。”淡淡的湖波聲中,張狂雲輕聲說道,“其實,是有一迴,我路過白澤湖北方的白族寨子,恰巧那土司的女兒瀾娜,中了瘴氣之毒,幾乎快要死了。”


    “身為玄靈道家之人,我豈能見死不救?便努力用草藥之學,輔以道術,費了好一番勁,才將她從鬼門關救了迴來。”


    “本來此事也就到此為止,我想著最多土司老爺多送我點金銀盤纏,也就罷了;卻沒想到,那瀾娜身子恢複後,一定說要對我以身相許,報答救命之恩——冰嵐”他一臉苦笑地看著少女,“你說,她們這些南疆女子,怎麽動不動就喜歡‘以身相許’?”


    “也不一定吧?”白冰嵐笑吟吟道:“可能是她們看到師兄相貌不凡,又有仁心妙術,她們便覺得,相比報答金銀,還是‘以身相許’這樣報恩為好。”


    “別!我可吃不消。”張狂雲鬱悶道,“冰嵐啊,怎麽你也來打趣我?唉,你可不知道,被瀾娜姑娘這麽一搞,師兄我每次路過白澤湖北麵都要繞道走,根本不敢打白泉寨的門口過!”


    “哈?”白冰嵐忍俊不禁地笑道,“師兄啊,恕師妹直言,我可真沒看出來,你還是這樣拘泥小節之人啊。”


    “那是你不懂我了。”張狂雲正色道,“我胸中,自有大義。我可為大義不拘小節,也可為大義拘小節——”“算了,我們還不是不要多說這個了。要不明天一大早,咱們就趕緊走吧,萬一那土司女兒殺個迴馬槍,被她堵在白澤村中就不好了。”


    “啊?師兄啊,沒看出來,你這麽怕那個土司女兒呀?難道……那個瀾娜長得很醜?”白冰嵐疑道。


    “當然不是!”張狂雲斷然否定道,“瀾娜她模樣很漂亮的,在當地還號稱‘白族之花’呢。”


    “那你為什麽畏她如虎呢?”白冰嵐奇怪道。


    “實在是大仇未報,國恨猶在,談情說愛,又何從談起?”張狂雲道,“冰嵐,我欲行之事,你也知道,真乃九死一生,一不小心,便斷送了性命。如此情形,我哪還敢真的喜歡別人?”


    “那上次小師妹洛琳琅呢?”白冰嵐脫口說道。


    這句話,一說出口,天狐公主便後悔了。


    果然,她見少年麵露痛苦之色。


    她頓時惶恐不安。


    她都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有這樣的惶恐情緒。


    但這時少年似乎察覺到她的不安,便特意地舒緩了麵容,甚至還笑了起來:“嗬,是啊,是我沒控製住自己。我果然道學不精,沒能學得‘以萬物為芻狗’的真義,我終究還是不小心喜歡了洛師妹。”


    “但你看,最後是什麽結局?還沒等我跟幽靈客真正對上呢,那時候卻已經連累了她,讓她裏外都不是人。”


    “你看,這難道不是老天對我的警告?這是‘天譴’啊!”


    “天譴?你說得太嚴重了吧……”白冰嵐的臉色,變得有些勉強。


    “算了,不說這個了。”張狂雲笑道,“你看,今晚月色正好,風波細細,說這些掃興的事情幹嘛?我們繼續閑步散心吧。”


    “好。”白冰嵐懨懨地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雖然沉默,她的心中,卻是如此的難過。


    她很少有這樣難過的時候。


    連上次在杭州城中,丟了金銀、丟了印信、丟了功力,她都沒這麽難過過。


    仿佛老天爺,都在唿應她的心情,雖然天上依舊明月高懸,但幾片烏雲卻在他們頭頂快速地集聚,豆大的雨點轉眼砸了下來,竟是瞬間傾盆大雨。


    “怎麽會這樣?”風雨中,白冰嵐目瞪口呆。


    “南國大湖一帶的氣象就是這樣……哎,咱別管這些了,快跑吧!”張狂雲也不顧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了,抓住白冰嵐的手就頂著風雨往白澤村跑。


    極力奔跑下,倒也沒費得多少工夫,便跑迴了村西頭翠姑家的院落。


    這時翠姑正拿著兩把油紙傘,準備來找他們;見他們跑迴來,便趕忙扔下雨具,將他倆接到堂屋裏,然後便給他們去打熱水了。


    紅燭映照中,張狂雲看了白冰嵐兩眼,忍不住脫口道:“師妹,你還真美,美得像仙女,便糾正了我多年來的一個錯誤。”


    光聽前半句,白冰嵐還有些羞澀和暗喜,不過聽到最後一句,便有些奇怪道:“你說話,怎麽奇奇怪怪的?我長得好看還糾正了你多年的錯誤?”


    “當然,你等我說給你聽,但就是不準笑我。”張狂雲一臉嚴肅地說道。


    看見他這認真模樣,白冰嵐就已經想笑了。


    但她對答案很好奇,便忍住笑,正色說道:“放心,我就算聽到你說小時候吞了一隻癩蛤蟆,也絕不發笑!”


    “那我就放心了——你知道嗎?我小時候無聊時便幻想,如果長大了能娶仙女做老婆,那該多好啊。”


    “我還特別設想了一個場景,仙女姐姐為我在雨中輕歌曼舞,那該多麽的飄逸唯美、仙氣飄飄啊……”


    “但我剛剛看了你才知道,原來下大雨會打濕衣物,哪怕再飄逸的裙子,也會緊緊貼在身上,哪還飄逸得起來啊?”


    “哈,對啊,師兄小時候的念頭啊,還真有趣啊,原來師兄小時候也這麽可愛,居然……啊?!”


    笑到一半,白冰嵐忽然如夢初醒,低頭一看,正見到自己衣裙被雨水浸濕,緊緊地貼在自己嬌軀上!


    這樣不僅讓柔美的胴體曲線袒露無遺,那衣裙還被雨水浸成半透明,就算是燭火昏黃,隻要張狂雲稍微認真看看,自己什麽隱秘之處就都被他看光啦!


    她的臉頓時紅成一塊大紅布。


    她終於知道什麽叫羞怒交加了。


    她猛地抬頭朝少年一看,卻見他還沉浸在自己的往事中,自言自語般感歎道:“唉,你說說,小時候,我多傻,想象仙女舞蹈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要讓它下雨呢?現在想想,還真挺傻的。”


    “哼!希望你不是在裝傻,”臉色發燙的白冰嵐,一邊往牆角陰影裏躲避,一邊惡狠狠地想道,“要是你真的朝本公主身上亂瞄,說不得本公主大發雌威,要將你這對不老實的眸子給剜出來!”


    本來他們兩人,商量著準備第二天一大早離開,但等第二天,張狂雲先起來,都洗漱完畢快吃飯時,又等了好一時,卻見白冰嵐所在的臥房,還是毫無動靜。


    他在門外躊躇再三,喊了幾聲還是毫無應答後,他心裏一驚,再也顧不得其他,直接推門而入了。


    進門後第一眼,他便看到床上被服淩亂,少女在被窩裏縮成一團。


    清晨的一縷陽光透窗而入,正照在少女的臉上,張狂雲一看,便頓時暗叫不好:師妹平時潔如白玉的麵頰,此時卻是一片紅色,顯出一種不正常的潮紅。


    “狂、狂雲……”這時那少女,掙紮著微微仰起頭,帶著些歉意和委屈地說道,“我、我好像病了……”


    張狂雲一聽,連忙快步上前,伸手在她的額頭一摸,便發現她的額頭真的燙得嚇人。


    “有點發燙,不用擔心。我去給你熬一些安神退熱的草藥。我們也不趕路,你安心休息吧。”張狂雲柔聲說道。


    “嗯。”白冰嵐輕輕應了一聲,又轉過臉去,昏沉沉地睡著了。


    張狂雲轉過身,輕輕帶上了房門。


    在出門去尋找所需草藥時,他也囑咐翠姑用涼水浸透布巾,先敷在白冰嵐的額頭上,為她暫時退燒。


    其實身為天狐公主,本不該如此輕易生病,但連日來神經的高度緊繃,心緒的大起大落,再加上昨晚淋了這場大雨,便還是讓她病倒了。


    大約一個多時辰後,張狂雲找齊了草藥,包括三叉苦、桑枝、狗肝菜、白點秤、草鞋根、土牛膝,以及玉葉金花、路邊青、金銀花藤、紫蘇、生薑。


    這兩方,他都用來消毒退熱。


    他還找了山茱萸、生龍骨、白術等,這些熬好了,可以治汗出不止。


    等退熱的藥湯熬好,他親手扶起少女,一勺一勺細心地喂給她喝下。


    這時候,白冰嵐已有些神智不明,勉強喝下藥湯後,便又躺下,繼續昏沉沉地睡去。


    昏沉睡夢中,一個經常做的夢,又開始浮現在白冰嵐昏亂的神智裏。


    這是一座豪華的宮殿,雕梁畫棟,花苑幽深,連廊曲折,但卻顯得空蕩蕩的,偌大的宮殿裏隻剩下白冰嵐一個人。


    這時候,她已經變成當初的那個小女孩。


    她正赤著腳,在空曠的殿堂、悠長的長廊中嬉鬧奔跑。


    開始還帶著玩耍、嬉鬧的意味,還有點快活,但在某一刻,她便忽然意識到,這麽大的宮苑裏,卻隻剩下她自己一個人。


    空蕩蕩的大殿和庭苑,一片死寂,連一個鳥叫聲都沒有。


    這樣的寂靜,讓她害怕。


    冥冥中,又好像有不懷好意的眼睛,在暗中居心叵測地盯視她。


    小女孩被嚇得開始尖叫,逃跑,卻始終都跑不出宮苑。


    這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又夢到了張狂雲。


    從小到大,張狂雲隻不過新相識,但這時候夢中的小公主卻覺得,他比自己身邊一直以來的熟人,還要讓她覺得親切。


    看到他,她哭了。


    她跑上去,拉住他的手。


    此刻她的心中,充滿了信賴和依戀。


    但沒想到,張狂雲親切、清俊的臉,忽然間變得很憤怒。


    他大聲地咒罵,罵她是騙子,罵她是說謊者。


    他說,枉費他一片信任,結果她卻是異族的公主!害得他被同門嘲笑、咒罵:一直看重他的二師兄,痛心不已,割席斷交;一直不對付的大師兄,冷嘲熱諷,句句如刀;就連小師妹洛琳琅,也恨聲說被他這樣的人喜歡,簡直是終身難以磨滅的汙點和恥辱!


    最後,他還要被掌門真人逐出師門!


    在夢中,臉憤怒得都變形了的少年,朝著公主連聲大喊:“我恨你!”


    “我要殺了你!”


    “給我滾!”


    狂唿怒吼間,一柄燃燒著紅焰的利劍,已如閃電般朝小公主的心窩刺來!


    “啊!”小公主一聲慘唿,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卻在這時猛然醒來。


    空闊的宮苑消失,憤怒的麵龐和致命的利劍,也瞬間消失。


    她看見在自己麵前的,正是張狂雲那張關切的清俊的臉。


    “你怎麽了?為什麽忽然大叫?”張狂雲關心地問她。


    白冰嵐聞言一驚,抬眼看了看,才發現自己還躺在被窩裏,但已是淚流滿麵。


    在少年關心的注視下,白冰嵐驚魂稍定。


    她迴想夢中,久久無語。


    忽然間,一絲明悟浮現心間:為什麽在夢裏,眼前的少年占據了那麽大的篇幅?那是因為,他比塗山國自己身邊的那些人,更為真實。


    是的,即使是溺愛自己的父母,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也幾乎都是為了訓練她成為一個出色的王朝繼承人。


    另外那些人敬畏她,恐怕也隻是想從自己這兒得到好處。


    他們,都是戴著麵具在跟自己交往啊……


    過往的那一幕幕,此刻如閃電般在她心頭浮現,她便忽然發現,就算是那些“情真意切”的交談,那些說話的人,說不定在心裏,還覺得和皇朝的公主小心翼翼地說話,是一種表演,是一個句句驚心的苦事險事。


    一次偶然的生病,便讓塗山公主,有了前所未有的明悟。


    即使宮苑萬畝、宮廷萬人,又如何?自己還是覺得如此的孤單。


    對,她身為塗山公主,七十二妖族諸侯國的共主,便如神靈般俯視眾生,於雲端的頂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但她還是覺得孤單。


    這種孤寂的感覺,如同雨林的藤蔓,在一場大雨後瘋長,瞬間彌漫了整個心田。


    她不受自控地一聲驚叫,然後不管不顧,伸出手去,死死地抓住床前少年的手掌,再也不肯放開。


    第58章 鎮妖穀疑雲


    看到她的異狀,張狂雲還以為是之前的出生入死,把這樣一個女孩兒家給驚嚇到了。


    “都是因為我……”


    他很自責,便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不僅沒有甩開師妹的手,還探身向前,將有些瑟瑟發抖的少女,緊緊地摟在了自己的懷裏。


    這樣的動作,親密,親昵,但被張狂雲做來,卻絲毫不帶情欲。


    他隻是在單純地關切撫慰而已。


    而天狐公主,剛被摟到少年胸懷時,還身子一僵;但很快她就體察出張狂雲的用意,便眼圈一紅,絲毫不掙紮,乖乖地依偎在他的胸前。


    這一刻,春風滿懷。


    一切陰霾,都退散。


    被摟在懷中的尊貴少女甚至希望,這一刻能成為永恆,就讓她這樣柔弱可憐地倚靠在少年的胸前,讓這縷既悸動、又溫馨的感覺,一直保持到天荒地老,永遠永遠……


    “白姐姐好一點了嗎?”翠姑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張狂雲忽然動如脫兔,閃電般將白冰嵐放倒在枕頭上,又閃電般躥到一旁,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好。


    當翠姑推門而入時,便看到一本正經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和躺在被窩中一臉茫然的少女。


    “翠姑,你先幫忙照看一下;我去整理那些山茱萸、生龍骨和白術,給你白姐姐熬止汗的湯藥。”說著話,他便逃一般跑出門去。


    “恩公哥哥真細心,”翠姑感歎著坐下來,“這麽好的男人,到哪兒去找?我們白澤湖這邊的男人,全都是大大咧咧、懶懶散散,家務隻會推給女人做,哪像恩公哥哥這麽溫柔體貼呢?”


    “哎,真可惡!他怎麽就不接受我以身相許的報恩呢?”


    翠姑惆悵感慨,白冰嵐卻好像什麽都沒聽到,隻是側著臉,枕在草籽枕頭上,目送著少年消失在門後的身影。


    剛才溫馨的感覺,猶然縈繞心頭,她沉浸其中,不忍有任何事情來破壞。


    不過過了一會兒,她卻忽然清醒過來。


    “哎呀,為什麽會這樣?竟然把我扔在一旁,倒好像是我占了天大便宜似的?”


    “不應該是我先滿懷嬌羞,將你推拒一旁,再言辭責怪嗎?怎麽反倒被你搶先?哼!”


    她氣鼓鼓地把頭往裏麵一轉,這樣突然的動作,倒把翠姑弄得一愣。


    “白姐姐這是怎麽了……怎麽好像突然生氣了?不過好像動作挺麻利,這麽說病快好了嗎?唉,恩公哥哥真厲害,怎麽就不接受小妹‘以身相許’報恩呢?”


    這麽想著,最後她自己也笑了起來。


    “我這哪是報恩啊,分明是占恩公哥哥的便宜呢。”


    聽到她沒來由地咯咯笑起來,白冰嵐又轉過臉來,奇怪地看著她。


    看著翠姑,迴想起她剛才說的話,白冰嵐的心裏,漸漸泛起了漣漪……


    等張狂雲把止汗的藥湯拿來,白冰嵐已經能自己坐起來,接過青瓷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來。


    喝到一半時,她瞅了少年一眼,見他正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便心裏一暖。


    她想:“哼,算你好心,本公主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你啦。”


    不僅原諒,她忽然想到一事,便遞迴湯碗,肅容說道:“師兄,你前日不是說,在麗川城外那場惡戰後,幽靈客逃散時,你偶然一瞥,好像看到什麽異常的東西,若是能想通,就可能破解什麽大秘密、大陰謀嗎?”


    “是啊,不過師妹,你怎麽突然說起這個?”張狂雲訝然道。


    “因為這個對你很重要啊。”白冰嵐道,“你這麽費心地幫我熬藥治病,我怎麽也得報答你吧。”


    聽得報答二字,張狂雲下意識地轉臉看看翠姑,然後便臉一紅。


    “師兄!”白冰嵐嗔怪道,“你在胡想什麽呢?人家是真的想幫你的忙呀!”


    “啊?我沒想什麽啊。”張狂雲慌忙掩飾道。


    “翠姑,”停了停,他好像想到什麽,便轉臉對翠姑道,“我們要說些師門的事情,事關重大,怕被別人聽著,你能不能幫個忙,到外麵幫我們看著,如果有什麽閑雜人等,就給我們咳一聲。”


    “好啊!我這就去,你們慢慢說,說一個上午都不要緊!”想到能幫恩公的忙,翠姑十分開心,風風火火地就推開門跑出去了。


    “師兄啊,你對女孩子,還真有一套。”看著翠姑衝出去的雀躍模樣,白冰嵐有些酸溜溜地說道。


    “啊?這又怎麽了?”張狂雲一臉無辜地道,“我這麽做不對嗎?我們所說之事,兇險萬分;我不希望被心懷叵測的人聽到,也不希望翠姑知道,這樣對她反而不好。如此安排,不正是一舉兩得嗎?”


    “是啊,是啊,一舉兩得。”白冰嵐道,“不說這個了。我是想,那晚你偶然一看,就看到什麽異狀,但怎麽都想不起來是怎麽迴事,我便想了想,在那大戰尾聲之際,你神經緊繃,看到什麽卻想不起來怎麽迴事,是很正常的。我們要做的,便是仔細想想,有哪些情況,能讓你隻瞥了一眼,就覺得很不舒服。”


    “對對!”張狂雲欣喜萬分,搓著手道,“師妹啊,我也是太急了;我怎麽沒想到你說的這法子?萬物皆有理,既然我覺得那一眼異常,那隻要仔細分析,看哪些事情會讓我產生那樣的感覺,不就大致能猜出個方向了?之後再抽絲剝繭,要找到真相,總歸不難。”


    “對!”白冰嵐欣然道,“我就是這個意思。”


    “嗯。那我先仔細想想……對了,我現在想來,當時驚鴻一瞥,我心中可不止是不舒服,而簡直是‘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白冰嵐一愣,“怎麽會這樣?如此嚴重?”


    “就是這麽嚴重。”迎著少女有些懷疑的眼神,張狂雲嚴肅道。


    “那反而好想了。”白冰嵐自信道,“讓你不舒服的事情,可能有很多;但能讓你毛骨悚然的事情,可真不多。”


    “是。那我們好好想想。”張狂雲道。


    “這樣,由我來問你吧。這樣快些。”白冰嵐道。


    “好!這樣更清晰。”張狂雲讚同道。


    “是一個大兇大惡之人?”白冰嵐問道。


    “不是。”張狂雲搖了搖頭,“若是這樣,我不至於到現在都想不起來。”


    “長相極端醜陋?”白冰嵐道。


    “也不是。”張狂雲道,“若隻是那樣,我不會迴想起來,毛骨悚然。”


    “那,是一個意想不到之人?”白冰嵐繼續問道。


    “意想不到之人?”張狂雲一愣,“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本不該出現在那裏的,卻出現在那裏,就是意想不到之人。”白冰嵐耐心地解釋。


    “這……”剛才一直幹脆否定的少年,這一次卻遲疑了。


    “意想不到之人……”他一邊咀嚼著這句話,一邊怔怔地看著少女。


    這時,和煦的陽光正從窗棱中透入,照在白冰嵐的臉上,將她的麵龐映照得如同無瑕的美玉,散發著聖潔的光芒。


    少女這樣明亮陽光中的麵容,忽然勾起了張狂雲某個並不遙遠的迴憶。


    “籠罩著光輝的麗容,似垂露的粉荷,又如煙潤的杏花,更好像傳說中的昆吾美玉一樣——這樣的感覺,不就是當初在杭州街頭,初見冰嵐師妹時的感覺?”


    “杭州街頭、杭州街頭……哈哈!”猛然間張狂雲爆發出一陣大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我那一瞥間看到什麽了!”


    如此興奮激動時,他忍不住探身向前,抓住少女的肩頭,用力地搖了搖!


    “謝謝你,冰嵐!如果不是你,我怎麽都想不到那東西身上去啊!”張狂雲興奮地謝道。


    “嗯……”感受到兩抹香肩上少年手掌傳來的熱烈,白冰嵐臉頰發燙地輕聲迴應。


    “呀,你臉又紅了,還冒出汗珠,是不是又發熱了?”張狂雲目睹少女麵頰,忍不住驚唿道。


    “不是啦。”白冰嵐白了他一眼,嗔怪道,“還不是因為你……”


    “噢!對不起。”張狂雲趕忙縮迴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還是太興奮了,一時有些忘形,還望師妹千萬莫怪。”


    “不怪的。”白冰嵐有些赧然,不過很快便好奇地問道,“師兄,你剛才說知道了,究竟知道了什麽?還有什麽東西能讓你隻看一眼,便毛骨悚然?”


    “師妹,被你剛才說對了,讓我心中不安之事,便是本不該出現在那裏之人,卻出現在那裏。”張狂雲神色凝重地道,“冰嵐,你還記得杭州那個狗妖嗎?”


    “狗妖?”白冰嵐一愣,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你是說那個苟員外?”


    “對!”張狂雲神色凝重道,“我想在終於想起來,那個麵巾脫落的幽靈客,模樣兒明明就是杭州那隻狗妖啊!”


    “啊?!你會不會搞錯了?”白冰嵐驚聲叫起來。


    “不會搞錯。”張狂雲道,“我記性很好。雖則當時兵荒馬亂,那幽靈客麵巾掉下後也很快重新遮上,但我現在記得很清楚,那張臉就是狗妖、苟員外!”


    “為什麽會這樣?”白冰嵐驚奇道。


    “我也很想問為什麽會這樣。”張狂雲沉聲道,“我等玄靈弟子,在外捉妖後,盡皆獻與師門,由師門甄別發落。”


    “手上沾了人命的,自然格殺償命;若是手上未曾沾血的,則發往九嶷山中秘境‘鎮妖穀’,讓他們做苦役恕罪。”


    “勞役之時,還會教他們道經,如果哪一天,他們真正服了教化,痛改前非,也未嚐不可交予官府,作為日後交換戰俘之用。”


    “那這麽說,那狗妖是服了教化,被交換釋放了嗎?”白冰嵐猜道。


    “絕無可能。”張狂雲搖了搖頭道,“你不知道,凡入鎮妖穀中,不滿一年,絕無可能釋放。否則也對不起玄靈弟子下山捉妖的辛苦。”


    “要知道,凡被我宗弟子盯上,都是為非作歹之妖。若是罪責不夠關一年的,咱們都懶得費力去捉。事實上,一般被捉入鎮妖穀的妖孽,不滿三年絕不可能被放出。”


    “那就奇怪了,”白冰嵐俯首沉思,“杭州捉這狗妖,我也在場,當時情景曆曆分明,於今算來,總超不過大半年去。這狗妖有什麽特異之處?竟然這麽快就化身幽靈客,還來麗川城北攻擊我們?啊,我懂了!是他越獄脫逃了吧?”


    “也絕無可能。”張狂雲斬釘截鐵道,“有這麽多兇悍作惡的異類妖族在,那鎮妖穀戒備何等森嚴?可以說穀中鳥雀飛不入,蚊蠅飛不出,就他區區一個狗妖,怎麽可能脫逃?”


    “冰嵐,我現在終於知道,我為什麽當時一看見狗妖,心裏便生出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了。”


    “你是說……穀中有內奸?”白冰嵐遲疑道。


    “聰明。”張狂雲轉過頭,眼神銳利地看著窗外,“如果鎮妖穀中沒有妖族幽靈客的內應,這狗妖絕不可能逃出。所以……哎呀不好!”


    一直侃侃而談分析情由的少年,忽然大叫不好!


    白冰嵐被他嚇了一跳,忙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嗎?”


    “出大事了!”張狂雲臉色蒼白道,“你想想,那狗妖算什麽貨色?你我都見識過。連他都被人暗中放出,可見一定有更多更兇悍的妖邪,從鎮妖穀中脫身了!”


    “很有可能啊。”白冰嵐道,“而且按你剛才所說,鎮妖穀如此守衛森嚴,能做到這一點的奸細內應,就算地位不高,那在玄靈宗中,也該是手握實權之人呢。”


    “正是如此。不行!我得馬上趕迴去。師妹,”張狂雲有些歉然地看著少女,“我知道你病體未愈,但事情緊急,我們要趕緊趕迴九嶷山去。因為那狗妖,也不知他意沒意識到,自己那次麵巾偶然脫落,會不會被人看穿端倪。”


    “若是他足夠警惕,將此事告知了他們組織中強力之人,恐怕玄靈宗中妖族內應之事,便會被毀滅證據,消弭無形了。”


    “你說得對,我不要緊的。”白冰嵐神色泰然,舒展了舒展胳膊,又把腦袋朝少年探了探,“師兄不信可以摸摸我的額頭,我已經不發燒啦。”


    “噢……”張狂雲有些遲疑,但很快便道,“事關重大,師妹抱歉,我就摸了——”


    第59章 孟驚鴻的愛情宣言


    說話間張狂雲探出手去,在少女膚如白玉凝脂的額頭,輕輕地一覆——“果然,已不發熱了。我先出去,你穿好衣裙,收拾收拾,我們這就趕緊上路吧!”


    說罷,他便轉身推門而出了。


    “嘻,摸個額頭,還要一本正經說個‘事關重大’,你們人族啊,就是虛偽。”白冰嵐看著門外暗笑道。


    臨別之際,此間的主人翠姑,依依不舍。


    “恩公哥哥,你怎麽走得這麽急?難道瀾娜姐姐殺過來了嗎?”一邊說時,嬌憨的村姑還跑出籬笆院牆去,很是用心地張望了一番。


    很快她便返身迴來道:“奇怪,並沒來啊。”


    “非是因為她。”張狂雲正色道,“實在是有要事在身,還是早些啟程為好。”


    “有要事……”翠姑水汪汪的眼睛,遊移了幾下,最後停在了白冰嵐的身上。


    病體初愈,絕美的容顏外更添一種嬌怯的風姿,便顯得女孩兒嬌麗無儔。


    於是翠姑便好似恍然大悟,拍手歡笑道:“難怪恩公哥哥這麽焦急,原來已經有了這麽好的姑娘。我死心了,雖然很是難過,但還要替恩公哥哥開心。”


    “哥哥你放心,等你們走了,我也去白泉寨告訴瀾娜姐姐,說恩公哥哥已經有心上人了——”“嚇,虧她還說哥哥總是不答應她,一定是身邊有個狐狸精呢!白姐姐這麽好,分明就是仙女呀。”


    翠姑如同竹筒倒豆般一連串說出這些話,張狂雲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好不容易等她說完,他忙道:“翠姑,你想錯了,白姑娘隻是我的師妹,她不是我的——”剛說到這裏,旁邊那天仙般的少女,卻擠過來,挽住他的胳膊,朝翠姑甜甜地一笑:“翠姑,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恩公哥哥的!”


    張狂雲一時如遭雷擊,忘了有任何反應。


    等別了翠姑,離開白澤村走出去很遠,張狂雲道:“師妹,你怎麽能跟她開這樣的玩笑呢?”


    “師兄,這樣不好嗎?”白冰嵐的眉眼,笑成兩痕彎彎的月牙,“我這麽一說,還跟你表現得很親昵,就可以讓她們死了心啊。幫你永絕後患了,難道不好嗎?”


    “這倒也是。”張狂雲轉念一想道,“如此也好,省得我堂堂玄靈宗仙路堂的有為弟子,搞得每次過白澤湖時都鬼鬼祟祟,就好像做了什麽壞事一樣。”


    “噢,對了,師妹,此番迴九嶷山去,你我都要好好修煉功法,不可再拖延偷懶。”


    “嗯?師兄為什麽忽然說起這個?”白冰嵐有些奇怪。


    “很簡單,若是我二人功法卓絕,何苦麗川城那一戰,如此兇險艱難?”


    “這也就罷了。若是我神功通天,前日在紅鶴城中,竟與塗山狼王宰相覿麵相逢,當時距離不過咫尺;若是道法通天,劍術超群,當時我便一逞匹夫之怒,出劍施術,偷襲那狼王,讓他當場喋血!”


    “就算事後我定被對方亂棍打死、亂刀砍死,也叫這塗山巨梟當場伏誅;從此塗山國朝堂震蕩,官民不安,換得我華夏君民幾年安穩!”


    這番話一說出,白冰嵐的俏靨,忽然變得血色全無。


    “師妹,你怎麽了?”張狂雲奇怪地看著她,“是不是被我的兇狠話兒,給嚇著了?”


    “是、是有點……”白冰嵐以手撫額,勉強說道。


    “那是我的不對。”張狂雲歉然道,“咱們不說這些掃興事了,趕緊啟程迴山吧。”


    “冰嵐,有了狗妖這線索,真是好事,也不枉我多年暗中察看,今日終於有了進展;我一直便懷疑,這九嶷山師門中不簡單,我師父的死,不僅和幽靈客有關,還和師門內奸有關。”


    “這迴若是做得好,不僅可能恩師之仇得報,也順便揪出那奸細,正是一舉兩得!”


    “嗯!這真的太好了。”白冰嵐口中附和,心中也想道:“不錯,揪出幽靈客的奸細,本公主也很有興趣。雖然這幽靈客,出自我族,但行事詭秘,心懷叵測,其存在很不正常。”


    “本公主有一種直覺,這幽靈客的存在,不僅已經禍害了華夏國了,甚至對我朝而言,也不是什麽好事。”


    想到這裏,她又想到剛才張狂雲所提的刺殺狼王之事。


    “唉……”她在心裏幽幽地歎了口氣,“本以為,潛伏道門少年身邊,是一招妙棋;但剛才聽他所說,我心裏,總不太舒服。”


    “若是他所說,並不隻是說說,而真動手了,真的要刺殺那狼王,那我該怎麽辦?我要出手嗎?”


    片刻的遲疑過後,她在心中肯定道:“我肯定要出手的。雖然這人族少年,是個好人,但在家國大義麵前,我肯定要選擇站在狼王一方。”


    “別忘了,他不僅是狼族諸侯國之首,還是我塗山皇朝的宰相呢。張狂雲做其他事情都可以,但是要殺我的重臣,我絕對不肯!”


    心中下定決心,她的心情也仿佛變得舒暢了許多。


    不過,過了一會兒後,她的心中卻猛然一驚:“咦?奇怪,剛才我怎麽總是從家國大義去想問題?為什麽我就沒想到,出手阻止張狂雲動手,是出自私情?”


    原來,張狂雲有所不知的是,不久前在紅鶴城中遭遇的狼王宰相,還一直都對他身邊這位少女萬分傾慕。


    這種傾慕之情,在塗山國中可謂眾所周知。


    而白冰嵐的父王,也對招他為婿,頗為有意。


    畢竟,狼王迷丘烈風年輕有為,智勇出眾,不僅將宰相一職做得有聲有色,那治下的蒼狼國,也是塗山七十二妖國中最強大的國度。


    從任何一方麵看,蒼狼王和塗山公主聯姻,是最完美理想的事。


    而白冰嵐,雖然對這段姻緣,還沒什麽感覺,但潛意識中,也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但現在,她卻對自己剛才沒有第一時間想到私情,感到萬分驚訝,並且還有一絲茫然……


    “張師弟,白師妹,你們在嗎?”讓張狂雲沒想到的是,當他二人迴到白鹿崖,第一個熱情來訪的,卻是那位大師兄孟驚鴻這位玄靈宗中的紅人,就像忘了當初的齟齬和不快,無比熱情地來到白鹿崖上,毫不見外地跟張狂雲和白冰嵐兩人打招唿。


    “今天是什麽仙風,把大師兄給吹來了?冰嵐師妹她不在,去山下采買去了。”伸手不打笑臉人,見孟驚鴻如此熱絡,張狂雲也不好拒之門外,還反而笑臉相迎,熱情答話。


    “她不在啊……噢,什麽風把我吹來?不是什麽仙風啊,是師弟的表現呢。”孟驚鴻袍袖飄飄地站在渡雲亭邊,很有山中高人的風範。


    “堂主師兄過獎了,跟您比,我那點小道行,根本都不敢拿出來說啊。”張狂雲謙遜地笑道。


    “莫謙虛。”孟驚鴻雙目微微眯起,看著少年道,“若不是麗川城外那一場夜戰,我還不知,師弟什麽時候有了這麽一把神異的寶劍,看似竟有火靈之能,那夜晚之中揮舞起來,煞是好看。”


    “孟師兄還是過獎了,”張狂雲臉上保持著和剛才一樣的謙遜笑容道,“那不過是小師弟的一點小聰明吧。用了點障眼法,鋼劍上火焰紛飛,最能唬人,尤其夜晚效果更好。這點小伎倆,在孟師兄的麵前,簡直不值一哂。”


    “是嘛——”孟驚鴻忽然收起了笑容,一臉凝重地盯著少年,仿佛要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來。


    “師兄?”張狂雲依舊一臉憨笑,滿臉的天真無邪。


    “好,很好。”孟驚鴻點了點頭,仿佛自己剛才這個凝視,是對同門小師弟的一點小考驗。


    “張師弟,你要明白,無論你得了神兵,還是秘術,你孟師兄都替你高興,切莫有什麽隔閡。”


    “須知如果我玄靈門人,都能像你一樣,越來越強,那咱玄靈宗門,也會越來越受受天下之人尊敬。”孟驚鴻誠摯地說道。


    “多謝師兄關切!”張狂雲也似乎被他感動,慌忙行禮道謝。


    “是這樣,”孟驚鴻想了想,仿佛隨意提起一樣,“張師弟,上迴麗川城夜戰,師兄我中途暫時後撤,你切莫有什麽誤解,我隻是想引蛇出洞而已。”


    “原來是這樣!”張狂雲仿佛直到這時才恍然大悟,一副解開了心結的模樣。


    他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孟師兄,還別說,如果你不解釋,我還真的心裏有點不舒服。”


    “哈,不用不舒服。我玄靈宗人,應該胸懷坦蕩,有什麽不快的,直接說便好。”孟驚鴻豪爽說道,“師弟,既然心結已解開,那師兄問你一事,你可要如實迴答。”


    “請師兄示下,師弟必定知無不言。”張狂雲誠聲說道。


    “是這樣,你那二師兄到來,我那佯退之計,便不得施行;那夜你身陷敵陣,與敵交戰程度最深、時間最長,師兄便想問你,你有沒有看到什麽異常?”孟驚鴻認真地問道。


    “異常?”張狂雲一愣,低頭想了想便道,“仔細想來,那晚幽靈客仿佛有備而來,若不是二師兄忽然率眾殺出,他們便得手了。”


    “那是自然。”孟驚鴻點點頭道,“除了這個,還有嗎?”


    “還有啊……噢對了!”張狂雲好似忽然想起什麽,叫道,“現在想起來了,那些幽靈客,好似對我特別‘關照’啊。我明明是個小角色,在玄靈宗都排不上號,怎麽好像他們專門追著我打,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借了他們錢不還呢!”


    “哈!”孟驚鴻忍不住哈哈一笑,“師弟,你說得真有趣。不過此事絕非可以笑謔之事。他們下狠手追殺你,也不難想,畢竟是你壞了他們的事。師弟,你真的好好再想想,還有沒有什麽異常?有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這……”聽到這裏,張狂雲心中一動,抬頭看著孟驚鴻,便見他身沐白亮日光,袍袖飄飄,身後是雲山縹緲,臉上也一臉真誠,正是一副專心求教、不恥下問的正直君子模樣。


    出神了一小會兒,他便道:“師兄,我真的想不起來了;就算有,那一晚九死一生,我真的被嚇得不輕,一時也想不起來了。”


    “嗯,師兄明白。”孟驚鴻感慨道,“我像你這麽大時,也不曾遇過這般慘烈殺場。”


    “一時想不起來不要緊,你慢慢想;別怪師兄我囉嗦,實是這幽靈客為禍神州,但又極度狡猾小心,至今沒什麽多少確鑿線索,我便有些心急了。”


    “不敢不敢,”張狂雲連忙說道,“師兄這是急公好義,我怎敢生出絲毫埋怨之心?”


    “不怪師兄就好。對了,狂雲,我還有一事想問你,希望你開誠布公地迴答。”孟驚鴻一臉凝重地問道。


    見他表情比剛才還要鄭重,張狂雲也是麵容一肅,忙道:“師兄盡管問,我自然知無不言,有問必答。”


    “嗯。就是你和那白冰嵐白師妹,有沒有私情啊?”


    “啊?”張狂雲始料未及,張口結舌道,“這、這……師兄你怎麽問起這個?”


    “唉,我也知道,跟你問這個,不夠體麵,失了大師兄、副堂主的身份,不過……我對冰嵐她,實在是情根深種啊!”


    “這……”張狂雲做好了迴答最刁鑽問題的準備,但對這個問題,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師弟,你隨便說就好。我等玄靈宗,也不禁嫁娶,你若與白師妹有情,那我師兄就死了這份心罷了。”孟驚鴻一副胸懷坦蕩的模樣說道。


    “這……師兄,既然你這麽說,我就有什麽說什麽了。”張狂雲仿佛下定決心般說道。


    “就該如此,你快說!”孟驚鴻急切道。


    “我跟她,倒無私情;隻是我並看不出她,對師兄你有任何興趣。”張狂雲直截了當道。


    “好,好!痛快!我就要你這樣有話直說。”


    “對我沒興趣?其實我也看出來了,上迴藏經院之事,師妹對我誤會很深呐!”


    “不過不要緊,我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隻要我對冰嵐動之以情,持續關愛,她終有一日,會改變想法的!”


    孟驚鴻兩眼熠熠放光,在滿山飛動的雲氣之前,發布了自己的愛情宣言。


    第60章 夜探鎮妖穀


    見大師兄如此,張狂雲按照剛才一直秉持的態度,此時應該出言湊趣兩句太對。


    但他口角囁嚅兩下,終究還是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此後兩人,又有一搭沒一搭閑說幾句,孟驚鴻便告辭離去。


    看著他從渡雲亭邊,下崖而去的背影,張狂雲若有所思。


    大概一個多時辰後,白冰嵐窈窕的身影,從白鹿崖下的雲霧中漸漸顯現。


    張狂雲迎上去,把之前孟驚鴻來訪的事情說了說,頓時惹得白冰嵐柳眉倒豎、鳳眼圓睜!


    “孟驚鴻這個虛偽奸賊!竟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敢打本……姑娘的主意!”


    “師妹,你幹嘛這麽生氣?”對她氣憤的程度,張狂雲有些吃驚,“其實,雖然我對他也很不滿,不過呢,你把他追求你,比喻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太過火啦。”


    “怎麽過火?”白冰嵐氣鼓鼓地看著他。


    “他好歹也是咱玄靈宗中,新一代弟子的翹楚人物,已是第一大堂玄宗堂副堂主不說,更重要的是,他還是咱掌門真人最寵愛的弟子,你把他比喻成癩蛤蟆,實在有點過火啦,哈哈。”張狂雲忍俊不禁道。


    “這麽說,是有點道理。那要依你,該怎麽說?”白冰嵐問道。


    “我也不知道。不過如果把他換成我,這說法還差不多,哈。”張狂雲笑道。


    “是嘛……”白冰嵐並沒有笑,卻是若有所思,然後輕輕道,“那倒不一定哦。”


    張狂雲一愣,不敢接話,便道:“不說笑了。剛才我所說孟驚鴻來訪之事,其中有一點,你聽出來沒有?”


    “我……沒聽出來。”白冰嵐眨眨眼睛道。


    “你難道不覺得,他對那晚麗川城夜戰中有無異常之事,格外關心嗎?”張狂雲神色凝重道。


    “對呀!”白冰嵐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其實,聰明的塗山公主,早就想到了,但是卻不想在這個人族少年麵前,顯得自己太聰明。


    “嗯,而且,我們一迴山,他便來拜訪,如果不是心中有事,絕不會如此露痕跡。”張狂雲繼續分析道。


    “對呀!哎呀,狂雲師兄,本來還覺得沒什麽,被你這麽一說,真的好可疑喔!你太厲害了!”白冰嵐一臉崇拜地看著張狂雲。


    “哎呀,別,別,師妹啊,你知不知道,你突然對我這麽吹捧,讓我又想起剛才那句話了。”張狂雲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什麽話?”白冰嵐疑惑道。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啊!哈哈哈!”張狂雲捧腹狂笑道。


    “啊?師兄!你竟然把我比喻成癩蛤蟆!”白冰嵐又羞又惱。


    “有什麽不行?”張狂雲一本正經道,“不過就算你是癩蛤蟆,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那一隻!”


    “師兄……”白冰嵐俏臉飛霞,忍不住以手捂臉,低下頭去。


    如此低頭之時,她心中卻有些詫異地想道:“咦?怎麽最近,我變得越來越小兒女情態了?還是以前那個尊貴威嚴的塗山公主嗎?不行,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不過……”


    “不過這種感覺,還真的挺好呢!為什麽會這樣?哦,我明白了,就算身為公主,我畢竟還是個女人呀……”


    正在心中轉念時,卻聽得少年忽然沉聲道:“冰嵐,那孟驚鴻都這麽急,我們也不能落後了。今晚咱倆就——”“就怎麽?!”少女的心忽然撲通撲通劇烈跳動起來,那臉上的緋紅之色,變得更加明顯了。


    “今晚咱倆就探一探,那九嶷山中的鎮妖穀吧!”


    “嗯,好啊,也該探一探那裏了。”


    此際天下道門,若數得上名號的,都有鎮妖穀這類的設置,隻不過名號各不相同。


    它們有的叫鎮妖穀,有的叫鎖妖塔,有的叫封妖林,也有的叫禁妖峽的,如此林林總總,叫法各不相同。


    雖然名號五花八門,它們的功用卻是相似的。


    道門的弟子下山捉妖,將那些為禍人間的妖物捉來,經審明後,若無人命在身的,基本都囚入類似鎮妖穀這樣的地方,讓他們服苦役恕罪。


    與此同時,教授他們華夏聖賢典籍,力圖去除他們的野蠻兇頑之氣。


    可想而知,囚禁大量兇悍狡猾妖類的地方,必定守衛森嚴,並且有特殊的法陣守衛。


    這類的守衛法陣,類似門禁,特別針對妖族。對被關入其中的妖物而言,類似有些捕魚的魚簍,隻能進,不能出。


    若遇上關押期滿,釋放妖物,想要打開守護法陣時,需有特殊的一種法器,稱為“靈鑰”。


    因為這種門禁和鑰匙的機製,這些法陣也常被對應稱為“鎖妖之門”。


    因為事關重大,這些能打開鎖妖之門的法器靈鑰,往往都掌管在道門中最重要的人物手裏,往往這樣的人,便是掌門。


    當然,要動用掌門手中的靈鑰,往往是需要大規模釋放妖類之時;平時放走一個兩個,總是去麻煩掌門也不合適,於是各門各派中這類的鎖妖之門法陣,往往留個口子,讓各派看守弟子,也能直接釋放少量妖族。


    正因如此,當張狂雲想起來,那晚在麗川城外戰場中,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的狗妖之時,他並沒有去懷疑掌門。


    要做到暗中偷放鎮妖穀中的妖族,理論上玄靈宗中很多人都可以做到,尤其那些鎮妖穀的看守弟子。


    不過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甚至做到細水長流,那就不是一般的弟子能做到的了——這才是張狂雲一旦想起狗妖之事,便覺得驚心動魄的原因。


    玄靈宗的鎮妖穀,坐落於九嶷山“蒼梧九峰”中的簫韶峰。


    簫韶峰在蒼梧九峰中,是一座很特殊的山峰。其山中怪石嵯峨,疊雲聳翠,這些參差聳峙的亂石山崖本身,便環抱形成一個環形的山穀。


    雖然是山穀,因為由紛亂橫斜的亂世山崖圍繞而成,最初當地土人初見山穀時,需從亂石縫隙中穿越,便以為這是石峰石柱後麵隱藏的一個大山洞,便叫成“峒山洞”。


    不過當玄靈宗選擇九嶷山作為道場,選擇鎮妖場所時,深入考察了簫韶峰時,才發現這個當地叫成“峒山洞”的地方,卻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山穀。


    並且,不止是山穀,它的特殊形成方式,導致它的地形還十分險要。


    那些周邊環抱的亂石峰崖,就如同天然的柵欄,把整座山穀圍得密不透風,像極了一個天地造化、鬼斧神工的大監獄。


    自然,這裏變成了“鎮妖穀”的不二之選。甚至為了給這個地方正名,當初的玄靈宗掌門還給這個峒山洞改了名,叫成“洗心穀”。


    不過當洗心穀變成玄靈宗的鎮妖之所,“鎮妖穀”之名逐漸流傳開來,當初那個意味崇高的洗心穀之名,反而漸漸隻見於玄靈宗藏經院的典籍中了。


    這一天晚上,正是月黑風高,張狂雲和白冰嵐兩人,換上了緊湊的黑色衣服,渾身收拾得利利索索,毫無贅物,便趁著黑夜,往那鎮妖穀而去。


    他們從西邊而來,到達簫韶峰鎮妖穀之前,還要經過一座巍峨高聳的山峰,名為“斜岩”。


    斜岩峰和東邊的簫韶峰之間,又有一道山嶺。


    這山嶺並不簡單,嶺南嶺北都有水源,都朝西北流出;那嶺北之水,便為舜源水的源頭,嶺南之水則和舜源水匯合於青口,一起成為瀟水的源頭。


    自古湖南稱為“瀟湘之地”,便來源於瀟水與湘江。


    由此可見,玄靈宗選擇簫韶峰作為鎮妖穀所在地,也是用心良苦,不僅山穀本身環抱險要,外圍又有險峰阻隔,還有兩道水源成為天然的護城河。


    所以今晚張狂雲和白冰嵐的夜探鎮妖穀,不僅要防備那些看守弟子,還要先越過這兩道艱難險阻。


    當他倆終於越過斜岩峰,涉過舜源水,來到鎮妖穀外時,已過了子夜。


    今夜星月無光,天地一片黑暗,隻有前麵鎮妖穀中,傳來幾點昏黃的火光。


    穀外亂石聳峙,若天地徹底黑暗也就罷了,但在穀中映來的微弱火光襯托下,這些亂石峰崖如同山澤的怪獸、深淵的惡魔,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蹲踞,居高臨下地看著穀外那兩個偷偷摸摸的渺小身影,那感覺既陰森恐怖,又壓迫感十足。


    而如此的暗夜,並不寧靜。


    四圍的群山中,時不時傳來夜梟的淒鳴、猿猴的啼唳、野狼的嚎叫,傳到鎮妖穀這一帶時,在山穀亂石中反複迴蕩折射,最後融合成一種詭異無比的聲音,讓人仿佛親耳聽到了九幽煉獄惡鬼的淒厲哭號。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罷了;那鎮妖穀中,偶爾還傳來妖物被鞭打的慘號,和不知什麽妖物做噩夢時的驚叫,摻雜在迴蕩山穀的怪聲之中,讓整個簫韶峰的夜晚都顯得驚心動魄、危機四伏。


    就在這樣詭秘叵測的聲場之中,張狂雲二人悄悄地接近了鎮妖穀,來到一處亂石的縫隙前。


    即使是縫隙,也不可能貿然進入。


    張狂雲先瞑目片刻,靜心感受了一下麵前空氣中無形飛舞的五靈之氣。


    “是火靈,運氣不錯。”


    他將右手舉到眼前,微運靈力,催動那冰魂珠,便見得他手掌之上,開始有白霜凝結。


    轉眼之後,潔白的霜雪便覆蓋了他的整個手掌,並且手掌的周圍也漸漸開始有雪花繚繞飛舞。


    冰雪之力已現,他便將手掌伸向眼前的亂石縫隙——手掌才一探入,那看似空蕩蕩的縫隙裏,頓時閃現烈焰火光,呈虎豹之形,朝他的手掌猛然吞噬!


    不過隻是一瞬間,隨著他手中冰光閃現,這些火焰猛獸瞬間消失無形。


    他便從左到右,緩緩移動手掌,剛才的情景反複出現,最終整個石柱縫中暗藏的火靈陷阱,全部被消除。


    “走。”張狂雲一閃身,輕飄飄地穿過石縫,落在鎮妖穀內的地麵上,那聲音輕得好像一片秋葉落地,基本不可聽聞。


    見他進去,白冰嵐也緊隨其後,如一片流雲,悄無聲息地穿過石柵,進入了鎮妖穀裏。


    本來張狂雲還有點擔心她,一直在石柵內等;見她從容無聲地穿越石柵,張狂雲不僅一顆心落地,還在心裏暗自讚賞一聲:“好身手,好膽魄,我今晚帶她來,算是帶對了。”


    “嗯,我張狂雲這些年來,其他成就沒取得,倒是無意中招攬了這麽一個好苗子。從這麽多天來她的表現來看,若假以時日,她的成就不在孟驚鴻、楚師兄之下啊。”


    心裏轉著這些念頭,他便帶著白冰嵐,十分警惕地朝穀內前行。


    今晚的行動,隻是為了探察端倪,因此張狂雲並沒有太往穀內深入,而隻是隱匿在一個個黑暗的角落中,暗中觀察穀中的一切。


    他發現,這鎮妖穀,至少在表麵上,確實戒備森嚴。


    即使這樣的子夜淩晨,也時不時有巡邏的弟子一隊隊走過。


    再迴想自己剛才進入穀內,也是借助了冰魂珠這樣的異寶之力,才將守衛法陣打開一角,勉強潛入,張狂雲便覺得,這鎮妖穀的防衛並非擺設,要是穀中的妖類想逃跑,也是千難萬難。


    更何況,他們現在的身體狀況,肯定不好。


    即使自己以前沒來過,也多有耳聞,說這鎮妖穀中的苦役十分繁重艱難,不僅消耗體力,那些幫玄靈宗製作符籙的活兒,還十分消耗精魂靈力。


    這種情況下,身心俱疲,十分虛弱,想躲過神完氣足的玄靈弟子,再穿破特別針對妖族的特殊法門,簡直千難萬難,基本沒有可能。


    在他觀察思索之時,身邊的少女,雖然也在認真觀察,但若仔細看,她的眼神卻有些飄忽。


    “這就是人族關押殘害我族的地方?”


    “果然詭秘,殘酷,不亞於人間地獄啊。”


    “是,自潛入人間道門,我也知這些同族,犯下累累罪行,乃是我塗山皇朝的敗類。”


    “但即使是罪犯,隻要他是妖族,便隻該由塗山懲處,現在卻被羈押在華夏山中,接受苦役折磨,這真是我塗山皇朝的恥辱!”


    想到此處,心氣難平,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開始有些顫抖。


    第61章 最大的幸運


    “嗯?”察覺到她的異狀,張狂雲忙伸出手去,輕撫白冰嵐的後背,示意她不必緊張。


    在少年的手掌,輕輕接觸到自己的後背,感受到從他手掌中傳來的那股溫潤熱力,白冰嵐忽然心裏一驚,立即放鬆了身體,舒緩了心神。


    “我這是怎麽了?”她心裏暗自檢討,“別忘了,現在身處敵營,須時刻牢記,你隻是一個人族破落家族的小女子。”


    這麽一想,她便心平氣和,在少年身邊恢複了正常。


    不過,即使這般告誡自己,身處同族受苦受難的囚牢,還是讓她很不自在。


    忍了一陣,她便輕聲對少年道:“師兄,我們也看得差不多了,便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再等等,”黑暗中傳來少年細微的聲音,“我還想再多看看那些巡邏的師兄師姐。”


    “咦?看他們做什麽?”少女一頭霧水。


    “我要記住他們的臉。”少年答道。


    “記住他們的臉幹什麽?”白冰嵐還是不理解。


    “我要看清,看守鎮妖穀的,究竟是哪些人。”少年輕聲迴答。


    “我懂了。”白冰嵐若有所思,似乎有些明白少年的用意了。


    她便隻得耐下心來,陪著少年一起,躲在暗陬中,還時不時換個地方,盡量觀察最多的巡察弟子。


    剛開始,白冰嵐還陪著張狂雲,耐心地觀察,但時間久了,她確實有點堅持不住了。


    畢竟,她對玄靈宗中這些門人弟子,並不感興趣,反正有身邊的少年認真觀察,她看不看,也無所謂。


    於是她便有些出神,漸漸神遊萬裏。


    她開始想象,有一天她會親率塗山大軍,大舉殺到玄靈宗,親手砸爛鎮妖穀周圍的石柱石峰,將穀中受苦受難的同族救出,再在他們歌功頌德的讚美聲中,毫不猶豫地將他們投入塗山國的大獄,那種此起彼伏的感覺,一定很快意吧。


    正想到痛快時,她卻聽少年在耳邊說:“冰嵐,咱們走吧。”


    “咦?怎麽了?這就要走了?”天狐公主還有些意猶未盡。


    “是啊,走吧,因為我已經看到最想看到的了。所以我們走吧。”


    “是嗎?你最想看到的……誰?”白冰嵐還是有點摸不著頭腦。


    “喏,你朝那邊看——”張狂雲努努嘴,朝前方示意了一下。


    “那是……啊,是他啊!”白冰嵐一看,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很精彩。


    “師兄,你說得對,咱們今晚已經看到了最想看到的人,所以,走吧。”


    很快,他們兩人就來到了最初打開的那個豁口。


    張狂雲先過去了,並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轉過身來,等白冰嵐也過來,再將之前的火靈守護法陣補上。


    本來以為,白冰嵐也能輕而易舉地過來,沒想到,她剛舉步到石柵縫隙間,往前一探,卻好似被一堵無形的氣牆給堵住,還激發起一溜火光。


    “怎麽迴事?!”張狂雲見狀一驚。


    正待上前幫忙時,卻見那少女一閃身,已如穿花蛺蝶般穿過石柵,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嚇我一跳。”張狂雲籲了一口氣,忙上前施展靈術,按照來時了解的火靈法陣機理,將自己剛破出的漏洞補上。


    這時,站在他身後,看著他忙活的少女,卻在心中傲然一笑:“嗬!這等自大的人族,還以為有什麽巧妙靈陣,能擋得住所有妖族!卻不知我等天狐妖族,上古乃和神族平起平坐,這區區世間能有什麽靈陣能困得住我?”


    正自傲想時,身邊那少年卻一下子撲過來,雙手環抱,一把把她圈住,瞬息間拉拽到一旁!


    環繞緊箍的手臂,此時所起的效果,不亞於一個靈陣。


    不過驕傲的天狐公主想要掙脫前,卻下意識地想道:“張狂雲他不是那樣的人,他突然施暴會不會有什麽苦衷?我要不要先問問他?”


    正要開口,她卻感覺到一股熱氣掩向嘴唇,摟住背的那隻手掩住了她的嘴。


    “噤聲!”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人過來了。”


    “有人過來了啊……”白冰嵐沒有來由地鬆了一大口氣。


    當他倆萬分小心地迴到石城峰白鹿崖時,東方已經大亮,正是霞光漫天。


    那枚紅通通的太陽,正像一隻朱紅色的喜蛋,在努力地躍出九嶷山東方的萬裏雲海。


    “沒想到,夜探鎮妖穀,卻讓我倆趕上了東方日出。你看,多美麗的景象啊!”少年的心情極好,指著東邊的朝陽,喜笑顏開。


    “是很壯觀啊,不過,狂雲,你這麽開心,應該和剛剛的鎮妖穀之行,有關吧?”白冰嵐抿著嘴笑道。


    “當然!”張狂雲斬釘截鐵道,“雖然還沒有確鑿證據,但穀中見到的一切,都符合我去之前的猜想,你說,我怎麽會不開心?”


    說到這裏,他轉過身,麵朝南方那些被霞光染得血紅的蒼茫雲海,大聲說道:“恩師在上,您當年不幸橫死,至今仍無說法,多少年過去,玄靈宗上下幾乎都將您遺忘。”


    “可您老放心,恩師之仇,弟子一日不忘。如今賴您英靈護佑,終於查出一些眉目,可見蒼天有眼,報應不爽!”


    “弟子一定會堅持不懈,順藤摸瓜查下去,讓這報應早日到來,絕不讓您冤屈永沉,也好早日安心轉入輪迴!”


    張狂雲說此話時,肅穆莊嚴,看得一旁的少女既是驚訝,又很感慨。


    誓願已畢,張狂雲轉過身來道:“冰嵐,那鎮妖穀,我還想白天再去一次。”


    “什麽?白天去?多危險。難道昨晚看得還不夠?”白冰嵐很是驚訝。


    “是不夠。我還要看看,那鎮妖穀中的妖物,少了多少。”張狂雲堅定地說道。


    “這倒確實應該看看……不過,你怎麽看得出來?”白冰嵐有些奇怪。


    “我會看得出的,”張狂雲傲然一笑,“你不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注意師門的一切動向,對於鎮妖穀中捉入的妖物數量,有個大概的數字。”


    “還別說師兄吹牛,估計這玄靈宗裏,除了掌管鎮妖穀妖犯名冊的人,就屬我對穀中的情況最了解。”


    “嗯,師兄最厲害的……對了師兄,我現在忽然有了個想法。”


    “什麽想法?”


    “你師父,雖然遭遇不幸,但有你這樣的徒弟,卻是他最大的幸運。”


    到了這一天的晚上,張狂雲獨自一人,再次潛入了鎮妖穀中。


    這次沒讓白冰嵐來,是因為和昨晚不同,這迴張狂雲可不僅僅是暗夜窺探,還要留在鎮妖穀中,一直等到白天,再潛藏在暗處,偷偷觀察穀中的妖物。


    這種情況下,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危險。


    白冰嵐也很了解這一點,當時也沒有多做堅持。


    於是這一天深夜,張狂雲便故技重施,從昨晚潛入的地方,再次破開火靈守護法陣,悄悄地潛入鎮妖穀裏。


    來到穀中,他特地尋找了一番,最後找到一座小土丘頂上,發現那裏有個不起眼的小山洞。


    這處小山洞,十分狹小逼仄,隻容得他一個人大半個身子。但好在洞前有不少藤蔓,利於隱蔽遮擋,隻要不是巡邏弟子特地上來查看,根本不會發現這山頂藤蔓的後麵,還有一雙窺伺的眼睛。


    不僅如此,因為高踞小土丘上,是這鎮妖穀中難得的一個製高點,視野十分開闊,十分有利於觀察。


    找好了藏身之處,現在張狂雲需要的,就是耐心了。


    藏身之時,張狂雲迴想昨夜所見,心中不禁一聲悲歎。


    “鎮妖穀中看守弟子,大多出於玄宗堂,本無可厚非,但他們為首之人,乃孟驚鴻的鐵杆跟班賈少康,這就值得玩味。”


    “難道狗妖之事,真如我所想?”


    “唉,玄靈宗啊玄靈宗,天下第三道門,是我當年夢寐以求的門派,如果真出了這樣的事情,叫人情何以堪。”


    百感交集中,他靜靜等待黎明的到來。


    晨光如期而至。


    穀中景物的陰影,漸漸從長到短,又從短到長。


    在穀中忙碌的妖族,或是巡守的弟子,偶爾也朝這方土丘上看一眼,但也隻看得見一片藤蔓的暗影。


    他們根本想不到,這時那小黑點般的藤蔓暗影背後,竟有一個人,在目不轉睛地凝望。


    張狂雲十分忍耐,就這麽看了一整天。


    當日影逐漸西移,天空高翔的蒼鷹便漸漸消失,代之以無數的蝙蝠,在鎮妖穀的低空神出鬼沒地飛舞。


    雖然心裏已有猜測,但看著落日昏黃的張狂雲,心裏依然十分震驚。


    “他們,真的少了!”


    原來觀察了一整天,他發現,在鎮妖穀中勞作的妖族數目,比他預知的數量,變少了。


    這也就是他了。如果換了任何其他人,根本看不出。


    這麽多年,他一直在暗中留心玄靈宗中的一切,包括這鎮妖穀。


    所以當他看了一整天,也照顧到輪流休息的情況,甚至也考慮到可能因病沒出工的情況,但綜合下來,鎮妖穀中的妖族苦役數目,還是明顯少了。


    雖說一般人乍一看,可能看不出,但鎮妖穀中負責此事的弟子,絕對不應該不知道。


    “這裏麵沒有鬼,才怪了!”張狂雲冷笑一聲,心裏下定決心,“我不管這搗鬼之人,是人是妖,是普通弟子還是位高權重,我都要將他揪出來!就算不為師父報仇,也為了這些年給我遮風避雨、衣食無憂的玄靈宗!”


    心意已定,此地便無須多留。


    不過他還是耐心地等到月移中天、夜色深沉。


    等那些巡邏的看守弟子相比白天稀疏一些,他才瞅了個空子,悄悄地爬出小洞穴,悄無聲息地滑下土丘,朝來時那個石柵縫隙躡足潛蹤而行。


    從解除火靈法陣的縫隙中穿過,迴身補足法陣之時,張狂雲仍在想著心事。


    如此一來,他便沒發現,在不遠處一片亂石陰影裏,正有個巡守弟子,目光驚異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眼見他補完靈陣,終於要走,這弟子終於按耐不住,仗劍朝他直衝過來!


    雖然心神不定,但張狂雲的實戰經驗,已是十分豐富,那劍風才一響起,他頓時警覺。


    “不好!有暗哨!”


    心念一動,他甚至都沒有轉身迴頭,立即迴手一揮,一道尖銳的冰棱閃著寒光,朝那偷襲的看守弟子激射。


    與此同時,他已經足下發力,朝著那劍風響起的相反方向,疾速奔行。


    他這一套動作,做得如同行雲流水,如果那弟子少點應變能力,眨眼間就能從獵手變成獵物。


    但他也不簡單。


    眼見冰棱射來,他並不慌張,沉著冷靜,以最快的速度變了劍招,那柄鋒利的寶劍,從直刺變為橫揮,並且時機也拿捏得極好,寶劍一揮之際,恰好橫掃在冰棱的中段,頓時將它擊成無數的碎片冰屑。


    不過危機倒是解除,他要偷襲的那個潛入者,卻已是足步如風,飛奔到兩三丈外去了。


    “好賊子,想逃跑,哪這麽容易!”暗哨弟子心中發狠,也是發足狂奔,緊緊綴在張狂雲的身後急追下去。


    這位暗哨弟子,能被安排在這個崗位,也是極厲害的角色;到現在為止,他的所有應對,幾乎都很正確,隻除了一點:他還是有些托大了,沒有在第一時間示警。


    他以為憑自己的判斷,覺得被發現的這個潛入者,年紀很小,這樣一來,以他的功力修為,要將他拿下,根本不成問題。


    但隨著他追下去,越追他便越後悔。


    原來他驚奇地發現,這個看似稚嫩的小子,竟是極為狡猾,足下生風狂奔如飛不說,那路線也選得十分老到,總是能利用一路遇到的各種障礙景物作為掩護,好幾次都差點失去了他的蹤跡。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從來沒追得這麽辛苦過。


    剛開始他還比較有信心,但追擊過程中,他變得越來越煎熬。


    終於,在翻山越嶺,越過了西邊的斜岩峰時,他終於失去了那個少年的蹤跡。


    他又驚又怒,還十分不甘願,又將少年最後失去蹤跡的地方,幾乎把每一個可能藏人的灌木叢都檢查了一遍,但還是沒有那個黑衣少年的影子。


    最後,眼見追擊無望,他隻得悻悻然迴到鎮妖穀裏,趕緊去報告鎮妖穀的首領弟子,賈少康。


    第62章 富貴險中求


    他迴去稟報,那逃脫的張狂雲,卻並沒有直接迴去。


    他在周邊的荒野中,又七拐八繞跑了一大圈,確認那暗哨沒有追來,自己也沒留下什麽痕跡,這才趕緊迴到石城峰白鹿崖,蒙頭補覺去。


    再說那暗哨弟子,一迴到鎮妖穀,便立即求見賈少康。


    本來賈少康還有些不高興,覺得這麽晚了還來擾人清夢,簡直混蛋;但當他一聽暗哨弟子稟報之事,原本昏沉的睡意頓時一掃而空!


    “什麽?!竟有人潛入鎮妖穀中?怎麽可能?”他的第一反應,便是不想相信這個事實。


    “真的!賈師兄,我還和那人交了手,一直追到斜岩峰西邊,這才被他甩脫。這人年紀不大,但實在是太狡猾了!”暗哨弟子兀自氣憤難平地說道。


    “敢潛來鎮妖穀的,哪有簡單的人?呃,桂子清,你剛才說什麽?”賈少康不知道想到什麽,立即臉色一變問道。


    “我剛才說什麽?”被他忽然一問,這位叫桂子清的弟子反而有點茫然了。


    “你剛才說,那人年紀不大?”賈少康緊盯著他問道。


    “是啊,他雖然麵蒙黑紗,但看動作舉止,還隻是少年之人,可能連二十都不到吧。”桂子清肯定地說道。


    “很好。”賈少康一聲冷笑,想了想便道,“子清,今晚之事,你還是失責了。不過不要緊,你一向勤謹,我交代的事,你一貫做得很好。今晚之事,我便當它沒發生,你也不要說出去。”


    “多謝賈師兄!”桂子清感激地行禮謝道。


    “嗯,你我師兄弟,何須客氣。不過呢,有個事情你得跟我好好說說。”賈少康道。


    “什麽事?”桂子清不解問道。


    “就是那個少年人的身姿體型,還有怎麽跟你過招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跟我詳細描述一下,越詳細越好。”


    “沒問題!”接下來,桂子清便凝神迴憶,將當時那個黑衣少年人的各種特征,都詳詳細細地說給賈少康聽。


    這當中,賈少康並沒有表示什麽,隻是沉默不語。


    但當送走桂子清後,他卻目露兇光,惡狠狠叫道:“好個不入流的小賊,真是‘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當初藏經院那把火沒把你燒死,今日竟又禍害你家賈道爺!”


    想到這裏,他再也睡不著,匆匆披衣出門,往石樓峰而行。


    深更半夜被他叫醒,孟驚鴻剛開始的反應,也和賈少康被桂子清吵醒的反應一樣。


    不過很快,當他聽到賈少康把事情一說,頓時就把這點不快拋到腦後。


    他先並沒有作聲,隻是來迴踱步。


    踱了幾迴步後,他開聲竟是長歎一聲:“唉!看來那狗妖,還是露了形跡,落在那廝的眼裏了。”


    “是啊,真是可惡!也不知道怎麽迴事,這小子以前不聲不響,沒想到竟是個災星。師兄,你說咱們該怎麽辦?”賈少康眼巴巴地看著他的主心骨。


    “還能怎麽辦?你也說了,他是個災星,那咱們就來消災吧。”孟驚鴻陰惻惻道。


    “您是說,把他殺掉?”賈少康問道。


    “殺掉?那太便宜他了。”孟驚鴻臉上的笑容,變得陰冷狠毒,“我不僅要他死,還要他身敗名裂!”


    “身敗名裂?”賈少康有點不解,“師兄,恕我直言,這小子雖然可惡,但我已想了一遍,他在咱玄靈宗中這麽多年,還真沒落下什麽話柄。”


    “哈!少康啊,你還是太老實。要讓一個人身敗名裂,辦法多的是。就算他本身沒問題,那也可以從他身邊人下手!”孟驚鴻麵容兇狠地說道。


    “身邊人、身邊人……啊,原來是她!”賈少康驚唿道。


    “嗬……”孟驚鴻很滿意這位跟班的一驚一乍。事實上享受自己遠超同齡人的才智優越感,是他一個很大的樂趣。


    “不過,少康啊,要達成此事,還得跟那邊的人,借點東西,這個就要勞煩你了。這東西是……”


    雖然是在自己單獨的院落房屋裏,孟驚鴻說到這東西時,也特地壓低了聲音,就算這時隔牆有耳,也根本聽不清。


    賈少康則一邊聽著,一邊連連點頭。最後他拍著胸脯大表決心:“大師兄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一定把事辦得穩穩妥妥,不出任何紕漏!”


    “很好!不過光不出紕漏還不夠,這次的事情,得快!”孟驚鴻臉色無比凝重,“依我猜想,那小賊還沒拿到確鑿證據,不會那麽快發難。”


    “明白!不過師兄,如果隻是這小賊,咱們自然不怕;但會不會……他背後有人?”賈少康有些心驚膽顫地說道。


    “也有可能,最可能就是那個一直跟我不對付的楚靈風。不過依我看,這次最大可能,還是張狂雲這小子單幹。”孟驚鴻冷靜地分析道,“畢竟上次是他親眼看到狗妖的麵目,又不忿上迴藏經院之事。你想,如果楚靈風參與其中,還會是現在這樣的小仗陣?”


    “不過就算楚靈風知情,又如何?就以張狂雲這小子在鎮妖穀中,走馬觀花看幾眼,沒用的。”


    “何況無論楚靈風還是張狂雲,我很了解,都是自詡智勇之輩,不拿到確鑿證據,是不會罷休的。”


    “他們卻不知,這一迴他們卻想錯了,他們這麽做,最大的後果就是,給了我時間。”


    “我明白了!”賈少康如同吃了顆定心丸,長舒了一口氣。


    轉而他反應過來,連忙諛詞如潮:“呸!就那楚靈風和張狂雲,算什麽人物?咱玄靈宗新一代弟子裏,隻有孟師兄您才是真正的智勇雙全,還特別殺伐果斷呢!”


    “不僅是我,我們很多玄靈宗同門,都覺得師兄你是掌門繼承人的不二人選呢。”


    “咳咳,少康,慎言,慎言。”孟驚鴻嘴上謙遜,但一臉得意的笑容,暴露了他此時真正的心情。


    見他心情愉快,賈少康遲疑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道:“師兄,既然已經有人起疑,那咱們是不是就收手吧?反正咱們的錢,也賺了不少了。”


    “收手?”孟驚鴻一聲冷笑,“賈少康,你好歹也是這一輩玄靈宗的出拔之輩,區區一個末流弟子找茬,咱們這麽大的事就停手?你這幾年的修煉,都修到狗身上去了嗎?”


    對自己這個親信,孟驚鴻說起來毫不留情。


    賈少康被他說得,又羞又怒,但還不敢表露出來,那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十分難看。


    “少康,其實這並不僅僅是錢的問題。”孟驚鴻緩和了語氣道,“現在那小子是在挑戰我的威嚴。此風一開,要是不狠狠迴擊迴去,以後玄靈宗上下,誰還把咱們當迴事?”


    “我懂了,我懂了,”賈少康擦著汗道,“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您放心,我這就去跟那邊聯係,保證不誤您的事。”


    “好,去吧。”孟驚鴻揮了揮手,不再多言。


    目送賈少康匆匆離去,剛才恩威並重的孟驚鴻,臉上卻露出一絲苦笑:“少康啊,這真的不隻是錢的問題……我又何嚐不想像你說的那樣,就此收手?真這麽簡單,倒好啦。”


    低沉了片刻,他便又立即振作起來,臉上的表情轉為陰鷙:“‘富貴險中求’,為了將來有一天我能真正執掌玄靈宗,振興九嶷山道門,和上清宮抗衡,進而取而代之,成為華夏第一宗,現在做點陰損的事情又如何?成王敗寇、逆取順守,前朝的豪傑,這種事做得還少嗎?”


    “張狂雲你也不要怪我,誰教你現在想阻擋我的路?要擋我的路,那對不起,無論你是誰,都得給我去死!”


    “要是能成就我的大事,你也算死得其所。將來每年清明節時,我也會在沒人處,給你燒點紙錢。”


    想到這裏,他的眼神滿是狂熱,臉上現出一片不正常的潮紅:“嘿嘿嘿!我這迴,不僅要讓搗亂的螻蟻身敗名裂,還要把仙路堂那朵帶刺的鮮花摘到手!冰嵐啊冰嵐,你可知道,哥哥已經忍了你很久了!現在也到了你來我身邊的時候了。”


    “冰嵐,你不要急,不用等多久了,你先在那個卑賤小賊的身邊再忍忍吧。”


    “隻要你驚鴻哥哥這次計謀成功,你就很快能在我身邊,和我團圓了。”


    “以後,你也不要跟我擰著來,我叫你怎樣,你就怎樣,這才是陰陽和合之道。”


    這一刻,孟驚鴻狂興勃勃,就好似天地美人,一時全都歸他所有。


    想到得意處,他還爆發出一陣失態的狂笑:“哈哈哈!我真乃天下不世出之人!前後五百年,天降聖人,合該我孟驚鴻生此世間,便是天宮玉帝、三清道祖,派來振興神州道門的聖人!世間花與美人,亦是天賜人間,專為娛我眼目、慰我心腸!”


    此後他也睡去。


    但即使是在夢中,他也是雜念紛繁。


    萬千亂象中,他夢到了自己已經化身一頭野鹿,蹦到白鹿崖上,叼走了那朵玄靈之花……


    按仙路堂在玄靈宗中的地位,常來白鹿崖走動的人,並不多。甚至可以說,也就寥寥那幾個。


    這當中,除了二師兄楚靈風,來得最多的,要數那小師妹洛琳琅了。


    經過上迴藏經院之事,洛琳琅好像明悟了本心,要來跟白冰嵐較勁。


    每次來時,她表麵熱絡,但和白冰嵐的對話,全都是綿裏藏針,暗含機鋒。


    所做的這一切,不外乎是那迴白冰嵐故意地刺激她,而自己又重新認識了張狂雲,想在他麵前表現得最好。


    但這種狀態,最近卻有些轉變。


    比如近幾天,當洛琳琅再來白鹿崖時,卻顯得和白冰嵐開始親近,反而對張狂雲,開始變得禮貌,並保持距離。


    見她這樣的轉變,白鹿崖上這兩人倒沒多想。他們反而挺高興,覺得洛琳琅這樣,才是真正開始恢複了正常。


    但他們卻不知道,洛琳琅如此前後表現迥異,全是大師兄孟驚鴻暗中的功勞。


    人就是這麽奇怪,尤其是女人。


    那一迴孟驚鴻傷得她那麽深,洛琳琅在心裏不知發過幾迴詛咒、幾迴毒誓,但當這個曾經深愛的男人,對她重新溫柔以待,她便以最快的速度淪陷。


    “浪子迴頭金不換。”這一句不知誰說的名言,成了洛琳琅內心最大的憑借。


    “你要跟仙路堂搞好關係。”重迴她身邊的男子溫言勸道,“上一迴,我也不知道怎麽,鬼迷了心竅,弄出藏經院那件事來。現在想來,真的挺對不起仙路堂的。”


    “我是男子,重麵子,便由你出麵,和白冰嵐搞好關係,這樣你良心也安一些。”


    “而那張狂雲,你也跟他友好些。”


    “你可能不知道,仙路堂這兩位,雖然地位不高,但挺有意思,潛力很大,對我將來在玄靈宗中的事業,很有幫助。”


    “至少,現在這兩人,跟我那個清宗堂中的對頭,走得很近,你幫我去籠絡籠絡他們,讓他們在將來的二虎相爭中,至少不至於完全倒向二師兄。”


    孟驚鴻私下說的這番話,不可謂不赤裸,甚至可以說,完全拿不到陽光底下說去。


    但洛琳琅越是聽他講得肆無忌憚,就越覺得心中溫暖。


    “驚鴻他,對我用了真心了。他說這些體己隱私話兒,是把我當成自己人和一家人了。”


    這樣想時,少女的內心就充滿了甜蜜,還有滿滿的責任感。


    “我才不會聽你擺布呢。”雖然心中千肯萬肯,洛琳琅卻還撒著嬌。


    看著她故作矜持的樣子,孟驚鴻隻是笑。


    他一直笑,那溫暖的笑容,宛如春水,將少女暖暖地包圍,快將她的心兒浸透、溶化了……


    當然,雖說心裏已經重新倒向了孟驚鴻,但在白鹿崖上時,偶爾跟張狂雲說話,見他舉止瀟灑,陽光中不乏溫潤的形象,洛琳琅的心裏,還是有些淡淡的惆悵呢。


    於是有時坐在白鹿崖前渡雲亭中時,看著滿山悠然的白雲,她也在想,如果,不是那一晚,風雨交加中,大師兄忽然過來,抱住她求歡,自己推拒不得,一時心軟,被他奪了自己的貞操,那自己和白鹿崖上這個瀟灑陽光的少年啊,說不定還有一定的可能……


    第63章 幻境仙人來


    洛琳琅在白鹿崖串門,賈少康卻忙著請仙。


    作為玄宗堂副堂主的副手,賈少康的私人愛好並不多。


    他除了錢之外,唯一的愛好就是扶乩請仙。


    畢竟是玄靈宗弟子,他的扶乩請仙之術,和市井鄉村那些騙錢神漢的粗糙幻術並不同,他這叫“靈虛幻境”。


    但再怎麽高明,名字再怎麽好聽,這“靈虛幻境”終究還是旁門左道之術。


    有這樣奇怪的愛好,還是因為他老做虧心事,總是心神不寧,需要找個心理安慰。


    尤其近來,自從發現張狂雲夜探鎮妖穀之後,他的“靈虛幻境”召喚得越來越頻繁。


    並且,他越來越不願住在鎮妖穀中,而是經常迴到石樓峰自己的住處。


    這一天晚上,星月朦朧,他本來已經上床,卻輾轉反側,怎麽都難以入眠。


    掙紮了小半個時辰,他終於放棄,披衣起來,又在他這獨門獨戶的小院中,擺下燈燭香案、白沙鐵盤等應用之物。


    虔誠的禱告過後,他便用拂塵蘸著特殊調配的靈水,按照某種神秘的軌跡,開始在空中揮灑。


    隨著靈水的揮舞,小院中開始氤氳繚繞起乳白色的霧氣。


    那鐵盤中的白沙,也仿佛有了靈性,開始隨著靈水的淋灑,自動起伏凝聚,幻化出亭台樓閣、山川河流,並且映射到空中,在那些繚繞雲霧中,開始有同樣的亭台樓閣、山川河流隱現。


    漸漸地,這處小院,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世界。


    就好像,從地上,升到了雲端,看到了傳說中的雲界仙宮,瓊樓玉宇在縹緲仙雲中熠熠放光,仙鶴青鸞在澄淨空明中翩舞飛翔,一切都那麽的晶瑩剔透,不似人間。


    原本淡薄的星月,這時也齊放光明,並且一切星月之輝,齊聚頭頂,仿佛獨為這小小的世界燦爛朗照。


    這時候,賈少康的眼中,充滿了虔誠的光芒。


    他先煉化了靈虛之符,又開始禹步作法,吟唱“靈虛幻境”的請仙咒語:“三清氣滿,五帝清靈;周遊三界,百關通津;諸天齊唱,九土共鳴;行神步氣,遍布乾坤;威靈迅疾,神通太虛;五方仙客,天界神靈;聞忽即至,不得久停……”


    富含魔性的吟唱聲中,繚繞的雲霧加速了飄動,縹緲的瓊樓玉宇變得越發的通明,忽然從那最高處的樓台中,傳來一縷奇妙的神唱歌聲。


    伴隨著飄渺的仙音,一位清麗絕世的仙人,穿著絢爛的霓裳羽衣,果真從那最高的樓台飄然而下,懸浮在賈少康麵前的半空中。


    “這、這……”見到這情形,習慣召喚靈虛幻境的賈少康,卻有些驚得目瞪口呆。


    “奇怪!為什麽往日隻在雲端模糊有仙人麵目,就和那些天界樓台一樣,渺遠不可辨別,怎麽今日仙人竟從雲端飄下,懸在麵前,如此地清晰鮮明?”


    還在他發呆之時,一縷天籟之音,從仙人的檀口中發出:“凡人,你因何事召喚本仙?”


    賈少康如夢初醒,忙結結巴巴迴稟:“仙、仙人在上,弟子也、也不知,為何能請動仙尊大駕……”


    “哦?原來你是胡亂召喚本仙麽?”月貌仙容的天人,語氣中隱含了怒意。


    “不、不敢!”賈少康嚇得連忙跪下來,五體投地地說道,“弟子剛才失言,實在是、實在是……乍見真仙之麵,心魂慌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說到這裏,他忽然靈機一動,心說道:“哎呀!賈少康啊,你怎麽這麽蠢?!好不容易請下了真仙,還在這兒浪費口舌做什麽?甭管怎麽請來的,趕緊趁這個機會,說出自己平生最大的願望吧!”


    主意一定,他說話也變得利索起來:“仙尊啊,其實弟子平生念念不忘,便是妄想有一日,能夠白日飛升,位列三清仙班。但奈何資質愚鈍,苦修這麽多年,依舊沉迷苦海,仍是凡俗一個。既然勞動仙尊履涉凡塵,弟子敢請仙尊,能否助底子一臂之力,飛升太清啊?”


    賈少康說出這番話來,其實自己心裏也沒底。他懷的念頭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就算仙人不幫他飛升,那說不定覺得有些羞愧,隨便給他些法寶金丹之類,也是賺大了啊。


    雖然這麽想,他還是有些希冀,希冀這仙人是仙界的大善人,萬一心一軟,就答應他了啊。


    就在患得患失的熱望中,聽得那仙人終於說話了:“原來你是想掙脫塵網、位列三清啊……其實這也不難。”


    “啊?!”賈少康一瞬間被巨大的幸福感擊中,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還沒等飛升就要換個方向朝地府冥王那兒報到去也。


    緩了緩神,大口唿吸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望著半空的仙人,問道:“弟子沒聽錯吧?仙尊您剛才是說,我若想飛升成仙,也不是不可能?”


    “當然!”仙人傲然道,“有本仙助你一臂之力,升仙這等小事,有何難處?”


    “啊!那、那,快請仙人施展神通,助弟子飛升吧!”賈少康迫不及待地叫道。


    “嗯,沒問題,不過……”仙人有些猶豫。


    “不過什麽?”賈少康的心一下子揪緊了,“是要弟子捐奉財物嗎?不瞞仙尊說,弟子平日積攢下不少金銀,若是飛升需要,仙尊盡可拿去!”


    “咄!區區黃白俗物,豈在真仙眼裏?看來你依然俗骨未銷,難成天仙啊!”仙人生氣地說道。


    “啊?”賈少康差點就哭出來。


    他連忙叫道:“仙尊、仙尊!恕弟子愚鈍,不該提那些俗物!萬望仙尊看在弟子一片愚魯赤誠的份上,再給一次機會吧!”


    “唔……好吧。”仙人稍一凝思便道,“賈少康,其實本仙今日下凡,實在是因為與你祖上,頗有淵源。也罷,也罷,看在你祖宗份上,就再給你一次機會吧。”


    “多謝仙尊!多謝仙尊!有什麽問題,你請先說,弟子……不再搶話!”想起剛才的魯莽,賈少康簡直想抽自己幾個耳光。


    在他誠惶誠恐畢恭畢敬中,那仙人清聲說道:“平地飛升,世人以為千難萬難,其實不然,未能斬斷孽債夙根而已。”


    “賈少康,你隻需將平時所做虧心之事,撿最大的幾件寫下來,要寫得正心誠意,越詳細越確實為好。”


    “待寫成之後,本仙便帶迴九霄清微之宮,生炎洲之火,焚玉林之香,在天帝麵前燒化了,此後你再輔以金丹,必能白日飛升!”


    說到這裏時,仙人一探手,那白玉般的手掌中,忽然就出現一顆泛著金光的朱紅丹丸。


    “這、這真的可以?”賈少康唿吸變得十分急促。


    “自然可以。你還不知道這顆仙丹,叫什麽。”仙人淡然笑道。


    “叫什麽?”


    “它乃‘太上大光明圓滿大乘金丹’,乃本仙清微天宮神通第一品!”


    巨大的幸福感,再次將賈少康包圍:“這是真的!這是真的!”


    要不是上仙在前,他簡直能失態地蹦起來!


    而這時一縷奇異的香氣飄來,氤氤氳氳的,將他繚繞包圍。吸入這縷幽香,他開始變得更加飄飄然,仿佛自己現在已經真的成仙成神,整個身子都漂浮在雲端。


    他的大腦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這麽金貴的機會麵前,他哪還會猶豫?


    而眼前的香案上,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筆墨紙硯。


    那紙箋明光如雪,翰墨幽香撲鼻,筆似銀針倒懸,古拙的硯台中更已是墨水充盈,不知什麽時候墨已經磨好。


    “真是仙人手筆!”讚歎一聲,他立即上前,一時神思飛動,下筆如神,將平生最大的幾件虧心事,既生動又詳實地寫了下來。


    而這幾件虧心事,如同骨鯁在喉,是他經常輾轉難眠的真正緣由。現在寫完,心事一吐為快,賈少康心中塊壘正是一掃而光,果真覺得神清氣爽。


    於是他便更加堅信,自己正遇上萬年難遇的絕妙仙緣。


    心情激蕩之下,他甚至主動尋來印泥,在那幾張玉箋紙上,每一張下方都鄭重其事地按下了自己的手印指紋。


    仙人見狀,仰天笑道:“哈哈,少康子,你果然清心持正!你不知道,隻此一舉,便讓你從原本地仙一級,升為天仙三品!”


    “啊?!哈哈哈!少康子,這個仙名好!我要成仙了,我要成仙了!”賈少康再也忍不住,就在仙人麵前手舞足蹈,蹦躂了起來。


    “你是要成仙了。”仙人嫣然微笑,拂袖一揮,先前那枚金光朱丸,便“不翼而飛”地悠然飛到香案上。


    丹丸落定,鏘然有聲。


    而這聲音,就仿佛是一個信號,一聲響後,那仙人往上一躍,嘩然一聲,已是跳入雲中,消失不見。


    那些煙雲,也仿佛在一瞬間全部消失,小院中重複清明。


    隨之消失的,還有那些筆墨紙硯,包括賈少康剛認真寫作的那四五張玉箋。


    賈少康這時也清醒過來。


    說不出為什麽,他忽然心裏就覺得有些不安。


    他開始滿院子翻尋,但無論他怎麽左翻右尋,確實沒看到任何可疑的奇怪的痕跡。


    “嗯,這確實隻是幻境,一切都不會在這塵俗凡間,留下任何仙人、神物的印跡。”


    剛想到這裏時,他猛然一愣,急急迴頭——卻見所有事物都消失,但仙人留下的那顆丹丸,卻依舊躺在香案上,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著微茫的紅光。


    “啊!我的‘太上大光明圓滿大乘金丹’啊!”


    他立即狂叫著撲過去,想也不想就把金丹扔進口裏。


    他舔了舔,嚼了嚼,便感慨道:“唔……不愧是太上大乘金丹,名列清微天宮神通第一品,這一嚐,還挺甜呢!”


    自那晚靈虛幻境過後,賈少康便總想著成仙之事。


    不過好像自那以後,仙人便再未出現,那金丹好像一時也沒顯現出效果。


    對此他安慰自己道:“仙丹哪能和尋常草藥一樣?見效肯定要慢的。不過現在已經開始有些效果了啊,我現在飯量都變大了一點了呢。”


    心兒在雲端,但生活還在地上。想起草藥一事,他便想起孟驚鴻的囑托:去跟幽靈客,索取他需要的秘藥。


    不管怎麽說,現在他還沒成仙,那在成仙之前,俗世這些事情,還是要做的,否則觸怒了這個狠辣的大師兄,還沒等到自己升天成仙呢,就先去地府閻王那兒報到了。


    因為心懷成仙的希望,現在賈少康做事,比之前謹慎百倍。


    即使隻是留下標記,約幽靈客接頭,他也花樣百出,反複確認沒有人跟蹤後,這才在以前慣留標識的地方,留下請求見麵的暗記。


    很快,幽靈客便用慣有的符文標識,正麵迴應,約定了見麵的時間和地點。


    等到了約定的這一晚,賈少康依然七拐八繞,確認無人發現,這才趕到約定的碰麵地點。


    這是在九嶷山山間荒野中一片小樹林旁。


    等了沒多久,一個穿著黑袍、麵罩黑紗的幽靈客,悄無聲息地從小樹林裏,幽然出現。


    其實剛才賈少康,已經看過了這小樹林,確認沒人,現在接頭的幽靈客忽然從樹林裏冒出來,確實有些奇怪。


    不過對他們神出鬼沒的手段,賈少康已經見怪不怪。


    他根本沒多想,甚至都沒仔細辨別眼前幽靈客胸前黑袍上的徽紋——幽靈客“星軌邪眼”的徽紋,複雜、精美,其實是帶有防偽效果的。


    但賈少康根本不想分辨,因為能和他用約定的暗語標識互相溝通,還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出現,不是幽靈客還是誰?


    所以他上來就跟來人說:“出事了!上次那苟兄弟,在麗川城外麵罩掉落一瞬間,果然被那機靈似鬼的張狂雲小賊給發現了!”


    “哦?為什麽這麽確定?”幽靈客語調幽沉。


    “他來鎮妖穀窺伺,被我發現。”賈少康答道。


    “哦……那他,能用金銀收買麽?”幽靈客問道。


    賈少康低頭想了想,說道:“很難。而且很危險。”


    “嗬,原來玄靈宗中,還有不像你的人啊。”幽靈客忽然語帶嘲諷地說道。


    第64章 香雪紅梅膏


    聽得此言,賈少康有些不快。


    他現在心氣挺高的。


    於是稍微沉默一下,他便道:“沒錯,我愛錢,但為什麽跟你們做這事,你們不最清楚嗎?”


    “我本來在玄靈宗中,混得好好的,後來下水做這些,僅僅是因為錢嗎?不就是因為強了一個師妹,這等區區小事,就被你們抓住把柄,不斷要挾?”


    “這個也就罷了,雖然不是什麽大事,但畢竟是我自己做下的,我認了。”


    “但你們去刺殺我朝一個主戰的將軍,還把現場做得像我做的,你說我能不聽你們的話嗎?否則你們就要把那什麽狗屁‘證據’交給衙門——現在你倒來嘲笑我了?天理何在!”


    “不要生氣,不要生氣。”那幽靈客笑了起來,“你今天怎麽了?以前可不這麽多話。我剛才可隻說了一句話啊,你就洋洋灑灑說這麽多。你這是怎麽了?”


    “哼!”賈少康冷哼一聲,傲然不答。


    他心說:“你們這等低劣妖族,不想跟你們多廢話。難道要告訴你,道爺就快飛升成仙了嗎?”


    “啊,對了,等我真正成仙,我就要運仙人大神通,弄清楚當初是誰陷害我的,一定要降下天雷,將他打成齏粉!”


    心中轉著兇惡念頭,卻聽對麵幽靈客道:“你今日約我來,除了告知此事,還有何事?是不是已經想好,怎麽對付那看穿之人了?”


    “正是!”賈少康收迴心神,鄭重說道,“孟師兄他已想好萬全之策,隻是還需貴教惠贈一樣秘藥。”


    “哦?何等秘藥?”


    “便是你們曾提及,你們幽靈客有一種秘藥,能讓人服下去,無論他是何種族,都能當場顯露妖形。”


    “哦?你們消息倒靈通。”幽靈客有些驚奇。


    “當然。”賈少康傲然一笑,“貴教做的一些事,我們都看在眼裏。那幾件誣陷我國要員為妖族的冤案,不要跟我說,不是你們做的。”


    “哈哈,不錯!”幽靈客仰天長笑道,“有你們這樣有心的合作夥伴,我們就放心了。哎呀——”就好似因為仰天大笑動作過大,幽靈客臉上罩著的麵紗,忽然悠悠滑落。


    “哎,咱的麵罩,也掉了。”幽靈客不慌不忙地說道。


    “那不要緊,又不像上迴,有外人。”賈少康不以為意地說著,隨便抬眼一看,便看到那幽靈客,滑落麵紗曾遮掩的麵容。


    這一看,賈少康猛地一驚,那顆心立即“砰砰砰”地劇烈跳動起來!


    就在賈少康跟幽靈客接頭的第三天上午,小師妹洛琳琅又來到白鹿崖,找白冰嵐閑聊。


    通過這些天來的交往,洛琳琅發現,這位比自己晚入門的師妹,為人還真不錯,性格善良不說,對張狂雲的感情,也很真摯。


    如果不是這樣,怎麽會每次聊天時,白冰嵐總是把話題引向張狂雲,而很少聊她自己呢?


    這不,今天上午上得白鹿崖來,在渡雲亭中坐下才說了沒幾句,甚至自己都沒來得及說明來意,白冰嵐就又跟她說起,張狂雲和她一起去塗山國的那些曆險。


    顯然白冰嵐是投入真感情的,將那迴的曆險,描述得驚心動魄,甚至以“三難”來總結:


    “一是張師兄他,為了奔牛寨的所有妖族生靈,扭轉了一直以來敵視一切妖族的執念,於他而言這是第一難;”


    “為了破那丹天火雲懾妖陣,師兄他在奔牛寨前挺身而出,不惜在眾目睽睽下暴露自己的敵族身份,這是第二難;”


    “麵對漫天詰難,他又頂住壓力,許諾三日之期,這是第三難;”


    “後麵張師兄他又巧施計策,說明他並不是徒逞匹夫之勇,還富有計謀。麗川城那場硬碰硬的血戰,更證明師兄他願意為了胸中正義,麵對任何兇險劫難!”


    清亮的天光中,少女侃侃而談,充滿感情,讓洛琳琅聽得也是心旌搖動,心馳神往。


    而誇讚之時,少女越發顯得容光煥發,格外靚麗,看得洛琳琅既是驚豔,又是感慨。


    不過這時她哪裏知道,眼前好似飽含感情的少女,心裏竟是十分尷尬:“哎!這洛琳琅,總是問東問西,熱心打聽我的來曆,卻不知道,這是我最不能提及之事。”


    “我也隻能把話題把那小子身上引了,可憐說了好幾迴了,我都快找不到他身上能說的東西了,幸好又把麗川城那迴的事情拿出來,重新總結了個‘三難’,又對付過去了。僥幸,僥幸,嘻嘻!”


    洛琳琅哪知道她心裏這些彎彎繞?想著剛才白冰嵐說的那“三難”,洛琳琅這會兒的心底,卻滿是後悔之情:“唉,張狂雲,張師兄,多好的一個雙修道侶對象啊……我當初怎麽就豬油蒙了心,看走了眼?還對他棄之如敝履!”


    “這也就罷了,為啥我還鬼迷心竅,去幫著那人,捉弄陷害他?”


    想到那人,她心中更是歎息:“唉,自己這身子,已經交給那人了,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麽用呢?再是幡然醒悟,狂雲師兄也是別人的了。隻望孟郎,以後莫辜負自己——”“其實,好像他現在還挺不錯的呢,不僅對我殷勤有加,昨晚還特地拿了那個‘香雪紅梅膏’來,說對女子有奇效,能滋陰養顏。”


    “這也就罷了,他還很貼心,特地拿了一罐香雪紅梅膏,讓我轉贈給冰嵐妹妹,以增厚我倆之間的姐妹感情。”


    “這樣細心,真的讓人既驚訝、又感動呢……”


    “哎,這樣的日子,真的很好呀,既有鴛侶,又有妙友,一起在這秀水靈山的九嶷安心修道,所謂的神仙歲月,也不過如此吧……”


    “噢,不對,神仙歲月還不如自己這個呢。神仙們高高在上,清冷孤寂,高處不勝寒,哪及得自己這樣,整天被情意包圍?”


    想到這裏,她的臉上,心裏湧起一陣快樂,便忙對眼前少女道:“冰嵐妹妹,今日師姐來,其實有件好東西,要送給你!”


    “什麽好東西呀?”白冰嵐好奇地問道。


    “你猜猜?”洛琳琅逗她道。


    “胭脂?”


    “不對。”


    “手飾?”


    “不對。”


    “閑書?”


    “不對。”


    “寶劍?”


    “也不對。”


    “哎呀,我的好師姐啊,你就說吧,到底是什麽?”白冰嵐有點著急了。


    “是這個——”說著話,洛琳琅就拿出一隻精美的白瓷罐,遞給白冰嵐。


    “這是什麽?”白冰嵐接過來,顛來倒去地看了看,有些疑惑地問道,“洛姐姐你是要送我一隻白瓷罐嗎?看起來挺不錯呀,還繪著山水人物呢。”


    “哎,我的好師妹啊,你的要求還真低!”洛琳琅笑道,“早知道這樣,我這白瓷罐裏,就不裝好東西了。”


    “有好東西啊!”張狂雲清亮的聲音忽然響起,“是吃的嗎?是的話趕緊分我一點吧!”


    說話間他已經湊過來,伸手就要從白冰嵐手裏拿那隻白瓷罐。


    洛琳琅見狀,連忙上前用身子擋道:“狂雲啊,你還真是憊懶,虧得冰嵐妹妹整天說你好話,你卻要搶她的東西吃!”


    “哈,不能嗎?”張狂雲戲謔道,“琳琅啊,你可別忘了,我可是她的師兄呢,也是現在仙路堂的主人,她得了吃食,我不該抽成嗎?”


    “哎,師兄,你還真是能說——不過等你聽完我的話,讓你吃你都不吃了。”洛琳琅掩口吃吃笑道。


    “是嘛,難道這裏麵有毒?”張狂雲表情誇張地說道。


    “對你來說,說成‘有毒’,雖然誇張點,也差不多啦,”洛琳琅笑道,“這是‘香雪紅梅膏’,專門給女孩兒家吃的,調和了溫熱泉水一起喝,真的能滋陰養顏,體靜心恬,有無窮的好處呢。”


    “不過若是師兄你吃了,也能養顏,卻是會變得女裏女氣,不用幾迴,就連胡子也不長了。”


    “是嘛……”張狂雲下意識地抹了抹下巴那兒的一抹絨毛,“不長胡子啊……那也好啊,省得以後我要費神刮它,省事。”


    “這麽說,狂雲你是想吃了?”洛琳琅看著少年似笑非笑地說道。


    “不了!”少年忽然一臉莊嚴道,“我突然想起來,我是冰嵐小師妹的師兄啊,怎麽能跟她搶吃的呢?簡直有違我對她的一片愛護之心呀。冰嵐,你吃吧,我還有一份經文要抄寫,先迴屋去了。”


    話音未落,他已是一溜煙跑開了。


    見他如此,二女不由得相視而笑——兩人都是絕色麗姝,這樣一起笑起來,就猶如瓊花對了玉蕊,豔光四射,霎時間照亮了整座白鹿崖。


    不過,飛奔迴屋的少年,就在快進屋時,忽然停住身形,朝這邊喊道:“琳琅,這什麽香雪紅梅膏,是你送給冰嵐,還是別人要你轉送的啊?”


    “是我親手釀成,送給冰嵐妹妹的。”洛琳琅毫不遲疑地答道。


    “噢,師妹還真厲害呢,以後你要多來白鹿崖走動走動啊,最好啥時候調製出增長陽剛英氣的靈藥,也給我來幾十罐啊!”


    “嘻!師兄,你真會說笑;你以為這些靈藥,這麽輕易得來?還幾十罐呢。”


    “就拿這香雪紅梅膏來說,我費了那麽大神,光搜集十幾種藥草靈果,就花了好長時間呢。”


    “哈,琳琅師妹,我逗你呢。不過冰嵐,聽琳琅這麽一說,這香膏很珍貴呢,你要珍惜著吃啊。我迴屋抄經去了。”說完這句話,張狂雲也就迴屋去了,不再出聲。


    “妹妹,剛才張師兄那話,對也不對。”洛琳琅轉身朝少女認真說道,“這香膏,珍貴是珍貴,可不能因為珍惜而慢慢吃。因為其藥性,要吃個新鮮呢,你今日就找時間吃掉吧,若是隔了夜,那靈性就流失不少啦。”


    “真的嗎?”白冰嵐一臉驚奇,想了想便笑道,“既然這樣,還等什麽呢?我現在就吃了吧。”


    “好啊好啊!你盡快吃吧,”洛琳琅真誠道,“這個真的滋陰養顏,你師姐我親身體驗了呢,就是如此的,你看我的樣子,是不是沒有以前憔悴,挺容光煥發的呢。”


    “呀,還真是呢!”白冰嵐故作驚訝道,“其實今天你一來,我就發現了,還以為你是情愛滋潤的呢!”


    “呸!”洛琳琅俏臉一紅,輕啐一口,嗔怪道,“死丫頭,我送你好禮,你卻開我玩笑,真是好不領情!”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洛琳琅的心裏,卻充滿了甜蜜。


    這時候她更感覺到情郎的好:“孟郎他,還真貼心呢。來前他特地囑咐我說,就說這香雪紅梅膏是我親手製的,便更能增進姐妹情分。你看,果然呢,以前冰嵐師妹還有些故作姿態,現在都能跟我開隻有閨中密友間才開的玩笑了。嗯,孟郎,你真厲害,謝謝你!”


    就在洛琳琅相贈香雪紅梅膏的第二日,這白鹿崖上卻出事了。


    這天清晨,日出東方不久,張狂雲正在渡雲亭中吐氣納息,白冰嵐正在白鹿泉邊洗臉,卻忽然有幾個弟子喧喧鬧鬧地闖上白鹿崖來。


    聽到動靜不同尋常,正在瞑目清心的張狂雲,轉臉睜眼一看,卻見來人的道袍左胸襟上,繡的是玄靈宮的標誌。


    “張狂雲,白冰嵐,掌門真人召你二人,往祖庭玄靈宮一行,本門尊長對你二人,有一事相詢!”


    “這!”張狂雲顯得有點慌張,“各位師兄,掌門老人家他究竟有什麽事啊?這麽早就叫我們去?”


    “什麽事你到那邊就知道了!”為首的玄靈宮弟子很不耐煩,高聲叫道,“快走吧!若是遲了,害得我等被掌門責怪,那這賬我可要記在你的頭上!”


    “好好好,各位師兄稍等,我去叫一下師妹,她還在洗漱呢。”張狂雲轉身便要朝北邊冷泉那裏去。


    “這等事,何須你去做?”為首弟子立即閃身攔住他,然後一轉身,剛才氣勢洶洶的語氣倏然不見,代之以一種溫柔得讓人肉麻、甚至還有些諂媚的語調喚道:“冰嵐師妹,你還在洗漱呀?還要多久呢?不要緊的,你慢慢來,我童文藻師兄可以慢慢等你!”


    第65章 露出了狐狸尾巴


    見他如此,張狂雲很是鬱悶。


    “不用了。”少女脆生生的話語,如同晨露滴落泉潭,清靈無比地傳來,“各位師兄,小妹已經好了,我們這就可以走了。”


    很快,她便快步跑近渡雲亭邊,一副急切想去玄靈宮的樣子。


    見她這樣子,知道一些內情的童文藻,有些不忍。


    他真心想為這個既美貌又可愛的師妹做點什麽,但稍一思忖,便歎息一聲,揮揮手,叫人帶上仙路堂這兩人,往九嶷主峰舜源峰而走。


    等到了玄靈宮中,進了大殿,張狂雲才發現,今日這陣仗極大。


    別說掌門和各宗堂的堂主、副堂主、長老們了,就連那些稍有些身份的玄靈宗弟子,哪怕是新晉弟子中的出挑之人,也都在玄靈大殿中,分列在兩邊,黑壓壓的一片。


    眼角餘光掃處,他正看見小師妹洛琳琅,也站在靠近大門的人群中,一臉驚訝地看著這邊。


    而“量變質變”,也不用人高聲喝叱,光是這麽多人,這麽多目光,許多身份還都比自己高,就這麽黑壓壓的一群看著自己,默不作聲,這本身就如同一座無形有質的大山,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


    張狂雲的心,忍不住跳得快起來。


    等跟著童文藻,來到最前,張狂雲便看清,這大殿最上邊喚作“太虛靈台”的石台上,正站著掌門真人朗蒼子。


    在他下方的寬大石階上,玄靈宗各堂堂主、副堂主,還有不少重要長老,依階而立,分列兩旁。


    張狂雲拿眼一掃,便見玄宗堂正副堂主鬱昊空、孟驚鴻,凡宗堂堂主寧卓然,清宗堂堂主楚靈風,還有玄靈宮的執法長老石破山、凡宗堂的傳功長老石鹿鳴,以及幾個身披長老道袍但叫不出名字的道人,全都肅然站立在掌門的下首石階上。


    見此情景,就算張狂雲膽大包天,也禁不住有些渾身發顫,兩腿發軟。


    這時候他下意識地用眼角餘光掃了掃白冰嵐,卻見身邊這女孩兒,竟是夷然不懼。


    不僅不懼,她還東張西望,看著大殿中垂下的那些符紋布幔,還有些道教塑像,上下打量,一臉的好奇。


    張狂雲見狀,一臉苦笑,心想道:“這丫頭,真是膽大,來到這兒我都有點心虛,她卻跟沒事人一樣,到底該說她勇氣可嘉,還是心大?”


    這麽想時,便聽得那童文藻躬身一禮說道:“稟過掌門師尊、各位長老,弟子童文藻已偕諸位同門,將張狂雲、白冰嵐二人帶到。”


    一聽他說話,張狂雲忙一拉白冰嵐衣袖,然後兩人齊齊向上躬身施禮說道:“弟子張狂雲、白冰嵐,見過掌門真人、各位堂主長老!”


    “張狂雲,”靈台之上,掌門朗蒼子的聲音蒼然響起,“今日本座召你仙路堂二人來,是有人跟本掌門稟報一件重要之事。”


    “敢問掌門,是何事?”張狂雲恭聲問道。


    “是何事,由你輩大師兄來說吧。驚鴻,”朗蒼子看向身邊那位最寵愛最看重的弟子,“究竟何事,你來說吧。”


    “是。”孟驚鴻躬身一禮,然後緩步從容走下靈台石階來。


    “稟師尊、稟各位同門,今日召仙路堂二人前來問話,實是因為我等發現,這仙路堂弟子張狂雲,竟是暗通敵國妖族!”


    孟驚鴻這句話,剛一說出,就像沸騰的油鍋裏投下一塊鹽巴,頓時大殿中站立的人群裏開始交頭接耳,喧嚷起來。


    “不可能!”滿殿的議論聲中,那清宗堂主楚靈風立即走下石階,和孟驚鴻並肩而立,朝上拱手告道,“掌門師尊、各位長老在上,弟子楚靈風鬥膽說一句,張狂雲所作所為,弟子都看在眼裏,絕無通敵可能!”


    鏗鏘說完這句,他扭臉轉向孟驚鴻:“孟師兄!莫非你是見到上迴,張師弟在塗山奔牛寨,救下一寨無辜妖民,便說他通敵麽?”


    “當然不是。”孟驚鴻語氣平靜道,“張狂雲上迴在奔牛寨前,為免無辜生靈塗炭,以一己之力,扭轉局麵,救下奔牛寨民,我也是十分敬佩的。不過今日,我等查出之事,卻和此事無關。”


    “呃?”這一下,楚靈風也驚詫莫名了,即使以他才智,也想不出那個小師弟還有什麽地方,值得被安上私通妖國敵族這樣大罪名的。


    即使驚詫,他也隻是稍一沉吟,便沉聲說道:“孟師兄,既然今日當著掌門師尊和各位長老同門之麵,有什麽話你便當麵說清楚,通敵是很嚴重的罪名,希望你能有理有據。”


    “當然有理有據。”孟驚鴻哂然一笑,似乎對師弟的機鋒毫不在意,“靈風師弟,你看低師兄了。我怎會做那些口說無憑之事?可能你不信,在我聽到這舉報之時,我比你還不敢相信。但幾番詳查之下,卻發現確有此事。”


    “孟、孟師兄?”直到這時,被議論了半天的當事人,才好像剛反應過來,有些怯怯地開口道,“孟師兄您剛才,是說我暗通妖族?這、這怎麽可能?是我聽錯了嗎?”


    “你沒聽錯。”孟驚鴻轉過來,看著他冷冷說道,“是我看錯你了。本以為你根骨不俗,又有上進心,關鍵時候還能挺身而出,秉持道家仁心,救護那些奔牛寨妖民。不過當我知道你可能暗通妖族之事後,恐怕就連奔牛寨義舉,都要重新審視。”


    聽得此言,張狂雲臉色一變,也顧不得太多了,立即抗聲說道,“孟師兄,即使你是我輩楷模,也不能信口雌黃,將暗通敵族這麽大的罪過,安在我張狂雲頭上。我隻是玄靈宗門一個小小弟子,可承受不起這麽大的汙名!”


    “汙名?嘿嘿,是不是冤枉你,一會兒你便知。”孟驚鴻說完這話後,也不看少年,便轉身朝靈台上的朗蒼子躬身一禮,響亮說道:“啟稟師尊,弟子說他暗通妖族,並非冤枉他。弟子已查明,現在他身邊那位白冰嵐,正是妖族!”


    “這!”一聽此言,大殿中所有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那個少女。


    “我?妖族?”目光焦點的少女,卻是一臉茫然,纖纖玉指指著自己的鼻子,茫然說道,“孟師兄,你說的妖族,是我嗎?”


    “別裝了,就是你。”曾經迷戀少女的大師兄,這時候卻毫無憐香惜玉之情,竟是在這大殿之上,衝著白冰嵐厲聲吼道,“妖孽!膽子不小,竟敢潛伏到我玄靈宗來!”


    吼完這句,他又轉向張狂雲,厲聲喝道:“張狂雲,如果不是你配合,她怎麽能這麽順利地潛伏玄靈宗中?此事中你罪責不小!”


    憤怒的吼叫,迴蕩在空闊的大殿中,竟震得角落中擺放的那些鍾罄樂器嗡嗡共鳴。


    “你說什麽?!”張狂雲驚怒交加道,“孟師兄,你怎麽能說白師妹她是妖族呢?她明明是吳越人氏,被我於杭州市井中招攬至仙路堂,這些都經過凡宗堂查勘備案過的。你若不信,自可去詳細追查。”


    “追查?”孟驚鴻冷笑一聲,“等我真去吳越之地察看,這妖物狡詐百變,早就逃走了。”


    聽他說得誅心,張狂雲也怒火中燒,這時即使各位尊長在上,他也怒目圓睜,瞪著孟驚鴻說道:“孟師兄,你這是什麽意思?查也不查,問也不問,就憑你一張嘴,就說白師妹是妖物,我就通敵?”


    “嗬嗬,你急什麽?”見他發怒,孟驚鴻卻反而笑起來,滿帶嘲諷地說道,“你這麽急,莫不是見東窗事發,便高聲大嗓,掩蓋自己心虛?”


    “心虛?孟師兄,我有什麽好心虛的?倒是你,到現在都拿不出證據來,一直說東說西,我人微言輕,倒沒什麽,可掌門師尊和各位長老都在,你白費他們時間,是尊師敬老之道嗎?”


    “哈哈哈!”見他說得無禮,孟驚鴻不僅不生氣,反而仰天大笑道,“哈哈,好一張伶牙利嘴!怪不得那塗山妖國能找上你來做此事,也怪不得你能掩飾一隻妖物身份這麽長時間!”


    “咳咳,”這時石階上,有人說話了,“驚鴻,到底你有什麽實證,快說吧。”


    眾人聞聲看去,正是張狂雲所屬的凡宗堂堂主寧卓然,在石階之上慢條斯理地開口。


    見他開口,孟驚鴻不敢再鬥嘴拖延;本來他還很享受這種占盡先機、吊人胃口的感覺的,但凡宗堂堂主寧卓然說話了,即使自己風頭很勁,也不敢別他的苗頭。


    於是他便也清咳一聲,說道:“諸位恕罪,本來孟某也是想多問兩句,要引得張狂雲這叛徒多說多錯,露出馬腳。既然寧堂主發話,那我便說了——張狂雲,說什麽實證,那我問你,如果我證明白冰嵐是妖族,那這算不算實證?”


    “當然,”張狂雲道,“不僅是實證,還是鐵證。”


    “你這麽說,就好。”孟驚鴻冷笑一聲,朝大殿上下大聲說道:“師尊在上,諸位同門,請大家都看好了——看我如何讓這潛伏妖物現出原形!”


    說話間,他便雙臂一舉,兩隻手掌朝向頭頂空中,颯然射出兩道紅色的靈光。


    這兩道靈光,脫手飛出,直通大殿屋頂,轉而好像又遇到鏡子一樣,轉折反射,並在空中匯聚融合,變成一道巨大的血色光柱,從天而降,直直射向了白冰嵐。


    這時白冰嵐,還一臉茫然,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便已被籠罩在血紅的光柱中,並且隨著一聲雷鳴般的震響,頓時跌倒在地,還好像承受了千斤重壓一般,蜷曲著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而這道帶著禁製之力的光柱,還在這一刹那,變得十分耀眼,讓本來還挺清朗的玄靈宮大殿,周圍都變得黑暗,好像偌大的大殿中,隻有這道紅彤彤的光柱,才是唯一的光明所在。


    正因如此,現在所有人的視野中,仿佛隻剩下這道明亮的血色光柱;而白冰嵐玲瓏窈窕的身軀,被籠罩在巨大的光柱中,跌坐在底部,一時顯得那麽的渺小。


    本就苗條嬌柔的少女,這一來便顯得更加楚楚可憐。


    見此情景,別說張狂雲了,就連許多平素和白冰嵐沒什麽關係的玄靈宗弟子,都心中大起同情愛憐。


    他們恨不得以身相代,並且在心中不住地祈禱,希望千萬要是那孟驚鴻搞錯,這樣美麗可憐的少女,絕對不要是妖族。


    但他們的願望,還是落空了,接下來的事實,十分殘酷——隨著孟驚鴻口中猛然吟唱的神秘音節,那蜷坐在地的少女,先是秀發中冒出了尖尖的耳朵,繼而那身後,竟從她裙子底下,伸出一條毛茸茸的白尾巴來!


    在場所有人,都是捉妖的行家,怎會看不出,那尖耳和白尾,正是狐族的特征?所有人頓時都倒吸一口冷氣,不約而同地“啊呀”一聲驚唿。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大殿上眾人再次交頭接耳,許多人臉上滿是失望之情。


    不過孟驚鴻的那些鐵杆追隨者們,都露出得意的笑容,開始故意驚唿“妖物”、“妖物”,給事態推波助瀾。


    這番喧鬧之中,大家並沒注意到,當白冰嵐生出狐耳狐尾時,那始作俑者孟驚鴻卻是一愣,露出了本不該有的驚訝表情。


    “咦?奇怪……那幽靈客交代秘藥使用要點時,倒是說過,施術引動藥效時,尾巴是有的,但怎麽是狐尾?他說的不該是羊尾嗎?”


    “那狐耳更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不應該是長出兩支對彎的細長羊角嗎?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不過也不管了。隻要起效就行,可能是他們給錯了另一種秘藥呢……嗯,一定就是這樣。”


    想到此處,看著被鎮壓在血紅光柱中的“狐族”少女,孟驚鴻忍不住陰陰一笑,得意地想道:“嘿嘿,也好,正是歪打正著。冰嵐妹妹啊,你可能想不到,還就是上迴奔牛寨前,看到你那一副惟妙惟肖的狐族少女偽裝,才啟發了我,讓我用幽靈秘藥催你生出妖形,誣陷你是潛伏進來的妖族奸細。這一下張狂雲這小王八蛋,就該百口莫辯、身敗名裂了!”


    第66章 欺師滅祖死罪難逃


    想到這裏,孟驚鴻下意識地朝張狂雲看去,正見這少年,如同呆傻,怔怔地看著光柱中現出狐族妖形的女孩兒,眼睛忘了眨,嘴巴忘了合,一副極度震驚的模樣。


    “嘿嘿,小子,叫你得意,叫你固執,叫你一條道走到黑,跟見了血的蒼蠅一樣揪住你孟爺爺的陰私不放!”


    “上迴藏經院前,你命大,有白冰嵐幫你,讓你逃過一劫,但今天你怎麽辦?”


    “現在那白冰嵐,可比你還慘,都現出妖形了!”


    “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麽話說?讓我來猜猜,你在想什麽……”


    “唔,按你這等卑劣品行,顧慮的一定不是冰嵐的安危,而隻想著,冰嵐現出了妖形,那自己就要身敗名裂了,還怎麽邀功請賞?”


    “本來以為找到了鎮妖穀中的破綻,要搞垮搞死大師兄,在掌門麵前邀了功績,既能扶同黨頭目楚靈風上位,又能讓自己也混個五大宗堂的副堂主當當,正是如意算盤打得叮當響。”


    “隻可惜啊,算一算日子,你這美夢才做了兩三天吧?想不到這麽快就形勢急轉之下,這白冰嵐出了問題,還是妖族!”


    “你張狂雲肯定要受牽連,估計要被投入後山紫霞洞,沒個兩年三年出不來吧?”


    “什麽夜探鎮妖穀尋破綻、找茬兒,都成了鏡花水月咯,慘啊,慘啊……”


    “嘿嘿,到時候我還會讓你更慘的!那紫霞洞你也甭想久住,中途隨便出個什麽意外,你就給我去跟閻王爺報到去吧!”


    “不過你也不用太難過。我知道你對冰嵐,一定存心不良,應該早就有了奸情,那你放心,你的冰嵐好妹妹啊,我會幫你照顧的。”


    “並且不是一般的照顧喔,我會將她作為妖物,按例投入鎮妖穀中;不過看在你的麵子上,她苦役什麽的是不用做的,就乖乖給我藏在密室中,任我玩樂吧!”


    “張狂雲,你不是想找出鎮妖穀的貓膩嗎?不錯,這鎮妖穀中,確實有貓膩,我孟驚鴻一手遮天!”


    “你恐怕死也想不到,你心愛的女人也會因為這樣的貓膩,悄無聲息地消失——不過不是賣給幽靈客,而是永遠呆在不見天日的洞穴密室中,隻服侍我一人!”


    “嘿嘿,小臭賊,叫你跟我作對,就讓你在黃泉路上受苦難時,還要戴一頂大大的綠帽子!”


    “嘖嘖,冰嵐這尖耳翹尾的小狐娘模樣,還真是妖媚動人哇。說不得以後這樣的秘藥,要經常討的,等我玩弄她時,就讓她變成這般媚麗妖狐的模樣,真是別有風味,好過癮啊!”


    隻不過片刻之間,這位外表道貌岸然、實則品行不端的孟驚鴻,心裏已是瞬息萬變,轉過了無數淫褻惡毒的念頭。


    他這種人,因為確實根骨佳、會做人,從小到大都被人捧著,想要什麽都能得到,想做什麽都能做成,便在表麵的溫文大氣之下,暗藏了一顆刻薄陰狠的心。


    如果得罪別人,還好說,得罪了孟驚鴻這種人,他一定會想盡辦法,給出百倍的報複和懲罰!


    心中轉著陰狠念頭時,孟驚鴻雖然表麵大義凜然,但難免流露出種種微妙的表情。


    這樣的表情,落在那個被禁錮在血色光柱的女孩兒眼裏,便讓她好似明白了孟驚鴻此刻心中所想的一切。


    天狐公主的這種洞察,並不限於正暗自得意的偽君子。


    穿過血色的光柱,她仿佛將周圍的一切看得更清、聽得更明。


    大殿之上,圍觀之人,無論是輕蔑的眼神,還是奚落的語言,全都映照在她的心裏,清晰無比。


    於是她很生氣。


    “妖族就低人一等?明明妖族才是更高貴、更古老的種族好不好?”


    心裏憤怒,但她一時並沒有什麽表露,隻是透過紅光,如同局外人一樣冷冷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氣氛一時變得很詭異。


    作為風暴中心的張狂雲,這時候也是震驚無比。


    “怎、怎麽會這樣?冰嵐她怎麽現出了狐妖之形?不該這樣啊,真是見了鬼了!”


    本來他還挺有信心,覺得白冰嵐不會有任何問題,但這會兒看到她竟真的現出了妖狐異形,他便真的開始惶惶不安了。


    驚疑不定之際,他忽聽得楚靈風開口朗聲說道:“掌門師尊,各位尊長同門,白姑娘雖然現出妖形,但我相信,張師弟他也是被蒙在鼓裏。”


    “我想這大殿上各位同門,恐怕不止在下一個人知道,這張狂雲張師弟,是最痛恨妖族的。這樣的人,如果不是被蒙蔽,怎麽會與妖族為伍?”


    這種時候,還能聽到他說這樣的話,張狂雲熱淚盈眶,忍不住想哭。


    那孟驚鴻卻不高興了,不客氣道:“楚師弟,你這話就很沒道理了。”


    “別告訴我,你不知‘聽其言,觀其行’的道理?能與妖族朝夕相對,若沒可疑,說得通麽?”


    “好!我就算張狂雲平時多有仇妖言行,但反而暴露出,他急於撇清自己,掩飾自己背叛師門、倒向妖族的事實。”


    “你想想,有哪個正常的玄靈弟子,表露得如此痛恨妖族?就連我也隻是把對妖物的仇恨之心,放在心裏。”


    孟驚鴻這話,說得義正辭嚴,也很合情理,大殿上有些人本來還有些狐疑,但聽了這番話後,心裏的天平,便有些倒向孟驚鴻這一邊了。


    這時他們再看少年,見他有些驚惶,好似被孟驚鴻的正義之言逼得無言以對,便更加相信孟驚鴻了。


    於是這迴不僅是孟驚鴻一黨,就連一些老持沉重、剛才一直沒作聲的中間派,都開始指責張狂雲了。


    一時間大殿上重新開始喧嘩,各種指責話兒如潮湧動,什麽“賊子野心”、“倒行逆施”、“貪戀美色”、“出賣師門”、“背叛國族”,指責的罪名都很嚴重。


    甚至有幾個性急的長老,已經開始毫不留情地高聲喝罵了!


    見此情形,孟驚鴻覺得大事已定。


    他也不再端著了,一臉的得意洋洋,指著張狂雲的鼻子厲聲罵道:“張狂雲你個奸細叛賊!你犯了多少條門規你知道嗎?妄動色念、容留妖類、欺騙同門、背叛母國,無論哪一條都是欺師滅祖的死罪!你對得起師門、對得起國族嗎?這麽多年的聖賢典籍,你都讀到狗身上去了嗎?”


    “你的罪名,已然明晰;至於白冰嵐,既是妖族奸細,自當即刻打入鎮妖穀,容後細細查證,必定查出背後有無更大陰謀!掌門師尊,”他轉身麵向靈台之上,一臉正氣凜然地稟道,“現在事實已經查明,方才如何處置雲雲,都是弟子一時激憤,便僭越說出了。最終如何處置,還請掌門師尊您示下!”


    “嗯,”掌門朗蒼子俯視著他,點點頭,很是痛心地說道,“驚鴻,方才一切,我都看在眼裏。絕沒想到,我玄靈宗中,也出了這樣奸佞孽徒,本座十分痛心。”


    “罷了,驚鴻你方才所言,十分有理,就按你所說,由你去處置這兩人吧。”


    “不過,我玄靈宗稟天下之望,畢竟是清修道門,對同族不宜動用極刑。你便先按那些罪不至死的門規,先處罰了他,然後便將他交予北邊永州太守衙門,跟上官說明罪由,協同他們查清他叛國罪行,最終由他們秋後問斬吧。”


    朗蒼子此言一出,等於判了張狂雲死刑。


    要知道甭說是永州了,整個瀟湘之地都對九嶷山玄靈宗視若神明,所謂交予官衙有司行刑,隻不過是走個過場吧,如此處置,張狂雲是絕無幸免之理了。


    因而靈台下那些與孟驚鴻勾連或交好之人,頓時都喜動神色。


    他們都認為,張狂雲是楚靈風的人,現在他出了這等罪大惡極的醜事,對楚靈風爭奪下一任掌門之位的打擊,簡直太大了!


    事實上楚靈風那一派支持者也這麽想,因此即使他們中很多人,根本都不熟悉張狂雲,這時候一聽他要被處以死刑,個個都麵色灰敗,如喪考妣。


    這種情況下,孟驚鴻的心情快意程度,可想而知!


    若不是場合不對,他簡直要當場蹦起來!


    大喜過望之際,他立即躬身行禮,大聲領命道:“是!弟子定不負師尊所托!”


    “師尊——”這時那楚靈風眼角噙淚,還想出聲替小師弟開解一二,至少要爭取一下,由他來處置這兩人——隻是剛喚了一聲“師尊”,朗蒼子真人便一擺手,冷冷道:“靈風,證據確鑿,你也看到了,無需多言。”


    “是啊,楚師弟,一聽張狂雲要處刑,你這麽急,是不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啊?”孟驚鴻冷笑著說道。


    “你!”楚靈風氣得七竅生煙,對他怒目而視。


    見他兩人劍拔弩張,大殿上那些堂主長老們,與楚靈風交好的,心裏都很急,趕緊出言叫他別衝動。


    那些孟驚鴻一黨的,則開始趁機鼓噪,明槍暗棒地攻擊楚靈風,說他和張狂雲叛族通敵事有關聯,否則幹嘛這麽著急,三番兩次替一個奸細求情?


    對孟驚鴻來說,早已大事已定,這些不過是滔天風波過後的一點餘瀾,根本不放在眼裏。


    這時他傲立大殿之前,又恢複了一貫風采儼然的形象;不過當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大殿上眾人之時,那眼神裏,又多了一點以前沒有的威嚴。


    於是他目光過處,那些一直在他和楚靈風之間搖擺之人,心裏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在掌門繼位者之事上,正式站到孟驚鴻這一邊。


    眾人各懷鬼胎,張狂雲便很無奈地被人遺忘了。


    畢竟在許多人眼裏,今日之事,已經塵埃落定,張狂雲已經是個死人了。


    同樣被遺忘的,還有那個狐耳狐尾的少女。


    她此時依舊被籠罩在那道血色光柱中,蜷坐在地。


    隻是,在幾乎所有人的遺忘忽視之中,這個被禁錮的少女,卻忽然悄悄地站了起來。


    有極少人,看到了這一幕。


    當他們見到少女悠悠然起身的從容姿態,不由得一愣。


    “怎麽迴事?是孟驚鴻的禁錮光柱,失效了嗎?”


    “不對……看她悠然的動作,從容的神態,絕對不正常。”


    在他們驚異之中,白冰嵐清泠泠的聲音,已經響徹大殿。


    直到這時,才有更多的人注意到血色光柱中,這個不尋常的變化——隻見絕色的少女,悠然佇立,沐浴在血色的光輝中,卻似一株淡雅的空穀幽蘭,從容不迫地說道:“孟驚鴻,你說我是妖族,是因為狐耳、狐尾嗎?”


    寒傲如雪、清冷似冰的聲音,傳入到孟驚鴻耳中時,他還一愣:“怎麽迴事?我那幽靈客教授的秘法血光,還沒收功消散,怎麽白冰嵐能說話了?”


    驚愕之下,他立即轉身看向了那少女,卻見絕美的少女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見此情景,孟驚鴻雖然驚訝,但並不慌張。


    他心中冷哼道:“哼,大事已定,你白冰嵐一個弱女子,就算因為秘法血光漸漸弱去,能說話了,又如何?那秘藥引動的變異異形,可還在呢;那些幽靈客可告訴我,這秘藥時效有七八天呢!”


    想到這裏,孟驚鴻便心中安定,麵對白冰嵐的問題,理直氣壯地答道:“當然!既有妖形,便是妖族,這有什麽奇怪嗎?白冰嵐,我勸你不要巧言狡辯,現在老老實實認罪,等押到鎮妖穀中,再好好交代罪行吧!”


    “鎮妖穀?誰說我要去的?”白冰嵐一副驚訝的樣子,“我又不是妖族,為什麽要去那裏?”


    “哈哈!”孟驚鴻不怒反笑,“好個妖族,我還叫你不要巧言狡辯,結果你連花言巧語都不想說了,竟然無視自己身上的狐耳狐尾,直接否認!”


    “狐耳、狐尾啊……這麽說,你覺得我是狐族了?”白冰嵐悠悠道。


    “當然。”孟驚鴻篤定道。


    “好。那你看看,這些又是什麽族——”話音未落,佇立紅光之中的少女身上,忽然間變幻出各種妖族的頭角、耳朵、爪子、尾巴;並且配合著那些角、耳、爪、尾,少女還調皮地笑著,配合做出狼、狐、牛、犬、獅、虎等各種妖族的動作!


    第67章 師兄,事發了


    白冰嵐忽然做出的這番異相,明白無疑地映在大殿中所有人的眼簾中;能有這樣的效果,還要感謝孟驚鴻,正是他那秘法血色光柱,如同起到一盞聚光燈的作用,讓少女的表現,成為整個玄靈宮大殿的視覺焦點。


    毫無疑問,所有人都驚唿出聲,震驚無比!


    “這這、怎麽會這樣?!”孟驚鴻也驚得忍不住脫口驚唿。


    “怎麽不會這樣?虧你還是掌門的首席高徒呢,這點江湖人的幻術都看不出來?”白冰嵐毫不留情地嗤笑道。


    “怎麽會這樣?!”極度震驚下,孟驚鴻的語言都變得十分蒼白。


    連叫了幾聲,他忽然醒悟過來,立即對少女怒目而視:“不會的!一定是你使用妖族邪術,變幻這些模樣,以達到混淆視聽的目的!最開始那狐耳、狐尾可不是假的,大家都看見的!”


    “哎,我說大師兄啊,你還真可愛,嘻嘻!”相比氣急敗壞的大師兄,白冰嵐卻是一臉輕鬆地嘻笑道,“你不知道嗎?剛才隻是逗你玩的,你還真當真了?小妹剛才隻不過想著,你是玄宗堂的副堂主,還是狂雲哥哥的大師兄呢,看你那麽認真,不好拂了你的麵子,小師妹我就配合一下罷了。你看,我把這江湖幻術收了,我身上哪還有狐耳、狐尾啊?”


    說罷,她渾身上下清光一閃,所有妖族異形都消失,血色光柱也消失,聘聘婷婷立在殿中的,還是那個清清爽爽、貌美如花的女子!


    “不可能、不可能!”孟驚鴻失態地連聲大叫,立即雙手急揮,再次激發出血色的光柱,罩向少女。


    隻是,和先前不同,這來自妖族刺客組織幽靈客的秘術,這次激發時,卻絲毫沒有效果;從大殿屋頂轉折射向少女時,少女立在當地,絲毫不動,依舊如同瓊花迎風,根本不受血色光柱的任何影響。


    鮮紅光輝中,還傳來少女不耐煩的話語:“孟驚鴻,你有完沒完?這麽大個人了,還這貪玩?陪你玩了一次就算了,還來?”


    “不會的!不會的!”從雲端跌落塵埃的道門翹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見這次光柱無效,他便收了秘法,然後重新再次激發,萬分希望剛才隻是自己施法失誤,換個手法重新再來過,就能像最初那樣發生作用。


    隻可惜,血色光柱鮮紅依舊,卻對少女沒了半點效用。


    就算他周而複始,還是同樣的效果。


    見他如此鍥而不舍,反複被罩入紅光中的少女,秋水明眸中閃過一絲憤怒,不過很快她又笑靨如花,在圍觀眾人都不耐煩的情況下,她還不停安慰屢試屢敗的孟驚鴻,不停地給他鼓勁加油。


    一場氣勢洶洶、正氣凜然的鋤奸討伐,至此完全成了一場鬧劇。


    剛剛據理力爭的二師兄楚靈風,一下子便鬆了一口氣。


    他實在不願意相信,白冰嵐是妖族,更不願意相信,自己越來越看重的小師弟,竟是一直跟一個妖女混在一起。


    心情欣慰之時,他目光看向張狂雲,卻見他一臉驚詫地看著這一切,好像還沒能理解眼前發生了什麽。


    “咦?”楚靈風心裏一動,“這是怎麽迴事?難道白冰嵐這幻術本事,他並不知情?”


    這時候,那個屢試屢敗的孟驚鴻,在包括師尊在內所有人古怪的目光中,心理壓力越來越大,就快承受不住,要崩潰了。


    但就在此時,他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頓時衝著白冰嵐發狂般大叫道:“不對!你真是妖!否則人族吃了那秘藥,我怎麽可能引動不得?”


    這話一叫出口,眾人麵麵相覷,短時間內還沒怎麽反應過來;但有些心思快的,已經好像想到了些什麽,那看向孟驚鴻的目光裏,已經飽含了驚詫和鄙夷。


    而這時,張狂雲的表情,卻有些古怪。


    他看著理直氣壯的少女,若有所思。


    他們的表現,至少看起來還在正常範圍以內,但這時候有個人的反應,卻超乎尋常的強烈。


    就在那殿下人群之中,靠近大門的妙宗堂小師妹洛琳琅,聽到孟驚鴻這句話後,也不知道心裏想到了什麽,頓時臉色變得煞白!


    這時那白冰嵐,則是以袖掩麵,一副悲戚的樣子說道:“哎,怪不得這些天月事不調,原來是你給我下了邪藥啊……”


    “唉,孟師兄,小妹一直敬你人品好,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啊!”


    “你怎麽能這樣呢?師妹將來若是不孕不育,就找你算賬啊!”


    聽得此言,大師兄又氣又怒,變得更加狂躁;最後他把心一橫,用力咬破了舌尖,噴出一口血霧,用盡平生的功力,手足亂舞,催動那秘藥。


    而此刻玄靈宮大殿中,可是高手眾多;這時已經有許多人,看出他這般施為,確實像在引動某種神秘的藥力。


    見他如此瘋狂,一直沒什麽反應的張狂雲,也急了。


    他生怕陷入癲狂的孟驚鴻,急怒之下傷了白冰嵐。


    他終於一改沉默順從的模樣,大叫道:“好個孟驚鴻,枉我敬你是大師兄;白師妹她已經說破關竅,你竟還不依不饒,真是喪心病狂!”


    都到這份上了,他也撕破臉了,說話毫不留情;話音剛落時,他就想衝過去阻止孟驚鴻。


    不過才剛抬腳,他卻見到白冰嵐不經意間,朝他悄悄地使了個眼色。


    他頓時若有所悟,停住了腳步。


    這時候孟驚鴻,隻要別人不來幹擾,一時倒不計較剛才小師弟的無禮。


    他依舊手舞足蹈,施法越來越起勁,那些血色的光輝也越來越濃。


    “師父!”楚靈風喊了一聲。


    他的意思是,這場鬧劇鬧到現在,掌門師尊應該出來製止了。


    但站立在太虛靈台上的掌門真人朗蒼子,卻是一言不發,冷冷地看著台下發生的一切。


    就在這當兒,忽然間白冰嵐“啊”的一聲,就好像大師兄的施法起到作用一般,隻在轉瞬之間,她便頭生雙角、口呲獠牙、身後飄動狐尾;一旦變幻妖形,她便好似妖性大發,一聲厲叫後,發狂般朝孟驚鴻撲來!


    “好啊!大家快看,她就是妖怪!”一瞬間,孟驚鴻熱淚盈眶,簡直想當場給三清祖師爺上一遍香,感謝他們的保佑之功。


    “秘藥終於起效果了。”一旦奏效,他也變得冷靜,沉穩而陰冷地看著撲過來的白冰嵐。


    而在剛才,他心裏已經有感覺,覺得對麵這美豔非凡的少女,很可能還真就是妖靈。


    於是,在表麵的癲狂之下,他其實憑著本能,一直留有餘力。這會兒冷靜下來,他甚至很快就籌劃了一個非常完美的防禦反擊計謀,就等白冰嵐這妖女上鉤了。


    而現在,和他預想的一樣,別看白冰嵐此時雙手狂舞,足下狂奔,但癲狂之中她的動作已經失控了。


    “一個連自己肢體也沒法控製的妖女,對自己會有什麽威脅?”


    孟驚鴻的嘴角上,已經掛上了嘲諷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等待防守反擊最佳時刻的到來。


    很快白冰嵐就衝到了近前。


    她的動作依舊失控,似強實弱,腳下虛浮。


    孟驚鴻冷笑一聲,便準備在她衝近自己咫尺之地時,一掌拍在她穴位筋脈處,讓她不僅攻擊失效,還能順理成章地衝到自己的懷裏——既製服了美人,又堂而皇之地輕薄,這樣的計劃,簡直太完美。


    一切都想得很好。


    很快,白冰嵐一掌飛來。


    正輕鬆等待的孟驚鴻,忽然間好像覺得,自己的視野中,似乎有一抹奇異的暗光。


    這暗光,無形有質,光色不同於任何一種已知的色彩,隻讓人感覺到無比黑暗、無比沉重,但若想用肉眼去捕捉辨別時,卻好像那裏沒有任何異樣,根本就沒什麽暗光的存在。


    “不好!”


    孟驚鴻就是孟驚鴻,已經迫在眉睫,還能直覺不妙,立即想使盡渾身解數,閃躲避讓——但卻隻是徒勞,那縷帶著詭秘暗光的掌風,瞬間就掃到了他的身上。


    柔弱的手掌,打擊在他身上時,卻是出乎意料的霸道和淩厲,隻聽得“轟”的一聲,孟驚鴻偌大的身軀,瞬間就被打得打橫飛起,在空中飛出去一丈多遠後,才重重地摔落在地。


    他口中立即狂吐鮮血不止!


    這時飛身攻擊的白冰嵐,也幾乎同時落地。


    一旦落地,她剛才身上所有的妖族特征全都消失。


    “啊啊啊——”一聲淒惶的驚唿從她口中發出,白冰嵐一副不敢相信剛才發生一切的樣子,先慌慌張張迴頭看了一眼重傷吐血的孟驚鴻,然後慌張迴身,帶著哭腔撲向張狂雲:“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我怎麽能把他打成這樣子?不可能!不可能!”


    嬌柔的少女,好似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行兇的事實,已受了莫大的刺激,撲倒在少年的懷中後,連叫了幾聲“不可能”,便嚶嚀一聲,徹底暈倒在少年的懷裏!


    憑著本能扶住少女,張狂雲也對剛才的異變,目瞪口呆。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立即衝地上正在掙紮著想要起來的孟驚鴻叫道:“好個孟驚鴻,賊喊捉賊,枉我對你一直敬重,沒想到你卻暗下秘藥,施展邪術,汙蔑無辜師妹是妖!”


    “不過天道循環,你邪術失控,被白師妹打傷,正是天道好還,惡有惡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本來殿上眾人也驚疑不定,但聽張狂雲喊這一嗓子,頓時便豁然開朗,覺得自己已經理解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這時孟驚鴻,已經勉強站起來。


    他畢竟功力深厚,雖然猝不及防下吃了虧,但並不致命。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很快運轉靈力,修複傷處,在張狂雲叫罵之時,他已經沒了大礙。


    雖然這時張狂雲在怒罵,但孟驚鴻心裏想的,卻不是他。


    “好個妖女,真有你的。本來想著,把你弄到鎮妖穀,也隻是囚禁而已,平素狎玩之餘,還會好好待你。沒想到,你竟這般狠毒,剛才那一掌暗算,打得真叫歡實。”


    “好!你不仁,我不義,等把你弄進鎮妖穀去,我要讓你生不如死!除了任我褻玩之外,以後本座想要拉攏人,也拿你當個誘餌和彩頭!”


    都到這個時候了,孟驚鴻還並不慌,還有心轉著最惡毒的念頭。


    不過這也難怪,畢竟大師兄孟驚鴻,在玄靈宗中根基深厚;平時黨羽眾多,連掌門真人也護著他。當然讓他更安心的直接原因,便是他實際還有後手。


    在發動今日這一切之前,他為求萬無一失,已經暗中又布置了幾個證人,要汙蔑白冰嵐就是妖孽——沒人能想到,這個道貌岸然、人望頗高的孟驚鴻,這幾天中已經讓最鐵杆的心腹,去山下北邊的大城永州之中,做下了幾樁血案,留下了能指向張狂雲和白冰嵐的證據。


    想到這裏,他心中更安,便獰笑一聲,朝張狂雲道:“嘿嘿,本來我看在同門之誼上,做事還想留一線,沒想到你竟然反咬一口,誣陷我陷害你們,那就不要怪我了!”


    “你想幹什麽?”張狂雲怒道。


    “幹什麽?很快你就知道——”孟驚鴻轉過頭,高叫道,“賈少康,你上來!”


    “在……”站在人群中的賈少康,遲疑了一下,還是走出人群來。


    “少康,你把這幾日查出來的事情,跟掌門真人和各位尊長同門,都說說吧。”孟驚鴻好整以暇道。


    指令下達,那賈少康卻口角囁嚅,半天都沒蹦出一個字來。


    “賈少康,你在搞什麽?沒聽見我說的話嗎?”孟驚鴻惱怒道。


    “師、師兄,我……”賈少康有些慌張。


    “我什麽我?”孟驚鴻更氣道,“我現在要你說說他!”


    他一指張狂雲:“我要你說說他這些天在山下所犯的罪行!你不是都查到了嗎?”


    “我、我……”賈少康又憋了半天,忽然叫道,“師兄,事發了!”


    “什麽事發了?”孟驚鴻莫名其妙,但感受到殿上殿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向自己,便也有點吃不住勁。


    於是他立即厲聲怒喝:“賈少康!你是不是昏頭了?還是來之前又喝醉酒了?你忘了昨天你跟我的密報了嘛?要是你敢耍弄我,你要知道後果!”


    “我……”麵對孟驚鴻的雷霆之怒,賈少康卻還是嘴角直動,但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第68章 傳說中的仙人跳


    這時候,反而是那個將被指控的對象,仙路堂不起眼的小角色張狂雲,反而微笑起來。


    他對賈少康鼓勵道:“賈師兄,有什麽話,你就說吧。我知道,剛才聽你一聲‘事發了’,再看你這模樣,我想你心裏,一定憋了很多話,想一吐為快吧。那就快說吧!”


    之前孟驚鴻疾言厲色,催了好幾次,賈少康都沒怎麽樣,但這時見張狂雲和顏悅色地一說,他的身軀,卻忽然開始顫抖起來。


    不僅他的身軀開始顫抖,本來緊繃的臉色,也一下子垮了下來。


    “大師兄,真的、真的事發了。”他顫聲說道。


    這時孟驚鴻還沒迴過味來,便按自己的理解,給了賈少康一個默契的眼神,藹聲說道:“事發了?事發了好。你看清了,是不是眼前這個小奸賊事發了?”


    “不是。”聽了孟驚鴻這句話,賈少康卻道,“不是他,是你的事發了!”


    “什麽?!”孟驚鴻的腦袋,“嗡”的一聲,忽然生出一種可怕的預感。


    今天裏,孟驚鴻落空的預感有不少,但這一次的預感,卻成真了——隻聽賈少康高聲道:“掌門師尊在上,諸位尊長同門,今日玄宗堂弟子賈少康,要出首告發副堂主孟驚鴻,於鎮妖穀私賣妖族囚犯事!”


    今日所有的變故,都不如賈少康這句話來的影響大。


    大殿中一片嘩然!


    吵鬧聲之大,連白冰嵐都不好意思再裝暈,隻得醒了。


    而那幾個本來孟驚鴻安插好的親信證人,腳步正在前移,一見這樣子,立即又悄悄地縮了迴去。


    當然所有人中,就屬孟驚鴻的反應最大!


    隻見他跳著腳罵道:“賈少康,你個混蛋!你在說什麽?瘋了嗎?!瞧我不打爛你這張血口噴人的臭嘴!”


    始料未及、心情激蕩之際,掌門高足孟驚鴻什麽高深法術都忘了,隻憑著本能,跳上去就要伸手打賈少康的嘴。


    賈少康立即往後退,張狂雲則挺身而出,擋在他們兩人之間。


    “你想幹什麽?想殺人滅口嗎?”張狂雲義正辭嚴地喝道。


    “殺人滅口?”孟驚鴻一聽火更大,怒吼道,“殺人又怎麽樣?他這奸賊血口噴人,欺師滅祖,我當場格殺還有錯了?”


    “好哇,張狂雲,你擋在這兒什麽意思?哈!我懂了,你和賈少康都是一夥,全都是妖族在玄靈宗的奸細臥底!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將你們兩個全都當場斬殺!”


    說著話,他已抽出劍來,揮劍如風地朝張狂雲劈去。


    對他這招,張狂雲早有防備,瞬間喚出火精劍,往上一格,“當”的一聲已經擋住了孟驚鴻的劍。


    孟驚鴻的佩劍也不是凡品,雙劍相擊,正激起一串耀眼的電光。


    “孟驚鴻啊,你還真沒良心。”防禦之時,張狂雲搖頭冷笑道,“賈少康再怎麽說,也是你的心腹,暗中替你風裏來雨裏去,做了不少髒活,你現在一言不合就要將他殺死。你真的把他當成一條狗了?賈少康!”


    今日一直很克製的少年,這時候卻猛然如雷鳴般地大喝一聲:“賈少康!現在什麽情況,你心裏再清楚不過了;今天這事不了結,你性命保不保得住,你自己心裏最清楚!”


    一句話仿佛白日驚雷,瞬間就讓賈少康一個激靈。


    他立即帶著哭腔叫道:“大師兄,你不要怪我,張狂雲他不是人,他真下死手啊!”


    “什麽?”孟驚鴻一聽,心裏一動,忙停下手中正在揮出的第二劍,好像抓住根救命稻草,“少康,眼前這廝,怎麽迫害你了?快跟師兄說說,我和各位尊長都會替你做主!”


    “大師兄,你想錯了,我是讓你別怪我,我不說出真相的話,他真的能下死手啊!”賈少康哭喪著臉道。


    聽得此言,包括大師兄在內,大殿上眾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這時候賈少康的心裏,卻浮現出幾日前那個情景:自己正跟幽靈客接頭呢,對方麵紗掉下,自己隨意一看,竟發現來人居然是張狂雲!


    這時那玄靈之花白冰嵐,也忽然從旁走出——不知道這女娃,之前藏在哪兒,但現身後卻對他說,已經用“應聲蟲”,輔以秘術,記錄下剛才他所說的一切。


    賈少康一聽,轉身就跑,但很快那兩人,就追上了他。


    他現在還記得當時張狂雲追上他之後的情景——張狂雲十分憤怒,毫不掩飾地告訴他:如果不從,當時就讓他死!


    賈少康也不是一般人物,當時立即就冷笑說:“你不敢!”


    沒想到話音未落,那平時不怎麽起眼的少年,已是一劍飛來,一劍就刺穿了他的左臂!


    事關重大,賈少康也很硬氣,還是說不從。


    結果少年又是一劍,刺穿他右臂!


    繼續不從,肩胛骨中劍,血流如注。


    賈少康慘叫,忍痛怒罵少年:“你真不是人!看不出這麽殘忍!”


    張狂雲隻是冷笑,聲冷如冰地說道:“我殘忍?不跟你廢話,我今天隻要一個結果。”


    看著少年臉上堅定而冷酷的表情,賈少康終於認清了形勢。


    一下子,他就像泄了氣的豬尿泡,徹底屈服。


    結果,剛才如殺人狂魔似的少年,立馬換了麵孔,滿麵和煦春風,一連聲地招唿白冰嵐,拿來珍奇草藥替他療傷止血。


    一邊治療,他還十分溫馨地提醒:“賈少康,我現在,是最希望你活著的人。”


    當時賈少康就好像想到什麽,立即臉色煞白,連聲叫道:“我願意跟你合作,願意知無不言!”


    張狂雲還有些訝異,說他現在這樣子,明顯很真誠,為什麽?


    賈少康便道:“因為那人,隻要有親信暴露,習慣殺人滅口。”


    “是大師兄?”張狂雲隨意地說道。


    賈少康頓時一愣:“你怎麽知道?”


    “我本來不知道,還是你告訴我的。”張狂雲笑道。


    “我告訴你?沒有吧。”賈少康想了一遍,並不覺得自己曾露出口風。


    “真不記得?”張狂雲一臉古怪笑容,“那一晚,仙雲籠罩,你不是跟一個仙人,知無不言,最後還寫下口供、畫了押嗎?”


    “啊?!”這一下,賈少康真的像被晴天霹靂給打中了!


    “你、是你!你是那個仙人!”他狂亂地叫道。


    “我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晚你留下的字據,還有告訴我的那些事,我可都留著、記著了。”張狂雲一臉笑意道。


    “是啊是啊,賈師兄,你還真投入呢。”這時旁邊那少女也笑道,“其實這幻術法子,我族中尊長跟江湖方士學來,到我手裏,也不知管不管用了;沒想到你那麽投入、那麽配合,我都有點受寵若驚呢!”


    “你、你你你——”雖然此時,無論張狂雲,還是白冰嵐,全都是一臉笑容,但看在賈少康眼裏,卻如同惡魔;再想起那晚仙人最後往上一躍,跳入雲中的情景,賈少康脫口叫道:“我被仙人跳了!”


    “哈哈!這算什麽‘仙人跳’?不過師妹,”張狂雲轉向白冰嵐,“這就說明人心要正,不能有貪欲邪念。欲念一生,心魔紛起,他自然更容易中你的幻術了。對了,賈少康,那大師兄做這些事,背後還有沒有人指使?”


    “這我真不知道。”到此時,賈少康已經服服帖帖,聽少年相問,便老老實實道,“鎮妖穀之事,還有些和幽靈客勾結之事,都是大師兄出麵叫我們幹的。就算背後有人,他真的從未顯露。”


    “哦……”賈少康這樣的迴答,也在張狂雲意料之中,但親耳聽到,他還是有點失望。


    “那,我恩師慧明真人,是大師兄指使幽靈客加害的嗎?”他有些緊張地問道。


    “不知道,”賈少康苦笑道,“其實,我在大師兄眼裏,隻不過是一條狗吧。這等重大的事情,就算是他做的,也不會讓我知道。”


    “嗯,這個我讚同。”雖然失望,張狂雲還是點了點頭。


    賈少康還在迴想當日上套情景,卻聽得靈台石階上,有人沉聲說道:“賈少康,究竟怎麽迴事?”


    這個聲音,響亮而沉重,穿透力極強,頓時壓住了大殿中亂糟糟的聲音。


    賈少康聞聲朝上一看,卻見是玄宗堂的堂主鬱昊空,正冷冷地看著自己。


    身為玄靈宗中第一大堂堂主,鬱昊空平時卻十分低調;堂中很多事務,反倒是孟驚鴻經常出麵。


    不過即使低調得好像不存在一樣,但這時仿佛富有魔力的聲音一出,大殿上眾人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這玄宗堂堂主,當年這麽跟隨掌門真人一起,斬妖除魔,在極西極北之地,好生殺了幾個兇名在外的妖魔,這才在天下林立的道門中,打下了玄靈宗的赫赫威名。


    這一下,哪怕再是心癢難熬,許多人也閉了嘴,重新垂手肅立。


    見鬱昊空發話,連剛才躁動囂張的孟驚鴻,也不得不收劍入鞘,臉色難看,不發一言。


    “都是孟驚鴻指使的!”到這時賈少康已經下定了決心,直截了當道,“他仗著這幾年主理鎮妖穀之便,便指使我,讓我跟幽靈客接頭,將他們指定的穀中妖魔,高價賣給他們。”


    “笑話!”鬱昊空喝道,“那鎮妖穀中,看守弟子眾多,又非他一言堂。這等大事,就靠你們兩個,如何這幾年中,絲毫沒走漏風聲?”


    “堂主,您說到這個,弟子也不得不佩服大師兄的才能。”賈少康苦笑道,“短短幾年,他便把鎮妖穀經營得鐵桶一般,並且還不露破綻,看似大部分看守人手,還是原來的人,但是關鍵位置上,比如審查、點數等要害職位,全換上他的人。”


    “再加上幽靈客所贖妖物,貴精不貴多,如果不是有心人留心察看,根本看不出。”


    “更何況,孟驚鴻手尾做得極為幹淨,每交給幽靈客一個妖物,不管多久以後,總會找機會將他報成逃逸或者病亡,便一直都沒被人察覺。”


    “汙蔑!全都是汙蔑!”孟驚鴻跳腳大叫,“賈少康,你個無恥小人,你究竟收了這廝多少好處?要汙蔑我孟某人?”


    “閉嘴!”鬱昊空一聲斷喝,狠狠地瞪了孟驚鴻一眼。


    被堂主一瞪,孟驚鴻一驚,立即低下頭來,不敢再說什麽。


    鬱昊空微微點了點頭,又轉向賈少康:“賈少康,你剛才所言,是否真實,之後一查便知。本堂主現在,倒是很好奇一件事:出於什麽原因,你才幡然醒悟,跳出來指證自己追隨多時的主子?”


    “自然是因為弟子天良未泯,心中仍有一股天地正氣。”賈少康響亮說道。


    這話一說出,本來殿下肅穆站立的眾人,忽然傳出來好幾聲嗤笑聲,不過很快就都拿咳嗽聲掩飾過去。


    “哼!賈少康,這些譏笑,你聽到了嗎?難道還要本堂主再問一遍?”鬱昊空冷笑說道。


    “這……”賈少康一臉為難,吞吞吐吐道,“這是因為,其實是張狂雲張師弟,就是在孟驚鴻之前所言奔牛寨之事中,與一幫幽靈客在麗川城外鏖戰,當中有個妖物,不小心掉下麵紗,雖隻是被張師弟看了一眼,便認出他竟是張師弟大半年前,在杭州城收來的狗妖,這才終於起了疑心。”


    “然後……然後他就找到弟子,一番苦口婆心,曉以大義,我聽了很感動,就決定出首了。”


    “不僅如此,我還要說,今天之事,就是孟驚鴻他來陷害張師弟和白師妹的。”


    賈少康此言一出,大殿上頓時一陣騷動。


    那孟驚鴻聞言,瞪了賈少康一眼,想說些什麽,但終究還是沒開口。


    雖然這時候,鬱昊空已經有些明白,但還是問道:“你此言可當真,他是怎麽陷害的?”


    “怎麽陷害的,我太清楚了!”這時賈少康也豁出去了,看也不看孟驚鴻,便說道,“他從幽靈客那裏求來秘藥,用計讓白師妹吃下,然後剛才大夥兒也看到了,孟驚鴻那血光法術,就是要引動秘藥,讓白冰嵐顯出妖形——當然,那都是假的。”


    一聽此言,殿上眾人一片嘩然。許多人臉上,已經現出憤恨神色。


    不過他們身後有一人,聽到賈少康這句話時,反應卻和大多數人不同。她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煞白;那道袍下的嬌軀,也如同風中的秋葉,顫抖起來。


    第69章 相愛相殺


    這人正是小師妹洛琳琅。


    這時候她的心中,已經想到某件可怕的事情,便渾身發抖,並遍體冰涼。


    這時那鬱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賈少康,沉聲問道:“他用秘藥設局,你是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呢?”


    “稟堂主,因為那秘藥,就是他讓我去跟幽靈客拿的,當然都已經被我換掉了。”賈少康有些得意地說道。


    “原來真是你!”


    到這時,孟驚鴻終於明白了,為什麽之前自己催動秘術,會出現那麽多失控的情況——說不得,就是白冰嵐那個賤人,配合演戲,然後暗中下黑手,坑了自己。


    要是放在剛才,想通這一點,他定然怒氣勃發,當場就會找賈少康的麻煩;但到了現在,他已經看清了形勢,雖然心中還是很憤怒,但整個人,氣勢都低落了。


    其實關於陷害這一條,張狂雲之前,倒沒想到讓賈少康說,這算是賈少康給他的一件大禮,反正他現在認為自己,已經徹底投向二師兄楚靈風這一方了——在他的理解中,張狂雲的背後,是二師兄,誰叫平時這白鹿崖仙路堂,就是個冷灶,遍看派中稍微有點身份的,也隻有楚靈風一個人,時不時光顧一下,燒燒這座冷灶。


    其實不光賈少康這麽理解,現在在大殿上很多人心裏,都認為張狂雲不過是楚靈風的馬前卒而已。畢竟,這麽大的一個坑,是區區一個張狂雲能挖成的?


    但事實上他們都猜錯了。


    這件事,張狂雲還真沒去找楚師兄幫忙。


    畢竟在他看來,此事兇險非常,在沒確證之前,他不會讓自己輕易去找二師兄幫忙的,因為要是萬一弄錯了、搞砸了,真會連累二師兄的,弄不好還會把他謀取掌門繼承人的事情,給攪黃了,那自己的罪過就大了。


    不過雖然不找,他也很有信心,在該楚師兄出手的時候,即使事先沒有任何商議,他也會義無反顧,挺身而出。畢竟,他堅信,正人君子,俠義之人,不黨而黨,許多事,盡在不言中。


    果不其然,當賈少康把事情說得淋漓盡致後,楚靈風立即向前一步,朝上行個禮後,便鏗鏘說道:“弟子楚靈風,懇請掌門師尊下令拘禁孟驚鴻,扣留賈少康,務必查明此事,洞悉陰謀,給全體玄靈宗弟子一個交代!”


    “好個楚靈風,你混蛋!”孟驚鴻一聽就炸了。


    他氣急敗壞道:“你這廝也太急了吧?就憑這倆賊子信口雌黃,你就急著跳出來要治我的罪?你敢在三清祖師、掌門師尊麵前拍胸脯發誓,你這麽做不是為了打擊對手、爭權奪利?”


    “是又如何?”楚靈風蔑視地看了他一眼,哂然一笑,不屑說道,“我玄靈宗,乃天下道門重鎮,有君子正人為掌門繼承人,很重要,身為玄靈弟子,我來爭一爭,又如何?孟驚鴻,隨便你怎麽說吧,今天的事,大家可都看在眼裏,豈是哪個人胡編亂造的事?”


    被楚靈風這一頓說,孟驚鴻頓時一窒。


    氣急攻心之際,剛剛被他強壓下去的內傷,又開始有隱隱抬頭的趨勢。稍停片刻,他隻覺得胸中氣血翻湧,一口血又在往喉頭湧。


    本來氣急,已經詞窮,身體這變化,倒是給了他靈感。


    “你血口噴人!”孟驚鴻吼道。


    這時他的聲音,已經有些變腔變調。


    他一個急轉身,朝靈台上的朗蒼子急聲說道:“師父,您可要主持公道啊!剛才一切您都看到了,弟子本意想揪出派中奸細,沒想到卻被這些狼子野心之人聯手陷害!您一定得主持公道,否則九嶷山千年道場,就要落在這群奸賊手裏啊!”


    “住口!”太虛靈台上,忽然傳來一聲喝叱。


    這還是今日這場鬧劇風波中,掌門真人第一次動怒喝罵。


    一聽這聲氣,孟驚鴻立即知道,自己完了。


    但他還不敢相信,努力凝目朝靈台上看去,看向那個最青睞關愛自己的掌門——結果他隻看到,森冷如冰的眼神。


    他瞬間遍體生寒。


    “完了。”他心中淒然慨歎,“我孟驚鴻,在玄靈宗中盡得人望,即使那楚靈風一時豪傑,也蓋不過我的風頭。”


    “我不是沒‘未慮勝先慮敗’,但設想了無數結局,就是沒想到最後,卻是栽在這個本以為能隨意揉捏的張狂雲手裏!真是可笑可笑、活該活該!”


    到了窮途末路,孟驚鴻反而神思清明。


    他已經想通,不管背後是否被人指使,今日自己被掀翻,張狂雲絕對是關鍵人物。


    他很傷心。


    但他忽然又振作:“不行!我不能就這麽完蛋!這麽多年的嘔心瀝血、夜不能寐,就今天這一個上午就完了?”


    “我不服!也不願!”


    “我孟驚鴻何等人物?從來都是順風順水、逢兇化吉,今天也一樣!”


    “但已經不能留下了。今日之事,多說無益,就算現在師尊想偏袒我也不行了。”


    “再加上白冰嵐這女人,深不可測,很可能還真是妖族巨擘,這水就真的太渾了。”


    “也不知她,是否妖國派來,專門對付幽靈客的,若是這樣,就太危險、太可怕了。”


    “先走,再徐圖緩計。”


    “還有那個人在……”


    “絕不能留下!”


    孟驚鴻也是狠人,當機立斷之下,立即大聲嚷道:“原來是賈少康這畜生,瞞著我做下壞事,我正要嚴懲他,他便先下手為強勾結奸人來害我!都是假的,都是誣陷的!”


    “哎呀我現在才明白,原來白師妹是被下藥的啊……我知道了!是洛琳琅,一定是她!她嫉妒我青睞白師妹,嫉妒成狂,便下了藥!”


    大叫大嚷,顛倒黑白,虛張聲勢間,孟驚鴻忽然轉身,發足縱躍,朝大殿門口狂奔。


    孟驚鴻的心機,還是很深的,就算剛才一連串劇變之下,他終究還是留了餘力。


    他的功力,也非同小可,處心積慮要逃,除非掌門出手,沒人留得住他。


    不管怎麽說,這麽多年的師徒之情,要說掌門現在徹底放過他,不可能,但隻要他不在第一時間出手,一個猶豫,孟驚鴻就絕對有信心逃出去。


    “真得逃了。要是被關起來拷問審訊,事情就壞了。”


    “不會有問題的,這些人肯定沒想到我會跑,我一定跑得掉的!”


    他想得,確實沒有錯。


    即使剛才發生那些事情,其實也是一灘泥沼,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


    而掌門真人又向來寵愛、袒護大師兄,即使依了楚靈風之言拘禁了他,但之後的審問,也是個扯皮的事。


    再加上孟驚鴻在派中勢力也不小,隻要有時間,就算真做過,今日起加緊暗中處理各種手尾痕跡,也不是沒有脫罪翻盤的可能。


    千言萬語總結出一句話就是:“這事情,還真沒到那個地步!”


    所以沒人能意識到,孟驚鴻會選擇這條路,所以他就一定能逃得掉。


    要說孟驚鴻,即使品行不端,走了邪路,終究還是驚才絕豔的人物。


    他這一招,真是瞞天過海,讓所有人都沒猜得著,甚至連對他人品認識最深的張狂雲,也完全沒能料到。


    沒有誰能想得到,還沒到最終結局時,手裏還握著不少牌的大師兄,會逃啊!


    當然這也不怪他們。他們完全不清楚在大師兄的心中,白冰嵐這個若隱若現的“真妖族”,成了決策的一個重要因素。


    所以這反倒讓孟驚鴻的逃跑計劃,十分成功。


    他身形如電,如一道劃空而過的流星,甚至快得都一路留下淡淡的殘影。


    當掌門真人,還在怒喝“你想幹什麽”時,他已經很快就要到大殿門口。


    到了這裏,孟驚鴻認為,他已經成功了。


    畢竟唯一的變數,白冰嵐,以她此時的身份和“劇本”,她是不可能出手的。


    所以他就要逃出去了!


    那透露出外麵廣闊天地的一片光明的大殿之門,已經近在咫尺。


    孟驚鴻心中一片狂喜。


    但恰在這時,卻有個嬌小的身形,手挺利劍,突然出現在大殿門口。


    “誰?”


    “洛琳琅?!”


    “她怎麽會在這裏?”


    “怎麽這麽快?應該沒人猜得到我的心意。難道……”


    心念電轉間,他們兩人便在門檻處交匯。


    見洛琳琅仗劍擋路,孟驚鴻雖然意外,但卻一點也不慌張。


    這時候還談什麽男歡女愛、郎情妾意?擋我者死!


    孟驚鴻一聲獰笑,飛起一劍,刺向了小師妹。


    他兩人的功力差距,不啻以道裏計,電光石火間,洛琳琅就從阻擊者,變成了獵物。


    她的出劍,慢了一拍,更要命的是,她的出劍速度,也慢了一拍。


    按照正常的情況,洛琳琅就要趕緊迴招,揮劍蕩開孟驚鴻攻來的這一劍,但在附近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小師妹竟然不躲不避,硬接了孟驚鴻的這一劍——犀利的劍器,瞬間刺入她的胸脯!


    但與此同時,她卻用盡全身的力氣,飛出手中之劍,還閃耀著微茫的火光,顯然帶著火毒,就如一條赤色的毒蛇,瞬間撲向了大師兄。


    刹那之間,孟驚鴻的胸膛,被帶火的利劍瞬間洞穿!


    一聲慘叫,他“撲通”一聲,仰麵倒在地上。


    這時洛琳琅也落地,胸口插著寶劍,搖搖晃晃,摔在孟驚鴻一旁。


    “怎麽會這樣!”孟驚鴻側過臉,看著洛琳琅,驚惶地叫道,“你為什麽要攔我?為什麽?!”


    他的聲音裏,竟已是帶了哭腔。


    “驚鴻,別怕,這是我倆最好的結局。”柔麗的少女,嘴角淌血,淒慘地笑道,“驚鴻,我知道,我理解你。不信麽……在場這些人,除了我之外,沒人料得你會逃吧?可我料到了。”


    “怎麽樣?我是你的良配吧……可惜的是,在人間,我倆無法結成夫妻啦,那我們便去黃泉路上,奈河橋下,做一對結伴的鴛鴦……”


    “瘋子!瘋子!”孟驚鴻驚恐地大叫。


    這時張狂雲已衝了過來。


    生命力流逝之中,曾經不可一世的大師兄,正聽到身邊女孩兒另一句話:“狂雲……上一次,我對不住你……是我的夫君孟郎,叫我陷害你……今天,這個債,我還了你。我就要去黃泉路上,和我的愛郎相聚了,謝謝你……”


    說到這裏時,瀕死的少女,血汙的臉上,還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可是無論張狂雲怎麽看,都隻看見無限的傷感。


    躺在一旁的孟驚鴻,聽到這般陰森恐怖的話,仿佛受了絕大的刺激,一時間仿佛忘了身受的重傷,帶著衝天的怨氣,對著張狂雲低吼:“小畜生,你稱心如願了?嘿嘿,你不知道嗎?你的那個死鬼師父,就是我殺死的啊……怎麽樣?傷心嗎?你這卑賤的混蛋!”


    “什麽?!”張狂雲如遭雷擊。


    因為身受重傷,孟驚鴻這話,聲音並不高,這時除了他之外,也隻有小師妹聽得到了。


    “嗬……”洛琳琅淒然一聲慘笑,“孟郎啊,我應該已經懷了你的孩子……可惜啊可惜,這個注定沒法出世的孩子,肯定想不到,他的親生父親,是這麽一個衣冠禽獸啊……”


    聽到這話,即使身受重傷也依舊囂張的孟驚鴻,忽然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保持著剛才說話的嘴型,和一臉詭異的表情。


    見他這樣,小師妹洛琳琅,覺得他大抵是死了,便綻出一抹笑容,說了聲,“等等我”,便臉兒朝旁邊一歪,再無聲息了。


    這時候許多人已圍了過來。


    白冰嵐也在近前。


    看到洛琳琅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白冰嵐忽然想起,與她初見的情景:白霧依稀的清晨,穿著月白道袍的年輕女子,嫋嫋婷婷地走上白鹿崖來;初現的晨光,透過翠綠的枝葉,將她身邊的薄霧染成情色,讓她從青翠的霧氣中冉冉走來時,便宛如山間雲霧中悠然浮現的仙靈……


    但這樣美好的女子,現在卻躺在冷冰冰的地上,那婀娜的嬌軀,也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白冰嵐的眼角邊,已經止不住流下淚來。


    第70章 不見鴛鴦並頸啼


    這時候,死去女子認為已經先走一步的情郎,這時卻悠悠然地恢複了一點生氣。


    氣若遊絲之際,他仰麵朝天,看著頭頂那恢弘高渺的大殿屋頂,心裏忽然升起一個念頭:“我平時,隻顧眼前,卻忘了抬頭看看頭頂。也許在那裏,真有神明。我落到這般田地,恐怕真是蒼天有眼……”


    正這麽想時,他便聽到,自己最熟悉的掌門師尊,那蒼然的聲音悠悠響起:“這孽徒,命還真大,如此重傷,竟然還未死。那本掌門便親自來救治他。許多事,還要問問他,才能弄清楚。”


    聽得這句話,重傷瀕死的孟驚鴻,已經不太能動的身子,又抖了兩下。


    本來氣勢洶洶要治張狂雲和白冰嵐的死罪,結果卻被對方絕地反擊,最後反而是孟驚鴻身敗名裂——這一番驚變,直驚得大殿上眾人目瞪口呆,許多人到現在都沒從驚愕中恢複過來。


    但也有不少人,很快反應了過來。


    這時候別說那些心懷正義之人了,就連孟驚鴻昔日那些死黨,也都紛紛出言大聲譴責孟驚鴻。


    甚至那些同黨的聲音,比其他人還要大!


    還有一些人,想起剛才那一連串事情,便紛紛上前,對白冰嵐表達安慰。


    其實,白冰嵐並沒受什麽損傷,還反而陰了孟驚鴻一遭。


    不過這時被眾人包圍,被那些溫馨的話語淹沒,她竟體驗到一些原先身份難以獲得的溫暖。


    再加上想起剛剛慘烈死去的洛師姐,她的眼圈更加泛紅,轉眼已是流下淚來,就如梨花帶雨,分外可憐。


    這時二師兄,也在人群中,正有些語無倫次地連聲道:“你不是妖,真好,真好!”


    見他這話說得有些失態,旁人還以為,一直如同溫潤君子的二師兄,原來也一直暗戀咱們的玄靈之花呢。


    這時也隻有白冰嵐知道,這位一直關愛師弟的溫厚君子,“張狂雲招來的女弟子不是妖”,這件事對他有多重要。


    人群外,大仇得報的張狂雲,快意之餘,卻有些悵然若失。


    苦心追索這麽多年,報仇不僅是一種信念,也成了他精神世界的一部分。


    為此,他甚至犧牲了很多少年本該有的樂趣。


    但這時候,忽然得知殺死恩師的真兇,已經瀕臨死亡,他高興之餘,但卻還是有些悵然。


    他覺得這樣不對。


    因為自己以前已經設想過無數遍,當自己真正為恩師報了仇,自己該多麽歡欣鼓舞、欣喜若狂,但他現在卻是,總覺得心裏不太得勁。


    看著眾說紛紜的人群,他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旁觀者,在旁邊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一種不安,忽然從內心裏滋生。


    “不對。事情沒這麽簡單。”


    “孟驚鴻雖然比我大好幾歲,但也隻是同輩弟子。”


    “我不信他一個人,就能挑動所有這一切。”


    “他殺害恩師時,還更年輕吧?”


    “並且姑母全家被妖族殺害之事,也不簡單。”


    “看起來,好似是神州一個普通民戶家庭,被妖國敵族殺害,但這些妖族幽靈客,怎麽能深入神州國土這麽遠?”


    滿腹疑雲時,那太虛靈台上,忽傳來掌門真人威嚴的聲音:“諸位同門肅靜。”


    一言既出,本來紛紛攘攘的大殿中,頓時安靜,所有人又各歸原位。


    這時那重傷的孟驚鴻,和死去的洛琳琅,也早有大殿當值弟子,拖離此地。


    見重歸秩序,朗蒼子點點頭:“很好。今日之事,看似壞事,卻是好事,為我玄靈宗門,清除暗瘡毒瘤。現本座宣布,那罪魁禍首孟驚鴻,即刻起革除出門,並由老夫親自醫治,務必弄清如何跟幽靈客勾結。”


    “他名下所有玄宗堂直係弟子,即日由石長老審查.即使未直接參與,但妄與匪類為伍,知情而不揭發者,一律剝奪度牒,貶為俗家弟子,全部歸入凡宗堂。”


    “而今日之事,能夠峰迴路轉,逼得奸佞現形,弟子張狂雲與白冰嵐,當為首功。”


    “本掌門決定,即日起,久懸未決之仙路堂堂主,由張狂雲擔任;白冰嵐為其副手,主理堂中一切事務。”


    “既為堂主,張狂雲即日起,可開門收徒,並且若有重要事務,可直接來跟本掌門稟報!”


    聽到這裏,那些和張狂雲同輩的弟子,全都向他射來羨慕的目光。


    要知道,當一個邊緣道堂的堂主,雖然以他的年紀,已經很厲害,但還不算什麽,但掌門給了他收徒之權,那他就有了質的飛躍!


    才年未弱冠的年紀,就能收徒,別說在玄靈宗門,這事放在天下道門裏,也算罕有。


    再加上能直接跟掌門真人稟報事務,那實質上,已經堪比掌門的嫡係弟子了。


    這其中的道理,張狂雲也是心知肚明。當下他也是感激涕零,忙拉著白冰嵐,一起躬身施禮,感謝掌門真人的厚愛。


    相比張狂雲二人的喜悅,那些曾經跟隨大師兄的那些弟子,卻是天差地別。


    聽得掌門的發落,他們全都如喪考妣,心中滿是兔死狐悲之感。


    他們中跟孟驚鴻走得最近的那些人,到現在還不能接受自己所追隨之人,半天功夫就落得個這樣身敗名裂的淒慘下場。


    他們對反水的賈少康,充滿了怨恨!


    當然也有少數人,這時投向賈少康的目光,卻有些複雜。


    因為他們已經聽到,掌門正說到,賈少康雖然曾經和孟驚鴻沆瀣一氣,但好在能迷途知返,便可將功補過,接下來協助石破山石長老清除孟驚鴻的餘毒,若做得好,將來定然有所升賞。


    這一來,有不少孟驚鴻的餘黨,便開始動了心思,看向賈少康的目光,不僅沒有仇恨,反而流露出一絲熱切的眼神。


    不得不說,能成為一派掌門之人,都是厲害角色。


    即使這樣整天把“清淨無為”掛在嘴邊的道家掌門,處理起這麽大一起內亂事件來,也是舉重若輕,井井有條。


    朗蒼子輕輕鬆鬆幾句話,一邊打,一邊拉,轉眼就分化了孟驚鴻多年經營的黨羽。


    不過認真說起來,也不奇怪,因為道教最重要的經典《道德經》,許多恬淡的話語下,暗含了極厲害的為人處事指導。


    世俗中許多失勢的官員,退而居田園,整天就捧一本《道德經》看,顯然他們可不是真的恬淡出世想當道爺,而是在向道德經中,尋求東山再起的秘訣。


    發落了賈少康之後,掌門朗蒼子也宣布,鎮妖穀今日起,由玄宗堂堂主鬱昊空接手,清理孟驚鴻餘毒,掌門他自己也會酌情監督。


    聽得這安排,鬱昊空滿麵羞慚,忙向上稽首稟道:“掌門真人在上,弟子慚愧。我監督不力,堂中出了孟驚鴻這樣的惡賊,實有監督不力之責,怎好又被委任如此重任?”


    “昊空,”掌門俯視階下,平靜說道,“你知道,為什麽那孽徒會有今天?其中便有你一味信任放任之責。”


    “你自擔任玄宗堂堂主之後,開始還能勤於事務,但漸漸便隻顧自己清修。”


    “此事大謬。豈不知我道教中人,盛世山中清修,亂世下山除魔,皆是修行。”


    “而當今世道紛亂,南疆征伐不斷,東華洲又傳來異神蠢動消息,我道教之人以守護天道為己任,豈能一味隻顧自己清修?若如此,也絕無白日升仙、飛騰青霄之日。”


    這一番話,不僅玄宗堂堂主洗耳恭聽,大殿上所有弟子,全都認真傾聽。


    當掌門說完,那洗耳恭聽的鬱昊空,便躬身行了一個大禮,誠聲說道:“多謝掌門教誨,昊空如醍醐灌頂。是弟子錯了。從今日起,我便入世修行,承擔起玄宗堂堂主應盡的責任!”


    是夜,石城峰,白鹿崖上,送走了最後一批來道喜的同門,張狂雲終於迎來了清靜。


    他便去冷泉邊,洗漱一番,讓自己煩雜的心,也隨著那清涼的泉水潤濕臉龐時,一起冷靜下來。


    不過,看著那不斷流淌的白鹿泉,張狂雲忽然心有所感,臉上現出一抹悲容。


    “泉水啊泉水,你可知道,你在此接續不斷地流淌,但有一個無辜少女的命,已在今日之中,永遠中斷。”


    一念及此,那終於繼承恩師仙路堂的喜悅,瞬間便被衝淡。


    他完全沒有心情吃晚飯。


    月上東山,他便在石坪南側一塊白石上坐下,一個人呆呆地看著虛無縹緲的夜雲,一直看到群星漫天之時,依舊不發一語。


    見他如此,白冰嵐剛開始時,並沒有打擾他。


    她知道少年在想什麽。


    但當月移中天,夜色深重,天星愈發燦爛之時,她看到少年依然呆坐,心裏也開始難過。


    此時,更深露重。濕潤的山雲,開始漫上石坪。


    她不忍心。


    她轉過身,迴到房中,拿了件鬥篷,輕輕地走到少年的身邊,默默地替他披上。


    感覺到背上的輕暖,張狂雲終於轉過臉,朝她點點頭,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看見他這抹笑容,本來準備迴房休息的少女,猶豫了一下,便在少年身邊挨近坐下。


    沉默了一會兒,白冰嵐開了口:“狂雲,你在想什麽?”


    “想她。”少年的聲音裏,浸透了傷感,“冰嵐,你說,怎麽會這樣?一天前她還來這裏,說話,歡笑,忽然就這麽沒了,永遠的沒了……”


    “不管以前有什麽糾葛,我總以為,和其他人一樣,洛琳琅會跟我們交往很久、很久,甚至七老八十,還會往來。”


    “可就這麽沒了。好像就隻是偶爾一瞥,便永遠訣別。”


    “到現在,我不敢相信這事是真的……”


    說到此處,這麽一個智勇雙全的少年俠士,已然聲音哽咽,說不下去。


    “我知道,我理解你。”少女側臉望著少年,眼眸中已有淚光閃爍,“我現在,已經和琳琅姐姐,處得很好。本來我以為,她最近變得開朗很多,沒想到背後卻被那負心男耍弄利用。”


    “唉,我也這麽以為的。”張狂雲接話道,“如果不是賈少康說,我也不敢相信,她暗中還是和孟驚鴻走到一起,還被他利用,用來遞殺人的刀……”


    “可我們的計策,不是想得很好嗎?此事根本與她無關啊。為什麽最後,卻發生了這樣的事?難道是說,我不該出這樣計謀?”


    說到此處,他猛然站起,揪著自己的頭發,痛苦地說道:“是了,就是這樣!一切都怪我!可笑我自以為什麽都謀劃得很好,卻漏算了一條,琳琅的心性,是如此的剛烈啊!”


    “我更算錯了,不知道她對孟驚鴻的感情,如此強烈,還懷了他的孩子,結果麵臨如此劇烈刺激時,便讓她萬念俱灰,走上了絕路!”


    “是這樣的,是這樣的,是我害死了她……”喃喃自責時,他精神恍惚,在那石崖邊緣來迴踏步,恍恍惚惚,好像根本忘記了危險,不知道隻要往前踏錯幾步,便身墮山淵,萬劫不複。


    見他如此,白冰嵐眼中蓄涵的淚水,一下子流出了眼眶。


    她慌忙站起來,趕緊去拉住少年的手,將他拉迴到白石上來。


    “根本不怪你!”少女叫道,“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孟驚鴻!洛師姐如此真心對他,他卻存心利用;他難道沒想過,萬一事情敗露,洛琳琅根本脫不了幹係嗎?”


    “並且你真的不用自責,不用說你,連我最近和她已經變成體己姐妹,也對她和孟驚鴻的事,一無所知。”


    “唯一能怪的,就是那個牲畜不如的敗類!”


    “玩弄利用自己的伴侶不說,他最後還叫囂胡說,擾亂視聽,讓洛師姐來背黑鍋!”


    “這孟驚鴻,根本就是死有餘辜,是他害死了那個苦命的師姐!”


    聽得白冰嵐這番氣憤難平的叫罵,張狂雲倒也打開了心結。他知道,少女雖然說得尖刻,但卻有道理。


    於是他不像剛才,那樣鑽牛角尖了。


    他站了起來,佇立月下山前。


    他看著山中遊移不定的雲氣,看著它們變幻無常的形態,沉默了良久後,便長歎一聲,低聲吟哦:“悲莫悲兮生別離,琳琅玉碎淚濕衣。可憐明日瀟湘水,不見鴛鴦並頸啼。”


    第71章 我就是萬境之王


    聽得他輕聲吟哦,體會詩中那深沉無比的悲意,白冰嵐也悲從中來,淚痕如線,流落不住。


    聽到她的哭聲,張狂雲恍然猛然驚醒。


    他看了看天月,又看了看少女,便走到她身邊,遲疑了一下,張臂攏住她的肩頭,不停地低低安慰她。


    不知怎麽,聽到張狂雲溫柔用心的安慰聲音,白冰嵐的心中,便越發覺得委屈。


    她不僅沒有止住哭聲,反而淚落如雨,痛痛快快地好好哭了一場!


    當然,讓她沒想到的是,之前認真安慰的話語,沒能把少年真正地從悲痛中解脫出來,但這一場暴雨傾盆般的哭泣,卻徹底把少年心底那縷悲意給衝淡,隻顧手忙腳亂地安慰,並幫她擦淚。


    等悲傷的心情和橫飛的眼淚,全都消逝,他們兩人,便坐在這明月之下,星河之前,心平氣和地聊了聊最近發生的事。


    絮語之時,兩人的心情終於逐漸平複。


    坐在石坪邊,看著深夜九嶷山浩大的山場,白冰嵐想起剛才少年吟誦的那首詩,心中也有些戚戚然。


    “不管怎樣,這白鹿崖上,還有我陪著你。”她溫柔地說道。


    “嗯。”張狂雲點了點頭。


    他坐在少女身邊,也看著眼前的夜晚雲山,悠悠地說道:“你知道,這時候了,我們要幹什麽?”


    “嗯?”少女的心,忽然撲通撲通地跳得很快。


    此時夜深人靜,高山之上的白鹿崖,隻有他們兩人。


    “是不是身邊的少年,改變了之前白澤村中的想法?”


    “畢竟那時候他說,不敢談情說愛,是因為大仇未報、國恨猶在。”


    “現在那瀕死的孟驚鴻,承認張狂雲師父是他殺,算不算大仇已報?便改變了之前那個執拗的想法?”


    “而我們兩個,這次事情中,配合得如此之好,他會不會也想對我,用‘以身相許’的報恩方法?”


    “再看現在,夜色深沉,四野無人,雲霧如旖旎之紗,星月似曖昧之眼,氛圍正好,一切都正好,他會不會想跟我求歡?”


    “啊!真的那樣,我該怎麽辦?本來肯定要拒絕,但看現在這樣子,我怎麽忍心呢……”


    “要不就心軟一下?反正我孤身潛伏人國,就算這一夜荒唐,國中也無人知道吧……”


    “哎呀白冰嵐,你怎麽這麽不要臉呢!這種事情怎麽能心軟呢?”


    道家少年隻是一句話,便讓天狐公主的新潮此起彼伏,各種心思紛至遝來,那臉兒也紅得粉霞撲麵,並且燙得嚇人。


    “不行!”她脫口叫道。


    “什麽不行?”張狂雲愕然道。


    “不行就是不行!”天狐公主使勁搖著腦袋。


    “怎麽不行?”張狂雲堅持道,“現在夜深人靜,正合練功啊!”


    “啊?練功?”少女目瞪口呆。


    “當然!你以為是什麽?”少年奇怪地看著她。


    “我……以為是生火做夜宵呢。練功的話,會很累吧?”白冰瑤了麵帶尷尬地說道。


    “當然累!但怎麽能怕累呢?”張狂雲霍然起身,麵對滿山夜雲,豪情滿懷地說道,“冰嵐,你今天也聽到了,掌門真人說,現今是入世之時,沒有高強功法,又怎生斬妖除魔?所以咱們要勤修苦練,發奮練功啊!”


    “哦。有道理啊。練功吧。”白冰嵐道。


    “咦?你怎麽有氣無力、好像還有點失望的樣子?”張狂雲奇怪道。


    “我……不是。隻是今天經曆這麽多事,我有點累了,想早點休息。”白冰嵐喃喃道。


    “噢,是我考慮不周了!”張狂雲一拍腦門,自責道,“你趕緊迴去歇息吧,今天對付孟驚鴻,你出力許多,此時應該很累了吧,早點迴去睡覺吧。”


    “嗯。”少女站起身,往北邊屋舍走出兩三步,便迴過頭來輕聲問,“師兄,那你呢?”


    “我還不累,就在這裏練一練《伏羲經》吧!”張狂雲道。


    “噢,那我先去睡了。”白霜瑤點點頭,“你也別練太晚了,畢竟今天你也累了,小心傷了身體。”


    “明白明白,去吧去吧。”張狂雲朝她揮了揮手。


    目送白冰嵐嫋嫋婷婷迴屋的身影,張狂雲心裏有些奇怪地想道:“咦?今晚這丫頭,怎麽分外溫柔,處處替我著想?”


    “嗯,想必是這些天並肩作戰,對我又加深了同門情誼吧。”


    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他便摒棄了一切雜念,開始在白鹿崖上正襟危坐,運氣凝神,演練《伏羲經》中的功法。


    一時間,清輝滿崖,流光飛灑。


    不知是否搬去了壓在心間的一塊大石頭,久未突破的伏羲經修為,竟在這一晚得到了突破!


    原本繞身飛舞的光影花紋,在某一刻,忽然斂入了少年的身體。


    閉目凝神的張狂雲,好似忽然之間進入一種奇妙的狀態:他先融入了身外的宇宙大觀,然後又返照迴自己的身體裏。


    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的神魂中自有天地,自己雖然閉著眼睛,卻對這方天地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到,心念動處,蒼穹中開始日月升沉,大地上江河奔流;神魂閃念,便仿佛無形的巨人走過大地,培土堆石便為高山,腳踩指按便成幽穀。


    待仰臉上觀,火精劍和冰魂珠的靈影,也高懸於自身宇宙。


    冰魂珠沉浮於氣海流溢的星河之中,火精劍縱橫於丹田隆起的群山之上,姿態極度肆意,極度瀟灑。


    冰與火的靈影,馳騁奔騰之時,又激發出風雨雷電,一時間天地變色,風急雨驟,電走雷奔。


    麵對天地之威,少年自己的心魂,卻化成一條金光四射的巨龍,身長千尺,電目血舌,玉角金鱗,飛騰於九霄之上,徜徉於日月之間,神目如電地俯視著風雲變幻的乾坤。


    可怕的風雨雷電,隻會讓他變得更加興奮。


    他激動地俯身撲下,金色的身軀矯夭騰挪於風雨雷電之中,成為所有電光中最耀眼輝煌的那一道——於是整個宇宙,都在追隨他雄健閃耀的身姿,一起沸騰,一起燃燒!


    千雷萬霆,繞身激蕩!


    仙風劍雨,紛揚萬裏!


    “我就是四海之主、萬境之王!”


    一道橫亙天地的七彩靈光過後,他忽然脫去了伏羲祖靈最宏大、最陽剛的姿態,又迴到了玄靈道子的麵貌。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他忽然認知到自己的渺小。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理解《道德經》推崇的“柔弱處下”的巨大力量。


    他開始隨風飄蕩,隨波逐流。


    飄忽悠蕩,浮舉升降。


    就在這樣的任意自然中,他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受。


    他發現山川草木,都有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感情,有著豐富充沛的喜怒哀樂。


    那高山威嚴,河川靈動,草木柔韌而多情。


    “多情?”


    一念生時,天地都溫柔。


    那日光隱去,月色柔美,星河婉轉,花香清涼。


    一切宛如夢境般悠遠。


    當一抹流星,劃空墜下,他便帶著那個熟悉的少女,駕著輕雲,飛向九霄之上。


    他倆穿越了夜雲,飛上了月亮。


    明眸善睞的佳人,坐在彎彎的月牙上。


    月牙靈澈澄瑩。


    少女依偎著一段白瑩瑩的月光,衣帶飄風,清靈幽婉。


    而他立在星河的淺水之湄,峨冠博帶,溫文儒雅,仰麵和月牙上的佳人,說一些知心的話。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一切都是如此的出塵與不凡。


    他又上前,拉起少女的手兒,一起乘風而去,穿越了無限的星雲,飛向那無盡的遠方……


    幻境如夢。


    漸漸模糊。


    穿越無數星空。


    星在旋轉,光在旋轉,心在旋轉……


    偶然轉臉看,卻驚見身邊的少女,生出了狐耳狐尾;雖然依舊對自己笑靨如花,但卻是另一種妖媚陌生的模樣。


    他立時嚇得一身冷汗,猛然驚醒——一瞬間所有的宇宙幻象都消失,返照內心的靈境也不見,低頭看時,自己還端坐在白鹿崖上,麵前的月光幽冷,山霧清涼。


    “你……做夢了?”清靈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這時張狂雲還未完全清醒,便迷迷糊糊,順口迴答:“是。我夢見了你。”


    白冰嵐聞言,輕笑一聲,卻覺得有些羞赧。


    正想嬌嗔幾句,她卻見少年忽然拍怕胸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感歎道:“哎,飛那麽高,樣子那麽怪,真是個噩夢啊!”


    “噩夢?哼!”白冰嵐聽到了最後這一句,嘴一噘,哼地一聲,便轉身飛奔迴北屋去。


    聽到飛奔的腳步,這時張狂雲才徹底清醒。


    “唉,我真是‘癡人說夢’啊。”少年苦笑自語。


    不過,正是從這一刻起,在少年的內心中,升起了一個念頭:“最近種種,便發現這碰巧招來的少女,還真是個妙人。如果不是她心思靈動,隨機應變,還會那些幻術,孟驚鴻這迴應該沒那麽容易扳倒。”


    “她現在對我仙路堂而言,越來越重要,那我要不要,弄清楚她從前的一切?弄清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除了苦練功法,這些天裏張狂雲最關注的,就是孟驚鴻後續的消息。


    “他是生是死?招供了沒有?”


    心急火燎、翹首以盼中,二師兄楚靈風上得白鹿崖來,告訴他一個不幸的消息:掌門師尊朗蒼子跟他說,孟驚鴻的傷勢太重,洛琳琅那把劍,一下子刺破了他的心髒,還帶著火毒,即使掌門盡力施為,但還是迴天乏術。


    而掌門知道這個消息,對張狂雲也是個打擊,便讓與他交好的楚靈風來,親自告訴他,順便安慰他。


    聽得楚靈風這話,張狂雲雖然心中失望,但還是笑著跟他說:“沒關係,道家之人,看得開。”


    送走了楚靈風,張狂雲心中也放下了一個牽掛,那心中已經想了好幾天的事,這一下也終於可以做出決定。


    渡雲亭邊,他看著遠處一片在山頭飄浮的雨雲,跟少女說道:“冰嵐,我要下山去曆練一些日子。最近苦修伏羲經,有一些突破。正是這突破了的伏羲之靈,指引著我,在冥冥中告訴我說,‘天人感應’,‘萬物有靈’。所以我要去那大山大海之間,領悟天人合一的妙境。”


    聽得此言,白冰嵐要有些吃驚。


    她吃驚的不是別的,而是驚訝這少年,竟然將那個不明來曆的古神經籍,修習到如此境地。


    想了想,她便笑靨如花地說道:“好啊好啊,恭喜師兄神功大成之日將近。那我也跟你去!”


    “不用了。”張狂雲笑道,“我是去苦修的,你隨我去,不大方便。”


    “現在那孟驚鴻已經身死,餘黨星散,玄靈宗現在已經清淨許多,你便呆在白鹿崖上,打理好仙路堂諸事吧。”


    “本堂主正好要看看,你這個師妹副手合不合格,將來有沒有被提升為副堂主的資格。”


    “當然有了!”白冰嵐一挺胸脯,“我很厲害的,副堂主算什麽,更大的位置給我坐,我也行!”


    “你呀,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張狂雲啞然失笑道,“哈,那好,既然如此自信,你便留在白鹿崖上,好好做吧。”


    “我會特地跟楚靈風師兄說一聲,有什麽難處,比如那些道心不穩的師兄弟趁本堂主不在,老來白鹿崖上死盯你這皮囊色相,你就請二師兄趕走他們!”


    “哎呀,什麽皮囊色相,說得怎麽難聽?明明是如花美貌才對!”白冰嵐噘著嘴嬌嗔一句,想了想又傲然道,“不過你放心,這等事,我能處理,別忘了那賈少康和孟驚鴻,那兩人是怎麽被本姑娘消遣的!”


    “哈哈!那倒也是。那我就放心了。”張狂雲笑道。


    “你一會兒就要走?”白冰嵐抿著嘴唇看著他。


    “嗯。”張狂雲道。


    “那好,我現在就幫你,去收拾收拾行囊。”白冰嵐說著便邁步往北屋走。


    “好的。記得多給我拿點盤纏,路上用。”張狂雲看著她的背影叮囑道。


    “多拿點盤纏?”少女立即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師兄,莫非你要經常去我堂姐做事的地方清修?”


    第72章 孤兒版妖公主


    “噢,你說的是小翠堂姐所在的‘富貴人家’啊——呃不對!我怎麽會去那種地方?”張狂雲立即義正辭嚴否認道。


    “哎,師兄啊,你說不去,可為什麽把我堂姐的名字還有她委身的青樓,記得這麽清楚?你不會真的……”


    不知道為什麽,明知道眼前這個人,隻是自己潛伏人間道門的一個“道具”,但白冰嵐的心裏,現在卻有些酸酸的。


    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和那些即將送行商丈夫出遠門的妻子,沒什麽不同。


    雖然也體會到類似的感覺,但天狐公主心裏對自己道:“這沒什麽。畢竟和張狂雲這家夥這麽熟,本公主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這個大好青年,去那煙花柳巷去瞎混;不幹淨不說,若是被人認出,那就大大損了他師門的麵子不是?”


    “嗯,我就是這麽想的,不愧是塗山氏的子孫啊,真是個善良的好人。”


    正在心中給自己一個大大的讚美,卻聽得那少年說道:“呃,師妹啊,不過話說迴來,你堂姐那家‘富貴人家’,到底在杭州哪條街上啊?”


    “……師兄!你想幹什麽?!”


    張狂雲不在的日子裏,白冰嵐除了繼續探聽玄靈宗中的各種消息,還鬼使神差般,開始在仙路堂中學習燒菜的技藝。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隻跟自己說,這是因為自己無聊,打發時間而已。


    山中的歲月悠然如水,轉眼大半個月過去。


    這一天上午,正當她坐在渡雲亭中,以手支頤,看著山間的雲氣靜靜出神之際,卻忽然聽到山下的石徑中,傳來一陣腳步聲響。


    對白冰嵐來說,這腳步聲,已經十分熟悉。她立即跳起來,歡快地迎過去:“狂雲,你迴來啦!”


    “嗯,我迴來了。”滿麵塵色的少年,平靜地說道。


    “這麽快!我還以為,你要去很久呢。”白冰嵐歡笑道,“你快迴屋休息,我去給你燒幾樣菜,燙一壺酒,給你好好接風洗塵!”


    “你還會燒飯做菜?”張狂雲有些愕然,“以前你不是說從來都不會嗎?害得我一直給你燒飯做菜。”


    “嘻,你不知道的我的本事,還多呢!”少女興奮道。


    “哦?是嗎?”張狂雲不置可否道。


    “當然!不跟你說了,我去燒菜了。”說著話,白冰嵐便轉身歡快地跑掉。


    看見她這副激動的樣子,張狂雲搖搖頭,便登上白鹿崖,去裏屋放好自己的行李。


    沒過多久,那廚房中便飄出來一陣香味。


    張狂雲循味而去,便看到少女在鍋碗瓢盆間奮戰的身姿,平時瑩白如玉的臉麵上,這時已橫一道豎一道,抹了幾條黑灰。


    “你先出去,一會兒就好!”看見他在門口張望,白冰嵐叫道。


    “噢。”張狂雲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果然白冰嵐如流水般端上來不少菜肴,琳琅滿目地擺在少年麵前的桌上。


    張狂雲一看,眼前既有新鮮清脆的野菜果蔬,又有香氣撲鼻的山珍野味。


    “吃吧!”白冰嵐喜滋滋道。


    “嗯。”張狂雲拿起筷子,默默地吃菜。


    白冰嵐看著他一口一口地吃,有些緊張地問道:“怎麽樣?味道好嗎?火候到嗎?喜不喜歡?”


    “還不錯。喜歡。”張狂雲簡單地答道。


    “嗯?狂雲,你怎麽了?”到這時,白冰嵐終於察覺,這熟悉無比的少年,情緒好像有點低沉。


    “是遇到什麽難事了嗎?沒關係,有什麽難事,我陪你一起解決,就像對付孟驚鴻一樣!”


    充滿關切的話語說出,白冰嵐卻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張狂雲的迴應。


    “怎麽迴事?真的碰上天大的難題了嗎?”白冰嵐這時也有點惴惴不安。


    “嗯。是天大的難題。”張狂雲終於開口。


    “是什麽樣的難題?我不信真會那麽難。你告訴我吧。”白冰嵐道。


    “好。那我就說了,”張狂雲忽然放下碗筷,盯著少女道,“你告訴我,你真的是吳越人士?你真的有個堂姐,叫小翠?你爺爺,真當過知府?”


    “……”白冰嵐瞬間愕然。


    她有點慌張。


    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一副驚訝的樣子反問道:“師兄,你怎麽了?你去查我了?是我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嗎?”


    “不。”張狂雲痛苦地搖了搖頭,“就是因為你做得太好了,我才想深入了解你,就按你在我二人初見時所說,去查訪了你。結果……”


    聽得此言,白冰嵐默然不語。


    沉默片刻後,她開口道:“師兄,既然如此,我什麽都不想多說了。對不起,我騙了你。我這就下山去。”


    話音剛落,她便掩麵而起,奪門而出。


    見她這般反應,張狂雲也有點驚愕。


    他忽然有點惶恐不安,不僅因為白冰嵐直接承認,毫不辯解,還因為他此時已經聽到,那掩麵而去的少女,分明一路哭泣。


    於是愣了片刻,他立即推桌而起,也衝出門去。


    他在渡雲亭邊,追上了少女。


    幸虧畢竟隻是師妹,腳力沒他快。


    所以張狂雲有驚無險地追上了她,還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


    “冰嵐,你站住。”他叫道。


    “還拉我幹什麽?”少女哽咽道,“我都騙了你,是個大騙子,你還拉住我幹什麽?難道還想動手懲罰我嗎?”


    “不是。”張狂雲道,“我拉住你,是因為,我覺得這事情很不對。”


    “我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騙子,隱瞞身世真相接近我,隻為了不停地幫助我。”


    “所以今天你不能走,一定要把事情說清楚。”


    “真的不是要打我?”少女仰著臉兒,帶著滿麵淚痕問道。


    “當然,我隻是想問清楚,這到底怎麽迴事。”張狂雲道。


    “師兄,跟你說,當初與你的相遇,真的是陰差陽錯。”少女帶著淚痕,幽幽地說道,“我自己,其實早就是孤兒了。生父是誰,生母哪個,都不知道。當我能記事起,就流落各處,吃千家飯長大,年紀略大一點,便一個人在江湖上遊蕩度日。”


    “為了活下去,我什麽都學,也認識了不少江湖術士,所以才會那麽多雜學幻術。”


    “我知道,在你們這些名門大派眼裏,我這些都是旁門左道,三腳貓的功夫,可我就是靠著它,慢慢地有了點錢,吃飽了飯,穿上了喜歡的衣服,還能有餘錢去買點書自學。”


    “但一個女孩兒家,在江湖上混,其實很艱難。剛才說的好日子,也隻過了不到半年,我便因為拒絕了一個黑道豪強,不願當他第十三房壓寨小妾,便被他滿世界找人捉拿。”


    “我會那麽多方術雜學,他想捉是捉不住我的。但我剛剛安穩下來的好日子,從此就再也沒有了。”


    “我重新迴到以前窮困落魄的生活。但我已是大姑娘了,再要我像小時候那樣四處乞食,我已不願了。”


    “我不知道在哪兒的爹娘,倒是給了我一副好皮囊,若是我真能像那個杭州‘富貴人家’的小翠那樣,豁出去到百井坊的青樓出賣色相,恐怕也會衣食無憂。”


    “可我就是不願意。我已經識了字,看了書,懂得了禮義廉恥,就算餓死,也不會走那樣的捷徑歧途。”


    “不怕你笑話,在遇到你的那時候,我已經付不起房租了。如果狂雲你不信,你可以再次下山去,去那杭州西湖東畔的孩兒巷中,找那家‘富貴大客棧’的掌櫃孫大娘,一問便知,我究竟有沒有跟你說假話。”


    “所以那一天,在青石板街的拐角處,我碰到了你,你把我錯認成什麽王婆介紹來的小娘子,還說有錢給我,我就順水推舟了……”


    “你知道嗎?你第一眼看到我時,我正靠在牆邊,你知道為什麽嗎?現在終於可以告訴你,不是因為走累了,也不是因為別的任何原因,而是我餓了!我當時聞到了剛出鍋的肉包子的香味,卻連一文錢也沒有。我真的快餓暈倒了!”


    “所以,請你原諒,那時候,我真的太餓了。很抱歉,我騙了你。不用你趕,我自己會走的。我在白鹿崖呆了這麽多天,白天都很快樂,但每一晚都睡不好覺,每一晚都擔心這一天的到來。我真的很喜歡白鹿崖的生活,很喜歡和你在一起相處的時候,但我真的知道,終有一天,這一切都會結束的。”


    “所以今天,就是這一天。終於來了。我終於可以安心了。放心,我不會糾纏你,我會很乖、很平靜地離開。師兄,最後叫你一聲師兄,沒我在,你保重,我走了,再見。”


    說著話,她便輕輕一甩袖子,掙開少年的拉扯,轉身離去。


    但還沒走出幾步,張狂雲便從身後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她。


    “放開我,”少女帶著哭音叫道,“我騙了你,沒有臉再留下了,你讓我走!”


    “不!你別走!”張狂雲叫道。


    “為什麽?”


    “是啊,為什麽……對!是因為你剛燒的菜,很好吃,你就留下來,天天替我做飯菜!”


    “不行!那我不成了你的小廚娘了?”


    “半個月一次,半個月你燒一次菜,這總行了吧?”


    “那還差不多……不過,你真的不生氣嗎?”


    “生氣,當然生氣。”


    “啊?那我還是走了。”


    “別走,聽我說完——我生氣,是因為相處這麽多時,你還不信任我,不把真相告訴我,還編什麽青樓小翠的堂妹,把我騙得好苦。”


    “那人家不是怕你知道當初搞錯了,就把我退了,找那個富貴人家的小翠來頂替我的位置嘛。”


    “哈,哈哈!冰嵐啊,要我怎麽說你呢?有時候機靈似鬼,但有時候,蠢得不可思議啊。”


    “啊?師兄,你說我蠢,那我還是走了。”


    “因為這你就走啊?好,你走吧,順便到杭州,幫我把你那個小翠堂姐找來吧。”


    “師兄!你欺負我!”


    “好了好了,別鬧了,迴屋吃飯吧。說真的,你燒的菜還真不錯,就是那道炒山雞肉,有點鹹了。”


    “啊?鹹了?那我再去嚐嚐看,下次少放點鹽吧!”


    一場差點揭穿驚天真相的危機風波,至此已是風平浪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白鹿崖上風波平息,但仙路堂中這兩人,一個共同的熟人,卻在南國的海天中,遇到了波折。


    原來那位美兔精香靈兒,此時正在塗山皇朝東北濱海之地,和一群蒼狼國的武士混在一起,押送一批珍奇異獸,運往蒼狼國的都城蒼狼城。


    這群押運隊伍的領頭人,還是蒼狼城中一位將軍,名叫烏光,封號“穿林將軍”。


    穿林將軍,屬於塗山皇朝的雜號將軍。這類將號頭銜,往往由諸侯國自行任命,類似於華夏國橫海將軍、輕車將軍、遊擊將軍等。


    當然,因為妖族王國的組成,在種族方麵有著多樣性,所以他們的雜號將軍相比華夏國,還更有自己的特點。


    往往這些將號,和對應的妖族特征相對應,比如“震穀將軍”屬於虎族將號,“撼山將軍”屬於熊國將號,“掠林將軍”屬於猿族將號,“伏丘將軍”屬於豕族將號。


    雖然隻是蒼狼諸侯國自封的雜號將軍,但這位烏光將軍,來頭可不一般。


    他的族叔烏離,乃是蒼狼王迷丘烈風座下最受寵愛的統軍元帥,在知情人眼中,他和幽靈客首領幽夜君屠魘,是蒼狼王一明一暗的兩大心腹巨頭。


    不僅如此,在蒼狼城中,還秘密流傳著一個消息,說烏光的姐姐烏玉羅,還是蒼狼王暗中的秘密情人。


    那烏玉羅美豔無雙,又知情知趣,如果不是蒼狼王一直想著娶塗山帝的女兒,天狐公主白冰嵐,恐怕早就將烏玉羅明媒正娶了。


    簡單說,這負責押送珍獸的穿林將軍烏光,在蒼狼國中背景極深。


    如果不是這樣,性喜山林、不愛拘束的美兔精香靈兒,才不會加入這支護送隊伍呢。


    這一天,正是香靈兒加入護送隊伍的第二天。


    在穿過一座高山峽穀,在一條林溪邊休息時,香靈兒忽然想起來,這兩天光顧著趕路,還沒來得及仔細看看那個護送的珍獸呢。


    第73章 紈絝烏將軍


    於是香靈兒匆匆忙忙在小溪邊撩了幾口水喝,便跑到那些車隊邊,掀起那些遮蓋的黑色毛氈布,趴在鐵柵欄上,看那些被關在鐵籠裏的珍奇異獸。


    展現在她眼前的異獸,不愧為異獸之名,至少香靈兒自己,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獸類。


    原來,關在鐵籠中的,是一種形色奇怪的小獸。


    它沒什麽毛發,隻有軟軟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蒼白的顏色。


    整個體態,更是奇怪,軟乎乎一團,竟然沒有麵貌口鼻,隻有兩隻碧綠色的小眼睛,基本都是半眯著,都看不出到底睜沒睜眼。


    “真是好奇怪的小獸,”香靈兒一邊看一邊感慨,“如果是我,才不養它呢,就像隻白乎乎的肉包子,沒有嘴沒有鼻,兩隻眼睛就像包子發了黴,長了兩個綠黴點。可愛是有點可愛,卻不活潑呀,沒法陪我玩。”


    正咕噥時,背後卻傳來一聲響亮的話語:“哈!我還瞧是誰趴在這兒呢,嘖嘖,原來是香靈兒啊。你在看混沌獸啊?”


    “混沌獸?”香靈兒一愣,下意識地轉過身,看清來人後,忙笑著打招唿道,“是烏將軍啊,你怎麽來了?”


    原來,忽然來到她身後的,正是穿林將軍烏光。


    這烏光也就二十來歲,但長相卻有點顯老,而且也不太好看,他嘴巴稍寬,鼻子稍扁,眼睛稍小,顴骨稍高,總之什麽都隻是差一點點,卻對整體的模樣產生了“謬以千裏”的效果,讓人覺得挺醜。


    事實上就他這樣貌,蒼狼城之人一直在議論,說一母同胞的姐弟,怎麽長相相差這麽大?看來他家,也是有故事啊。


    當然是什麽故事,大家也就在無聊時嘴上說說,沒人真正去追究,畢竟烏家現在在蒼狼城中,勢力很大,如果真有誰對他家攪風攪雨,那基本屬於活膩了。


    其實長得不好看也就罷了,如果胸中有正氣,眸子有神光,自然能讓整個人的精氣神不一樣。


    但很遺憾,這烏光也不同於經常目不斜視的狼族,反而是兩隻眼珠經常滴溜溜亂轉,顯得頗為輕浮。


    這不,一等香靈兒迴頭,烏光看見少女巧媚天然的模樣,頓時身子酥了半邊,很不合身份地輕浮笑道:“我怎麽來了?當然是看到香靈妹妹在這邊瞧稀奇,便趕緊也一起來湊熱鬧哇。”


    “咦?你也喜歡湊熱鬧?”香靈兒沒什麽心機地開心笑道,“湊熱鬧,我也很喜歡呢。對了你剛才說,這叫‘餛飩獸’?呀!原來華夏人喜歡吃的餛飩,是用它做的啊!”


    “哈哈哈!香靈,你說到哪兒去了?”烏光大笑道,“你聽岔了,是‘混沌獸’!這可是東海異獸呢,很珍貴、很值錢的,是咱們的蒼狼王殿下花了好大的價錢買的。”


    很顯然,這個麵貌平庸的烏光將軍,對香靈兒十分有好感,不僅沒怪罪她偷看嚴密看守的異獸,反而還滔滔不絕地吹噓起來:“香靈妹妹,你可不知道,這種混沌獸,很稀少,一隻要上千兩銀子呢。”


    “尤其它們很難抓到,據說想抓到一隻,就算最厲害的獵手,也要折騰大半年。”


    “但就算抓到了,運送迴來也很艱難。因為是在東海仙島中抓來的,要運迴來,得用大海船裝著航行一個多月呢。”


    “香靈妹妹,你可不知道,那海上的風浪太可怕了,一吹起來有好幾個蒼狼城的城牆那麽高呢!”


    “就算躲過了風浪,還要小心東華國的盤查,因為他們說,這是走私呢。”


    “如果隻是碰上一般的海巡戰船也好了,我們打得過,就怕被他們的‘光明神俠’盯上,那就麻煩了。”


    “咦?什麽是‘光明神俠’?聽起來很威風呢!”香靈兒眸光撲閃撲閃地問道。


    “威風個啥?就是東華王找個人裝神弄鬼,自吹俠義無雙,用來哄騙老百姓的。”


    “但麻煩的是他平時收買人心,老百姓比較相信他,要是被他盯上,真好像爛肉被蒼蠅盯上,很麻煩的。”


    “好了不說他啦,光說說也覺得晦氣。反正香靈妹妹你可別小看這混沌獸,一隻能值上萬兩呢!”


    “啊?上萬兩?剛才你不是說,一隻要上千兩銀子?”香靈兒疑惑地說道。


    “咳咳,我說過嗎?噢,好像說過,這……沒錯啊,”烏光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我之前說的一千兩,隻是從仙島的獵戶手中買來的價格,還要算上運費呢。難道香靈妹妹幫我押送,不收錢嗎?”


    “嘻嘻,我這倒沒想到。”單純的香靈兒不好意思地一笑。


    想了想她又說道:“烏將軍,很奇怪呀,香靈兒本來以為,蒼狼王大人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心裏隻裝著天大的事,沒想到也買這種寵獸呀。他還真有錢呢。”


    “這你就不知道了,”烏光故作神秘地說道,“這些混沌獸,買迴來可不是用來玩的。有大用呢。”


    “啊?還有大用?有什麽大用啊?”香靈兒驚訝地問道。


    “這……”


    其實,看到這少女,集天真無邪和千嬌百媚於一體的期待眼神,烏光將軍真的是什麽機密都肯說的。


    但很遺憾,即使是蒼狼元帥的侄子、狼王情人的弟弟,他對這混沌獸的真正用途,其實一無所知。


    甚至,對於混沌獸將有大用,也沒人告訴他,隻是他發揮小聰明,從自己出發前,族叔元帥叮囑自己那罕有的鄭重態度,猜出來的。


    不過,麵對集美豔嬌憨於一體的少女,他就算絞盡腦汁,也要給出個像樣的迴答了。


    於是,他努力迴憶族叔元帥的隻言片語,再加上一路看到的種種跡象,充分發揮想象,到最後終於憋出一句:“香靈妹妹,你肯定猜不到,這軟乎乎的混沌獸,是用於作戰用途呢!”


    “啥?作戰?!”香靈兒看了一眼混沌獸,掩口驚唿道,“瞧它跟白肉包子一個樣,也能上戰場?真上戰場去打仗,隻能被敵人捉迴去當寵物養!”


    “是啊,當寵物養……”烏光看著少女玲瓏有致的身形,心不在焉地說道。


    “烏將軍也這麽認為啊?好開心……嗯,看也看完了,我再去溪邊喝點水吧。”香靈兒說著,便轉身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喂!你等等。”烏光如夢初醒,叫她道。


    “嗯?將軍還有什麽事嗎?”香靈兒停下來,扭過身子來,不解地問道。


    “這個……”烏光打量著少女,斟酌著怎麽開口。


    “烏將軍,有什麽事,你就快說吧。”香靈兒有些著急地催道。


    “香靈,是這樣,首先呢,你就不要一口一個‘烏將軍’了,這麽叫我,顯得多生分呀。”烏光笑道。


    “不叫你烏將軍,那叫什麽呢?烏大叔嗎?”香靈兒天真道。


    “咳咳!什麽烏大叔啊,我大不了你幾歲。”烏光一臉幽怨道,“香靈,你叫我烏大哥吧,顯得親近。我可早就叫你香靈妹妹了。”


    “好啊好啊,烏大哥。你真好,不擺將軍的架子。那這個事情說完了,我走了。”說完她又想走。


    “哎,香靈妹妹,別總想著走啊,我還有事跟你說呢。”烏光著急道。


    “還有事?那你快說吧,我真的有點口渴了。”香靈兒道。


    “嗯,是這樣,其實呢,我覺得你,長得真不錯。”烏光盯著少女說道。


    還別說,這句話,確實是他的肺腑之言,因為自香靈兒入隊,烏光就注意到她了。


    尤其因為加入押運的軍伍,身材本就惹火的美兔精,再穿上緊湊的輕甲戰裙,特顯身材,那圓潤婉轉的曲線,變得更加突出驚人,便讓好色的紈絝將軍更加口水直流——甚至,在內心中,他已經極其猥瑣地想過無數猥褻少女的姿勢了……


    香靈兒哪曉得他內心這些齷齪?聽他出言誇自己好看,女孩兒也不疑有他,立即開心地笑道:“呀!真的嗎?謝謝烏將軍——不,謝謝烏大哥誇我!”


    見她這般毫不設防的歡喜模樣,烏光的骨頭頓時輕了二兩,忍不住口花花道:“當然是真的,你看你的胸脯,好鼓好白,是不是藏了兩隻混沌獸啊?要不讓哥哥摸摸看?”


    說著話,他便忍不住流著口水,上前兩步,伸手就想去摸香靈兒的胸脯。


    “你……”別看香靈兒天真嬌憨,但可不傻。剛才還真心高興烏光誇她,但一見到他竟然出言調戲,還動手動腳,她頓時就明白怎麽迴事了。


    這時烏光那隻爪子已經伸到她胸前不到兩寸的地方,她嚇了一大跳,立即往後一蹦,雙手捂住胸脯,害怕道:“烏將軍,你要幹什麽?”


    “幹什麽……哦!”烏光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了,剛才還有個事兒沒跟你說呢;跟你說了,你就不會躲了。”


    “什麽事?”香靈兒看向他的目光,既奇怪,又警惕。


    “是這樣,我呢,也是蒼狼城中一號人物。烏離你一定聽說過,蒼狼國了不起的大元帥,是我族叔呢;我姐姐烏玉羅呢,是……總之是蒼狼王殿下的好朋友啦。所以呢,我烏光也是大人物啦,咱蒼狼國中不知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哭著喊著要做我的女人呢。”


    “但我烏光玉潔冰清,怎麽能這麽容易讓她們得逞?做我烏光的女人,機會很寶貴的,至今我也隻不過收了二十三房小妾而已。”


    “但是,經過這幾天漫長的相處,我覺得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你,那就給你一個珍貴的名額,做我第二十四房小妾吧。”


    雲淡風輕地說完這番話,烏光挺胸疊肚,仰臉向天,就等著香靈兒感激涕零、激動答應。


    “噢,原來這樣啊。名額很寶貴啊,好的,那我不要,我走了。”香靈兒脆生生地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跑了。


    “啊?”烏光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怎麽迴事?!竟然還有不答應的人?這麽好的事哪兒去找?她是不是傻啊?”


    “哎,香靈妹妹,你等等!”烏光發足狂奔,拚盡了吃奶的勁兒,跑到了香靈兒的前麵。


    快被酒色掏空的身體,這一頓飛跑,差點讓他一口氣沒上得來。


    一邊大口喘著氣,他一邊張開雙臂,攔在美兔精麵前:“香、香靈妹妹,怎、怎麽迴事?你怎麽會不答應呢?多好的事情啊,我都替你高興!”


    “是嘛,”香靈兒目光閃爍道,“烏將軍,可能對別的妖族女孩兒,是好事吧。可對我不是。”


    “為什麽?”烏光一臉驚恐,仿佛聽到什麽離經叛道的可怕說法。


    “很簡單啊,我有喜歡的人了。”香靈兒快語說道。


    “什麽?!啊……你別走!”來不及驚訝,烏光見少女往旁邊一閃,就要跑開,頓時就急了。


    “如果這次讓你跑掉,我這身子骨,哪兒追得上了?”心裏這麽想著,烏光頓時往前一躥,張開的雙臂,猛然合攏,要將想離開的少女,死死抱住。


    隻可惜,他的動作,還是慢了點,身體的反應跟不上想要的速度,雙臂合攏之際,那美兔精半個身子已經出了圈兒,即使烏光情急之下往前一探,還隻是撈到少女裸露的腰肢——別看少女胸臀都鼓鼓囊囊的,但腰肢卻極細;感覺著烏光的髒手抓來,香靈兒本能地往前一挺腰,便讓那兩隻張開的爪子,隻在白膩如玉的嫩滑腰腹肌膚邊一劃,勉強碰著,便已經滑了過去。


    一下子沒被撈著,香靈兒哪還會再停留?轉眼就似漏網的遊魚,如飛一樣倏然遠逝。


    見她跑掉,烏光固然懊惱,但也不擔心。


    他知道,這兔族的美女,絕不敢就此離開,畢竟已經加入了這隊軍伍,在任務完成之前,如果離隊出走,那按照塗山妖國的律法,就算逃兵。


    塗山妖國對逃兵的懲罰,又極其嚴厲,即使他們逃到對麵的華夏國,也會一直被越境追殺,直到被殺死為止。


    他相信,這香靈兒,並不是真傻,知道孰輕孰重。


    所以隻要她還在自己統領的隊伍裏,就總有機會不是?


    怎麽搞定,隻是技術問題。對他這樣蒼狼國赫赫有名的紈絝將軍,既然這隻美女小白兔被自己看上,那成為自己可以任意狎玩的小妾,便是她唯一的宿命。


    畢竟,自己已經有二十三房媳婦不是?怎麽讓女人“愛上”自己,他烏光已經是熟練工啦。


    第74章 魔爪赤裸裸


    烏光果然沒料錯,即使發生了這件事,香靈兒並沒有離隊而去。


    作為妖國之民,嬌憨的美兔精,還是分得出輕重。


    不過這樣的逗留,卻也讓烏光產生了更多的幻想。


    他覺得,至少這小妮子,知道畏懼國法權勢。那既然自己背景深厚,隻要用用力,她也會屈服吧。


    但讓他沒想到,接下來的幾天裏,無論自己怎麽深情表白,或是出手騷擾,香靈兒全都拒絕。


    最後烏光也急了,趁著有一次隊伍行進到一個偏僻所在,他支開旁人,竟想侵犯少女。


    但香靈兒也不是省油的燈,能這些年往來華夏人境,毫發無傷,就說明她看似嬌憨,絕不是傻瓜,特別那手底下,還是有真功夫的。


    而烏光則相反,能坐上穿林將軍的位置,最主要還是靠著家世裙帶關係,再加上酒色過度,如何是香靈兒的對手?一動手,不僅便宜沒占到,還因為動作太大、下盤不穩,烏光一跤跌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幾個套路用下來,毫無進展,烏光很痛苦。


    他很想不通,自己這樣深情的人,老天為什麽要這樣對自己。


    痛定思痛,他決定不能強攻,隻能智取。


    這時候,他便想起了一個傳言:這以美貌嬌憨著稱的兔族小妮子,好像喜歡上一個華夏的道家少年呢。


    想到這傳言,烏光氣憤之餘,已是計上心來。


    此後數天,他和香靈兒,也是相安無事。


    雖然香靈兒仍懷著警惕,但總以為,經過自己的明確反抗,這好色的將軍,已經清楚了她的心意。


    這一天,他們已經行進到塗山國境內。


    本來按照常規路線,他們這支隊伍,應該往西南方蒼狼國領地而去。但在烏光的故意帶領下,他們又貼著人族的邊境走了一段路。


    大概就在接近華夏國麗川城的那段兩國邊境,這一天,烏光看準了時機,故意把隊伍帶向一支人族的巡邏隊。


    但還沒等接近,他便故意驚惶叫道:“不好!被人族巡邏隊發現了,快跑!”


    聽到他這淒惶的聲音,其他人還不驚得屁滾尿流?立馬拉著車隊,掉頭就跑。


    一直跑出去十來裏地,他們才停了下來。


    一停下來,烏光立即召集眾人議事。


    “諸位,”烏光一臉鄭重地說道,“我等這支押送隊伍,行蹤隱秘,從沒出事,怎麽今天有人族的巡邏隊摸過來?”


    眾人有些反應不過來,麵麵相覷。


    見大家如此,烏光暗罵一聲蠢貨,便急不可耐地說:“依本將軍看,莫非我們隊伍中,有內奸?”


    “不可能!”這下大家忽然都有了話說,七嘴八舌,都說大家都是忠心耿耿地塗山子民,根正苗直,絕不可能叛國。


    “怎麽不可能?”烏光很不耐煩,罵道,“你們真是一群蠢貨!還說是千挑萬選選出來押運呢,你們眼都瞎了?難道你們沒看到,今日大清早上,香靈兒離開隊伍一段時間,行跡十分可疑?”


    “啊?”本來覺得沒自己什麽事的美兔精,聞言吃了一驚。她立即叫道:“將軍,我早上是離開隊伍一小會兒,但隻是去撲蝶,還喝了點露水。”


    “嘿嘿,是嗎?”烏光冷笑一聲,“別以為別人都是傻瓜,你離隊做什麽,自己清楚。我問你,為什麽前不出事、後不出事,偏偏今早你離隊後,咱們便被人族的軍隊盯上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香靈兒委屈道,“可能,可能是我們這兩天走的路,太靠近華夏國了吧。”


    “胡說!”烏光喝道,“即使靠近華夏國,這些路徑也是本將軍精心挑選的,根本不可能有問題。”


    “好哇,你這個奸細,不好好交代問題,竟然還反咬一口,把罪責推到本將軍頭上來?你還真是狡猾啊。嗯,也難怪,不這麽狡猾,也幹不出通敵的事!”


    這一番話說出來,人群中喧嚷聲四起。


    “不可能吧?”立即有很多人出言反對,因為通過這些天的相處,隊伍裏的大多數人,都挺喜歡這個沒什麽心機的美貌兔族小少女。也隻有幾個烏光的親信,才大聲附和烏光。


    見得大部分人不信,烏光也急了,立即叫道:“你們不要被她的外表騙了!我可知道,她喜歡一個人族,還是道門中人!”


    “什麽?!”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不可能吧!”一個對香靈兒很有好感的青年狼族武士,急聲問道,“香靈兒,你真的喜歡人族?還是最可惡的道士?不可能吧!”


    “那些道士可是我們妖族的大敵,平時整天把‘斬妖除魔’掛在嘴邊不說,兩國交戰中,對咱們威脅最大的,就是那些臭道士。”


    “如果不是他們,孱弱人族無論體力還是異能,都不如我們,憑什麽勝少敗多?香靈兒,你快說,將軍大人他說的,是假的!”


    不僅是他,大部分妖兵,都翹首以待,緊張地看著香靈兒,希望她嘴裏說出自己希望聽到的答案。


    在大家期望的目光中,香靈兒沉默半晌,最後終於開口:“對不起,是真的。”


    “哈哈哈!”烏光仰天大笑,然後怒喝道,“大夥兒,你們聽,她自己都承認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不是啊!”香靈兒急道,“我喜歡的那個人,對我們妖族,沒偏見啊,否則我怎麽會喜歡他,他又怎麽會喜歡我呢?一碼歸一碼,我肯定沒泄露消息、沒通敵啊,喜歡人族隻是我的私事啊。”


    “私事?”烏光一聲冷笑,“你還有臉說是私事!也不知道那個人族小白臉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真是又下流又奸猾。本將軍現在宣布,先將有通敵嫌疑的兔族香靈兒監禁,等到了蒼狼城中,再交給大元帥發落!”


    他這麽一說,即使還有人心裏不忍,也不好說什麽了。


    畢竟,和一個人族道門少年有私情,可是香靈兒自己承認的;就算這是她的私事,既然她能喜歡人族,那暗中給人族通風報信,也不是什麽絕不可能的事。


    這種情況下,還有什麽理由反對烏光的決定呢?況且即使烏光本人是個大草包,但來頭卻極大呢。


    於是這場風波,到此塵埃落定;可憐的美兔精,被戴上了腳鏈,再也沒法自由行動。


    當然,烏光宣稱要將香靈兒押到蒼狼城,交給烏離元帥發落,隻不過是為了嚇唬她,逼她就範。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相比惹火佻達的外表,香靈兒實際的貞烈程度,卻比想象的要大得多。


    他也不是真的要這麽做,隻不過嚇唬香靈兒,逼她就範。但讓他沒想到,相比香靈兒惹火放浪的外表,她的心性竟十分貞烈,當他私下想去威逼侵犯她時,都被香靈兒大聲咒罵、拚死抵抗。


    押運途中,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做得太過分,因此試過一兩迴之後,他也就暫時偃旗息鼓了。


    但越是如此,他心裏這股邪火兒,就憋得越大。


    近在眼前的美味不能吃,這滋味實在不好受。


    於是他便在心中發狠,決定一旦迴到蒼狼城,迴到他的地盤,就要找個僻靜的所在,直接強bao了她。


    之後如果還不從,那就囚禁於密室中,天天強bao,日日侵犯,直到她屈服討饒為止。


    若是這當中,不小心走漏風聲,那就把她殺了拋屍吧,反正自己背景強大,殺一個沒權沒勢的小兔精,還不跟玩兒似的?


    轉過這樣淫邪兇惡的念頭過後,烏光還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嗯,我對香靈妹妹的感情,是真摯的;隻是她年紀太小,不懂事,那自個兒就吃點苦,費神調教調教她吧,不止精神,還有肉體”


    “我真的是在幫她啊,跟了我這樣在蒼狼城中唿風喚雨的人,不比什麽狗屁人族小道士強?我這是在挽救她啊。”


    “我烏光這麽一個憐香惜玉、品德高尚的高貴狼族,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麽好的姑娘迷戀異族——”“是,這次說她通敵的事,是我陷害了她,但我的動機是好的啊;我不能看著這麽好的妖國女孩子,在通敵的道路上越滑越遠,最後滑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我這是在做善事呢,真是太高尚太偉大了!香靈妹妹啊,你快點理解你家烏光哥哥的良苦用心吧。”


    誣陷害人的紈絝將軍,沒有絲毫的負罪感,反而還在心裏為自己喝彩。


    到得這地步,香靈兒對烏光的心思,猜得就算不全對,也八九不離十。


    她很害怕。


    “我不能落在他手裏!以後就不能開開心心地玩耍了,也不能跟狂雲哥哥在一起了。我得逃出去!”


    打定主意,她開始留心逃跑的機會。


    隻可惜,色yu熏心的烏光,如何能讓她輕易逃跑?就算自己顧不上時,也讓兩個親信,輪流監視。


    隊伍一步步接近蒼狼國,香靈兒變得越來越恐懼。


    就在快絕望時,這一天,在路過蒼狼城東北方一個無名小村時,香靈兒碰到了一個意想不到之人。


    在他們於村邊歇腳之時,有幾個戴著竹笠的村姑大嫂,挎著籃子來賣些吃食。


    其中有個年輕點的村女,好像對戴著腳鏈的香靈兒,格外留意。


    剛開始香靈兒還沒留意,她現在都有點麻木了。


    但很快,她還是注意到這個舉動有些特別的村女。


    畢竟,作為女孩子,對別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天生地敏感。


    也許察覺到她也注意到自己,那村女不動聲色地往這邊靠近。


    看著她的舉止身姿,香靈兒仿佛想起什麽,頓時眼睛一亮。


    當村女又走近些,香靈兒看到她先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似乎在對自己示意什麽,然後便抬起了頭,朝這邊露出了寬大鬥笠下那張臉。


    “羽蝶?”香靈兒又驚又喜。


    羽蝶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先朝四周看看,見那些士兵武士都在忙著買吃的,或是跟那些大姑娘小媳婦搭訕,她便悄悄地又往這邊走幾步,看似在向香靈兒推銷,但卻在言語之間,輕聲問道:“香靈兒,你怎麽會被抓起來?”


    機會難得,香靈兒也抓緊時間,簡要地把事情前因後果一說,尤其在最後,她懇求羽蝶,希望她能幫自己一個忙,傳訊給她的張狂雲哥哥,看看他能不能來蒼狼城,找機會救出自己。


    對她的請求,羽蝶一口答應。


    她也是知恩圖報的人,在上迴對付玉羅漢悟真時,香靈兒可是出了大力氣的,現在她有難,羽蝶哪能見死不救?


    當然羽蝶也試想了一下,有沒有可能她和丈夫伍青野,直接就將香靈兒救出來。


    稍微一想,她就覺得不可能。


    一旦想清楚,她也不拖泥帶水,又問了一些情況後,她立即脫離了香靈兒,免得引人懷疑。


    之後她又借著賣東西,避開那個烏光將軍,隻跟那些年輕的武士搭話,想從他們的口裏,得到更多的訊息。


    畢竟,要從烏光這種背景深厚的家夥手裏救人,多知道點情報,很重要。


    她這番打聽,效果很好,一來她言語輕柔,二來這支隊伍中大多數成員,都對香靈兒很同情,往往羽蝶才敢試探著開了個頭,他們自己就主動滔滔不絕地談香靈兒的處境、談他們自己的看法。


    聊了這麽一圈,她已經對烏光將如何處置兔族小姑娘,心知肚明。


    打探得差不多了,她立即找了個“迴家補貨”的借口,離開了。


    一迴家,她便和夫君一說,這位法王寺潛逃的弟子,立即拍案而起,決定幫香靈兒這個忙。


    因為伍青野出身華夏,去九嶷山傳訊更方便,他們夫妻倆便分了工,丈夫趕緊去北邊華夏國九嶷山報信,羽蝶則掩去麗容,喬裝打扮,一路遠遠地綴著香靈兒所在的隊伍,看最後少女究竟被帶到哪裏。


    縱然之前有守門弟子通傳,當伍青野出現在白鹿崖上時,張狂雲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連忙迎了上去,熱情地招唿道:“伍大哥,你怎麽有閑心來我這兒了?”


    第75章 混沌獸的謎團


    “你這地方,真不錯啊,雲山縹緲的,很清靜。不過,我來這兒,還真沒什麽閑心。”伍青野苦著臉說道。


    這時白冰嵐也聞聲趕了過來,聽了這話,忙問道:“怎麽迴事?出什麽事情了嗎?難道是你那個師弟……”


    “不是他,”伍青野搖了搖手道,“是香靈兒。”


    “啊?”這下張狂雲和白冰嵐都很吃驚。


    “她怎麽了?”張狂雲忙問。


    “她被一個蒼狼國的將軍給抓了。”伍青野便一五一十地把羽蝶告訴他的情況,全都轉述給眼前兩人聽。


    “是蒼狼國背景深厚的將軍啊……”聽完之後,張狂雲若有所思。


    “怎麽樣?你……會去救他嗎?”伍青野看著少年,有點理解地說道,“其實,你如果不去救,也說得過去,畢竟她隻是個妖族。不過我聽羽蝶說,那女孩兒,可是對你情根深種,還說你也對她情有獨鍾。”


    “她說她相信你會去救她的。當時緊急,其實她真正求你去救她的話,隻有一句,‘香靈有難,萬望垂憐相救,莫要相忘’。”


    “反正不管老弟怎麽決定,大哥我都理解。如果你不方便,我之後再尋找機會,看有沒有可能將她救出來。”


    “不!這不關你的事。”張狂雲立即道,“其實我對香靈兒,真沒什麽想法,但可憐她一心念著我,又曾幫過我的忙,我必須去救她。我們現在就走。”


    “現在就走?”這下輪到伍青野驚訝了,“狂雲老弟,雖然我傳訊來得急,可包括香靈兒在內,咱們的意思都是,已經落在蒼狼元帥侄子的手裏,倉促間肯定救不來。”


    “她也隻是希望,你能心裏有這件事,等一年半載過去,那奸賊鬆懈了,你再找機會下手,主要是接應她,趁空逃出來。”


    “那怎麽行?”這下白冰嵐脫口道,“一年半載過去,娃都懷上了,豈不是便宜那賊將軍了?我支持師兄的想法,現在就去,我們總有辦法把香靈妹妹救出來的。”


    說話間,她十分有自信。


    “咦?弟妹……呃,白姑娘啊,”伍青野道,“這件事,我還要掃你的興,那烏光在蒼狼城中,勢力不小,倉促間想救出來,真的太難了。”


    “沒關係,就算千難萬難,隻要我們有決心,總能逢兇化吉的!”明麗的少女,依然信心十足。


    見她這副沒來由的自信模樣,伍青野心裏嘀咕道:“奇怪,這白師妹,以前在滄望城外接觸,也不是這樣狂妄自大的人,怎麽這會兒,麵對這麽難的事,卻一口咬定一定能行?真是奇怪、奇怪。”


    古道熱腸的前法王寺弟子哪裏知道,眼前這位,在妖國中的地位,可比那個烏光大到不知哪兒去了。


    他也根本想不到,這會兒白冰嵐心裏打的主意是,等和張狂雲潛入蒼狼國中,如果努力之後還是救不出來,她就不惜跟那個自己並不喜歡的蒼狼王暴露行蹤,暗中接上頭,讓他勒令這個荒唐無恥的烏光,乖乖地放人。


    伍青野猜不到她這主意,同樣張狂雲也猜不到。


    但顯然張狂雲評價正麵得多,聽白冰嵐這麽說,立即哈哈大笑,拊掌讚歎道:“冰嵐,說得好!不愧是我仙路堂之人,我等行俠仗義,就該有這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氣魄!”


    “伍大哥,你也不要太擔心,我們會小心的,‘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行俠義之事,老天也會幫我們的。”


    “剛才冰嵐說得沒錯,那烏光如此無恥荒淫,我們怎忍心讓香靈兒落在他手中太久?絕對不行的。”


    “好吧。你們既然打定了主意,哥哥也不好再說什麽。等你們收拾一下,我們便動身下山吧。”伍青野道。


    “好!不過,”張狂雲話鋒一轉道,“咱們也不用急這一時半會兒的功夫。伍大哥你難得來我這裏一趟,所幸風景還好,你就先隨意看看,我給你迴屋泡杯茶去。”


    “師兄,還是我去吧。”白冰嵐道。


    “不了,伍大哥難得來,這杯茶,我做弟弟的,一定要親自去泡。”說著話,他便轉身往北邊仙路堂中走去了。


    望著他的背影,伍青野忽然想起一事,便轉過臉,對女孩兒笑道:“白姑娘,你真不錯。”


    “咦?伍大哥怎麽忽然誇我?”白冰嵐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說,你還真是女德出眾啊,居然對那個香靈兒,不嫉妒,不吃醋,見她落難不僅不幸災樂禍,反而還鼓動你師兄立馬去救,你還真是高風亮節,乃是女子中的楷模啊。”伍青野感慨地說道。


    “哎,伍大哥啊,你瞎說什麽呀,我和師兄他,根本沒什麽!”女孩兒霞飛滿麵,羞澀難當地撇清道。


    “哈哈,好,沒什麽,沒什麽,當大哥什麽都沒說。”伍青野哈哈大笑道。


    被他這麽一說,白冰嵐臉更紅了。


    前往妖國的路上,白冰嵐想起此行的目的,終究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師兄,你是不是真看上香靈兒了?”白冰嵐問道。


    “幹嘛這麽問?這事很奇怪嗎?”張狂雲反問道。


    “當然奇怪。為了一個妖類,你居然千裏迢迢趕去營救,這不是很反常嗎?除非你……喜歡上她了。”白冰嵐道。


    “不可能。”張狂雲一擺手,“我早說過,人妖殊途,我不恨他們就很不錯了,怎麽可能結合?”


    “那你怎麽這麽積極?難道隻因為她曾幫過你?”白冰嵐疑惑道。


    “這是一個原因。不過我還有其他的考慮。”張狂雲神色凝重,說出一番白冰嵐意想不到的話來,“你不知道,我其實一直在迴想紅鶴城之事。那迴我跟狼王照過麵,還差點被他殺死,從此便留心上他,開始多方打聽琢磨他的事。”


    “還甭說,我一留意,還真覺得這位塗山皇朝的王侯權臣,很不簡單。”


    “本來他的父親,那個鐵血老狼王,曾意圖謀反,按理說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重罪;但最後,居然被他打通關節,讓他在羈押期間,看守者疏於看管,最後居然跑了。”


    “這正是罪上加罪,即使放在妖國中,滿門抄斬也不為過。”


    “但沒想到,當時年幼的小狼王迷丘烈風,竟然曉得充分發揮同情他們家的朝廷重臣的力量,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幾番運作下來,竟然不僅免了滿門抄斬之罪,還在幾年後襲領了蒼狼國的王位。”


    “後來,便是眾所周知,他利用遠超旁人的忠誠、確實強大的能力,坐上了塗山皇朝的宰相之位。”


    “經過這番了解後,我覺得,相比那個高高在上的塗山皇帝,這個表現超常的狼王宰相,才是我華夏國頭號敵人。”


    “所以,一聽說香靈兒被蒼狼王倚重的重臣之侄擄掠,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不僅報答上迴香靈兒助力之恩,還能一探蒼狼王勢力的虛實。”


    把心中所想,一股腦兒的說出來,張狂雲便看著白冰嵐,想看看她的反應。


    但白冰嵐卻有些出神。


    她一時沒注意到少年的表情,隻顧自己心中想道:“沒想到,區區一個人間道門的俗家小弟子,就有這麽深沉獨到的遠見,也難怪曆次我塗山與華夏征伐,都是勝少敗多。看來,問題不僅僅出在一城一池的問題上。”


    “不過他的看法,對我這塗山公主來說,倒是一麵鏡子。我還從來沒想過,迷丘烈風這麽厲害。”


    “狂雲不是剛說,迷丘烈風才是華夏國的頭號敵人嗎?那等我迴去,有了合適機會,倒是要跟父皇進言,更加放手去用狼王吧。嘻,我這次機緣巧合的潛伏,收獲還真不小呢。”


    “冰嵐,你在笑什麽?”少年注意她臉上浮現笑意,便忍不住奇怪地問道。


    “啊?”這時少女才如夢初醒。


    “師兄,我是笑,原來師兄的心思,這麽多呢,以前還真看不出來。”她極其自然地說道。


    “哈,這就算多了?我還有個想法,你要不要聽呢?”張狂雲道。


    “啊,還有啊?要聽!”白冰嵐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


    “當然有。難道你沒看出來,師兄很聰明的?”張狂雲笑謔說道。


    “當然看出來了,哪敢看不出來?別的不說,就說那個《伏羲經》,師兄你好心,也讓我練,可我怎麽練也沒效果啊。”白冰嵐“紆尊降貴”地奉承了一下。


    “唉,別提那個了。”張狂雲一臉苦笑道,“師妹啊,你其他什麽都好,怎麽對伏羲經這麽沒天資呢?多好的秘籍啊。”


    “是啊,真可惜。”少女一臉惋惜的樣子,不過心中卻道:“這笨蛋,都不知道,如果本公主對這本怪經書有天資,你哪還有機會收這樣既可愛又美貌的師妹啊!”


    心裏笑謔,她便聽得少年說道:“扯遠了扯遠了,師妹啊,我跟你說說師兄另一個想法。”


    “你注意到沒?伍大哥提到了,香靈兒跟羽蝶說,這次他們押運的是一種叫‘混沌獸’的奇怪小獸,並且雖然那個混蛋將軍吹牛,說混沌獸運迴去有大用,說不定還有作戰用途,但她根本不信。”


    “羽蝶也去跟其他押運混沌獸的士兵打聽情況,偶爾一兩個話多的,也都順口提到,說這混沌獸隻是運迴去供狼王賞玩之用的。”


    “對啊,這有什麽問題?”聽到這兒,白冰嵐有點迷糊了。


    “問題就出在這裏。”張狂雲一改之前的笑謔模樣,神色凝重地說道,“剛才說了,我仔細研究過那狼王,便知道,蒼狼王迷丘烈風,絕不是耽於享樂之輩。所謂運迴去賞玩,更像是借口;那個烏光看似吹牛的話,說不定就是真相!”


    “不會吧?”白冰嵐驚訝地道,“伍大哥的話,我也聽說了。那個混沌獸,比兔子大不了多少,而且真的跟名字一樣,混混沌沌的,手腳麵目都不分明,還能作戰?上了戰場別說攻敵了,就算想逃也逃不了啊。”


    “啊,照這麽說,這混沌獸還真是挺可愛呢,麵團兒似的,應該真的很好玩吧。”


    “呃,師妹啊,你看你這表情,難道你也想弄一兩隻混沌獸玩?”張狂雲有點鬱悶地看著滿臉雀躍表情的少女。


    “能弄來,真的很好啊。”白冰嵐嘻笑道,“師兄,你也別想得太多啦,不是師妹說你,你還是因為對妖族之仇太過執著,便日思夜想,隻要事情沾上妖族大人物的邊兒,就往壞裏想。”


    “其實位高權重的人,有些享樂的癖好,也正常吧。”


    “而且呢,他們這些人,往往有兩張麵皮,對外是威重嚴肅,暗地裏的生活卻紙醉金迷,這也不算什麽新鮮事吧——”剛說到這裏,白冰嵐卻忽然一愣,心中轉念道:“咦?好像迷丘烈風,不僅軍政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就算私下的生活,也沒傳出什麽不好的事情。”


    “雖然傳訊的伍大哥,提到那個烏光的姐姐,好像是狼王暗中的情人,不過這種事,往往不過是捕風捉影罷了;和塗山國其他那些奢靡腐化的諸侯王一比,這蒼狼王好太多了。”


    “這麽說來,他還真是我的最佳良配呢,也難怪父皇總是明裏暗裏的撮合……”


    正想得有些出神時,便聽得張狂雲還是很認真地道:“不對,冰嵐,我覺得這事情,還是不太對勁。就從他暗中秘密從海外采購混沌獸,押運的人手還安排得十分鄭重來看,這事情,不簡單。我一定要去弄清楚。”


    “噢,師兄這麽想,也有道理,”白冰嵐迴過神來,隨口道,“不過呢,我還是覺得,可能是貧窮限製了我們的想象力,還有就是上迴的紅鶴城之事,讓你有了偏見。”


    聽她這麽說,張狂雲有些無奈地撓了撓頭,笑道:“好吧,不管怎麽樣,我們去救香靈兒,順便一探蒼狼城的底細,看看是不是我疑神疑鬼,想多了。”


    “不過倒是師妹,你這迴,怎麽這麽高風亮節?是去救香靈兒呢!你不是一向對她挺不屑嗎?”


    第76章 暗夜的羅網


    “嗯,我是不太喜歡她,”白冰嵐大大方方承認道,“不過呢,畢竟不能讓師兄傷心嘛,我知道你想報恩。”


    “哦,真的隻是因為這樣?”張狂雲笑嘻嘻地看著她。


    “真的!”白冰嵐語氣十分堅決。


    不過這時她心裏卻說:“我當然讚成你去救她啦,那香靈兒畢竟是本公主治下的子民呀。”


    “而且現在迴想起來,這個兔族小女子,除了總是勾引張狂雲、丟盡我們妖族女孩兒的臉之外,其他都還算好的。”


    “作為同胞,我怎麽能見死不救呢?何況那烏光荒淫好色,混蛋透頂,想想就可惡,真想親手把他打死!”


    一路曉行夜宿,又施展輕身之術,拚力趕路,大概五六天的樣子,他們便趕到了蒼狼城外,和早就等在此處的羽蝶匯合。


    等到張狂雲他們一行人真正進城時,他們早已喬裝打扮,全都打扮成狼族的模樣。


    第一眼見到蒼狼城時,張狂雲有個感覺:這樣高大威猛的雄城,不該是南國妖族的城池,而更像華夏西北塞外的雄關要塞。


    整座蒼狼城的城牆,都用本地一種特殊的黑色花崗岩巨石壘砌。這種花崗岩叫“黑金沙”,在玄黑的底色上還散落著金光閃閃的細微晶體。


    因此,用黑金沙巨岩砌成的蒼狼城,巍峨聳立,黑峻沉重,給所有造訪者帶來一種強烈的威壓感。


    與此同時,被這會兒的落日夕陽一照,那高大牆體上的細小金晶一齊閃亮,就好似夜晚黑色蒼穹中,金色群星閃耀。


    所以說,黑金沙巨岩壘砌的蒼狼城,不僅威嚴莊重,還有一種皇家氣象。


    作為蒼狼國的王城,城裏的守衛還算嚴格,不過畢竟並非地處邊境,看起來到處是巡邏的狼族兵丁,但實際並沒那麽嚴格。


    很快,他們便按照羽蝶的指引,來到烏光的將軍府附近。


    “看,這座宅院,就是烏光的將軍府。”羽蝶指著前麵那座占地廣大的高牆大院道,“我一直跟著香靈兒那支隊伍,後來看那個烏光,把人帶進了他這座宅子裏。”


    “確認是這裏?”伍青野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確認,我親眼看見烏光命人推搡著香靈兒,推進了這座宅院的大門裏。我之後跟附近的人打聽,都說這就是穿林將軍烏光的家宅府邸。”羽蝶鄭重說道。


    “那就好,謝謝你。”張狂雲深深地看了宅院一眼,便道,“我們先不急進去。等天色漸晚,找個好時機,我便和師妹翻牆進去,找機會把香靈兒救出來。”


    “我們也一起進去吧。”伍青野立即道。


    “不。”張狂雲神色堅決地說道,“我和師妹兩人足夠,進去太多人,目標太大,而且牆外須有人接應。”


    “好,那我夫婦二人,便在牆外接應吧。”伍青野知道少年說得有理,也不再堅持。


    計議已定,便等黑夜降臨。


    作為一個雜號將軍的府邸,烏光宅院周圍,並沒什麽像樣的守衛。


    再說了,這蒼狼王城中,有誰會主動招惹烏離元帥的侄子?所以張狂雲這幾人,不需要怎麽刻意隱藏,隻要在遠處稍稍掩蓋行跡,不動聲色地閑走,便根本沒人懷疑。


    張狂雲和白冰嵐,並沒有等到真正夜深人靜時才動手;那時候附近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反而容易暴露,不好下手。


    於是當蒼狼城中萬家燈火之時,他們便覷了個空擋,在將軍府僻靜的西北院牆外,身輕如燕地越過牆垣,悄無聲息地落到了庭園裏。


    之前在外麵,他們已找了高處觀看,知道這裏,正是將軍府的後花園。從這裏潛入,最不容易發現。


    不過,等他們真正進來後,卻有些傻眼:在外麵看起來不怎麽起眼的烏光府宅,等一進來,卻發現裏麵亭台連綿,假山林立,廊繞路迷,尤其是亭台樓閣間花木繁盛,幾乎遮蔽了整個庭苑的上空,讓這裏的地形變得複雜無比。


    這時的庭園裏,又沒什麽火光,雖然天上星月正明,但都被參天的花木遮蔽,根本看不太清路徑。


    見此情形,張狂雲二人有些吃驚。


    不過他們也不急,畢竟都是有功法在身之人,立即便凝目聚神,捕捉著頭頂樹木縫隙間,泄露下來的那一點星月的微光,極力摸索著前行。


    摸索前行時,白冰嵐心裏已恨恨地想道:“這烏光,不過蒼狼國一個小小的雜號將軍,居然府邸庭園這般奢靡。如果不是仗著是狼國元帥之侄,橫征暴斂,巧取豪奪,以他一個小小穿林將軍,如何能有這樣的奢華宅子?嗯,等迴頭,我返迴國都,定然要好好查一查。”


    “唔……說起來,我什麽時候迴來呢?好像在人族道門潛伏的時間,已經不短了,我怎麽很少想起迴來的事?難道……我真的舍不得這人?”


    想到這裏,她下意識地便朝身邊看去,卻沒想到,剛剛覺得還在身邊的少年,此時卻杳無蹤跡。


    “怎麽迴事?”白冰嵐有些吃驚,“難道他被人發現,已經抓走了?”


    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不對,剛才並無聲息。一定是我光顧著心中想事,便不小心和狂雲走失了。這庭園地形繁雜,一不小心,還真容易走散。”


    察覺走散,又不能喊,她隻能盡力往原路返迴,希望能找到那個走散的岔路口,去和少年匯合。


    但走了一陣,她看不到張狂雲的分毫身影,而且周圍的景物,越來越陌生,她便知道,自己這迴,真的跟少年走散了,而且已經走出去很遠很遠。


    “不要緊。”她對自己道,“反正不過是從一個雜牌將軍手裏,救一個小姑娘而已,其實根本不用兩人來,光我一人也足夠。”


    想到這裏,她不僅不驚慌,反而有些興奮起來:“嘻,就這麽辦,去和他匯合,根本沒必要,我還要趕在他之前,找出那兔女的所在,一個人獨力將她救出來,正好在那家夥麵前顯顯本事!”


    她越想越興奮,便根本沒了先匯合的心思,反而有心和那少年比一比,要在他之前找到香靈兒,並解救出來。


    懷著爭強好勝的心思,白冰嵐立即循著草木中的路徑,一路往前找,時刻留意那些可疑的屋舍。


    大概找了小半盞茶涼的功夫,她便看到,大概在中庭靠北的位置,有一個獨立的二層小樓;那二樓上的窗戶裏,現在正透著燈光,還傳出一些不同尋常的說話聲音。


    白冰嵐立即隱身在一片假山石後,屏氣凝神,側耳傾聽那小樓上傳來的聲音。


    因為離得還有些遠,具體說什麽聽不清,但她聽了一陣便發現,好像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在循循勸誘著什麽,但有個年輕女孩兒的聲音,顯得不耐煩,不停地拒絕。


    雖然離得遠,白冰嵐不能肯定,但她覺得,這聲音,還真的很像香靈兒。


    “應該就是這裏了!”白冰嵐在心中斷定。


    這時她還下意識地朝四周望望,但並不是在看有沒有守衛護院,反而是擔心張狂雲也趕來,那便沒機會在他麵前顯擺了。


    “嘻,他還沒找到這裏,真慢。”在心裏得意地說了一句,她便低伏了身子,朝那邊的小樓摸去。


    她這會兒真的挺激動,因為身為塗山皇朝的公主,她還沒試過深更半夜地,鬼鬼祟祟潛入一個地位低微的屬國臣子家裏。


    “嘻嘻,他們人族道門宣稱的行俠仗義,還真挺有意思呢。”她在心中感慨。


    正躡手躡腳地潛近那小樓時,她的腳下,好似踩到什麽東西,也不知是瓦片還是什麽,正發出“啪噠”一聲輕響。


    “怎麽這麽不小心?得注意下腳下了。”白冰嵐隻是隨意地提醒自己,卻冷不防,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將她牢牢籠罩在內,並且很快就收攏縮緊,將她死死地收在絲網裏,一下子連人帶網跌倒在地!


    變故來得太快,甚至都跌倒以後,白冰嵐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等她略微清醒,便想伸手去拔劍割斷絲網,但發現這網子非常奇特,那絲線雖然不粗,但極為堅韌,將她身體四肢牢牢束縛,根本沒有騰挪空間,不可能拔劍。


    她又想運轉靈力,施展其他妖術破網,但靈力甫一運轉,這絲網立即發出一片奇光,倒是消弭了大半的天狐妖力。


    白冰嵐這才吃了一驚,想再想辦法,但這時已經聽得一陣腳步亂響,正從前院衝來幾個人,他們手裏各提燈籠,轉眼便已經衝到她的近前。


    身陷險境,天狐公主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卻是:“完了,這下要被那家夥恥笑了!”


    “哈哈,讓我看看,是誰想跑?!”一個浮浪的聲音,很快在麵前響起。


    白冰嵐抬頭一看,頓時就將他認出來——按照伍青野的轉述,說話的這人應該就是那個好色將軍烏光了。


    這時烏光走到她近前,提著燈籠一照,便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想跑?瞧你這模樣,應該是本將軍第十七房——”剛說到這裏,他卻一愣,又把燈籠靠近白冰嵐一些,頓時就愣住了:“不對,雖然有點像,但小十七的模樣兒比你可差遠了。啊?!你是誰?怎麽偷摸進本將軍府上來了?”


    “哼!”白冰嵐隻是冷笑,板著臉不答。


    “喲喲,還是個冷麵美人,不過不要緊,本將軍喜歡!”烏光心花怒放,伸手就來想摸白冰嵐的臉。


    見他如此輕薄,白冰嵐一邊暗運功力,一邊朝他怒目而視。


    烏光也是花叢中老手,別說摸個小臉,就算親個嘴兒、摸個胸懷,也隻是小事。


    但他這爪子剛伸出去,中途卻又縮了迴來。


    “晦氣!這是怎麽迴事兒?”他在心中懊惱想道,“怎麽她隻是眼一瞪,我就下不去手了?”


    “不過管她呢!我這網從來隻防那些不識趣的小娘們從府裏逃掉,還從沒網過外來的呢,今天既然被我撈著了,就沒道理放跑。等我再來好好看看你。”


    他提起燈籠,往白冰嵐臉邊湊一湊,將少女那張如花似玉的臉,照得通明。


    這一照不要緊,烏光隻覺得內心好似被什麽猛揪了一下,那心兒好像已經從胸膛裏抽離,全放到網中女子的身上!


    “天底下怎麽有這麽好看的女人?真好看,真好看!”


    草包將軍這時候忽然感受到讀書少的痛苦,他有一肚子的讚美話兒想說,但最後卻隻知道說,“真好看”。


    在心中連道了十幾聲真好看,他好似想起什麽,頓時神容一肅,鄭重其事地說道:“這位姑娘,既然你偷進我的宅院,又被我網住,那就是你有心、我有緣。”


    “我呢,也不會虧待了你,我叫烏光,暫任穿林將軍,正是蒼狼國大元帥烏離的侄子、蒼狼王相好烏玉羅的弟弟,所以我烏光也是蒼狼國的大人物。”


    “經過剛才看了這幾眼,我覺得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你。說不得,我就要給你一個珍貴的名額,做我的第二十五房小妾吧!”


    “呸!”白冰嵐聽了這番無恥之尤的話,氣得幾乎咬碎銀牙,若不是暫時被束縛住了手腳,她就得趕緊去找水洗耳朵!


    她立即加緊運轉天狐之力,找辦法破解這張奇怪的羅網。


    “嘿嘿,不錯,有脾氣。”見她如此不客氣,烏光陰險地笑道,“嘿,都快成一家人了,還這樣冷麵如冰,可不好。”


    “本將軍就心疼你,待會兒把那好東西也勻你一點,讓你和那個小兔娘,一起來服侍本將軍。”


    他說這話時,其實白冰嵐已經暗中運轉妖力,化成無形的刀鋒,開始切割羅網。


    不過一聽他說這話,她立即安靜下來,好似一副束手就擒、無能為力地樣子,任由這些人押走。


    不過也沒走多遠,很快他們就上了不遠處那座二層小樓。


    等上了樓,烏光便揮退了旁人,自己一把將白冰嵐推進房裏。


    被他這樣粗魯的對待,白冰嵐隻是心中冷笑,表麵一副毫無反抗能力的樣子。


    第77章 巨陽花的情火


    等被推進了房,白冰嵐掃眼一看,便見那房裏床邊的椅子上,還坐著一人。


    等她一進屋,那人也被驚動,頓時這兩人麵麵相覷,眼光碰在了一處。


    “是——”還沒等那個“你”字說出,白冰嵐便不動聲色地微微搖了搖頭。


    那人也很是機靈,立即閉口不言。


    房中脫口驚唿之人,正是香靈兒。


    白冰嵐她碰過幾迴麵,自是認識的,這時見她被烏光推進房來,正是又驚又喜。


    她喜的自然是,白冰嵐來了,那張狂雲哥哥,離此也不遠了,看來羽蝶姐姐果然是個好人,不負所托,去跟狂雲哥哥傳了訊,而且狂雲哥哥還真的來救她了。


    她驚的自然是,冰嵐姐姐怎麽失手了?怎麽會被這淫賤將軍給推進房中來?


    正心懷忐忑時,香靈兒便見烏光衝自己說道:“香靈兒,本將軍要跟你道個歉。”


    “道歉?”香靈兒看向他,隻覺得莫名其妙。


    “是啊,必須道歉!”烏光一本正經地道,“本來,我是深愛著你的,沒想到就在剛才,我和這位美人有緣相見,卻一眼又深深地愛上了她!”


    “我很內疚,因為說起來,你還是我和她的媒人,如果不是為了防備你逃走,樓下周圍院子裏密布了陷阱,又怎麽能讓我和她有緣相見?”


    “所以為了不讓你傷心,也為了補償你,本將軍決定,現在就開始培養你們姐妹倆的感情,讓你們呆在一起;以後如果本將軍對你有所淡薄,你看在姐妹情深的份上,也就忍讓了吧。”


    饒是香靈兒嬌憨單純,但看著烏光居然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番無恥至極的話,她還是忍不住又氣又急,還幾乎想吐。


    和她觀感類似,白冰嵐也被烏光的無恥程度給震驚了。


    “好,好好好!烏光是吧,沒想到我塗山皇朝中,還有你這樣無恥至極的汙穢之人!”


    “不過也就讓你得意這一會兒了,現在我見到了香靈兒,便不用再裝無力反抗了,我這就——”白冰嵐想到這裏,便想動手,卻沒想到,才開始運轉靈力,卻隻見眼前“蓬”的一聲,散開了一團粉紅色的煙霧;如果時刻警惕還好,但偏生白冰嵐心裏還想著要暗算烏光,這一來反而失去警惕,等她反應過來時,卻已是吸入了好些那粉紅色的煙霧。


    這時那香靈兒也比她好不到哪裏去。


    幾乎當粉紅的煙霧在白冰嵐麵前爆開時,一團同樣的迷霧,也在香靈兒麵前瞬間爆開,同樣也讓她吸入許多。


    “這是什麽?”二女念頭剛剛一起,便聽得烏光充滿淫邪的聲音響起:“哈哈,本將軍言出必行,說培養你倆姐妹之情,這巨陽花粉,也兩個人平分吧。”


    “巨陽花粉?這是什麽?”白冰嵐和香靈兒,都覺得有些不妙。


    就仿佛迴答她倆心中的疑問一樣,烏光得意洋洋地說道:“兩位美人兒,你們烏光哥哥,對你們可真不錯。這巨陽花粉,豈是世間尋常之物?乃是出自南海龍宮,本將軍得了元帥族叔的路子,才好不容易搞到一點呢,尋常的庸脂俗粉,我還不願意浪費它呢。就算是你們,如果不是久攻不克,我也舍不得啊。”


    “你們家烏光哥哥,也不是小氣之人,但這巨陽花粉,實在太過珍貴啦,乃是種在南海龍宮玉芝田中,其花瓣莖葉,都有催情效用,本來是給他們南海龍宮跟鬼方作戰的巨靈戰獸,催情配種用的,那效果何等猛烈?”


    “不過你倆不用怕,我得的這巨陽花粉,本來也隻有一小撮,已是摻雜了其他各種花粉、甚至還有麵粉,相比原來,已有百倍之量。但就算如此,那也是給海獸催情用的啊,你們……嘿嘿!”


    說到這裏,烏光淫笑不語,看著二女,嘴角已經忍不住流下口水來。


    聽他說到這裏時,別說暫時被封禁功力的香靈兒,就連暗藏實力的白冰嵐,也慌了。


    因為天狐公主發現,自吸入粉紅花霧之後,她便手足無力,渾身發燙,心裏好像有一個說不出來的火兒直往上拱,那感覺真是奇怪極了。


    她還試圖提氣運力,但卻驚恐地發現,自己身體裏隻有那種奇怪的感覺,哪還能聚集任何力量啊……


    這一迴,她可是真害怕了。


    她後悔無比,為什麽剛才要跟那少年爭強好勝,老老實實在後花園等他一起匯合不好?那樣也可能不會落入現在這種可怕的淫褻絕境?


    但很快,就連這樣後悔的感覺,也漸漸消逝了,她整個意識,開始模糊,四肢軟綿綿的不說,一股陌生的春情,開始在身心的深處萌發湧動,漸如春潮……


    而香靈兒的反應,比她來得還要快,這時已是滿臉緋紅,春情氤氳,香汗淋漓了。


    看見二女這般誘人模樣,烏光色心大動,看看香靈兒,又看看白冰嵐,目光在二女之間來迴切換,隻覺得春蘭秋菊,各擅勝場,一時竟委決不下。


    正糾結時,卻聽得外麵院子裏有人高叫:“大人,您的族叔,烏大元帥來了!”


    一句話,就像一瓢涼水,將烏光滿心色意澆熄。


    “晦氣!早知道就不猶豫了,閉上眼睛隨便下手,起碼摸兩下也好。”砸著嘴,又狠狠看了幾眼,烏光這才滿心遺憾地走出門去。


    “小的們,給我多來幾個人手,將這小樓和後花園,都看住了!”


    憑欄命令一聲,他便走下樓,沿著中庭的石徑,往前廳而去。


    他根本不知,就在自己下樓時,身後暗陬陰影處,忽然有個人影動了。


    倏忽之間,這人影已經悄悄地綴在烏光的後邊,一路潛行跟隨。


    烏光穿過中庭後,便聽得一聲威嚴的聲音,從前麵西偏廳傳來:“烏光,本帥在這裏。”


    “噢,我來了!”烏光殷勤地答應一聲,便趕緊往西偏廳一溜煙小跑而去。


    心急之時,這草包將軍根本想不到,自己身後有個不速之客,正不遠不近,如影隨形。


    很快,烏光就進了西偏廳,這個跟蹤之人,就找了個最靠近窗戶的拐角,躲在陰影中側耳傾聽。


    偷聽之人,正是張狂雲。


    本來他發覺白冰嵐走失被擒,也心急火燎,飛身上了那棟小樓,埋伏在陰影中,隨時準備動手救人。


    而他趕到時,正是烏光拋灑巨陽花粉時;當時張狂雲已經看到,暗叫聲不好,想衝進去阻止,已經來不及。


    不過很快他聽到烏光所說,原來這粉紅迷霧,並非什麽毒藥,而是什麽催情之物,雖然暗叫一聲“罪過”,但暫時也放下心了。


    他那時,已經準備動手,但和那烏光一樣,他也聽到了院中有人傳報烏離元帥來訪。


    一聽這消息,他立即放棄了馬上動手救人的想法,第一時間跟在烏光的後麵,想聽聽這位蒼狼國的大元帥,想跟自己的侄子說些什麽。


    身子緊緊地貼在牆上,還給自己施加了一個“陰影術”,讓整個身軀,都仿佛融化在夜色中。


    這時候,屋裏傳來一個雄渾的聲音:“烏光,怎麽這麽久?”


    “呃……烏叔,後院有點小事,稍微拖延了一下。”烏光尷尬的聲音傳來。


    “哼!後院有點小事?烏光,你別以為本帥不知道,不就是女人那點破事嗎?”


    “我警告你,混沌獸之事,對王上大業至關重要,你別因小失大,把我交給你的差事,弄砸了!”顯然烏離元帥挺生氣。


    “不會的不會的,”烏光連聲道,“小侄再渾,也知道讓我摻和混沌獸之事,是給小侄機會呢。您老放一百個心,這差事我保證給您辦好!”


    “哼,你能這麽想就好。”從語氣裏,聽得出烏離沒那麽生氣了。


    “烏光啊,不是族叔說你,等這件差事辦好,王上的大事做成,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別說咱塗山的女人了,就連華夏、東華的女人,想要多少要多少。”


    “是,是,要多少有多少,到時候烏叔您先挑。”烏光討好地附和道。


    “什麽我先挑!”烏離怒道,“你烏叔是這樣的人嗎?我最想要的,不是什麽女人,而是真想看到,一旦我王如此驚天大事發動,那華夏和塗山兩國的君王,臉上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哈哈!一想到他們無論君王還是臣民,一臉震驚、滿心驚恐的樣子,本帥想想就覺得快意!”


    此言一出,那烏光還沒什麽,但潛伏在外麵的張狂雲,卻是心中劇震。


    心跳加速之際,他更把耳朵貼緊牆上,想聽清更多信息。


    隻可惜,那烏離說了一句,“來來來,咱叔侄倆再好好商議混沌獸之事”,屋裏的聲音就忽然壓得極低。


    這一來,無論張狂雲怎麽努力,還是聽不到絲毫聲息。


    見得如此,張狂雲很是無奈。


    “怎麽辦?是留在此地,還是先去救人?”


    稍作躊躇,他便當機立斷:“還是先去救人,反正已有了線索。”


    主意已定,他便輕身而走,小心翼翼往後院小樓潛去。


    這時候,中庭側後的小樓周圍,已經加強了防守。


    不過剛才張狂雲已來了一遭,地形熟悉,即使有些驚險,還是安全上了二樓。


    這時二樓關押二女的房外,有狼族護院看守。


    但這等角色,如何難得住張狂雲?略施小術,這幾人便悶不做聲地暈倒在地。


    等悄無聲息地推門進了屋,他便看到一副奇怪的景象:滿臉通紅、渾身香汗的白冰嵐和香靈兒,搖搖晃晃地在屋中亂走。


    這時二女,就像喝醉了酒的人,理智上也想找門出來,但卻東倒西斜,七拐八繞,始終碰壁,不得要領。


    一見此景,張狂雲暗道一聲:“壞了!之前才來得及上樓潛伏,略聽到那妖將軍說什麽催情的‘巨陽花粉’,難道現在已經發作成這樣了?”


    心中想時,他忙招唿道:“冰嵐,香靈兒,是我!”低聲唿喚時,他還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已陷入錯亂的二女,還是認得人的,一見是他進來,全都眼睛一亮,喘著氣就撲上來。


    “別急,別急,肯定救你們出去——”張狂雲的話隻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原來,白冰嵐和香靈兒撲上來,可不是求他趕緊救她們走,而是一左一右,抱住少年又親又啃,甚至自己的手臂已經抱到對麵女孩兒的腰肢,都不自知。


    瞬間陷入胭脂粉陣,被兩個軟玉溫香的女孩兒上下其手,本來確是樂事,但這會兒張狂雲可沒什麽喜悅之情。


    他一臉苦笑地想:“若是換在別處,我稍作犧牲,也就罷了,現在可身在龍潭虎穴,不敢耽擱。”


    這麽想時,他立即搜腸刮肚,迴憶師門最厲害的清心祛邪法咒,然後立即施展開來——一陣清藍色的水光,開始在身周蕩漾,將三人淹沒其中。


    很快,張狂雲就感到一陣輕鬆,那二女已鬆開了懷抱,自己終於可以解脫。


    抹了一把已經濕漉漉的臉,張狂雲低聲急道:“莫再胡鬧,你們盡力鎮靜心神,我們先逃脫再說。”


    “嗯。”二女心智也恢複了不少,聞言一起點頭。


    “好,咱們走,注意別出聲。”張狂雲低低叮囑一聲,便帶著二女,悄悄下得下樓,直奔北邊後花園而去。


    張狂雲已經足夠機警,完全按照自己來時平安無事的那條路線走。


    隻可惜,那些靜態的陷阱是避過了,但烏光離開後增派的人手,卻終於還是發現了他們三個。


    頓時十來條人影,猛撲了上來!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這些人好像並不願聲張,圍攻之時並不大聲招唿通氣,隻顧手底下猛攻。


    張狂雲乍見之下,有些奇怪,但馬上就想通:“這些將軍府的護院,知道烏光的齷齪事不能讓他族叔知道,這才隻打不說。”


    想通這節,他心底冷笑道:“這些頑劣妖族,可小看你家小道爺了。當初在麗川城外對陣那些幽靈客,何等的刀山火海、血雨腥風?就憑你們這草包將軍家的護院,還想攔得住我?”


    第78章 月下的羞語


    心中想時,他豪氣頓生,喚出火精劍,縱橫飛擊,那冰魂珠的異能也被全力催動,不僅在自己三人身邊升起寒冰之盾,不停飛旋,還不時射出銳利的冰錐,神出鬼沒,讓圍攻者防不勝防。


    這些烏光家的護院私兵,其實也都不弱,妖力奇異,性子勇悍,但因為不願聲張,怕驚動烏大元帥然後害本家主人被罵,因此聲勢上已先輸了一截;並且他們以為在自己的地盤,對麵能打的又隻有一人,便有些輕敵——卻沒想到,這少年無論劍術還是法技,竟然遠超他的年齡!


    一時間,這些圍攻的烏府私兵已經不斷悶哼倒下,很快就去掉了一半戰力。


    見得如此,張狂雲心裏一陣輕鬆,隻覺得今日要衝破重圍,逃出生天,並非難事。


    隻是他千算萬算,想漏了一點:剛剛憑清心咒語暫時壓住的巨陽花粉之力,又開始在二女身上發作。


    於是這兩個女孩兒,又變得媚眼如絲,麵紅耳赤,渾身發熱,春情湧動,不停吃吃媚笑,開始動手動腳,騷擾張狂雲。


    對少年來說更要命的是,這倆女孩兒,並非完全不清醒,因此這騷擾舉動,居然還鬥智鬥勇!


    比如那妖兵一刀劈來,香靈兒好似十分害怕,眨眨眼睛便朝少年懷裏鑽,趁機將他抱住,拿凹凸有致的身子不停地往他身上蹭。


    張狂雲的攻擊速度,頓時降低!


    不過也不都是減益,偶爾也能歪打正著。


    比如渾身熱氣的白冰嵐,撅著嘴兒朝少年臉上亂親;少年不想劇鬥之中,還要騰出手來抹臉上的口水,便趕緊往後一避;這時恰好一個狼族護院一爪擊來,本來已瞅準了方位,算準了時機,勢在必得的一次偷襲,卻被少年意想不到的一讓,落了空,從臉前橫掃而過。


    這一下,不僅攻擊落空,這狼族護院的身形還失去了平衡,頓時被張狂雲揮劍往斜上一撩,肋下被帶著火焰的劍鋒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瞬間傳出一陣皮肉被燒焦的難聞氣味。


    這樣精妙的避讓和反擊,隻是巧合;藥力發作的女孩兒,對張狂雲的突圍戰鬥,造成了直接的幹擾。


    如果隻是一人還罷了,現在直接乘以二,你來我往,此起彼伏,張狂雲實在有些不堪其擾。


    見此情形,張狂雲心說道:“不能再省錢了,我得速戰速決。”


    心念動時,他便從懷中掏出數物,正是仙路堂中珍藏多年的玉符;有些舍不得地看了一眼,張狂雲便運動靈力,將這四五枚玉符憑空煉化——刹那間,火焰凝成的虎豹咆哮奔出,風雷構成的鷹隼淩空撲下,還有一條遍體七彩斑斕花紋的冰雪巨蟒,朝四麵圍攻的狼族武士蜿蜒撲噬!


    圍攻者頓時人仰馬翻,張狂雲趁勢仗劍揮舞,冰火齊飛,帶著二女殺開一條血路,直朝後院花苑衝去。


    有了玉符化成的猛獸兇禽助陣,很快張狂雲便帶著二女穿過了後花園,衝到了北側院牆下。


    這時他收起火精劍,拽住白冰嵐和香靈兒,一手一個,一左一右,然後腳下一陣青光閃爍,轉眼雲氣升騰,托著三人飛到院牆外。


    在那裏,伍青野和羽蝶夫婦二人,早就翹首以待;見他們三人出來,伍青野夫婦又驚又喜,連忙迎上來,護送著他們專走僻靜小巷,最後匯入出城的人群,轉眼便脫出蒼狼城去。


    在他們身後,烏光將軍府已鬧成一團。


    西偏廳中,烏離元帥聽得響動,一皺眉,問烏光道:“怎麽迴事?你家後院怎麽這麽鬧騰?”


    聽得相問,烏光臉色尷尬,訕訕說道:“可能是後院刁奴淘氣,追逐打鬧罷了。”


    “嗬!這麽大動靜,會是刁奴淘氣?”烏離一聲冷笑,立即騰身而起,衝出廳門外,朝後院奔去。


    見他衝出去,烏光一跺腳,雖然心中不願,也隻得跟在後麵朝後院跑去。


    當烏離元帥趕到現場時,那些火焰虎豹、風雷鷹隼、冰雪蟒蛇,正在中庭後院中鬧得歡;那些護院武士們,正被這些靈符召喚之物追得哭爹喊娘,滿場亂竄。


    見此情形,烏離臉色一沉,迴頭瞄了侄子一眼,便舉起雙掌,頓時一團藍色的電光應手生發,環繞手掌,流竄如蛇,不停發出陣陣風雷之聲。


    這團藍色的雷電光團,越來越大,越來越亮,當耀眼得讓在場所有人都不能直視時,相貌威猛的烏離元帥一聲大喝,猛地將它揮出!


    藍電光團脫手疾飛,飛到那些虎豹鷹蛇的上空,也沒直接攻擊誰,而是“轟隆”一聲巨響,猛地炸開!


    就見刹那之間,無數道湛藍的電光波紋橫掃了後院中庭;剛才還耀武揚威、喧騰不已的虎豹鷹蛇,被光波掃處,轉瞬嘶然而滅,連一點渣滓都沒留下來。


    幾乎與此同時,那個正在蒼狼城郊外疾走的少年,忽然間身形一頓,好似突然遭到一隻無形重錘的轟擊,“啊”地脫口一聲驚唿,下意識地捂住胸膛,那嘴角則已是滲出血來!


    “怎麽迴事?”也已停下來的伍青野,驚愕地望著少年。


    “沒什麽,”臉色蒼白的少年,搖了搖頭,擠出一絲笑容來,“沒什麽事,隻是我那用來禦敵脫身的玄靈玉符召喚之物,應已被將軍府之人打散打滅,我因靈力所係,便遭衝擊。”


    “這……怎麽會這麽嚴重?還吐血?”伍青野略一思忖,還是有點驚訝。


    “是,本來如果各個擊破,次第破滅,小弟還能承受得來;隻是這時出手的,那是一個絕頂強手,一招之間,便把我那些著實珍貴的召喚玉符,全部撲滅。所以衝擊一齊瞬至,我便有些承受不住。”張狂雲苦笑道。


    “是什麽人這麽厲害?”伍青野驚道。


    “應該是烏離,就是那個蒼狼國的大元帥。”張狂雲冷靜道,“如果不是他,那區區一個烏光將軍府裏,沒人能有這樣大的本事。”


    “一定是他了。”伍青野點頭讚同。


    到這時,無論是白冰嵐還是香靈兒,已經漸漸從巨陽花粉的藥性中恢複過來。


    於是香靈兒一看張狂雲受了傷,立即“啊”地一聲驚唿,撲了過來,近在咫尺地幫他擦去嘴邊的血跡。


    擦拭之時,香靈兒是既感動,又悲痛。


    她哽咽著說道:“狂雲哥哥,你這都是為了我,才受了傷,還吐血,嗚嗚……”


    “哈,沒事,沒事。”張狂雲灑脫笑道,“這隻是吐了口血而已,我輩道家弟子,斬妖除魔,無所畏懼,這點傷勢算什麽?”


    “這可不能小看,”這時白冰嵐也眸光盈盈,看著他,柔聲說道:“吐血可是內傷,後果可大可小,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停下來,你趕緊療傷吧。”


    “真的不用,謝謝你們的好意。”張狂雲語氣堅決地說道,“我運一運氣,就好了。現在身處險地,咱們還是趕緊離開這裏,跑得越遠越好。”


    “真沒問題?”這時伍青野道。


    “沒問題!”張狂雲幹脆答道。


    “好!那我們還是先走吧,驚動了蒼狼元帥,如果不趕緊走,恐怕就走不掉了。”伍青野認真道。


    聽他們這麽一說,白冰嵐和香靈兒,也不好再堅持,於是這一行人繼續往遠方疾奔。


    就在他們“落荒而逃”時,那穿林將軍府中,烏光正被烏離一頓訓斥。


    訓斥的內容,無非是怪他貪戀女色,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而烏光生性,也實在憊懶;即使被族叔這麽說,他還有些不服氣。


    等烏離一頓訓斥完了後,他便道:“族叔,雖然小侄這麽做,有點胡鬧淘氣,也不是什麽大事。”


    “不是大事?”烏離看著一臉不以為然的侄兒,恨鐵不成鋼道,“你啊,從來都是這麽頭腦簡單。本帥就怕今晚這事,是有人預先設計好的。”


    “不可能!”烏光斷然否定道,“族叔,您真的想多了。今晚被救走的那兔女,是我臨時起意要納入房中的。”


    “更何況,您可能不知道,這個叫香靈兒的兔女,其實還挺有名,不是因為其他有名,而是個很有名的胸大無腦蠢美人!”


    “哦?哈,是嘛……”烏離的神色稍微緩和,笑嗎道,“烏光,你這臭小子,整天在關心什麽?軍國大事知道得很少,倒是這些香豔的街談巷議,懂得個門兒清。”


    “嘿,”烏光一縮腦袋,嬉皮笑臉道,“族叔,咱烏家,不是因為有您嗎?大樹底下好乘涼,我腦子也笨,想多了國家大事腦仁兒疼,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你個臭小子,不長進就不長進,還說得這麽理直氣壯,真有你的……呃,不對,”烏離神色一凝,說道,“這個香靈兒,本帥迴頭還是要查一查,查查她平時究竟如何活動,又與誰往來密切。”


    “是,是,查查也好,還是族叔您謹慎英明。”烏光心不在焉地隨口奉承道。


    這時,張狂雲幾人,一路疾奔,等到了伍青野家時,已是午夜。


    和上迴差不多,作為法王寺叛逃之人,又要在妖國生活,這次伍青野的新家,選址也是在一處不知名的野山山坡上。


    幾間木屋,背靠密林,便於隱藏,同時又麵向南方廣闊的丘陵原野,視野開闊,便於發現不懷好意的訪客。


    一路奔走,過程中好似很累,但真的到了安全的所在,卻反而變得有些興奮;而他們也要確認,究竟有沒有追兵趕來,因此伍青野夫婦索性在木屋裏燒水做飯,張狂雲則和白冰嵐、香靈兒,坐在木屋旁的一塊平整寬大的白色山石上。


    他們一邊觀察山下的情況,一邊談論今日的事情,以此平複動蕩的氣息,以及激動的心情。


    這時候,夜已深沉。


    那輪半圓的明月,似一枚晶瑩閃亮的玉梳,孤獨地懸掛在南天的蒼穹上。


    流雲幾縷,就在明月旁邊遊移;星光數點,正於天邊散落明滅。


    本就夜涼如水,看到孤月疏星,不用山風吹來,便已覺寂寞清冷。


    不過這時白冰嵐的心中,卻毫不平靜。


    相反的,坐在少年身邊,她覺得好似之前在將軍府中,那種燥熱的感覺又迴到身上來。


    沉默了一會兒,她忽然道:“師兄,今晚的事情,你可一定要忘掉。”


    “嗯?今晚啥事兒?”張狂雲一愣,不過很快忍不住笑道,“哈哈,知道知道,我已經不記得了——不過師妹啊,當時你那樣子,真的和平時的你一點都不一樣呢!”


    “啊?師兄!你還說不記得!哎,真是丟死人了!嗚嗚……”白冰嵐捧著臉,羞愧難當,想起當時自己一定醜態畢露,更是羞愧欲死。


    見她真的覺得很羞恥,張狂雲也不敢開玩笑了,忙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經道:“其實,當時也還好,就是有點幹擾我對敵……”


    “師兄,不許提!”白冰嵐羞惱道。


    “好吧,不提不提。”張狂雲忙道。


    “為什麽不許提?我覺得很好呀。”這時候香靈兒有些奇怪地開口道,“那種感覺,雖然怪怪的,可是我趁機抱到親到狂雲哥哥呢,感覺太好了!”


    “唉,可惜那烏光,不是好人,否則我還想跟他求點那什麽花粉呢,一見到狂雲哥哥,我就用!”


    “……”


    聽到她這一番話,張狂雲臉色一紅,假裝沒聽到,轉臉看向南邊廣袤的原野。


    白冰嵐則對兔女怒目而視,在心裏罵了無數聲“不要臉”,並認定她真給全體塗山妖族丟人!


    之後這三人,賞賞淒清寂寥的夜景,聊聊貌合神離的話題,不知什麽時候,身體裏隱藏的疲憊感覺,忽然湧了上來。


    於是他們先是胳膊支撐,半躺著說話,很快又覺得支撐不住,便漸漸臥在白石上,仰麵觀天。


    也不知何時,但肯定很快,他們三人就在這明月疏星下,仰躺在大石上,唿唿睡著啦。


    又過了一會兒,那羽蝶做好了飯菜,便朝這邊喚了幾聲。


    她沒聽到迴應。


    “不會出了什麽事吧?”這麽一想,她趕忙急匆匆趕來。


    不過等走到近前一看,她便笑了。


    第79章 血河灣驚魂


    原來羽蝶眼前這三人,有如梅枝“疏影橫斜”,你壓著我的腿,我枕著你的臂,正在這白石上唿唿大睡呢。


    “嘻,這睡相。”羽蝶暗笑一聲,也不驚動三人,便轉身又迴到屋裏去了。


    “人呢?”見她就一個人迴來,正等在一桌子飯菜旁邊的伍青野,有些詫異地問道。


    “在西邊大白石上睡著呢。不叫他們了,我們先吃吧。”羽蝶一邊坐下來,一邊笑道。


    “哦?睡著了?”伍青野驚訝一聲,不過很快也大概猜出怎麽迴事。


    他便意味深長地一笑,說道:“嗯,也都累了,讓他們三個,先睡夠吧。咱們先吃。喏,這片青筍,夾給你。”


    等第二天天明,張狂雲和白冰嵐,便向伍青野夫婦和香靈兒告辭。


    無論伍青野夫婦,還是香靈兒,都戀戀不舍;尤其香靈兒,此後一直送他們兩人到兩國邊境,這才在張狂雲的好言相勸下,灑淚而別。


    等張狂雲一迴師門,第一時間,便去找楚靈風。


    他將自己在蒼狼城將軍府中聽到的話,一字不差地告訴了二師兄。


    乍聽之下,楚靈風也十分驚訝。


    “師弟,你真的聽到,那蒼狼元帥說‘混沌獸’對狼王的大業至關重要?還說一旦蒼狼王大事發生,華夏與塗山兩國君民,全都會驚恐震驚?”楚靈風還有些不敢相信。


    “千真萬確。”張狂雲認真說道,“那對烏家叔侄,不會想到我們會去,應該不是故意講給我們聽的。”


    “不過聽香靈兒說,那混沌獸果如其名,隻是個麵目四肢不分明、個頭也不大的海外異獸,整天蔫蔫地沒什麽生氣,怎麽可能有什麽大用途?”


    “說得也是。”楚靈風低頭略一思忖,便抬頭對少年道,“師弟,此事還需確證;光憑你我轉述一個蒼狼元帥的話,報與師門,很難讓師尊長老們相信。”


    “就算他們相信,再轉述給官府朝廷,恐怕也沒什麽說服力。”


    “畢竟,現在連師弟你都覺得匪夷所思,想不透究竟他那話是什麽道理。”


    “所以呢,一事不煩二主,師兄還想請你去妖國走一趟,探一探那混沌獸,究竟有何奇異用途。”


    “好!”張狂雲毫不猶豫地答應道,“師兄所言是極,現在一切的關鍵,便在這混沌獸上。我稍作整頓,便即下山,請師兄放心。”


    “很好!”楚靈風滿意地點了點頭,“師弟果然俠義自任,師門以前沒注意到你,慚愧慚愧。”


    “不過師兄有兩句話囑你:此行隻為探聽,萬莫打草驚蛇,尤其要注意自身安全,不管能不能成功,平安歸來最好。”


    “多謝師兄關心,狂雲必不讓師兄失望!”張狂雲行了一禮,也便下山迴白鹿崖而去。


    這迴探察混沌獸,不宜人多,張狂雲便跟白冰嵐交代幾句,告訴她自己有事下山,她在山中宜謹守門戶,一力清修,然後便飄然下山,孤身獨往塗山皇朝的蒼狼國而去。


    白冰嵐當然也想與他同行,但請求了幾句,見少年堅持,她也便不再作聲了。


    對她而言,其實現在心裏,也有些亂,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理一理最近發生的這些事。


    最重要的,她現在發現自己的內心裏,開始滋生某種恐懼:“本來,我潛伏在張狂雲身邊,隻是利用,隻是演戲。但不知從何時起,我好像已經入戲,甚至還沉溺其中……”


    “看著好像我在欺騙他,但怎麽越來越覺得,最後好像快要搭上我自己……”


    所以她有些慌張。


    現在見少年獨自下山有事,她便也順水推舟,讓自己一個人靜靜,想明白這些自己從未觸及之事。


    關於混沌獸,自把香靈兒救出來之後,張狂雲就向她詳細詢問了有關情況。


    香靈兒別的不知道,對混沌獸大致的押運路線,還是清楚的。


    這已給張狂雲幫了很大的忙,一到塗山國後,他便按照香靈兒所說,出沒於混沌獸押運路線附近,暗中觀察。


    對於押運本身,他並不大感興趣;如此潛伏偵察,他想了解的一件最重要的事,便是這些混沌獸,最終運往何方。


    老實說,在開始暗中修煉《伏羲經》前,張狂雲暗中觀察的本事,遠遠大於他的道法,楚靈風讓他來,還真找對了人,也不過十天出頭的樣子,他就大致弄清楚混沌獸最終運去了哪裏。


    “血河灣!”一弄清混沌獸被運去了這裏,張狂雲心裏就有點不祥的預感。


    原來,血河灣是此際神州大陸上,為數不多的被發現的上古秘境遺跡。


    血河灣,坐落在塗山皇朝蒼狼國寄魂山中。


    寄魂山地形險峻複雜,而血河灣雖然名為河灣,但和通常意義上的河灣卻不同,乃是寄魂山中一處巨大鍾乳石洞內的河灣。


    因為血河灣非常有名,以至於這座占地廣大的岩洞,因其內河聞名,反被稱為“血河洞”。


    能以“血”為名,是因為血河灣中的流水,真個鮮紅似血!


    傳說中,血河灣中的血色之水,乃是上古被殺死的惡龍之血,曆經千萬年醞釀而成。


    而那惡龍,據說也有來曆,乃是來自神秘異域龍淵列島的神龍;它本來與神州種族親善,幫他們抵抗來自東海大洋的邪惡種族,“伽陀摩羅族”,也就是此際人常說的異神族。


    不過後來,這條神龍沒抵擋住異神的邪惡誘惑,墮落成惡龍,最後被它的同族忍痛殺死。


    據說這寄魂山,便是惡龍隕落之地;山中石峽受它墜地時的巨大衝擊,中空破裂,形成了後來的血河洞。


    惡龍之血,則流入了空洞之中的凹槽,累積成現在的血河灣。


    和洞名一樣,這條傳說中已不可具考的墮落之龍,現在塗山國人提起時,都稱為“血河龍”。


    張狂雲追蹤到最後,便發現,那些運送混沌獸的多支隊伍,到最後,都蜿蜒走入寄魂山中,並且最終都進入了血河洞裏。


    作為華夏道門中人,研究塗山妖國中的奇人異事,乃是必做的功課。


    對這寄魂山血河洞,一般人可能不知道,但張狂雲卻是耳熟能詳。


    見混沌獸被運入血河洞中,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混沌獸被運入這裏,一定和洞中‘血河灣’有關。”


    作出這樣的判斷,並不難,因為別說這寄魂山山高穀深、路途兇險,就是這血河灣中,因為那血色之水恐怕來曆還真不一般,千萬年積累下來無論水裏還是水邊,多有兇獸怪魚出沒。


    因此,如果混沌獸之事不是和血河灣有關,那蒼狼國的人吃飽了撐的,才會千辛萬苦冒著生命危險,把混沌獸運到這裏。


    這麽一想,張狂雲就對洞中的情況,變得很好奇。


    隻是,他很快就發現,這偏遠之地的血河洞,卻是守衛分外地森嚴。


    即使以他潛伏之能,潛行到能勉強保證安全的極限近距離時,離得那血河洞巨大的洞口,卻還有將近兩裏多地的距離。


    “不能再近了。”伏身於山石角落的一蓬枯草之後,他很認真地告誡自己,“那血河洞口的狼兵精銳無比,交錯巡邏的路線也十分高明,顯然有極厲害的高人指點。若是再近一分,恐怕探聽不得,我自己也得搭了進去,那就什麽都沒有了。”


    “我現在身處的位置,已經不錯,雖然看不太清那邊的洞口,但從洞口出來的那條唯一的山路,正從我鼻子底下三四十尺的山坡上經過;那血河洞中有什麽進出,我都看得一清二楚。現在,我需要的,隻是耐心。”


    張狂雲心性還是挺堅忍的,一旦決定,之後果然便很有耐心。


    他潛藏在山路上方的那蓬枯草後麵,幾乎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注視一切風吹草動。


    第一天,他並沒有發現什麽。


    他悄悄地從枯草後撤離,到遠處絕對安全的山坳中,飲水進食,補充體力。


    略作休整之後,他又以最快的速度,又迴到之前潛伏的地方。


    大約兩天後,他這樣的隱忍與耐心,終於有了迴報。


    就在這一天傍晚,正是夕陽西下,山鳥歸林。


    張狂雲趴在草叢裏,看著落日的餘暉,映照在鼻子底下那條山路上,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東邊退讓,幽暗的陰影逐漸朝東邊進逼,很快就籠罩了整條山路。


    黑暗籠罩了寄魂山。


    這時抬頭向天看,整個天空已漸漸變成了鐵青色,隻有遠處一座高高聳立的山峰邊上,靜靜地浮動著一縷殘霞,映射著最後一縷日光。


    當殘霞黯淡,日光徹底隱沒,張狂雲就覺得吹在身上的山風,也好像變得有些寒涼。


    “原來這南國的晚風,還是挺涼……”


    正當他心中浮起這樣無聊的念頭時,卻忽然聽到從血河洞那邊,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聲響。


    這聲音,有些淩亂,也有些沉重,好似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他立即轉頭,看向血河洞那邊,但並沒有發現洞口有什麽人出現。


    不過這時他注意到,那些狼族守衛已經全都退讓到一邊,雖然隔得有點遠,但在他盡力凝目觀看之下,還是從他們變換手中拿兵器的姿勢中發現,這些狼族守衛,現在竟是如臨大敵。


    “怎麽迴事?”他心中一緊,立即全神貫注地凝視血河洞口。


    很快,就從那洞中,魚貫而出一支隊伍。


    剛開始看不太清,隻覺得是一群軍卒,但輪廓樣貌、身穿服飾,和一般的狼族軍士並不太一樣。


    同時也聽到,他們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十分整齊劃一。


    等他們往這邊再走近些,稍稍看清他們的麵貌,張狂雲頓時大吃一驚!


    原來,這源源不斷從秘境中走出的士兵,身穿著簡陋的披甲,形貌十分奇特:他們身形強壯,骨骼粗大,尤其麵相兇狠殘暴。


    看他們整體的樣子,挺像人形,但若仔細看他們的骨骼麵貌,卻更像是一群直立行走的魔怪。


    這還不算,尤其詭異的是,等再走近些,又看清楚了不少,張狂雲竟有些惶恐地發現,這些奇異的魔怪士兵,竟然千人一麵!


    他們擁有著相似的兇悍身材、相似的詭異麵貌,遍體皮膚光滑蒼白,上邊散布著斑駁的紅點,尤其那一雙眼睛,好似有血色的火焰熊熊燃燒,一看就不像是神州已知的生靈。


    雷同的詭異麵貌,排列在一起前行,已經讓人瘮得慌;更可怕的是,他們行走時,除了“咚咚咚”的沉重腳步響,居然不發出一點其他的聲響。


    這種用發狠的表情、隻顧埋頭前行的情形,讓張狂雲感到一陣發怵。


    他很清楚,眼前這隊奇怪的魔靈,是天底下戰爭統帥最夢寐以求的戰士!


    很快,這支隊伍就走到他眼皮子底下。


    即使以他這般膽大,也悄悄地往後縮了縮,生怕被這些奇怪的靈怪給發現。


    這時他也發現,這支奇怪的隊伍並非自己自發前行,而是有十來個狼族士兵在隊伍旁邊指揮驅趕。


    這些靈怪的動作,往往隨著狼族士兵的指揮變化,略顯機械刻板。


    “傀儡軍。”一個詞兒,立即跳在張狂雲的腦海裏。


    “如果隻是靠別人指揮的傀儡,那還不算可怕。”他稍微慶幸地想。


    不過很快,他便打消了幻想:就在他轉念時,有一隻鳥兒被這支隊伍驚飛,不過驚慌之下並沒有朝遠處飛,反而慌不擇路地衝向這支傀儡軍。


    其他所有傀儡軍,全都毫無反應,但忽然有一個離那飛鳥最近的傀儡軍,忽然一仰頭,頓時從口中噴出一道血色的光華,朝那鳥兒飛速一卷——那情形,就好像從他口中閃電般伸出一條巨大的血舌,轉眼便卷住了那鳥兒。


    可憐的小鳥,在血光中使勁撲騰翅膀,但隻在空中堅持了不到片刻,便被那長舌血光往迴一收,吞迴到傀儡靈怪口中。


    這時親眼目睹的少年,都仿佛能清晰地聽到,這靈怪“咯吱咯吱”生嚼鳥雀的聲音。


    目睹這個小插曲,張狂雲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第80章 驚天之密


    張狂雲判定,就從這個傀儡靈怪剛才的表現,便表明,他不僅兇狠殘忍,還擁有自主意識,並且在強壯的外表下,還有一手精湛無比的妖術。


    判斷出這一點,張狂雲心裏不僅擔憂,還有些恐懼。


    “魔武雙修”,是神州上多少修煉之人夢寐以求的境地;但現實當中,有多少人窮其一生,能真正做到?


    但現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卻出現了一支魔武雙修的大軍!


    潛伏窺伺的少年,本來以為這是蒼狼國在血河洞中,暗中訓練的秘密軍隊。


    沒想到觀察了幾天,隻見這樣的傀儡軍不斷地從洞中出來,沿著蜿蜒的山路走向遠方,卻從不見有類似的軍隊,從外麵進入洞中。


    張狂雲心中疑竇大生。


    “這是怎麽迴事?沒道理啊。血河洞再大,也駐紮不下這麽多的軍隊吧?何況怎麽隻見出、不見進?”


    大為生疑之際,他也想潛入血河洞中,看看究竟怎麽迴事。


    可是他密切觀察了好幾天,發現血河洞的防守可謂飛鳥不進,實在找不到機會。


    他在反複觀察之下,也嚐試了一兩次,卻發現還是不行。


    事關重大,他並不敢冒險,最後便悄悄地撤出,腳下生風地離開蒼狼國,往北迴到華夏九嶷山師門中。


    一迴到師門,他甚至都沒迴白鹿崖,直接就去桂林峰上的清宗堂,找他們堂主楚靈風。


    他把自己在寄魂山中所見所想,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楚靈風。


    對他所說情形,楚靈風也十分驚愕。


    兩人商議了很久,卻最後發現,如果不潛入血河洞中,根本不可能知道真相——或者,更準確地說,等能知道真相時,可能就已經晚了……


    得出這結論,張狂雲也把當時血河洞防衛密不透風的情況,苦著臉跟楚靈風都說了。


    對於這位小師弟的勇氣和智謀,楚靈風是十分相信的;現在見他也苦著臉,直言沒辦法潛入,楚靈風也是一臉愁容。


    對坐愁城,毫無頭緒。


    沉默半晌之後,楚靈風忽然振袖而起,大聲說道:“師弟,別發愁了。既然血河洞必須去,那我二人便去!”


    “哈?”張狂雲又驚又喜,“難道師兄已經想出了潛入之策?”


    “那倒沒有,不過,狂雲,”楚靈風凝視少年說道,“也許,這天底下之事,並非所有事都一定要靠智謀;有些時候,也需要靠勇氣和運氣!”


    “我明白了。”張狂雲迎著楚靈風的目光,朗聲說道,“那就請師兄,看一看師弟的勇氣和運氣。”


    大約數日後,張狂雲又來到寄魂山血河洞附近。


    這一迴,楚靈風與他同行。


    他們兩人,已準備好行蹤暴露,便一番搏殺,隻求一路衝到最可能的近距離,然後對洞中情形驚鴻一瞥。


    懷著悲壯之心,潛伏到血河洞附近,卻沒想到,這時從那些狼族守衛的口中,意外聽到了一個消息:“蒼狼王,要來血河洞巡察了!”


    乍聽此言,張狂雲立即沮喪地對楚靈風低聲說道:“師兄,看來這一迴,運氣不在我們這裏。”


    沒想到,楚靈風卻笑了。


    “不,應該說,是我倆終於等到了運氣。”


    “嗯?師兄此言何意?”張狂雲有些不解。


    “師弟,你看,”楚靈風努努嘴,朝血河洞那邊示意,“你看按照常規的守衛,極其森嚴,基本無機可乘,都逼得咱倆這樣的聰明人,準備魯莽行事,往裏麵硬來。”


    “但有了變化,才可能有機會,現在蒼狼王來了,你覺得,血河洞的守衛,會不會出現些漏洞?”


    聽得此言,張狂雲笑了。


    “師兄此言是極。蒼狼王一來,會有兩種變化:一來此地狼族守衛的排布重心,會向蒼狼王聚集,必然會在某些地方,出現薄弱縫隙;二來他們會有一種錯覺,潛意識會覺得,他們的王者來了,就算有人想窺伺,也絕不會選在這時候——但我們卻來了!”


    “哈,”楚靈風一聲輕笑,“師弟果然是聰明人,這麽快就想到了。不過咱倆也別操之過急,先等等,即使有變化,也要過段時間,才可能出現機會。”


    此後,他們二人,便在上迴張狂雲埋伏的枯草叢之後,如同兩頭極有耐心的豹子,靜靜地等候。


    很快,蒼狼王煊赫浩大的隊伍,從眼皮子底下的山路,魚貫而過。


    張狂雲想看清那狼王,但自己不太敢露頭,那狼王又被眾親衛護在當中,人影幢幢,還有迎風招展的黑色蒼狼王旗的幹擾,便看不太清。


    不過,隻從大致的輪廓身形,張狂雲還是看得出,此人確是上迴在紅鶴城中巧遇的蒼狼王。


    於對方的秘密地盤,碰到這樣的王者,張狂雲不管怎麽告誡自己,但那顆心還是開始劇烈跳動。


    好不容易等蒼狼王過去,又等了半盞茶涼的功夫,果不其然,他們二人發現之前犬牙交錯的巡邏隊,變得不那麽嚴密了。


    至少,已經留給他倆這樣身手之人,足夠的潛入縫隙。


    他們立即行動起來,機警萬分地潛入到血河洞中。


    等到了血河洞裏,他們才發現,這裏地形特別複雜,而且在萬年鍾乳石洞應有的寒涼之外,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很特別的氣味。


    這氣味,並不好聞,仔細辨別,還有些血腥,他倆立即就聯想到:“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惡龍之血?”


    即使因為蒼狼王來訪,防守出現些縫隙,但潛入到血河洞中之後,對二人而言,還是九死一生。


    如果不是楚靈風和張狂雲兩人,對藏匿潛伏之事都有特別的心得,在摸入內洞血河灣之前,他們早就死過四五迴了。


    躲過了四五次致命的陷阱,穿過了一層薄薄的血紅色霧氣,他倆終於潛入到真正的“血河灣”秘境之中。


    血河灣,是一條彎彎曲曲、流域極廣的暗河。


    萬年鍾乳石洞裏,有這樣的暗河,並不奇怪,但怪就怪在,暗河裏流淌的,是極罕見的暗紅色的河水,如同血水一樣。


    並且這血色的河水,流動的速度也不同尋常的緩慢,就好像這“血水”濃度很高,流動時頗有些凝滯。


    而之前剛入洞時就聞到的血腥味,到這裏變得更濃了;吸入口鼻時,心底竟然還會不由之主地驚悸——張狂雲二人終於有些相信,恐怕血河灣流動墮落惡龍之血的傳說,是真的。


    不過也有好事,便是到了相對核心的地帶,那些守衛反而沒那麽嚴密了;並且血河灣彎彎曲曲,支流極多,地形複雜,充塞四處的血色迷霧也變得更濃了,這就給他倆的潛入帶來了明顯的便利。


    於是進入血河灣之後,他倆潛行的速度反而加快。


    這時他們也聽到,從前麵血河灣的深處,傳來一陣陣奇怪的異響,好似無數生靈在痛苦地嚎叫,又在溶洞石壁上反複折射迴蕩,傳到他們耳中時,更顯得詭秘離奇。


    “這絕對不是什麽自然的響動!”


    張狂雲和楚靈風相視一眼,神色駭然。


    他倆立即加快了潛行的速度,沒多久之後,便深入到血河灣的核心之處。


    這裏,是血河灣拐角處一個占地廣大的石坪,上麵有許許多多的妖族在忙碌。


    四處的洞壁上,掛著無數火把,將這裏照得一片通明之時,也將他們忙碌的身影映在了四圍的石壁上,一時間恍如群魔亂舞。


    張狂雲和楚靈風,便潛伏在這片光明之外邊緣的暗影裏,朝裏麵觀看——這一看,他倆都大吃一驚!


    他們看見,石坪上光影迷離,分布著許多大小不一、光彩各異的法陣。


    那些沒有麵目的所謂“混沌獸”,被狼族武士驅趕著,進入形形色色的法陣之中。


    每座法陣旁邊,都有麵目各異的妖族站在一邊,他們的身上冒出五顏六色的奇特光線,很多竟然還在血色迷霧中違反常理地彎曲,最後射入混沌獸的身體中。


    這過程中,也不知什麽原理,旁邊血河灣中總是適時地騰起一道道血色水柱,精準無比地落入一座座法陣中。


    在所有這一切之後,原本麵目不清、長得還很可愛的混沌獸,就發出陣陣淒厲的吼叫,原本圓圓團團的身子,就在法陣光影的作用下,開始伸展變形,等最後衝出法陣之時,就已經成了張狂雲之前看到的那些高大兇悍的“傀儡軍”了!


    無論楚靈風還是張狂雲,都算是見多識廣了;但親眼目睹這樣的詭秘變化時,還是驚呆了。


    “這、這完全違反‘天道自然’、‘天道守恆’的道理啊!”


    震驚之餘,他們便更加耐住了性子,躲在陰影中,更專注地觀看。


    這一看,他們便看出了更多令人震驚的事情。


    剛開始時,他倆並沒有太看懂,為什麽已有法陣,在混沌獸變成傀儡軍的過程中,為什麽還要至少有一個妖族站在法陣旁邊,身上還會冒出奇特的光線,與混沌獸相連。


    畢竟,“萬法歸宗”,即使他倆修習的是道法,不同於妖國通行的妖術巫術,但基本的原理都還是相通的,他們便不太能理解。


    更何況,有些站在法陣旁的妖族,一看就不是巫師法師,隻是身具某種戰技的武士而已。


    這一來,他們對法陣的運轉,就更加沒什麽作用了,而且他們身上,也不可能主動冒出什麽法力光線。


    對這樣的景象,他們開始時沒看懂,但多看了一會兒,便發現了這裏麵的秘密。


    他們發現,當混沌獸完成從小獸到悍卒的轉變後,這傀儡軍便會到一旁,一個專門的空地,就像貨品接受質量檢驗一樣,朝那些靶子打出戰技或法術。


    而這之後,這個傀儡軍對應的巫師或武士,也會被要求打出他們自己的法術或武技。


    這兩相一對照,張狂雲二人便明白了,原來這些傀儡軍,竟然都複製了對應巫師、武士的法術戰技;現在去旁邊打個靶,完全是在對照檢驗,看複製成不成功、合不合格!


    當然,因為數量不小,這樣的檢測也隻是抽樣完成,並不是每個傀儡軍都需要。


    當明白這一點之後,他倆相顧駭然,都不約而同地低聲說出一個詞:“戰技種子!”


    “這、這太可怕了!”張狂雲壓低了聲音說道,“從來沒想過,這些先天後天的法術武技,竟然能被這樣複製轉移!”


    “是。”楚靈風也神色凝重地低聲道,“先天異能,頗為罕見;後天戰技,也需要無數日夜淬煉。但現在他們這麽一來,就能在很短時間內,生造出一大批力量強大的法師武士,不僅讓實力陡然增強,還會讓他的敵人戰略誤判。”


    說到這裏,無論是楚靈風,還是張狂雲,都忽然意識到,也許這位蒼狼王,離發動之前那烏離元帥口中的“驚天大事”,已經不遠了。


    恐怕也正因如此,地位尊崇、無數人眼睛盯著的宰相狼王,才會冒著風險前來視察吧。


    雖然心裏震撼驚駭,但玄靈宗的道門教導,依然讓他二人,“泰山崩於前而神色不變”。


    他兩人,便繼續伏在暗影中,進一步地觀察。


    這樣的耐心,得到了應有的迴報。


    他們慢慢發現,法陣旁這些“戰技種子”妖族,一個人大概能對應複製十個左右的傀儡軍戰技,然後他們便好像精力耗光一樣,渾身虛脫無力,被早就等候一旁的狼族武士,攙扶下去。


    楚靈風和張狂雲,都是法術行家,便從現場這些情況判斷出,這樣的戰技種子,精力耗光後,想要恢複,便需要很長時間。


    所以,即使“十倍”這樣的倍數,已經很厲害,但這些戰技種子,還是很稀缺。


    畢竟,即使對容易有天賦異能的妖族來說,真正擁有能實戰妖術之人,也還是太少;那些普通平庸的妖術、或是隻是一逞匹夫之勇的戰技,對狼王想打造的傀儡軍,並沒什麽用。


    所以,他倆很快判斷出,合格戰技種子的妖族數量,對狼王達到目的而言,十分重要。


    第81章 被忽略的人


    張狂雲這時便在心中想到:“厲害的戰技種子,對蒼狼王來說,很稀缺吧?”


    正這麽想時,他便忽聽旁邊楚靈風有些吃驚地低聲道:“你看,那邊,那個用作戰技種子的豹族武士,我很眼熟,就好像……是我下山收妖,捉入鎮妖穀中的。”


    “是嘛!”張狂雲很是吃驚,不過想了想,神色便緩和下來道,“師兄,這也不奇怪吧,之前那孟驚鴻唯利是圖,和幽靈客勾結,販賣鎮妖穀中被收押的妖物。所以在這裏看到鎮妖穀之妖,也不奇怪吧。”


    “不過倒是可以看出,那為禍神州的幽靈客,很可能就是蒼狼王的人,乃是蒼狼王用來勾連華夏國內妖族勢力的中間人。”


    “嗯,你想得有道理,不過關鍵還不在這裏。”楚靈風神色沉重地壓低聲音道,“你知道,我震驚在哪兒嗎?這豹妖,被我捉入鎮妖穀的時間,卻已是在揭發肅清孟驚鴻之後了!”


    說完這句話,兩人忽然相顧無言。


    他們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驚駭懼色。


    “還有更深的奸細,沒挖出來!”


    想到這一點,他們也無心再多逗留,那楚靈風一示意,兩人便按原路小心翼翼地撤出血河洞。


    有驚無險地撤出後,他們在寄魂山中找了一個僻靜安全處,仔細商量在血河灣秘境中,看到的一切。


    他倆的心情,都很沉重。


    除了細細討論從混沌獸到傀儡軍的轉變,他倆最重點討論的還是,楚靈風最後發現的那個不同尋常的疑點。


    稍作商議後,楚靈風便憂心忡忡地道:“狂雲,自始至終,有一個人,我們忽略了。”


    “誰?”張狂雲問道。


    “鬱昊空。”楚靈風沉聲道。


    “啊?玄宗堂堂主?”張狂雲驚道,“不會吧?怎麽會是他?我曾聽說,他好像一直都不太管事,也看不太慣孟驚鴻。”


    “畢竟那大師兄,仗著受掌門師父的寵愛,從來不把鬱昊空這個堂主放在眼裏,身為副堂主,卻經常越權行事。”


    “並且後來愈演愈烈,孟驚鴻儼然以不久將來的正堂主接替者自居,甚至最可氣的是,他好像還不把這個玄宗堂正堂主的位置當迴事,他的眼裏,隻有將來的掌門之位,所以才會對師兄您這個競爭者,各種戒備和格格不入。”


    “不。”楚靈風搖了搖頭,“師弟,你說的這些,雖然可能是實情,但很多時候,我們看事情不能隻看表麵。”


    “你別忘了,能當上咱玄靈宗中第一大堂的正堂主,能有易與之輩?我可聽說,鬱昊空和掌門真人的關係,也不差的,隻是後來孟驚鴻更善逢迎,搶了他的風頭而已,但那個鬱昊空,雖然行事低調,堂中真正的實權,可是始終沒有落下的——”分析到這裏,楚靈風忽然不作聲了。


    他陷入了沉默。


    張狂雲也陷入了沉默。


    吹在身上的寄魂山風,越來越讓人寒涼。


    風中的兩人,忽然都覺得挺悲哀:“玄靈宗,堂堂天下第三道門,卻竟然被叛國奸細占據高位。”


    “而且,還不止一個。”


    分析出這樣的結果,楚靈風便趕緊先趕迴去,向掌門稟報此事;張狂雲則急著迴去也沒用,就去蒼狼城監視,看暗中加緊製造兇悍傀儡軍的蒼狼國,有沒有更多的異動。


    逗留蒼狼城的這幾天裏,少年明顯注意到,蒼狼國的氣氛越來越不對勁,用一個詞來說,就是“內緊外鬆”。


    蒼狼城中,那些巡城官吏們,還和往常一樣,並沒有什麽異狀,反而有時候還故意跟民眾逗逗樂子,一副輕鬆自在,與民同樂的樣子。


    但這樣的障眼法,對張狂雲來說,毫無用處。他們越是這樣,他越是在心中冷笑。


    在這樣外鬆內緊的情形下,他並沒有辦法更深入地了解詳情,像潛入王府偷聽這種事,完全不可能再做。


    不過刺探之事,很多時候,是不需要真正深入垓心,親耳聽到當事人怎麽說、親眼看到他們怎麽做的;隻要足夠信心,從外圍一些不起眼的信息,就完全能發現一些對方極力想掩飾的真相。


    這在道家教義中,還有個說法對應,就是“每下愈況”。


    這個詞兒後來經常被人用來形容混得越來越差,但其實它的本意,卻是道家認為,反而越是低下細微的地方,越能反映真相。


    現在張狂雲的刺探就是這樣。


    他已發現,進出城中央那座蒼狼王府的車馬,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頻繁。


    他也發現,蒼狼王國中的糧價開始上漲——雖然今年的年景不太好,整個塗山國的糧食收成都不佳,但是經張狂雲認真觀察,即使周邊王國糧價都在上漲,但蒼狼國的漲幅,明顯偏大。


    “雁過留痕”,有些事,是怎麽掩蓋也掩蓋不住的。


    發現這些端倪之後,張狂雲覺得,已經可以下結論,蒼狼王確實包藏禍心,並且結合偷聽來的烏光元帥的話,一旦事情爆發,很可能對華夏國和塗山國同時不利。


    得出這結論,張狂雲無心逗留,立即曉行夜宿,加緊趕路,想用最快的速度,趕迴九嶷山。


    這一路上,他已經想好,等迴到九嶷山上,略作休整後,便去找楚師兄,說明情況後,兩人一起去向掌門稟報整件事的嚴重性,然後請他老人家盡快拿主張,盡快連絡同道和稟告朝廷。


    雖然心裏已經很緊張,但迴到白鹿崖上時,他還是一臉笑意,向那個正在渡雲亭邊發呆的少女說道:“冰嵐,我迴來了。看,給你帶了什麽?”


    說話間,他拿出一條在南疆買的蠟染絲巾,對她道:“這是雲貴的蠟染特產,上麵還有冰紋呢,就像冰雪裂開的花紋一樣漂亮自然。”


    “哦,真好看,謝謝師兄。”白冰嵐迎上來,接過了絲巾,淡淡地道謝。


    “咦?你怎麽了?”張狂雲忽然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勁。


    他看到,少女應該挺開心,但此時臉上的神情,卻好像……“同情?”


    張狂雲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白冰嵐滿是同情地看著他道:“師兄,你知道嗎?前幾天,楚師兄被掌門拘押了。”


    “什麽?!怎麽會這樣?”這消息,不啻一道晴天霹靂,猛地打在張狂雲心頭。


    這時候,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為什麽剛才迴來,從進九嶷山玄靈宗的山門起,一路遇到的同門弟子,看自己的神色,便有些怪怪的。


    那些神情,當時不太明白,現在聽白冰嵐一說這消息,他就弄懂了:原來,那些神色,既有同情,也有嘲諷和蔑視呢。


    略一頹然,他立即振作起來,急聲問道:“楚師兄怎麽會被拘押呢?他不是先我一步迴來,跟掌門真人報告蒼狼國異動嗎?怎麽反而被掌門給拘押了?因為什麽呢?罪名是什麽?”


    “罪名是……通敵。”看著風塵仆仆、一臉焦急的少年,白冰嵐有些不忍地說道,“玄靈宮已經曉諭九嶷諸峰、玄靈眾堂,說楚師兄身為清宗堂堂主,卻暗中通敵,和那孟驚鴻一樣,竟是塗山國安插在玄靈宗中的臥底奸細!”


    “什麽?通敵?!他是奸細?!不可能!不可能!”張狂雲一臉震驚地吼道,“楚師兄我再了解不過,就算任何人會通敵,他也不會!他怎麽會是塗山國的奸細?不可能!”


    見他這般有些失態的怒吼,白冰嵐心裏也充滿了同情。


    她心說,楚靈風當然不可能是奸細,否則以她對華夏道門的關注,若楚靈風是塗山國的人,她怎麽會不知道?


    但這種話,沒法跟少年說。想了想,她便安慰道:“師兄,你也別太著急。依我看,玄靈宗中明白人很多,除非楚師兄真是叛徒,否則遲早會查清楚,還他清白的。”


    “遲早會查清楚……不行,那來不及!”張狂雲斬釘截鐵地說道,“現在這波詭雲譎之時,楚師兄不能在囚室中消磨。我現在就要去求見掌門真人,向他陳說利害,盡快救楚師兄出來!”


    說話間,他已經把身上行囊摘下來,往白冰嵐手裏一塞,一轉身,便重又奔下白鹿崖去。


    見他如此著急,白冰嵐有些猝不及防,等少年都奔下去十多級台階時,她才反應過來,脆聲叫道:“師兄,你慢點走——你剛才說的,蒼狼國異動,是什麽?”


    聽到她這問題,張狂雲腳步絲毫不停,頭也不迴地叫道:“此事說來話長,等我將楚師兄救出來,迴來再跟你說吧!”


    他下山的腳步快捷如風,當最後這句話傳入白冰嵐耳中時,他整個人都已經沒入半山腰的雲霧,看不到分毫身影。


    當他心急火燎地趕到舜源峰玄靈宮,那守門的弟子見是他來,也挺客氣。


    不過當張狂雲說想入內求見掌門時,他便說,掌門真人現在並不在玄靈宮內,而是去西邊的觀天台打坐清修。


    他連忙又匆匆趕到西邊的觀天台,略一躊躇,便拾階而上,走過三百多級台階,最後登上這高聳入雲的觀天台。


    觀天台是玄靈宗用來夜觀天象的地方,同時也是掌門及少數地位尊崇的長老清修之所。


    觀天台所在的舜源峰,已是九嶷山的最高峰,而觀天台還要高聳其上,綿延三百多個台階,可見其已是整個九嶷山毫無疑問的製高點。


    張狂雲還是第一次登上這樣的高台上,便發現來到台上後,即使自己俯視,滿眼也隻能看到空闊的雲天。


    他忽然感覺有點眩暈。


    穩了穩心神,他便看到,眼前這空闊的雲天下,隻有一人盤膝而坐,瞑目凝神。


    此人正是掌門。


    掌門的這副姿態,落在張狂雲的眼中,忽然覺得這一瞬的場景,是如此的震撼。


    “天人合一”。


    掌門真人清寂柔靜的身形,仿佛已經融化在此時的藍天裏,似雲翳,似飛鳥,或者什麽都不是,隻是一片天空中的虛無。


    他好似很渺小,又好似無處不在,充斥著張狂雲的視線,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難得一見的壯絕奇景,倒是在這一刻,讓張狂雲有了些“悟道”的感覺。


    也不用他開口,那一直瞑目若睡的朗蒼子掌門,忽然睜開眼,清聲說道:“張狂雲,你來了。”


    “是,我來了。”正不知怎麽開口的少年,忙上前幾步,躬身行禮道,“弟子張狂雲,隻因有急事向掌門真人相詢,便貿然打擾,還望掌門真人恕罪。”


    “無妨。”朗蒼子一臉溫和,一揮手中拂塵,“我本就算得你會來,還會問楚靈風之事。”


    “正是!掌門您真是神機妙算。楚師兄他——”剛開了個話頭,朗蒼子便擺擺手道:“唉,狂雲啊,你休提這個孽徒。老夫現在聽人一提他的名字,就頭疼,就道心不穩。”


    “他太讓我失望了!本來,本座很看好他,沒想到他……他這樣,孟驚鴻也這樣,到底這是怎麽了?是老夫修行不謹,便遭三清神靈懲罰嗎?唉!”


    一聲歎息,他忽然話鋒一轉,看著張狂雲,臉上浮現出笑意:“但三清祖師,還是垂憐我教,還讓我發現了你這好苗子,正是滄海遺珠,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稍讓老夫欣慰。”


    “這樣,狂雲,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事,上迴鎮妖穀之事,你立了大功,也讓本座看到了你的能力。現在這時候,你要擔當起責任來。”


    “責任?”一直洗耳恭聽的少年,有些迷惑。


    “嗯,就在方才,老夫在此觀天台上靜思之時,已決定你先去任清宗堂副堂主,熟悉一段時間,若無差池,再接替楚靈風這個孽徒的清宗堂正堂主之職。”


    說到這裏,他忽然很感慨,對眼前的弟子推心置腹道:“狂雲啊,此處也無旁人,實話跟你說,別看我們這玄靈宗,頂著個天下第三道門的虛名,但其實,這些年早已名不副實。現在還接連出這樣的逆事,玄靈宗正是風雨飄搖。”


    第82章 他相信他


    “本座身為掌門,自然責無旁貸,但你們這些新一輩的弟子,也要勇於挑起重擔,成為我教中堅,擔負起玄靈宗的未來!”


    “我等玄靈宗弟子,都別忘了,我道教三年一度的嘉元盛會,就快在羅浮山上清宮舉行。本來我很看好的孟楚二人,接連出事,這一下……”


    “所以,狂雲,你現在更要銳身自任,承擔起重擔職責來!”


    正常情況下,或者說在以前,若是張狂雲聽到掌門真人這一番看重自己的話,那得高興得飛起來——誇張點說,他興奮之下,手舞足蹈,保不齊會從這觀天台上失足摔下。


    但現在,他反而十分難受。


    他既難過,又為難。


    一邊,是巨大的誘惑,是自己一直夢寐以求的出人頭地。


    另一邊,卻是尚未確認的清白、和其實淡然如水的情誼。


    選擇了前者,意味著光明的前途,甚至從掌門真人的話裏話外,未必將來沒有將張狂雲作為掌門繼任者的可能。


    並且,如果做出前者那個選擇,並不煎熬,任誰都沒話說;那楚靈風是掌門和長老們認定的叛徒,就算有點冤枉,他一個小小的俗家弟子,又能如何?


    更何況,“畫皮畫臉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楚靈風是內奸這種事,未必不可能。


    就連那個繼任掌門曾經的熱門候選人,孟驚鴻,都能為了一己私欲為所欲為,楚靈風為什麽一定做不出來同樣的事情來?


    所以啊,選擇那個光明輝煌前程的選項,是如此的順理成章、理直氣壯、輕而易舉的呀!


    但如果選擇後者,選擇相信楚靈風,為他的清白據理力爭,那就太艱難了。


    能不能保證正確,姑且不說,就看眼前這情形,麵對掌門一番殷殷美意,還有那重視的殷切的期待的眼神,他怎麽開得了這個口?


    他忽然覺得,此事是如此的艱難,完全不亞於以往麵對強敵、身陷血戰……


    這時候,已站起立在觀天台上的玄靈宗掌門,也在觀察著他。


    “他會如何選擇?”


    朗蒼子有點期待。


    但這種期待,也是隻有“一點點”了。


    畢竟,隻要不是瘋子,誰不知道會怎麽選擇?


    所以他看了兩眼,便有點意興索然。


    他的目光,很快越過了少年,有點心不在焉地看著遠方冰藍色的天穹中,那朵遊移不定的白雲。


    這時候,張狂雲的心裏,也終於有了答案。


    在一番艱難的權衡、痛苦的煎熬後,最終,他還是決定選擇那個最艱難的選項。


    這麽做,與其說是他選擇了相信楚靈風,還不如說,他選擇了相信自己的內心。


    他相信自己用心感受到的楚靈風的一切。


    他們兩人,這些年來其實並沒有多少私下的往來走動。


    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他相信他。


    於是他開口了。


    他向掌門求情,說楚靈風叛國通敵、成為妖族奸細一事,一定有什麽誤會。


    對他的選擇,掌門很震驚。


    他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張狂雲。


    良久之後,他才籲了一口氣,說道:“誤會?狂雲,你恐怕還不知道吧,楚靈風身為玄靈宗清宗堂堂主,竟暗中在塗山妖軍中謀得一職。”


    “雖然他辯稱,隻是為了臥底刺探,可也太過匪夷所思。”


    “之後又一查,他果然與塗山國中軍官多有來往。”


    “當然,他依舊辯稱,說是隻不過為取得他們的信任。”


    “你覺得,我們會相信嗎?”


    “如果真是為此目的,他為何要隱瞞師門?就算信不過其他人,為什麽連本掌門都不告知?我可還是他的授業師父呢!”


    說到這裏,朗蒼子滿麵怒容,頷下的胡須一顫一顫的。


    麵對掌門的憤怒,張狂雲有些沉默。


    但很快他便振作起來,拱手一禮,誠聲說道:“掌門真人,請恕晚輩弟子多言,那楚靈風,剛與弟子一同去塗山蒼狼國刺探,弟子並不覺得他有叛國之意。”


    “尤其在那寄魂山中,我等一同看到蒼狼王的重大機密,若他是塗山奸細,必不會讓弟子活著迴來,此際還能在您麵前進言。”


    “哈,寄魂山?”朗蒼子冷笑一聲,“狂雲,你說別的還好,若說寄魂山之事,那孽徒也跟我講了。”


    “混沌獸變傀儡軍?哈哈!一派胡言!老夫修行這麽多年,從未聽說過這等怪事,簡直癡人說夢!”


    “這等荒唐之言,定是他教唆你迴師門也這麽說的吧?唉,你太年輕了,那孽徒如此危言聳聽,定是別有目的。”


    “別有目的?”張狂雲實在忍不住了,“報告敵國異動,能有什麽別的目的?”


    “怎麽會沒有?”朗蒼子沉聲道,“別忘了,華夏與塗山曆年相爭,民不聊生,好不容易這幾年平靜下來,我華族多有受益。現在,他如此危言聳聽,便是要挑起爭端。”


    “而那塗山朝和實權宰相蒼狼王,一直蠢蠢欲動,找不到發動戰爭的借口;若是我等道門、以及官府朝廷,聽信了他的謊話,去邊境輕啟戰端,則正中塗山國下懷。”


    “到那時,刀兵一動,便是流血千裏,生靈塗炭!”


    “所以這件事本身,就是個陰謀;張狂雲,你太年輕了,被奸人欺騙了!”


    “不會啊!”張狂雲好不容易耐心聽到這裏,便焦急地叫道,“寄魂山中之事,可也是我親眼所見啊!”


    “哼,張狂雲,你太讓我失望了。”朗蒼子冷哼一聲,不快道,“莫非你還以為,眼見就是真實?你不知‘五色令人目盲’的道理?虧你還是我玄靈道宗弟子,你道家的經典讀到哪兒去了?”


    “你還沒想明白嗎?若是那楚靈風叛國屬實,和他在一起所曆所見之事,還能作數嗎?那一切都是演給你看的啊!”


    “你看,你我二人,在此費神爭辯,不就是他想要達到的目的之一嗎?”


    “至少在你身上,人心已被惑亂啊!如果不抓他、不查他,還不知有多少玄靈弟子,像你一樣被他蒙蔽蠱惑啊。”


    在朗蒼子滔滔說時,張狂雲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但他還是不甘心,還想再爭取一下,便在朗蒼子教訓完之時,又合掌行了一禮,誠懇萬分地懇求道:“掌門真人,您說得有道理,那楚靈風,是該查。其實縱觀本門中,最熟悉他之人,可能還是弟子,那能不能,由我來負責清查他?”


    “哈?”朗蒼子又是一聲冷笑,毫不留情地說道,“張狂雲,是本座說了什麽話,讓你產生誤會了嗎?是本座太抬舉你了嗎?不知天高地厚!還不死心?還想找機會替他開脫?”


    “哼!本來老夫很看好你,現在明白告訴你,我對你很失望!若是你繼續鑽牛角尖,那——”聽得掌門說到這裏,張狂雲立時一驚。


    他那顆心一陣狂跳。


    也隻是稍一遲疑,他便立即躬身行禮道:“弟子知錯了!您方才之言,真如當頭棒喝,打醒我了!”


    “弟子方才也不知怎麽了,鬼迷心竅,或真是被人迷惑了,堅持了不該堅持的,這是我輩道門中人,最該擯棄的‘執念’啊。”


    “懇請掌門看在弟子年幼無知的份上,原諒弟子吧!弟子這番下山去,便自請去後山紫霞洞麵壁自省。”


    “……”朗蒼子聽了,並沒有著急說話,而是雙目微凝,盯著他看了半晌。


    在他的注視下,少年弟子微微俯首,滿麵惶恐,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嗬……”朗蒼子忽然笑了,略帶嘲諷地說道,“不錯,竟也曉得識時務者為俊傑。”


    “原不原諒,無需談起;老夫清修幾十年,便如你所說的‘執念’,早已放下了。張狂雲啊,你以後,少鑽牛角尖,畢竟,我還是很看好你的。”


    “多謝掌門真人青睞,”張狂雲低著頭道,“方才確是弟子莽撞,此刻真是六神不安。”


    見他如此惶恐自責,朗蒼子的臉色,終於真正緩和了下來。


    “去吧,”他說道,“安心修道吧,餘事隻要跟師門和本座保持一致,則心魔不生。”


    “狂雲,你別忘了,為什麽本座稱‘掌門’?便是整個教門,都由老夫掌管。你不與我保持一致,這不是瞎胡鬧嘛。”


    聽到他這口氣,張狂雲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忙道:“掌門您放心,弟子一定跟您保持一致,您不讓說的話不說,您不讓做的事不做!”


    如此這般,他又表了一會兒忠心,便告辭了。


    目送他走下觀天台,朗蒼子搖了搖頭,心說道:“到底還是年輕啊,跑來鬧這一遭。換了旁人,聽說自己私交好友犯下嚴重罪行,哪還會衝過來替他開脫?早就惶恐不安,觀察風向,就怕被牽連。”


    “張狂雲啊,你此舉果真魯莽,那本座還是要再觀望一下,看你是否真個能堪大用。”


    “所幸,從剛才你見勢不妙、立即服軟這點來看,倒還算有可取之處……”


    在朗蒼子的眼中,張狂雲這樣的小弟子,被自己這麽軟硬兼施,一番收拾,肯定老老實實,死心塌地,再不敢有絲毫異心。


    就這一點,他卻還是小看張狂雲了。


    他忘了有句話叫,“後生可畏”。


    張狂雲可不是一般的小弟子。


    他心懷至親、恩師之仇,這麽多年一直隱忍,就算努力毫無寸進,那心性也鍛造到和其他同齡的弟子,完全不一樣了。


    在觀天台上表過忠之後,他一迴去,便開始暗中查探楚靈風被抓之事。


    有些事,如果本就不確實,哪怕做得再好,也是不經查的。


    何況這時候,那些做下此事之人,對張狂雲已經沒了戒心。


    所以很快他就查出來,那所謂的楚靈風叛國投敵之事,很可能子虛烏有,是有人故意陷害。


    再進一步追查,張狂雲驚奇地發現,原來楚靈風定罪之事,雖然現在掌門也挺認可,但最開始,卻是那位玄宗堂堂主鬱昊空,一力促成的。


    查到這樣的結果,張狂雲有些意外,但稍微一想,便覺得完全在情理之中。


    要知道,寄魂山之行,讓他倆最懷疑的人,就是這位玄宗堂堂主。


    這一來,陷害的動機,也有了。


    想到這一節,張狂雲便是一聲冷笑:“鬱堂主啊鬱堂主,本來我二人雖然懷疑,還要苦心求證;現在你來這一出,不正是證明了你有問題?”


    說起來,也許那位鬱昊空,做下種種事情時,想到了方方麵麵,但唯一算漏的一點可能便是,這玄靈宗門中,居然還有人想為那個“落水狗”出頭。


    張狂雲在玄靈宗中暗中調查的風聲,最終還是傳到了掌門朗蒼子的耳朵裏。


    朗蒼子很生氣,心說沒想到這小子這麽不識抬舉、不識大局。


    “看來,這廝和他師父一樣,表麵似是溫和,但內心卻是叛逆。”


    “不行,不能讓他這麽胡鬧下去了,否則我巍巍玄靈宗,成何體統?”


    他立即找來了一直以來最信任的弟子,玄宗堂堂主鬱昊空。


    畢竟,將楚靈風定罪拘押之事,便是鬱昊空一手處理的。


    在掌門專屬的淨室裏,他慢條斯理地將情況一說,那鬱昊空也有些吃驚。


    “沒想到這家夥,這麽不識抬舉。”他有些生氣地說道。


    “當然,他就是天生反骨。”掌門冷冷道,“從驚鴻之事中,你還看不出來?”


    “那確實!”鬱昊空咬牙切齒道,“既然這廝如此可惡,那就讓他見識見識,不識抬舉的後果!”


    “理當如此。”掌門沉聲道,“玉不琢不成器。不過,等閑也不好輕易拿他,總之要尋到罪過,不要落下話柄。”


    “您說得是。”鬱昊空恭敬道,“這迴定下罪來,必定叫他啞口無言。”


    “嗯。那你便想一想吧。”掌門淡然道。


    鬱昊空依言想了片刻,卻忽然心中一動,脫口說道:“我們真要這麽麻煩,先找他的罪,再定他的罪,最後治他的罪?”


    “這樣有何不可?”


    朗蒼子奇怪地看著他。


    “我是說,那小子,會不會聽到風吹草動,便溜了?”鬱昊空擔心地說道。


    “這樣啊……”朗蒼子略一沉思,便忽然說了一句很意味深長的話。


    第83章 男人的默契


    隻聽掌門說道:“昊空,華夏人族,生性古板。特別受這道教清規的熏陶束縛,更是如此。”


    “你有此擔心,本座理解;不過那張狂雲雖然天生反骨,有叛逆之心,但也不至於立刻做出什麽不體麵的事情來。”


    “而從這一點來說,你我畢竟一個是玄靈掌門、一個是道堂堂主,還是要維持體麵、講究門規的。”


    “嗯,您這話,說得對。”鬱昊空放下心來,便和掌門真人一起商量,細數張狂雲過往可能有哪些問題,然後給他定個罪名。


    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到這時候,有些根本和張狂雲無關的問題,也被挖出來,安成了罪名。


    比如,不管怎麽說,是他和孟驚鴻明爭暗鬥,才導致藏經院被燒,造成一定損失。


    那洛琳琅之死,也有他的原因。那日玄靈宮大殿中洛琳琅和孟驚鴻幾乎同歸於盡,肯定是因為他們三人爭風吃醋,造下三角孽情,這才導致了最終的悲劇。


    他還貪戀美色,招攬了那個風情萬種的白冰嵐,恐怕白鹿崖至今已成淫樂之所。


    而在塗山妖國執行師門任務期間,他竟幫奔牛寨妖民對抗華夏麗川城的世家士紳,不管後來結果如何,光這過程,就難洗清叛國的嫌疑。


    商量到最後,連他們自己都驚歎:“呀,原來張狂雲這小子,這麽十惡不赦!”


    定下了罪名,朗蒼子又和鬱昊空商量了整個實施的流程步驟,務必要一步步做紮實,不僅叫那臭小子沒話說,也叫全體玄靈宗弟子沒閑話。


    密謀已畢,鬱昊空便按掌門的吩咐,開始授意自己的親信弟子,去跟玄靈宮執法長老石破山舉報——張狂雲要被玄靈宗門法辦的命運之輪,還是開始轉動了!


    沒想到才轉動了三天,到了第三天上,正在觀天台上清修的朗蒼子掌門,便看到鬱昊空氣急敗壞地衝到了觀天台上!


    見他這般狼狽貿然,朗蒼子還有些不快,麵沉似水地說道:“昊空,有何事,值得你如此慌張?平時的養氣功夫,都到哪裏去了?”


    “掌門,不是我養氣功夫不好,是那張狂雲溜了!”鬱昊空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


    “什麽?!”朗蒼子霍然站起,急問道,“他跑了?真的跑了?”


    “是啊,真的跑了。”鬱昊空喘了兩口氣,然後苦笑道,“我按照咱們先前商議的安排,先讓弟子舉報,然後我過問督促,那石長老跟執法堂幾位長老商議了一下,便派人去白鹿崖抓張狂雲。”


    “卻沒想到,那過去抓人的執法堂弟子迴來稟報,說那白鹿崖仙路堂中,空空如也,別說張狂雲了,就連那個白冰嵐也不見了!”


    “哦?那可能他們隻是暫離?”掌門沉著說道。


    “我也這麽想,便親去白鹿崖察看。”鬱昊空惱恨道,“等我這親自去一看,便發現仙路堂中重要之物,全都不見。顯然他們兩人都溜了!”


    “當時我就覺得不好,立即派人去後山紫霞洞查看,果不其然,這膽大妄為的小混蛋,竟將拘押在後山的楚靈風,也一並給劫走了!”


    “哎呀!”對鬱昊空所說,朗蒼子始料未及,一時之間竟平地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鬱昊空見狀連忙兩步上前,扶住他急道:“您老可千萬小心,犯不著因為這小王八蛋,把您身子骨給氣壞了。”


    在他攙扶之下,掌門朗蒼子穩住了身形。


    定了定神,再想起剛才鬱昊空的話,他便有些驚愕莫名。


    空闊雲天下,他呆立良久,最後才仰天長歎:“唉!還以為他不會跑,真是師門教育的失敗!”


    “是,是!”鬱昊空連聲附和,“沒想到這小子居然如此肆意妄為,別說師門清規了,就連王法也不容啊。”


    此後這兩人,在清淨的觀天台上,你一言我一語,責罵張狂雲,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他們這樣,其實很可笑,明明自己視規則如無物,卻還期望對手講規則。


    主人離去的白鹿崖仙路堂,也並非完全空空如也,至少,曾經的主人在那裏留下了一張紙條。


    就在玄靈宗一眾高位者,傳閱這張紙條時,他們仿佛看到了那位英俊少年,青衫磊落,在九嶷山的雄大雲天下,鏗鏘宣言。


    他說,他不信楚師兄有罪。


    經過細致的調查,也讓他堅信這一點。


    因此為避免無辜者被不公正的審判和裁決,避免遭遇不必要的傷害,他有必要帶其暫離。


    如果師門覺得他這麽做,離經叛道,違反門規,那任憑師門將他掃地出門。


    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人所為;他所做的一切,都在為印證和守護心中的那個“道”。


    看到這個留言,朗蒼子和鬱昊空,自然氣急敗壞。


    其他人,或有和他們兩人一樣的情緒,但至少有一部分人,看過字條後,陷入了沉思。


    比如凡宗堂的堂主寧卓然,便在心中想:“怎麽以前,一直沒發現,在自己的堂中,有這樣一號人物?”


    又比如凡宗堂的傳功長老石鹿鳴,想起少年舊時的模樣,隻記得他長得挺俊秀,領悟功法速度很快,但功力好像也並不突出。現在看來,他突出的不是功力,而是膽量。


    還有如玄靈宮的執法長老石破山,以前他跟張狂雲也沒怎麽接觸,少有的兩次接觸,卻都不是什麽好事。


    一次是藏經院前少年被陷害,另一次就是玄靈宮大殿上,他和那美貌的少女,合力掀翻了聲勢浩大的孟驚鴻。


    往事並不如煙,想來宛似驚濤一線,便知道自己早該看清有些人的不平凡。


    刮目相看之際,再想到少年最後擲地有聲的豪言:隨便你,革除師門!


    想到這個,縱使在場的都是老人精、老江湖,也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這決心,何等之大!


    須知玄靈宗可不是一般的教門。


    如果一個人,被玄靈宗開革,那他基本上在華夏道門這一脈,就算走投無路。


    還不僅如此。再考慮到道教門派在當今華夏中的地位分量,可以說,他基本在華夏國,沒法混了。


    所以,當玄靈掌門朗蒼子,看完字條後被倒憋了一口氣,良久後終於長出一口氣,便發狂般怒吼:“好!就遂你的願!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現在立即開革出玄靈宗門!”


    “並且曉諭全體玄靈宗弟子,自即刻起,不僅追緝楚靈風這個叛國奸細,也同時追緝這個自甘墮落、同流合汙、無法無天的張狂雲!”


    怒吼到這裏,他心氣稍稍平靜,但很快又繼續奮力咆哮怒吼:“並自即刻起,將此情形通報所有同宗道門,並周知天下朝廷官府!”


    可以說,到這一刻,那個仰天大笑出門去的少年,所承受的怒火和代價,遠超尋常人的想象。


    從此,他無論世外還是俗家,全都寸步難行,甚至人人喊打。


    “獨立三邊靜,輕生一劍知。”


    玄靈掌門怒吼下達的決定,也立即傳遍了整個九嶷山諸峰。


    所有玄靈宗弟子聽到後,全都同仇敵愾,在這之後的大半個月裏,在各堂主、副堂主的組織下,連道經也不怎麽念了,一旦山間鍾聲響起,便聚集在各自的道場,集中發言,批判張狂雲、楚靈風的可怕惡行。


    當然,那白冰嵐倒不在批判之列,隻因為掌門令諭中,已經把張狂雲奸淫拐騙白師妹,當成了他犯下的眾多可怕罪行中的重要一條,她現在,是“受害者”。


    到這時,好像玄靈宗上上下下,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就跟一塊鐵板一樣。


    隻不過,在表麵的眾口一詞下,也有少部分人,卻在席卷九嶷諸峰的滔天巨浪中,在內心默默地讚美少年。


    雖然真相容易被掩蓋,但黑暗無法永遠遮蔽光明。


    少年一怒下山、自革師門的字條內容,不知何時,已經一字不漏地,在九嶷山諸峰道場中暗暗流傳。


    在道場集會上,慷慨激昂地揭批、痛罵張狂雲,但迴到自己的住處,躺到床上,那少年留言字條中的一字一句,卻在腦海中無比鮮明地顯現、流轉,並在內心裏掀起滔天巨浪。


    “我輩男兒,當如此!”


    在他們中,尤其那些曾與楚靈風交好、或是受他照顧的弟子,這時的內心更加煎熬。


    自己做不到,那就讚美吧!


    夜深人靜時,他們心潮起伏:“張狂雲,真豪俠也!”


    “他那樣的人,才是真男兒、真友朋。”


    “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太軟弱啦。”


    更有許多多愁善感的女弟子,隨波逐流地批判之餘,暗地裏,沒人處,想起了張狂雲,想起了楚靈風,便忍不住,哭了……


    瀟湘大地,青山道中,一行三人的身影,寥落而行。


    忽然有個穿著玄靈道袍之人,匆匆地趕近,跟其中一人耳語幾句後,便又迅速離去。


    傾聽耳語之人,目送來人離去的背影,苦笑著開口說道:“狂雲,現在玄靈宗中上下,正整天叱罵我倆呢。尤其你,已當成罪魁禍首,和那些妖魔鬼怪相提並論呢。”


    “哈哈,師兄,沒想到我張狂雲也有今天——終於被玄靈宗中所有人矚目呢!”


    “師弟,你還真看得開。”楚靈風苦笑著問他,“你這麽做,值得嗎?”


    “當然值得!”張狂雲一斂笑容,斬釘截鐵道,“我輩修道為何?若不能循正義、護友朋,那這樣的修道修得再高、再好,又有何用?”


    聽他這麽說,楚靈風苦笑道:“師弟啊,本以為我楚靈風,是玄靈宗中做事最靈活之人,沒想到,你才是,而且是最離經叛道的那個。”


    “師兄這真是‘謬’讚了。”張狂雲認真道,“如果說,我離了掌門的經,叛了鬱昊空的道,我認了。但我所做,正是堅守我心中認定的正道,所以小弟這不是離經叛道,而是真正的衛道士啊!”


    聽得此語,楚靈風半晌無言。


    漸漸地,他眼中有熱淚盈眶。


    他其他什麽話都沒說,隻是退後兩步,朝少年躬身行了個大禮。


    “謝謝。”直起腰後,他認真地說道。


    “不用不用。”張狂雲搖搖手道,“你我道義交,不用這些虛禮言謝。不如我倆還是來談談,眼下最棘手的事。我想問師兄,現在玄靈宗中出了這麽多事,你現在,最懷疑誰?”


    “我懷疑——狂雲,你呢?你懷疑誰?”楚靈風沒著急迴答,反問一句。


    這時旁邊那位一直靜立傾聽的少女,笑顏如花道:“不如你們倆,都在我手中寫字,看你們猜的都是誰?”


    “好主意!”楚靈風抹抹眼睛,笑道,“不過呢,在冰嵐掌中寫字,我才不敢呢,怕狂雲會跟我拚命!”


    “這樣,我去旁邊地上寫,狂雲在你掌中寫,然後你過去看我地上寫的字,一對照就好。”


    “好啊。”白冰嵐紅著臉道。


    “不好。”張狂雲卻立即道,“我也去另一邊寫——主要是,我不慣在別人掌中寫字,她會癢的。”


    說話間,他便已走到一邊去了。


    “哈哈,膽小就膽小,還推說別人手癢。”楚靈風看著少年的背影,忍不住打趣一句。


    “師兄!”白冰嵐跺腳嗔道。


    “好好好!我現在不是什麽玄靈宗的堂主,可不敢得罪師妹,我走開,我走開。”笑著說出這句話,楚靈風便也到一邊,隨手折了一根枯枝,便在地上寫寫劃劃。


    等他們都寫完,白冰嵐趕緊跑過去兩邊一看,便駭然看到,這兩人沒商沒量,竟同時都寫了同一個人的名字:“朗蒼子!”


    看見她的表情,張狂雲和楚靈風二人,就知道對方寫的是誰了。


    於是二人相視而笑,那楚靈風說道:“我們是該查查,這位玄靈宗最‘恪守清規’的掌門了。”


    白冰嵐在一旁聽了,有些疑惑地問道:“我怎麽沒看出來,那個掌門有什麽大問題?而且,你倆為什麽這麽一致?”


    “這是因為,男人的默契。”張狂雲道。


    說完這句話,他和楚靈風,便都笑了。


    隻是白冰嵐,卻在他們的笑聲中,聽出了悲壯之意。


    第84章 投奔金華觀


    懷疑玄靈宗的掌門,這簡直是異想天開。


    不過他們兩人,前後經曆那麽多事情,最後痛定思痛,便發現,一切風波與禍亂,想要繞開這個掌門,很難。


    而一旦開始覺得他有問題,許多以前覺得別扭的事情,就都能解釋得通了。


    甚至他們都開始懷疑,那個狂妄悖逆的大師兄孟驚鴻,現在到底有沒有死?


    畢竟,他重傷不治身死的消息,是掌門那邊傳來的。


    一旦想通了關鍵之處,張狂雲與楚靈風的思路,就變得無比靈明。


    他倆想到,掌門朗蒼子之前的種種言行,顯得他特別看重即將到來的嘉元盛會。


    像到了掌門這種地步的人,絕對不會無的放矢,張狂雲二人有充分的理由懷疑,不管朗蒼子背地裏有什麽陰謀,這個紀念元始天尊誕辰的嘉元盛會,看來對他挺重要。


    現在張狂雲和楚靈風,處境已經很不利,想要盡快破局,就要混入這個嘉元會。


    這時他們破局的唯一機會。


    隻可惜,他們兩人現在已成了眾矢之的,想混進這個道門的盛會,很難。


    他們和白冰嵐一起,商量了很久,都沒什麽太好的辦法。


    最後還是張狂雲提議:“賢者有雲,‘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我們還是順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吧。”


    話說在江南越地金華,有個天下知名的名勝“雙龍洞”。


    世人隻知雙龍洞,卻不知在雙龍洞的南邊,還有座年歲古老的道觀,“金華觀”。


    金華觀又名赤鬆下宮,當地人更願意稱唿它為黃大仙觀。


    叫成“赤鬆下宮”,是因為相傳金華觀,乃道家仙人赤鬆子安期生,最後羽化登仙之地。


    金華觀現在名聲不顯,但其實它所掌管的金華洞天,也名列道家三十六洞天之中,隻不過排在最末一位。


    金華觀也屬道門,但在現今天下道門中,已經十分沒落。


    甚至很多人,以為它隻是個地方道觀,根本不是什麽道家門派。


    如果不是有個詩人曾路過此地,寫下一首還算有名的詩,恐怕金華觀現在更加沒有什麽聲息。


    現在的金華觀主,道號“歸雲子”,原本是當地一個小有名氣的畫師,別號“鶴舟”。


    據說有一天,他路過金華觀,看到山間有雲氣蒸騰,中有赤鬆子仙形顯現,他立時頓悟,拋卻畫筆,投入金華觀中出家。


    當然也有個說法,是他當畫師,實在賣不出什麽畫,雖然自號“鶴舟”,但別說賞鶴乘舟了,連“喝粥”都快喝不上,走投無路之下,這才投奔了金華觀。


    還別說,廟小機會多,這金華觀香火不旺,實在留不住什麽人,於是這位歸雲兄才熬了不到三年,就成了金華觀觀主。


    作為曾經的畫師,歸雲子還是很有追求的。這不,今年那三年一度的道門盛會嘉元會,即將在羅浮山上清宮舉行,縱使他金華觀人丁單薄,隻是個不起眼的小道門,但他還是毅然決然,打點行裝上路,前往嶺南那個道家聖地,羅浮山。


    當然,和其他道門相比,他這支參會隊伍,就有點慘淡:為了省錢,攏共就他一個人,連個幫襯挑行李的火工道人都沒有。


    甚至,就連這路費,也有點捉襟見肘。但不要緊,他已經充分發揮吳越之人重商傳統,從金華當地背了些特產,什麽金華火腿、義烏紅糖、東陽紅木小木雕,準備一路售賣,支撐他到嶺南的路費。


    歸雲子對自己此行的目的,也想得很明白,他基本就是個仰慕者的心態,懷著學習的心思去的,根本沒想過能去那大會上爭鋒。


    當然這也是被逼無奈。


    金華觀中,那幾個整天想著還俗的不成器弟子就不用說了,就連他自己,去天下矚目的道門盛會上,要說比畫畫兒,可能還有一爭之力,但嘉元會上比拚的可是道法劍技,這方麵他是完全不入流。


    如果歸雲兄真的生性恬淡也就罷了;但作為才出家三年的新人,他還是很有理想和抱負的。


    南行這一路上,一邊做些小買賣,一邊他就在想,自己怎麽才能勵精圖治,振興金華觀呢?


    他現在的念頭,倒和張狂雲有些類似:走一步,看一步吧,看看到嘉元會上,有沒有什麽振興金華觀的機緣。


    一路南行,他背貨的那大口袋,漸漸癟了下去,但錢袋子,卻越來越鼓。


    當他進入羅浮山所在的嶺南道地域內,這一盤點才發現,除去一路的食宿開銷,他竟然還多賺了上百兩銀子!刨去迴程的開銷,他此行光做小買賣,就賺了六七十兩。


    看到這結果,歸雲子那顆堅固的道心,就有些不牢穩。


    在心中跟三清祖師稍微懺悔後,他便決定,接下來的路程,也別住什麽路邊小店了,得去找像樣的客棧,住得舒舒服服些。


    羅浮山位於嶺南道的西南部,屬於此時的循州府管轄。


    歸雲子來到嶺南道,離羅浮山也就不算太遠了。


    這一日,他緊趕慢趕,終於來到了循州府的河源城。


    從河源城再往西南一百來裏,就到羅浮山了,於是歸雲道人想著,快到羅浮山,他得好好修整一番,要以最精神的麵貌,出現在同門的麵前。


    懷著這樣的想法,他便在河源城中,先把賣掉一些東陽紅木雕小玩意兒,然後問了一下城裏的人,就找到河源城中那間最好的客棧“醉樂軒”住下。


    算著離嘉元會召開的日子,還有八九天,時間完全來得及,歸雲子便準備在河源多呆幾天,好好歇上一歇。


    河源城也是此際嶺南大城,不僅物阜民豐,還富有嶺南才有的別樣風情。


    歸雲子在河源城中歇了兩天,好好領略了一番本地的風土人情,到了第三天傍晚,他在客棧前廳用過了晚飯,便在客棧後院花園中,一邊消食散步,一邊想著明天就該動身啟程,前往羅浮。


    此時已是初秋,但南國的氣溫,卻與北地盛夏之時無異。


    於是醉樂軒的後花園裏,正是花木繁盛,那些好看的花兒爭奇鬥豔,被斜照的夕陽霞光一染,就好像滿園都披了錦繡一般。


    尤其園中多植南國特有的鳳凰花,那鮮紅鑲金邊的花瓣,細長如羽的花蕊,霞光一映,便好像花樹上正有無數隻金紅色的鳳凰,在翩翩起舞。


    漫步於花團錦簇之中,歸雲子的心情也大好。


    “哎,如果不是還得趕去羅浮山,這醉樂軒我還真舍不得走啊。”他發自內心地感慨。


    正這麽想時,他忽然聽到,好像北邊那片鳳凰花環繞的池塘邊,正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響聲。


    “有人練劍!”雖然自己劍術不怎麽樣,但歸雲子對劍擊之聲,還是很敏感的。


    他此行正一門心思想著尋找機緣呢,一聽有人練劍,他想都不用想,便本能地沿著石徑,分開草木,朝池塘邊快步趕去。


    還沒到近前,他便看見那一泓清波邊,有一對少年男女,在一棵巨大的鳳凰花樹下對打練劍。


    才看了一兩眼,歸雲子就邁不動步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那兩人,連眨眼的頻率都低了很多,好像就怕一眨眼,便錯過了難得一見的奇招。


    原來,歸雲子視線所及處,那兩個少年男女,男子清俊英武,女子神麗絕倫,本身就是一對罕見的璧人;更奇的是,他倆演練的劍招,雄健不凡,衝高時宛如飛龍在天,旋落時又似猛虎下山。


    而且不同於一般劍技的是,他二人揮劍之時,那兩柄寶劍都帶了風雷之音,劍鋒上竟揮出燦爛的劍芒,在那池塘楊柳間縱橫穿梭,似紫電盤空,又似水銀瀉地。


    歸雲子立時就被震住了。


    當那二人收住了劍招,歸雲子又呆立了半晌,這才如夢初醒,立即衝了過去。


    “高人,高人啊!”衝到近前,他忍不住高聲叫道。


    “咦?”那對少年男女聞聲一齊迴頭,驚訝地看著他。


    見他倆看過來,歸雲子連忙一揖行禮,恭敬說道:“在下金華觀觀主歸雲子,見過兩位小劍仙。”


    見他客氣,那二人也迴了個禮。


    其中那少年語氣和善地說道:“原來是金華觀觀主,幸會,幸會。”


    直到這時,近在咫尺,歸雲子這才發現,麵前這兩個少年人,竟是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道裝。


    他眼皮一跳,忙覷眼打量幾下,便發現他們的道袍上,並沒有任何道門的標誌。


    見此情形,他立即心裏一動,那顆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咳咳,”他清咳了兩聲,努力心平氣和,客氣問道,“不知兩位小友,如何稱唿?看你們一身道裝,不知是哪座名山大派的高足?”


    “在下張狂雲,她是我的師妹白冰嵐。”清俊少年指了指旁邊少女,笑道,“我二人,一心向道,隻不過現在不是任何一家道門的弟子,隻是閑散的俗家。”


    “啊?這、這……”歸雲子剛剛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猛然“砰砰砰”地跳動起來。


    努力平靜了下心神,歸雲子便道:“兩位小友,你們來河源做什麽呢?莫非也是去那嘉元盛會?可據貧道所知,嘉元會隻接待列在名錄中的天下道門,並不接待像小友這樣的散修。”


    說完這句話,歸雲子便心懷忐忑,眼巴巴地看著眼前兩人。


    “唉,是啊。”少年歎息一聲,愁苦說道,“我師兄妹二人,來此河源,正是想見識一下羅浮山中的嘉元盛會。隻可惜,我也知道,沒門沒派的,他們不接待啊。”


    “那你們可以加入我門下啊!”本來歸雲子還想矜持一下、策略一點的,但他還是忍不住脫口就叫道,“不瞞二位說,我金華觀也被嘉元會邀請了,但小門小派,人丁單薄,給了幾個名額,但這次隻有本觀主一個人來。”


    “本來我道門中人,應該恬靜衝淡,但這樣子也實在有點寒酸;要不兩位就加入我金華觀中,這樣正好兩便,我道觀有了麵子,你二人也有了機會去看嘉元盛會!”


    “是嗎?這……”少年聽完,有些驚訝,轉頭跟少女對視一眼,便陷入沉默,一時也不置可否。


    見他倆如此,歸雲子有些急了,連忙道:“兩位小友,其實金華觀也不錯的,不僅掌管三十六洞天之金華洞天,還是當年赤鬆子安期生羽化飛仙之地呢!”


    “山中景色也不錯,凡是來看過的人,都說是人間仙境呢。曾有個大詩人,來到金華觀外,被景色驚呆了,當場就寫了一首詩呢。”


    “詩?”本來沉默的少年,聽到這裏,有些訝異地開口出聲。


    “對啊,詩!”見少年有了點興趣,歸雲子頓時來了勁,又清咳兩聲,便搖頭晃腦地吟誦道:


    “白玉仙台古,丹丘別望遙。


    山川亂雲日,樓榭入煙霄。


    鶴舞千年樹,虹飛百尺橋。


    還疑赤鬆子,天路坐相邀。”


    “怎麽樣?這是人間仙境吧?連大詩人都這麽說呢!”歸雲子念完,眼巴巴地看著兩人。


    “哦,聽起來還不錯。師妹,”少年轉臉看向那少女,“要不,我們就暫投在金華觀門下吧。”


    “好啊,都聽師兄的。”少女抿嘴一笑,一瞬的風情宛如花開刹那。


    歸雲子何曾見過這等人物?被少女這一笑,他差點失了魂,兩眼發直,神色發呆,一時竟忘了答話。


    見他這情形,張狂雲與白冰嵐,正是笑而不語。


    俄而歸雲子緩過神來,想起剛才眼前兩人的答複,頓時欣喜若狂!


    “哎呀!多謝兩位!”


    “我就知道,您叫張狂雲,我道號‘歸雲子’,都有‘雲’,說明咱們有緣啊!這樣,”歸雲子想也不想便說道,“不瞞您二位,我這個觀主,也是半路出家,原來曾是丹青畫家呢;雖然畫畫還成,但道法劍技就實在可憐。”


    “我歸雲子也不是戀棧的人,剛才看兩位那一通劍舞,就絕不是一般人;所以這金華觀的觀主,我便讓與張兄弟吧!”


    第85章 人有悲歡離合


    “呃?我當觀主?那可不成!”張狂雲連連擺手道,“我們雖然學了點野路子的劍技,但哪夠格當一觀之主呢?我還沒行冠禮呢,資曆經驗大差,當觀主,這可使不得!”


    “使得使得!有誌不在年高嘛”歸雲子力勸道。


    “不行不行,實在不行。”張狂雲堅持道,“德不配位,多半折福,如果觀主推崇太過,我師兄妹二人,也隻好不投入金華觀門下了。”


    “哎!那可不成!”歸雲子嚇了一跳,忙道,“行行行,那你二人,就暫時屈尊當我的師弟師妹。觀主之事,以後再說。”


    “好,那就謝過歸雲師兄。”張狂雲微微一笑,便和白冰嵐一起,朝這位金華觀主,施了一禮。


    歸雲子見狀,連忙也還了一禮。


    既成同門,這三人便在花園中那座小涼亭裏,坐下說話。


    這一番傾談,歸雲子就驚喜地發現,原來這兩人不僅劍法出眾,那談吐也很不凡。


    尤其那少年,對道家典籍竟似是很熟悉,自己稍微提起一句,他便分析精要,娓娓道來。


    自然,歸雲子最想知道的,還是張狂雲二人的確切來曆。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這兩個少年人對這一點,都不太願多說。


    聊了好一通,歸雲子差點連自己祖宗八代都說出來了,但到最後,他也隻知道,那張狂雲,是瀟湘洞庭人氏,白冰嵐,是吳越江南人氏,二人隻因向道,不約而同遊戲江湖,便在某個春日,於杭州相遇,便一見如故,結為清修伴侶,一同於神州遊曆。


    雖然沒太知道底細,但從這兩人的舉止氣度來看,歸雲子心說,這兩人來曆絕不一般,說不定,還是出自天下前十的道門,不知因為何故,現在成了遊蕩江湖的散修。


    本來以歸雲子的精明程度,肯定要弄清這兩人的來曆;但現在的情況,很無奈,這兩位道家高手能投入金華觀門下,對全體金華觀道眾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事。


    所以,歸雲子即使心裏再是存疑,一看對方無意多談來曆,便也立即很知趣地不窮根究底。


    作為一個擅長做生意的道觀掌門,歸雲子很清楚,自己現在,並沒有什麽議價能力;雖然內心有些疑慮,但即使患得患失,也並不敢明問——他就怕問出個三長兩短來,讓那煮熟的鴨子也飛了!


    可以說,歸雲子現在,就是個賭徒。


    反正金華觀情況已經差得不能再差,到那嘉元會上天下同道麵前,是鐵定地要丟臉;那既然如此,就賭一把吧!


    說不定,這一把翻盤,從此揚眉吐氣,金華觀名動天下,讓所有人知道這所道門不僅會做生意,到時候想投入門下的弟子如過江之鯽,也未必不可能呢。


    此後三人同行,離了河源城,往西南方羅浮山而去。


    就在離羅浮山還有二十多裏時,他們走進了一片連綿的山丘中。


    走了沒多久,他們發現在一處山丘的腳下,有個集鎮。


    稍微一問,他們便知道,旁邊這座山,叫“東泉山”,這鎮子就叫作“東泉鎮”。


    現在已是下午。


    這一天他們一大早便啟程,到得這鎮上時,雖然張狂雲和白冰嵐功法在身,並不覺得如何疲累,但歸雲子已然氣喘籲籲,十分疲憊。


    於是遇上這東泉鎮,他們便在此處稍作歇腳。


    那歸雲子,在路邊的茶鋪稍微休息一陣,便去鎮上采買上羅浮山後的應用之物。


    張狂雲閑來無事,略一思索,便叫白冰嵐和他一起,去鎮東北那座東泉山觀賞山景。


    東泉山雖然沒什麽名氣,但兩人一路走上去,卻見山行俊秀,林木蔥鬱,景色竟是出乎意料的清幽秀美。


    在山道上走了半個時辰的功夫,便走到了山頂。


    這時他們便看到,這山頂是一塊很大的石坪,石坪邊稀稀疏疏長著幾棵歪脖樹,石坪的縫隙間,還生著五顏六色的野草野花,正在藍天的背景下迎風搖曳。


    走上了石坪,兩人立於高山之巔,並肩眺望遠處的小鎮村莊,叢林原野,這種一覽無遺的感覺,特別的好。


    而今日天氣正好,天朗氣清,那天格外的藍,幾乎藍得晃眼,於是藍天下那些樹也格外的綠、花也格外的豔。


    這時東南天上,一枚淡白色的圓月,也顯得格外的清晰。


    閑看了一陣,張狂雲對著天上那枚白玉盤一樣的圓月,忽然說道:“冰嵐,看,天月這麽圓,這麽白,便想起來,今天可是中秋節呢。”


    “今天?中秋?”顯然白冰嵐對人族的節日,沒那麽敏感,聽少年一說,她一愣,稍停片刻才笑道,“是啊,是中秋節呢。”


    “嗯。”張狂雲看著遠處小鎮景物,若有所思地說道,“中秋節,是團圓的日子呢。往年這時候,無論在哪裏,離得有多遠,我都會盡量提前趕迴去,到九嶷山上,湊到那些同門師兄妹跟前,和他們一起吃點心賞月呢。”


    說到這裏,他似乎變得有些傷感:“我知道,那些同門對我並不親近,我心知肚明。平時呢,我也很知趣的,不去打擾他們。但一年中,隻有這一天,隻有中秋這個日子,我便厚了臉皮,明知他們不待見我,我還要往前湊。”


    “為什麽要這樣呢?因為在這個世上,我沒什麽親人了;一年到頭,其他日子都沒什麽感覺,但中秋這一天,在這個團圓之日,我卻出奇地害怕一個人呆在白鹿崖上。”


    “我也不知是怎麽了,我雖然年紀不大,但不是一個膽怯的人。但這一天,我卻格外害怕孤單。”


    “這……很正常。”對少年忽然剖白內心,白冰嵐雖然有些意外,但聽他這麽說,也很同情。


    想起自己的“人設”,她便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柔聲道:“其實,冰嵐也早就是孤兒,每年到中秋時,也格外的傷感呢。”


    “是嘛?”張狂雲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嵐妹,你剛才,可是沒想起今天是中秋節呢。”


    “是啊,如果你不提,我也想不起來。”白冰嵐從容道。


    “這是為什麽呢?”張狂雲很是奇怪。


    “當然不想記起來。”白冰嵐道,“因為是孤兒,每到中秋節,就很傷感呢,每次都哭得稀裏嘩啦,所以後來呢,我都強迫自己,不去想中秋節。狂雲,對我來說,這是個傷心的節日呢。”


    “噢,對不起。”張狂雲看著少女臉上淡淡的憂傷,便有些歉然道,“是師兄多嘴了。你說得對,既然團圓對你我都那麽難得,那還老是惦記中秋幹嘛呢!”


    “師妹你看,”他一指眼前石坪道,“這石坪廣大,草木稀疏,山巔又風氣清和,你我二人不如對練一會兒道法劍招,將技藝練得更精熟,過兩天去羅浮山嘉元會,也好應付得更加從容。”


    “好啊好啊。”白冰嵐正要從這話題中脫身,便欣然應允。


    “那,拔劍吧。”張狂雲拔出火精劍,退後兩步,手腕一旋,挽出朵劍花,對少女和藹說道。


    “嗯。”白冰嵐也拔出劍器,此後這兩人,便你一來我一往的,在這東泉山上練起劍招來。


    當然,作為道家子弟,絕沒有單純劍器攻防的時候;即使劍招最綿綿不絕時,也配合著劍招時不時發出法術攻擊。


    如此劍法合一,張白二人已是十分的純熟,對練起來得心應手,毫無阻滯。


    但練著練著,白冰嵐就覺得,似乎今天少年的劍招,相比往日,有些凝滯。


    相處這麽多時,她很清楚,劍如其人,從來少年的劍術,也是灑脫飄逸,從不拖泥帶水。


    但不知今日何故,每每應該一沾即走的時候,他卻依舊劍鋒突前;應該上下翩飛時,他卻有點笨笨地中宮直進。


    當然,這樣的異常,並不突出;攻守之間,也隻有白冰嵐這樣最熟悉之人,才能明白個中的微妙之處。


    “嘻,他還是不能完全放下。”白冰嵐心想,“別看他平時外圓內方,但其實也是多愁善感。這中秋節,終究還是影響到他。”


    心中正想到此處,那少年好似忽然驚醒一般,原本凝滯的劍風一變,就似從心不在焉的和風細雨,突然變成暴風狂潮,劍光大盛,燦如日月,朝少女洶湧而來!


    並且不止如此;顯然少年驅動了伏羲靈力,那火精劍上烈焰騰舞,如同瞬間飛起無數隻火鳥,封住了少女四麵八方,讓她避無可避!


    劍芒殺氣奔騰如潮,火精烈焰封堵如山,一時間白冰嵐竟是陷入生死絕境!


    “為什麽少年突起殺招?”這樣的想法,白冰嵐根本沒有,不是她不想,而是根本沒時間想。


    生死一線間,哪有想東想西的時間?


    而麵對如此絕強的攻擊,她從玄靈宗中學到的那點皮毛,完全不可能應付化解。


    這時候,就顯現出求生本能的強大!她想也不想,從小淬煉到大的巫術絕招應手生發,眨眼間一片翠綠色的光盾凝結如牆,瞬間便擋住了那些劍芒的攻擊,並激起衝天的光焰和驚人的巨響!


    不僅如此,那翠綠光盾上,還瞬間遊動起千百條巫術之蛇,盡皆金眼火舌,環尾翠鱗,一旦成形,便張口噴吐寒冰之氣,撲滅那些洶湧而至的火精烈焰。


    隻不過刹那之間,這巫術翠蛇之盾一凝,便抵禦住少年的大部分攻擊。


    但畢竟,這攻擊突如其來,天狐公主的靈力巫術再是強大,如此倉促之間,能抵擋住大部分攻擊已是奇跡,想要徹底避免,還是千難萬難。


    “不好!”敏銳如白冰嵐,立知不好,心中頓時驚叫,“壞了,我要受傷了!”


    心念急轉,她已經身形劇變,往後急閃,預備用受傷最少的姿態,硬生生承受少年這一擊。


    隻是,危急關頭,張狂雲洶湧而來的驚天一擊,已是戛然而止。


    “幸好,幸好……啊?”剛剛慶幸的少女,忽然間表情凝滯,心中暗叫不好,嘴裏湧出苦味。


    剛才熱鬧無比的石坪上,忽的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隻聽得見風聲鳥語。


    長久的沉默後,張狂雲忽然慘然而笑,開口道:“真沒想到,我身邊,是個陌生人。還是妖族。可笑我跟她,還說了無數妖族的壞話。”


    “我被騙了!”


    “我終於知道,為什麽去塗山國,你裝扮妖族這麽像;為什麽在玄靈大殿上,連孟驚鴻都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


    “原來我一直隻是‘自作聰明’。”


    “我就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我就是個笑話!”


    “……”雖然之前,白冰嵐已經無數次預想,當自己被少年識穿後,自己是什麽心情。


    但現在真正發生了,白冰嵐才發現,一切預想都不確切,都沒能預料到,自己竟會是這麽難過——難過到,生不如死!


    “你走吧!不要來騙我了,去塗山做你安安穩穩的妖民!”少年大吼。


    這一聲吼叫,仿佛驚醒了少女。她忽然變得極端憤怒。


    她不知道為什麽要發怒。


    明明是自己騙了別人,還騙了這麽久,但現在她就是很生氣、很憤怒。


    她二話不說,仗劍攻擊,同時壓抑許久的巫術,也閃爍著奇異的光華,朝少年兜頭痛擊。


    見她攻擊,張狂雲雖然氣憤,但也不敢怠慢,連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揮劍施術迎擊。


    兩人便你來我往,鬥在了一起。


    和剛才演練不同,這一迴可是動了真氣。


    他們打了很久,甚至中途還下起了一陣太陽雨。


    他們的招數都很猛烈,縱橫之間摧毀了東泉山頂那幾棵樹木,還打飛擊碎無數的山石。


    打得如火如荼,但忽然,白冰嵐擲劍於地,停住了一切攻防,淚眼盈盈地看著對麵的少年。


    這時張狂雲正飛來一劍,劍光伴隨著冰霜與火焰,如果打中,必是致命一擊。


    而現在白冰嵐放棄了任何防守,這一次冰與火之劍,看來必然擊中。


    但也就在瞬息之間,張狂雲忽然停了手。


    見他停住不攻,白冰嵐滿眼幽怨,深深看了他一眼,便一轉身,飛快地跑下山去。


    一路飛奔下山,少女淚飛如雨。


    而少年就保持著那個凝固劍招的姿勢,站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這才頹然倒地。


    第86章 便宜師弟很生猛


    按理說,他除去了身邊的隱患,此刻應該歡欣雀躍,但他怎麽隻覺得,眼前的天地,一片寂寥,自己什麽都沒有了……


    這種感覺,悲傷的程度甚至不亞於曾經失去姑母、失去師父。


    “悲莫悲兮生別離。”


    曾經痛悼洛琳琅吟出的詩句,不由自主地浮現在心頭。


    不過縱然如此悲傷,他的眼神卻依舊堅定。


    他並不後悔。


    其實在他的心中,憂心遠遠超越了憤怒。


    “此去羅浮,九死一生。”


    “縱然你是妖族,縱然你騙了我,我依舊不能讓你冒險。”


    “你不屬於我族,你不屬於這裏。”


    “你的生命,不應該隨我,在此終結。”


    而結束的時候,會想起開始。


    那個已經模糊了的初相見的場麵,這時候卻在朦朧的淚眼中,鮮明地浮出水麵。


    明媚的春日陽光裏,美麗的少女穿著嫩黃色的衣裙,斜倚在街角,宛如漫天春色裏,煙水江南中,開得最燦爛的一束迎春花。


    美人如玉。


    雖然那時的街道人來人往,但人潮人海中,他第一眼便看見了她。


    而她脫口而出的第一句,“大膽,你是誰”,這時再想起,不勝唏噓。


    在他落寞惆悵之時,被他想著的那個少女,這時已衝到附近一座無名小山的山頂。


    她站在山丘之巔,看著群山巍巍,大河穿行,便放聲大叫:“張狂雲,你真是個傻瓜!”


    清脆響亮的聲音,在山穀中迴蕩。


    不等迴聲停歇,她又衝著群山大叫:“白冰嵐,你才是個大傻瓜!”


    此後,她佇立山巔,靜靜地聽自己的喊聲,在千山萬穀中迴蕩震響。


    漸漸的,迴聲中,她已淚流滿麵……


    等張狂雲迴到東泉鎮時,那歸雲子正在鎮子入口處的一間茶鋪等他。


    見他隻是一個人迴來,歸雲子有些驚訝,問他師妹在哪兒。


    張狂雲含糊其辭,推說師妹有急事,已經暫離。


    歸雲子察言觀色,就知不好多問,便也不再多說。


    不過,從之後趕往羅浮山的路途中,歸雲子見少年雖然言笑如常,但眼角眉梢,總有些抹不去的愁緒。


    於是,他便知道,恐怕他師妹的“急事”,是和他鬧別扭,惹急了,耍性子跑掉了。


    等他們兩人,趕到羅浮山,才到山腳下,便感受到嘉元會的盛況程度了。


    原本清淨的道山福地,這時候的山門內外已是人來人往。


    各路裝扮不俗的道子或是豪客,盡皆大聲說出自己的門派名號,然後由上清宮安排的接引弟子,對照名冊核實無誤,便引去山上客房歇下。


    三年一度的嘉元會,自是道家的盛會,在當年的秋天,天下道門雲集羅浮。


    如此盛會,也有些非道門的門派受邀參加。


    比如佛門法王寺,南疆苗家五毒門,西域秘教天火教,東海漁民海船幫,長江行船沙洲幫,都是嘉元會的常客。


    還有些海外道門,平時和神州道教沒多少往來,但是三年一度的嘉元盛會,他們大多會乘槎浮海而來。


    他們借這個難得的機會,拜會神州道家祖庭,並與天下道家同門,交流經法,互通有無。


    這其中,東華洲射潮山的威靈宗,來得最勤,幾乎每屆嘉元會都會參加。


    每當嘉元會即將召開時,威靈宗的道人們,乘著東華洲特有的大海船,越過南海東海的波濤,到達神州大陸,自北向南,或於漳浦,或於懷恩,或於潮陽三地登陸,然後一路迤邐,往羅浮山而來。


    相比早年隻有比武和講經,現在的嘉元會,形式也變得更多樣。


    其中有爭鋒會,乃各派青年俊傑,比較武技法術;問道經席,乃各派對道經有獨到研究之人,向與會同門宣講經義,交流心得;奇珍市,則是各門各派帶來各自門中得意的法器秘笈,或售賣,或交換,互通有無。


    當然這麽多年下來,奇珍市已經不單單是互通有無的功用目的,還和爭鋒會類似,變成了鬥寶會,成為一些門派向天下同門展示實力的絕佳機會。


    甚至還有帶有相親性質的“逍遙遊”,乃是參會的道門年輕男女,尤其是俗家子弟,一起同遊羅浮山諸峰,看看能不能促成合適的道侶姻緣。


    顯然如果成事,便能拉近雙方道門的關係。


    以上這些,大多是各派翹楚弟子參加。


    在此之外,還有個很重要的“抱霞峰會”,乃是各派掌門,齊聚抱霞峰,不僅談玄論道,交流道家本身的業務,還會縱論天下大勢,以及道門和當朝、和局勢的關聯。


    可以說,三年一度的抱霞峰會,不僅會決定之後三年神州道門內部的重要事務,還會決定它們和官府朝廷的合作關係,以及如何聯合起來,對付神州內外各種邪魔外道。


    抱霞峰會如此重要,但卻不是每個參加嘉元會的道門掌門都能參加。像歸雲子這樣沒落的道觀掌門,就根本沒有資格參加。


    歸雲子對此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半路“撿來”張狂雲這個便宜師弟,他連爭鋒會也隻有觀禮的份。


    但現在,當爭鋒會在羅浮山主峰飛雲頂上舉行時,他卻在台下目不轉睛地看著台上的比武,心情十分緊張。


    除去曲高和寡的抱霞峰會,這爭鋒會毫無疑問是嘉元會的重頭戲。


    而且和其他活動不同,爭鋒會是唯一能和抱霞峰會搭上邊的嘉元會活動。


    屆時,爭鋒會最終勝出的前五名,會在抱霞峰會前,被允許進入抱霞峰的掌門論道之所,由上清宮、天師宗、玄靈宗、妙華宮等天下最強道門的掌門,親自對他們進行嘉獎。


    不僅如此,勝出者們還可以對這些掌門,提出自己在修煉上的疑惑,由他們進行指點。


    對力求上進的道門中人來說,爭鋒會勝出的虛名,固然非常重要,但被一眾站在天下修道巔峰頂端的高人指點,則更讓人夢寐以求。


    所以,這爭鋒會如此重要,主辦者上清宮對其也十分重視,將爭鋒會的擂台,擺在飛雲頂上清宮的主殿,即上清殿前那片闊大的石坪廣場上。


    其實像這樣道門最頂尖的新晉弟子爭鋒會,以張狂雲以往在玄靈宗中的地位,根本無由參加;但現在作為金華觀的獨苗,他堂而皇之地登上了飛雲頂爭鋒會的擂台。


    經曆了玄靈宗中的劇變,此時的張狂雲,雖然年紀和那些登台打擂的道家同行差不多,但心境已是完全不同。


    登在高台之上,準備與對手爭鋒之時,他的眼中,仿佛隻剩下對手背後浩闊的藍天、縹緲的雲山;至於對手的高矮胖瘦,似乎已經完全不在眼裏。


    他這樣的飄忽與淡然,落在對方眼裏,卻覺得這人怎麽癡癡呆呆,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而一開始時,幾乎所有對手,都不知道張狂雲的根底來曆,隻知道是吳越道門金華觀的弟子。


    一想到金華觀,這些對手們全都釋然,因為他們都知道,金華觀沒落已久,往屆的嘉元會,別說這真刀實槍的爭鋒會了,就連其他活動,這金華觀也隻有旁觀的份。


    尤其這一迴,他們還聽說,帶隊來嘉元會的金華觀現任觀主歸雲子,居然把買賣生意做到羅浮山上來,在天下各路同門中,大肆販賣金華特產,雖然錢賺了一些,但卻把名聲給搞臭了。


    要知道,大家可都是超然物外、一直以白日飛升為目標的世外高人啊,現在出了個滿身銅臭的同道,他自己不嫌丟人,別人可是都替他害臊啊。


    而為本門努力賺運營經費的歸雲子,渾沒想到因為自己這樣的行為,連累了那個剛入門的師弟,以至於他在擂台上那種超然物外、神遊六合的高明狀態,卻被人當成了傻子。


    當然,“傻子”這樣的誤解,也隻在雙方準備對戰之時;一旦開打,這些對手們便發現,張狂雲不動手則已,一旦動手,竟是威猛無儔!


    他那柄火光直冒的怪劍,在雲天下好似雷電亂閃、火龍狂舞,並且身形極為飄忽,一旦動起來,好像什麽地方都沒有他,又好像什麽地方都有他。


    很快,毫無懸念的,張狂雲便戰勝了三個對手,從初級初窺之階,進入中級登堂之階。


    原來這爭鋒會,分“初窺”、“登堂”、“大成”三個階段,簡單說就是初、中、高三級。


    對每一個參與者來說,隻要在前兩個階段,五戰三勝,便能晉級。


    所以很顯然,在報名就能參加的初級階段,參與者的門派分布都挺廣,張狂雲並沒遇到玄靈宗的同門。


    不過,越到後麵的階段,遇上實力排名靠前的道門弟子,可能性就越大。


    而天下道門青年弟子,能來嘉元會,已經被篩過一輪,還能被師門允許報名爭鋒會,又篩過一輪,全都是華夏年輕一輩中的絕頂高手,難度很大。


    但即使如此,張狂雲還是在中級的登堂階段,一開始便連勝兩場。


    並且很巧的是,這兩場他遭遇的,全是玄靈宗的同門弟子,還都是玄宗堂所屬的弟子。


    碰上他們,在之前初級階段神思飄忽的少年,這時候卻聚精凝神,和這兩個前同門一一過招。


    對於他這樣的轉變,在台下緊張觀戰的金華觀主歸雲子,倒是很好理解。


    因為他一眼便看出,前後那兩個玄靈宗的對手,對張狂雲的態度,竟是超乎尋常的兇悍!


    本來,即使是爭鋒之會,畢竟是在羅浮山這樣的道家洞天福地,又是道門盛會,別說道門中人本身了,就連那些受邀參加的其他門派,到了這裏,也非常客氣。


    參加爭鋒會的人,不僅開始時互相打招唿,十分客氣;就連勝敗已分之後,得勝者也上前安慰,失敗者也心態極好地跟對方請教方才自己的失誤,雙方十分和氣。


    但在歸雲子觀戰張狂雲的中階之戰時,他卻發現,那兩個玄靈宗的對手,卻對張狂雲十分敵視。


    “這是怎麽迴事?”歸雲子心想,“莫非我這個便宜師弟,曾跟玄靈宗結過仇?”


    想到這一點,他心中有些惴惴;不過轉念又一想,他便心中哂然:“嚇!怕什麽?我金華觀光腳不怕穿鞋的,現在門中居然還能有天下第三道門玄靈宗的仇人弟子,這傳出去,多氣派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金華觀能跟玄靈宗分庭抗禮呢!”


    本質就是商人的金華觀主,這時候不僅不害怕,反而還隱隱有些興奮起來,隻覺得自己蹭到了玄靈宗這個熱點。


    很快,兩勝之後的張狂雲,便迎來自己登堂之戰的第三個對手。


    這一戰對他很關鍵。


    如果贏了,他必能進入“大成”階段之戰;如果輸了,按之後的形勢發展,就很難預料了。


    所以在台上等待對手時,他的神色極為凝重。


    見他如此鄭重,正在台下的歸雲子,卻有些不以為然。


    對此刻的金華觀主來說,心中隻有一個“樂”字!


    “能殺出初窺之階,進入登堂之戰,還連贏了兩場,這簡直已經是赤鬆子祖師開眼,保佑咱們金華觀取得史無前例的輝煌戰績!已經是創造曆史了,還能奢望更多嗎?”


    除了開心之外,他還有些憂心:“到了登堂階段,碰上的可都是高手啊。剛才狂雲雖然贏了,但都贏得太艱難了。一個不小心,別說贏不了,就那倆玄靈宗弟子要吃人的模樣,輸了肯定傷筋動骨,要受重傷啊。”


    “唉,我這個便宜師弟,看著性子挺淡,怎麽到了爭鋒擂台上,就變得這麽患得患失呢?”


    “你難道不知道,在本觀主的心中,你全胳膊全腿地下來,可比贏幾場對戰,更重要啊!”


    不過正在台上的張狂雲,可不這麽想。


    “我一定要勝出,打到大成階段,並爭取成為前五名!”


    “這是我接近抱霞峰會唯一的機會。”


    “如果沒猜錯,那個玄靈宗‘掌門’,一定會在抱霞峰會上有所行動,但現在其他所有掌門長老們,對此毫無察覺。”


    第87章 狂妄的閃電劍


    當然他也不是沒想過,去跟上清宮啊、天師宗啊這些大門派的掌門去提醒此事。


    但這種事情,也就是想想,以他現在和他們天差地別的身份,別說想說的事情已如癡人說夢,就連接近這些高人的機會,也根本沒有啊。


    所以他才如此地看重爭鋒會,因為這是他唯一一個接近眾掌門、接近抱霞峰會的機會。


    心中暗下決心之時,他也等來了自己的對手。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這一屆爭鋒會的玄靈宗弟子非常爭氣,現在張狂雲等來的對手,卻還是玄靈宗的弟子。


    這位弟子,名叫劉子傑,身份並不一般。


    他不僅隸屬於玄靈宗玄宗堂,還是玄宗堂主鬱昊空的親傳弟子。


    他在玄宗堂的地位,類似於孟驚鴻曾經在玄靈宗中的地位,十分得寵。


    能在玄靈宗中受高位者看重,除了會做人,更重要的是,手底下的道法絕對超出同輩。


    這位劉子傑,便號稱“閃電劍”,一手玄靈劍術超神入化,氣概不凡,被很多人認為在同輩弟子中,僅次於那位驚才絕豔的前清宗堂堂主楚靈風。


    所以可想而知,今日登上爭鋒會的擂台,劉子傑的心氣有多高。


    事實上,他這人也和他那一手劍技一樣,極為冷酷犀利。


    他不僅有超出同輩的劍術,也有著超出自身年齡的傲慢和野心。


    比如今年來這嘉元會,他就覺得,就像那些小說戲文寫的一樣,他劉子傑,才是這一屆嘉元會的主角。


    基於這定位,他相信,就像道家神仙腦後有圓光,他這主角頭上也有光環;逍遙遊還沒去,去了一定眾星捧月,那些美貌如花的道姑師妹們,都會對他一見傾心;現在登上這飛雲頂爭鋒會的擂台上,他當然也能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本來就懷著這樣的心思,等到他登台一看,發現對麵這人,竟然是張狂雲時,那心裏不僅傲氣蓬勃,那火氣也騰騰地直往上躥!


    “這小畜生小賤賊!把咱師尊氣得夠嗆就不說,你叛逃就叛逃吧,怎麽把咱玄靈之花白師妹也拐跑了?”


    “如此絕世美妙的人物,當然是老天爺賜下來,要跟我這樣傑出之人婚配的啊!哇呀呀,拐人妻子,此乃不共戴天之仇!”


    他心中這般轉念,對麵那張狂雲,卻看得莫名其妙。


    “咦?怎麽迴事?”他看著劉子傑咬牙切齒的模樣,心裏嘀咕道,“這劉子傑,我知道,玄宗堂慣出風頭的人物,不過我和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沒得罪他吧?”


    “是,我知道,玄靈宗鬱昊空一脈的人,對我懷恨在心;但剛才打了兩個,他們也隻是對我下手比較狠而已,怎麽這劉子傑看我的眼神,這麽可怕憤怒?瞧他這副德性,倒好像和我有奪妻殺子之仇啊。”


    正這麽想時,那劉子傑便開了口。


    不過本來長得還挺周正的一個青年,一開口,卻是很陰沉的冷嘲熱諷:“嗬,我說對麵是誰呢,原來是欺師滅祖的小奸賊。”


    “怎麽?原先師門混不下去了,隨便找了個垃圾門派投靠了?”


    “縱然你本來在師門就是個垃圾,但現在委身這樣不入流的垃圾師門,你對得起曾經的師門長輩嗎?”


    “嗬,也真是畜生道的就找畜生門,什麽狗屁金華觀,以為小爺不知道?不就是村人口裏的‘黃大仙觀’嗎?黃大仙,黃大仙,哈哈哈,就是黃鼠狼成精啊!”


    劉子傑此言一出,坐在台下的金華觀主歸雲子,頓時鼻子都氣歪了!


    “哈?混賬!原以為玄靈宗都是世外高人,怎麽這小子說話這麽難聽?居然把我們堂堂的赤鬆子祖庭,說成黃鼠狼成精?真是氣人!”


    “呃,等等……聽這劉子傑說的意思,難道張師弟,曾是玄靈宗的弟子?”


    “對!對!怪不得怪不得!看張師弟的行動舉止,也隻有玄靈宗這樣的大派,才能教養得出來!”


    想到張狂雲可能曾經是玄靈宗的弟子,歸雲子一時忘了計較劉子傑的無禮,心裏開始患得患失、喜憂參半起來。


    而劉子傑這番話,實在說得兇惡狠毒,別說歸雲子了,就連張狂雲一聽,也是氣不打一處來。


    不過他卻不準備作口舌之爭,隻是沉聲說道:“劉子傑,好歹你也是玄靈宗後輩弟子一個人物,此來仙山福地,道門盛會,你且嘴上留點口德,為師門保留點體麵。”


    “哈哈哈!口德?體麵?”劉子傑放聲狂笑,“口德體麵,也是為你這樣垃圾不如的叛徒留的嗎?叛出師門就不說,還投身這樣的垃圾門派,簡直有辱曾經的師門!”


    “小爺跟你多廢一句話,都覺得是恥辱;今兒既然你不知天高地厚,敢來爭鋒會獻醜,小爺就叫你有來無迴!”


    話音剛落,他飛劍而刺,隻是一劍,便幻化出無數的劍芒,縱橫交錯,犀利如電,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血電劍光之網,帶著風雷之聲,朝張狂雲兜頭絞殺而去!


    一出手,便是殺招,顯然表明這劉子傑,不僅是嘴上說說,事實上也大起殺心。


    在他心目中,殺了張狂雲,一方麵是除掉一個情敵,另一方麵,也是一次立大功的機會。


    如果能殺了掌門和鬱師尊痛恨至極的張狂雲,迴去九嶷山後,他肯定會被酬功,從此自己不僅能在玄宗堂中,填補孟驚鴻留下的權位,將來在整個玄靈宗中,也定會權勢大張——反正,孟驚鴻出事,楚靈風叛師,張狂雲叛逃,就連賈少康也曾牽連於孟驚鴻之事,即使暫時沒事,也不可能被大用了。


    這樣一來,同輩的弟子中,豈不是留下老大的空白?就非他劉子傑莫屬了?


    現在再立下這麽個大功,解了掌門和鬱師尊心頭之恨,別說玄宗堂副堂主之位了,將來掌門繼承人的資格,他劉子傑也完全可以爭上一爭啊!


    從他這樣的心思,也可見,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們玄宗堂這一派,真是大大小小養了許多野心家啊。


    而這劉子傑,不僅是野心家,還是聰明人。


    別看剛才滿嘴惡言,極盡嘲諷,可並非表明,他隻為單純辱罵張狂雲,在言語上打壓對手,也是他一種先聲奪人的策略。


    如此處心積慮,劉子傑一出手,毫無疑問便是要人命的大殺招。


    而在他攪出漫天狂雷疾電般的劍網之時,他心中也是信心百倍。


    他心說:“嚇,你個區區的張狂雲,在玄靈宗時就毫無名聲,隻不過後來傍上楚靈風這棵大樹,多多獻媚,這才弄出點聲音。”


    “可這又怎麽樣?你靠溜須拍馬的小人行徑,能掩蓋得住自己孱弱不堪的功法嗎?”


    “嗬!我劉子傑,隻是弱冠之年,就得了‘閃電劍’的名號,你張狂雲可什麽都不是啊!”


    要說劉子傑這想法,倒也沒錯,一個籍籍無名、連外號都沒有的道教弟子,不說所有人都是,但大部分,還真的都是沒什麽實力的庸人。


    但這個道理,放在張狂雲頭上,恐怕就和劉子傑想的不太一樣。


    他並不知道,那幽靈客三巨頭之一的武癡“夜煞”口中,卻把張狂雲稱為“冰與火的掌控者”呢……


    於是漫天劍網罩來,張狂雲看似躲無可躲,卻忽然有無數幽藍色的冰雪在身周旋轉如龍,那些飛射的劍芒打在冰雪上時,就好像撞上了鐵板,發出一陣丁鈴當啷的脆響。


    張狂雲毫發無傷。


    劉子傑見狀一愣,臉色更加兇惡,拚盡了全身的靈力,駕馭著飛劍如狂風暴雨一般朝少年飛灑。


    而這時,張狂雲身周飛旋的冰雪,忽然往中間一合,仿佛與少年合二為一,然後便是一道冰龍衝天而起,瞬間衝破無邊的劍雨。


    此時此景,神威無比。


    所有坐在台下觀看之人,全都發出一聲不約而同的驚歎。


    再說那冰龍,在擂台的上空翱翔片刻,便轉眼矯夭向下,朝劉子傑咆哮撲來。


    在冰魂珠力量的驅動下,就算此時張狂雲沒有刻意凝集出冰龍之形,但那不斷延伸的冰甲,就仿佛寒冰巨龍的鱗片,不停飛擊的雪劍冰棱,就像是不停揮舞飛揚的龍爪。


    一切都是最犀利的冰雪之威,但這時少年手中那口火精劍,還迸發出最耀眼、最炫烈的火靈烈焰!


    於是這飛雲頂的藍天下,就仿佛一頭冰雪巨龍奔騰咆哮的同時,卻還噴出了五行屬性截然相反的熾烈龍炎!


    剛才還漫天亂竄、好似閃電的劍芒,和冰雪巨龍、熾烈靈焰相比,好似烈日下的點點螢火,瞬間變得黯淡無光。


    挾持著火焰的冰龍,瞬間衝破了交錯的劍網,朝劉子傑迅猛奔襲。


    如果不是劉子傑這樣的當事人,很難感受到麵對赤焰冰龍時的感覺。


    如果勉強要比喻,就仿佛一個孱弱的孩童,正麵對一隻體型巨大、兇猛咆哮、朝自己撲來的餓虎。


    麵對撲麵而來的冰氣、火氣,剛才滿腔的傲氣和殺氣,如同被踩破了的豬尿泡,嘶然而滅。


    劉子傑瑟瑟發抖。


    大駭之下,他也顧不得台下有不少掌門坐鎮,還有許多師姐師妹觀看,立即用一種最狼狽的姿態一滾幾丈遠,都差點掉下擂台,才躲過了張狂雲神威無比的一擊。


    劉子傑骨子裏也極為兇悍。


    即使死裏逃生,他也根本不認輸。


    他很難接受這樣的心理落差。


    稍一緩過勁兒來,他便再次仗劍朝少年衝來。


    這次他想得很好,要跟張狂雲近身肉搏,不讓他再有機會施展出那樣奇怪可怕的招數來。


    隻是,想得很美,但才衝到一半的距離,他隻覺得對麵那少年,滿臉嘲諷的笑容,然後冷哼一聲,好像手中有個什麽圓溜溜的冰珠驀然寒光一閃。


    “什麽鬼東西?”心中正自驚疑,劉子傑忽然覺得自己筋骨凝滯,四肢凍結——剛才一路仗劍飛奔的姿勢,竟是瞬間凝結。


    “噗通!”


    他狠狠地摔在地上,無法自控地摔了個狗啃泥。


    不僅如此,因為他剛才一路猛衝,去勢未盡,摔到地上後還不算完,還一路哧溜溜地滑行,無巧不巧地出溜到張狂雲的腳下——誰叫他功力高強,剛才百忙中的反擊,竟還能認準方向?


    但這時劉子傑寧可剛才自己弄錯。


    那樣便不至於在靈脈被凍結封印之際,恰好滾到敵人的腳下。


    “希望他是個善良仁慈的好人!”剛才咬牙切齒咒罵對方的劉子傑,這時候卻在心中虔誠地祈禱。


    很不幸,和剛才的戰鬥一樣,他的預測再次落空。


    見這可惡的家夥恰好滾到自己腳下,張狂雲嘿嘿一笑,頓時上前,拳腳如雨點般落下,直打得劉子傑鼻青臉腫,不住慘嚎。


    他這番做派,自然有前因後果。但如果落在台下那些不知原委的人眼中,就顯得戾氣太重,有點得勢不饒人。


    於是那龍虎山天師宗的現任天師張慈,便見狀臉色不快,稍微忍了片時,便哼了一聲,朝台上沉聲叫道:“那位金華觀的弟子,既然贏了,何苦拳腳相加,有損天和?”


    聽張天師這麽說,縱然心裏有其他委曲,張狂雲還是準備就此停手。


    但就在這時,那同在台下觀戰的玄靈宗玄宗堂堂主鬱昊空,見自己的親傳弟子一招未勝,還被張狂雲這般羞辱性地毆打,便怒不可遏,朝台上吼道:“張狂雲,你個小賊,叛出師門就罷了,現在和曾經的同門對擂,出手就如此狠辣,毫無香火之情,我看你真是欺師滅祖之徒!”


    張狂雲本來都準備收手了,一聽他這麽斥罵,不僅沒停下來,反而重重地揍了劉子傑幾下,然後朝台下寒聲說道:“香火之情?誰不念香火之情在先?”


    “說我欺師滅祖,可不敢當。我在玄靈宗,本就是俗家弟子,況且我的恩師,早就不明不白死在師門,之後他們也沒給我再派師父,我隻不過是玄靈宗的孤魂野鬼。”


    少年的聲音,現出一種和年紀不太相符的蒼涼。


    第88章 又見玉羅漢


    聽他此言,剛才出言指責的張天師,這時卻一臉驚訝。


    而鬱昊空方才滿腔怒火,這時也稍稍冷靜下來。


    他很清楚,無論在玄靈宗中,他們怎麽批判這少年都行;但這些事兒,若是拿到外麵來,放到台麵上,可說不太響。


    尤其,剛才張狂雲這番話,再一次表明了,這小混蛋絕不是個省油的燈,甭想著用言語逼迫他就範。


    弄個不好,這臭小子把玄靈宗那些汙糟事兒都說出來,那玄靈宗就要在天下同道麵前大大地丟臉,迴頭他恐怕也要被掌門狠狠怪罪了。


    事實上,被張狂雲這麽一說,包括張天師在內的那些各派掌門長老,朝鬱昊空看來的目光,都變得有些奇怪和玩味。


    察覺到這一點,鬱昊空心中突地一跳,頓時有些惕然。


    但他畢竟心中火氣難消,不甘心就此啞口無言。


    於是他便又朝台上少年叫道:“張狂雲,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已經勝了,何苦要效鄉野村夫,在這拳腳上占便宜?”


    “哈,鬱堂主,這時候你便要主持公道了?”張狂雲略帶嘲諷地大聲笑道,“先前劉子傑這廝,言語侮辱在下,你卻充耳不聞?”


    “好,疏不間親,這事就不多說了,咱就說這拳腳。”


    “今日爭鋒擂台,隻拚勇力為勝,我張狂雲哪比得上鬱堂主您的眼光啊?我可看不太出來,原來現在我已經得勝了啊。”


    “既然是你這麽說的,知徒莫若師,他敗了,我贏了,我便信了,這就饒了他吧。”


    說著話,他“哈”地一聲輕笑,佇立台上,朝台下各位觀戰之人拱手為禮,極為恭謹。


    隻不過,自此他再未看地上那劉子傑一眼。


    見他如此,鬱昊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他心中暗恨,心說,真是師門不幸,怎麽出了這麽個叛徒?以前不聲不響,倒沒發現這廝竟然如此牙尖嘴利,能把人氣得半死,卻還挑不出理來。


    心中氣憤之時,他看著台上那看似謙恭、實則傲氣的少年,忍不住惡向膽邊生,心說道:“嗬嗬,不要緊,且讓你得意。嘉元會,就在這嘉元會上了,等我等大功告成,總要找個機會,生生料理了你!”


    這時,躺在台上那個鼻青臉腫、口吐血沫的劉子傑,還在心中堅強地想道:“子傑,你肯定還是主角!現在這樣子,隻是上天給你的磨礪和考驗。”


    “哼,莫笑晚輩弱,莫欺少年窮,總有一天我會一飛衝天,把所以欺負過我的人,都踩在腳底下!”


    “哎喲,媽呀,真疼……張狂雲你這混球,下手可真狠呐!”


    而就當張狂雲在飛雲頂上奮戰時,他還不知道,那位在東泉山中被自己氣跑的天狐公主,卻也出現在這羅浮山的嘉元會上。


    不僅出現,她還以金華觀弟子的身份,參加了嘉元會的“逍遙遊”。


    和爭鋒會不同,逍遙遊主要比試道法武技之外的閑情逸致,比如琴棋書畫。


    這活動,說俗一點,主要還是相親性質,畢竟這時的道門,並不禁婚娶,許多大門派之間,都有通過聯姻加強門派聯係的需求。


    而那些非道門的門派,自然對跟強大道門弟子聯姻,有著顯而易見的強烈興趣。


    不過對白冰嵐來說,自己在張狂雲那兒身份暴露後,這會兒來參加嘉元會逍遙遊,隻不過為了探聽消息,查看異常。


    要知道,自她從張狂雲、楚靈風二人口中,聽說了他們對嘉元會、尤其是其中抱霞峰會的懷疑,她就很好奇。


    她很想知道,這些對塗山國造成重大威脅的華夏道門中,究竟會出什麽樣的問題。


    毫無疑問,華夏道門出大事,無論好壞,都對塗山國有重大的影響。現在能近距離親身目睹這種大事的發生,一想起來,白冰嵐就很興奮。


    美貌與智慧並重的少女,一直覺得自己很理智。


    她一直在告訴自己,自己被少年揭穿後卻不離去,還來羅浮嘉元會,並不是因為不甘心,也不是因為放不下那少年。她隻是想要第一時間知道,那朗蒼子在嘉元會上,究竟有何陰謀而已。


    不過雖然這麽想,她還是控製不了自己,總是格外留意那個少年的消息。


    當然,參加逍遙遊,和一群人族的少年男女,一起在青山綠水中逍遙遊冶,本身也讓她挺高興。


    她高興的不是其他,而是因為現在做的都是很實在的事,而不是像以前,總是高高在上,還會做孤獨蒼涼的噩夢。


    她現在覺得自己接觸的一切,是如此的真實。


    總而言之,白冰嵐參加這逍遙遊,目的不同於其他任何人。


    所以她根本心不在焉,言語不帶功利,神思也常常飄忽。


    卻沒想到,越是這樣,她越“豔壓群芳”。


    語態天然,有著不同於一般女弟子的瀟灑和跳脫,還不乏天狐血脈的天生妖麗媚態,無論行動舉止,還是對答交談,都自帶一種曖昧與風流。


    這一來,便可謂“宜動宜靜,宜嗔宜喜”,直惹得那些青年弟子們神魂顛倒。


    甚至,還有些中老年道爺,白胡子都一大把了,聽說了白冰嵐的豔名後,也湊過來臨時報名,簡直無恥。


    白冰嵐惹出偌大的動靜,張狂雲和歸雲子不可能不知道。


    聽說她正以金華觀弟子的身份參加逍遙遊,張狂雲詫異之餘,心內也是五味雜陳。


    倒是歸雲子,毫不驚訝。不僅不驚訝,他還很高興,覺得自己臨時撿來的這倆小高人,雖然行事神出鬼沒,倒也都不忘正事——這不,玄靈宗的棄徒,現在已經晉級爭鋒會的最後階段啦!


    都堅持到這階段的,都是各門派中青年弟子中的絕頂高手。


    用劉子傑的話來說,能到這階段的,都是他們門派中同齡弟子裏的“主角”。


    這個道理,張狂雲深深知道。


    作為玄靈宗中長期的邊緣弟子,即使現在功力突飛猛進,他也絲毫沒有驕傲自大的心思。


    當大成階段第一戰來臨時,他站在飛雲頂寬大的擂台上,平心靜氣,似乎已將之前那些紛爭全都忘到了腦後,用一種完全放空的心態,等待對手的到來。


    按照爭鋒會的規則,到這時,他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遭遇的對手是誰。


    若是換了其他門派,早有人手四處去活動打聽,就算不能完全確知,也大概能聽到些風聲,不管如何都對接下來的爭鋒有利。


    不過張狂雲現在屬於人丁單薄的金華觀,根本沒什麽能量去做這些事。


    好在張狂雲現在,已經不太計較這些了。


    “上善若水”,現在他就是秉持著這樣發揮道家功法最好的心態。


    這樣的狀態,他保持得不錯,但沒想到,當對手飛身上台,站到自己麵前時,他還是猛然一驚:“呀!怎麽會是他?”


    “小子,別來無恙。”眼前陰柔俊美的僧人弟子,正露出一絲陰惻惻的笑容,“沒想到,蒼苔山下那一劍,荒野之中那羞辱,都是拜一個叫‘張狂雲’的家夥所賜。”


    原來,這一場張狂雲要對戰的,竟然恰巧是那個法王寺的邪僧,玉羅漢悟真!


    聽他這一開口,張狂雲便知道,這廝已經認出自己來。


    他也絲毫不懼,嘿嘿一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啊。我說呢,今早一出門,就聽喜鵲叫,道是什麽好事,原來最後大成之戰,讓我遇上你啊。”


    說話時,張狂雲滿臉輕鬆,看樣子已經把悟真當成了自己的手下敗將。


    見他如此,悟真氣不打一處來。


    他冷笑道:“小子,你別托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叛出玄靈宗的。都落到這地步了,你還笑得出來,我真是佩服你。”


    說到這裏,他好似想起什麽,陰陰一笑道:“別人不知道,你怎麽好好的會被逐出師門,依我看,左右離不開你跟妖女勾勾搭搭吧?”


    “哈!”張狂雲啞然失笑,“悟真,我發現你這張臉皮,還真厚。”


    “你還好意思說別人跟妖女勾勾搭搭?別忘了蒼苔山下的荒野裏,是哪位淫僧勾搭妖女啊?”


    “哈哈!當時情景,真是曆曆在目,要不是本道爺及時現身,那禿驢的嘴就親上去啦!”


    “你!”提什麽都行,一提到那件事,玉羅漢的臉色頓時紅成了豬肝。


    “混蛋!那還不是你下的套?”玉羅漢咬牙切齒道,“你還反咬一口,我說的你跟妖女勾勾搭搭,就是她!”


    “跟妖女勾搭也就算了,你竟敢拐跑我師兄!咱們也甭廢話,手底下見真章吧!”


    說話間,他一振手中金環伏魔禪杖,便閃耀起無數道金光,然後那禪杖幻化出八個幻象,正對應著佛家八部天龍,或威猛如神,或青藍似鬼,挾帶著漫天的金光和攝魂的龍吟,朝張狂雲兜頭轟來!


    他這一招“八部天龍伏魔金光杖”一出,台底下那些遠遠觀戰之人,全都露出驚歎的表情。


    這時候,觀戰之人,無論是掌門長老,還是普通弟子,幾乎都知道了,台上那個金華觀的弟子,正是前些時被玄靈宗開革的門人。


    可以想見,他們對張狂雲,普遍都沒什麽好感;這時見玉羅漢,一出手便是佛法莊嚴,巧妙輝煌,便各自心中叫好,恨不得台上行事不端的叛教之人,被伏魔天龍之象給撕個粉碎。


    但能來到爭鋒會大成階段的,顯然都不可能有什麽弱手。


    麵對著悟真的佛門法術,張狂雲暗運伏羲靈力,那夜九嶷山中悟得的玄理,瞬間化為實戰之術。


    對麵金光一起,天龍之象一現,他便和火精劍仿佛融為一體,化作一條鱗爪飛揚、熾焰噴吐的火龍,昂首向上飛騰,朝那八部天龍橫衝直撞。


    與此同時,被注入伏羲靈力的冰魂珠,開始在飛雲頂擂台的上空,演繹來自伏羲經的玄理。


    那冰凝日月,雪結成星。


    無數的冰雪星辰橫貫天宇,開始在張狂雲化身的火龍周身輝騰閃耀。


    冰雪的星象,不僅抵擋住金光天龍的衝擊,還將冰寒之力朝四周洶湧奔騰。


    本來伏魔禪杖演化的金光天龍之象,乃是佛門中極高明的佛光法術,不僅殺傷力威猛犀利,還因為是光之法術,最是倏忽輕盈,對手很難打破。


    但沒想到,在冰魂珠的至寒之力下,那些金光天龍之象的速度,竟是不知不覺地開始凝滯。


    這等法術,與施術者靈力精魂直接相連。


    對位列“法王寺雙傑”的悟真來說,那火焰之龍的直接衝撞還好,自己暫時還能挺得住,但對那冰魂珠絕寒之力的暗暗侵襲,他卻有些力不從心了。


    他的嘴唇開始發紫,臉色開始發青,眉毛上掛起了雪珠,連光頭上也開始有白霜漸漸蔓延。


    冰寒之力暗侵,別忘了畢竟還有火精劍的熾炎之力。


    雖然剛開始還能抵擋,但到了一定程度,當玉羅漢不太能抵擋之時,冰火之力一齊侵攻,那護身真氣靈力的崩塌,速度變得極快!


    悟真何等人物?當冰火之氣糾纏交錯地襲來之時,他第一時間便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他也是罕見的狠人,拚得生受冰火之力的攻擊,他索性撤去了大半的護身靈力,將它們和之前用來催動八部天龍的靈力匯合一處,猛然全力灌注在八部天龍金光象中那個“迦樓羅”身上。


    也就是說,這時其他七部天龍象,全變成了徒有其表的虛招;隻有這個迦樓羅,凝聚了悟真幾乎所有的靈力。


    能號稱法王寺之傑,玉羅漢悟真絕非等閑人物。


    以往他這法王寺的絕招秘術,“八部天龍伏魔金光象”,一旦打出,很少能有敵手能與之抗衡。


    就算偶爾一兩個驚才絕豔的對手,能勉強支撐,甚至還要反敗為勝,隻要玉羅漢悟真豁得出去,將全部靈力凝聚在其中一個天龍象上,總能給敵手致命一擊。


    畢竟,八部天龍幻象既是神威如獄,又是交錯紛呈,從四麵八方漫天攻來之際,突然一個天龍象光華大盛,幾近化虛為實,再洶湧噴薄攻來,絕對叫人防不勝防。


    第89章 千毒紫蓮蠱


    迦樓羅,又稱金翅大鵬鳥,原身一旦展開華妙金翅,直可掀山倒海。


    雙翼已挾萬鈞風雷,口中還吐出毀滅一切的迦樓羅炎,即使隻是幻象,也蘊含了偌大的威力。


    一時間爭鋒擂台上,一切事物都消失,隻看得見神物逞威的炫烈光焰。


    眼見西方佛法神物兇猛撞來,已是水火交融、六合同風的張狂雲,想也不用想,身邊那些星象一齊變幻,轉眼間迦樓羅鳥便撞入了東方伏羲的星象大陣中。


    先是開“陽門”,導“輦道”,轉眼便讓迦樓羅鳥墮“玉井”,緊接著便陷入“壘壁陣”中。


    縱然迦樓羅那一對金光妙翅,有掀山翻海之能,這時卻偃旗息鼓。


    很快,冰魂珠、火精劍冰火交輝,迦樓羅鳥經壘壁之陣,墜於“屠肆”之中。


    至此星象急變,那“河鼓”動,“左旗”揮,“司怪”臨,“天鉤”出,原本煊赫輝騰的迦樓羅鳥,轉眼煙銷光滅。


    迦樓羅鳥偃旗息鼓,其他“八部天龍”其七,也在漫天至寒至炎的星象中,冷卻,焚毀,嘶然而滅。


    而“八部天龍伏魔金光象”,威力極大,一旦被擊破,對施術者反噬也極大。


    這時都不用張狂雲追加反擊,每當一個幻象破滅時,玉羅漢便如遭重擊,被一種無形的巨大力量錘擊胸口、筋脈和神魂。


    當最後一個幻象“阿修羅”破滅時,他已經重傷倒地,口吐鮮血不止。


    見此情形,無論台上台下之人,全都有些驚惶。


    張狂雲近在咫尺,見玉羅漢被佛功反噬,如此重創,一時也有些不忍。


    他雖然看不上悟真這人,但現在畢竟隻是嘉元會的爭鋒比武,眾目睽睽下玉羅漢又是重傷又是吐血,雖然並非自己刻意而為,但感覺還是有些不妥。


    於是他立即快步上前,想將他攙起來,再扶下台去,交與有關人等救治。


    雖然擂台廣大,但因為剛才交鋒,張狂雲離倒地的玉羅漢並不遠,沒走幾步也就到了他近前;到了近前,張狂雲便彎下腰來,朝地上之人伸出手去,示意拉他起來。


    不過彎腰之間,張狂雲眼角餘光一瞥,卻忽然捕捉到,本來應該神氣懨懨的玉羅漢眼中,卻有著一種古怪的笑容。


    “不好!”張狂雲立即反應過來,趕忙飛身退卻。


    但已經晚了。


    隻見玉羅漢手一揚,一蓬紫紅色的煙霧瞬間炸開,將躲閃不及的張狂雲籠罩在內。


    尤其是,玉羅漢顯然處心積慮,揚手處,那砰然爆開的紫紅煙霧,大部分卻都在張狂雲的眼耳口鼻邊。


    在台下一片驚唿聲中,一股子有些熟悉的奇怪味道,瞬間鑽進了張狂雲的鼻子裏。


    很快他便反應過來:這氣味,很像是以前去塗山國潛伏時,碰到的那些妖國特有的霧瘴之氣。


    “難道是……”少年軟軟地倒下時,朝玉羅漢又驚又怒地看去。


    “沒錯,”玉羅漢看著軟倒的少年,臉上浮現一絲陰險的冷笑,“算你識貨,這正是妖族特有的‘千毒紫蓮蠱’,正是我從妖國偷學。”


    “你也甭想解毒了!這妖蠱之毒,也隻有妖族絕密巫術可解。你就慢慢等死吧……”


    “哦,不對,全身潰爛而死你還要慢慢等,但現在,你很快就會四肢癱瘓,腦筋也陷入狂亂,哈哈,哈哈哈!噗——”雖然奸計得售,玉羅漢得意地一口氣說到這裏,但畢竟先前被少年傷得不輕,到最後還是一口血猛噴出來。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一臉快意,那幸災樂禍的表情,配上滿臉的血汙,在光天化日下,正顯得格外的詭異和可怖。


    因為興奮說出的話,聲音很大,玉羅漢這一番話,台下那些人可都聽到了。


    這時候,本來還對張狂雲抱有敵意的眾人,無論是掌門長老,還是普通弟子,卻是都麵露同情,但對這個落敗倒地,還使奸計戕害對手的玉羅漢,已是充滿了鄙夷。


    尤其,剛才聽他的說法,他這個用的還是從妖族那兒偷學的邪蠱之術,那便更讓人不齒。


    於是,這迴帶隊前來的法王寺弘法長老慧顯禪師,這時滿臉羞愧。


    “阿彌陀佛,孽徒,孽徒!”蒼老清臒的老和尚,合掌羞怒道,“悟真孽障,你是墮入邪魔外道了!”


    說得這一聲,他便飛身而起,闊大的僧衣鼓蕩如帆,似一隻灰色的大鵬鳥,朝台上飛去。


    不過,即使如此,無論他自己,還是台下其他人,都知道那玉羅漢說的大抵沒錯。能來現場的,都是華夏修煉者的翹楚,那妖族著名的“千毒紫蓮蠱”,大家怎麽會沒聽說?這正是塗山妖族特有的秘蠱之術,如非妖力通天、妖法深厚的妖族高手,絕不可能解開。


    正因如此,慧顯老和尚飛身上台時,滿心悲涼,心裏想的隻是怎麽緩解和安撫受害者,至於本寺孽徒造下的這個孽債,他覺得已經是注定無法挽迴了。


    “悟真,為何用邪法?”趕到玉羅漢近前,慧顯禪師怒道。


    見同門長老上得台來,悟真精神變好了些。


    他在地上支撐著坐起來,帶著些驚訝,但更多的是得意地說道:“師叔,何出此言?天下萬法,總出一源,能擊敗敵手的便是好戰法,又何分人族、妖族?”


    見他這麽說話,那個一直在台下觀戰的歸雲子,十分憤怒,整個身子都發起抖來。


    還有些玄靈宗的弟子,別看之前批判了張狂雲半個月,但現在看到他落難,玉羅漢囂張,不免憂憤交加。


    玄靈宗之人裏,也隻有鬱昊空和劉子傑師徒倆,十分高興。


    那鬱昊空自矜身份,還隻是暗自偷樂,劉子傑就不管了,這小子呲牙裂嘴的,幸災樂禍之情溢於言表,要不是怕牽動傷處很疼,他都想放聲大笑。


    那慧顯禪師,顯然比他這師侄厚道得多。


    他瞪了一眼洋洋得意的玉羅漢,說了句“迴去再找你算賬”,便轉身去檢查張狂雲的傷勢。


    重了邪蠱之毒的少年,這時候臉色蒼白,渾身像打擺子一樣劇烈顫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流,但整個身子又很冷。


    慧顯見狀,長歎一聲,趕緊運用佛功,盡力施救。誰知道,還真如玉羅漢所言,這“千毒紫蓮蠱”,已知的人族功法,毫無用處。


    眾目睽睽下,張狂雲很快就不行了。


    躺在擂台上,仰麵向天,他看著頭頂的天空。


    本來那裏是濃得化不開的藍,但在自己的眼裏,卻變得越來越淡。


    藍天上飄著的白雲,片刻前還顯得如此的高遠,但這時覺得自己,仿佛正在悠悠地接近它。自己的身子,也變得輕飄飄的,越來越沒有重量。


    他聽到了好像有哭喊之聲。


    “是歸雲子吧……”他苦笑一聲,“本來,想借你們道觀的名號用一用,順便也為你們爭爭光,可惜沒用了……”


    “那朗蒼子的陰謀,也沒機會揭開了吧……楚師兄會不會很失望呢……”


    “沒想到啊,我也算謹慎的人,卻折在這個玉羅漢的暗算下……”


    “如果當初蒼苔山下,沒跟他結仇,會不會有今天的結果呢……”


    “不,不用多想……如果那時不仗義出手,今天所做的一切,也沒有意義……”


    “挺好的……趕走了她,省得讓她看見我這晦氣模樣了……”


    想到這裏時,張狂雲的意識,也和他的視力一樣,逐漸模糊。


    “別了,羅浮……”


    “別了,冰嵐……”


    少年慢慢地閉上眼睛。


    不過就在這時,他卻感覺有什麽人在使勁搖晃自己。


    “嗯?”已陷入混亂的意識,還是變得很憤怒,“我都快死了,怎麽還有人這麽折騰我?”


    他憤怒地睜開眼,想拚盡最後的力氣罵兩句,卻忽然愣住了:那清淡灰暗的天宇下,一張俏麗的麵容,正鮮明無比……


    “放心,你不會死。我會救你。”女孩兒有些憂傷,但堅定地說道。


    張狂雲的第一反應,很高興。


    但很快,他便有些激動起來。


    他努力搖了搖頭,努力用眼神告訴少女,“別”。


    “別救我。”


    “別暴露自己。”


    他的眼神,又變得很憤怒。


    少女一下子便讀懂了他的眼神:“你瘋了?”


    “這是哪兒?”


    “天下道門的聖地呢!”


    “周圍都是道家巨擘環繞呢!”


    “他們可是你們善使巫術的妖族的死敵!”


    “我寧願,自己死,也不要你暴露。”


    “給、我、走!”


    麵對這般憤怒,女孩兒的神色,變得如水般溫柔。


    她溫柔地搖搖頭,俯身在少年的耳邊,輕輕地說道:“還記得奔牛寨之事嗎?君可為之事,冰嵐亦可。”


    說罷,她站起身來,雙手在空中,開始慢慢地揮舞。


    纖纖玉手,在空中劃動,速度很慢,也沒有刻意而為,但在台上台下所有人眼中,卻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一縷翠綠色的光華,開始在玉手劃過的軌跡上飛舞。


    漸漸地翠綠光華越來越多,如同夏夜紛舞的螢火蟲,悠悠蕩蕩,開始朝少年身上聚集。


    又有一抹亮黃色的光線,如同穿引的針線,曲折飛動,在翠綠光點中遊轉往來,畫出了一個個帶著異域色彩的神秘紋路。


    在翠綠光點和亮黃光線的作用下,無數紫紅色的斑點如同未熄的灰燼,帶著紫紅色的閃華,從少年的身軀中紛紛飛起。


    飛起之時,它們的光色越來越淡,最後倏然熄滅,在清冷的山風中消逝無形。


    這時候,就算是最蠢笨的看客,也知道白冰嵐在幹什麽。


    “她在救張狂雲。”


    “啊?!”


    “不是說,隻有妖族巫術,才能解那蠱毒?那這……”


    “哎呀!原來逍遙遊大出風頭的美人兒白冰嵐,是妖族啊!”


    天狐公主的巫術,縱然力量值得商榷,純正程度,不用懷疑。


    沒用多久,一般人眼中可怕的“千毒紫蓮蠱”,便被她驅逐殆盡。


    張狂雲的視野,變得越來越清晰,神智也越來越清晰。


    與此同時清晰起來的,還有他的聽力。


    他聽到了,先是許多人驚異的聲音,轉而便是一陣大亂,夾雜著憤怒的喝叱。


    當他的身體完全恢複時,便明白了一件事情:為了救他,白冰嵐不惜暴露了自己的妖族身份,現在被當場抓走了。


    剛才聽那些聲音,抓走白冰嵐的那些人,應該是往北邊上清殿去了。


    於是他不管自己傷體有沒有徹底痊愈,也不管這爭鋒會的勝負如何,跳起來就往北邊追去。


    但當他奔到上清殿大門外時,隻看到那群人走向深處殿堂的背影。


    他想衝進去,卻被守門的上清弟子攔住。


    他有心硬闖進去,但那些上清高手的眼神已經告訴他,隻要他敢亂來,他們就敢格殺勿論。


    雖然,並沒有試過,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打得過這些上清門徒,但理智告訴少年,這時候硬闖,絕不是個好選擇。


    但他還是不甘心,就在道場大門外,朝裏麵大喊:“她是個好姑娘!”


    迴應他這叫喊的,是一個蒼老而響亮的聲音:“鬼迷心竅,好自為之!”


    他聽不出,這是哪位高人的喝斥。


    他也不關心了。


    這時他五內如焚,卻平靜地轉過身。


    然後在周圍人眼裏,他就像換了個人一樣,滿臉的惶恐、迷惑,往外跑時,腳步踉蹌,就好像剛知道事情的真相,遭遇到重大的打擊。


    對他這樣的表現,有些人難過,有些人同情,也有些人冷笑。


    更多的人,卻是搖搖頭,心裏想:“唉,原來那個白冰嵐,是妖啊。真是太可惜了……”


    在飛雲頂爭鋒會上暴露妖族身份後,白冰嵐就被囚禁了。


    這消息,還是歸雲子幫少年打聽得來。


    這位商業才能勝過道法修為的金華觀主,還是很講義氣的。


    他並沒有因為怕惹禍上身,就立即跟張狂雲二人劃清界限。


    反而他心裏還很是內疚,覺得如果不是自己硬拖這兩人替金華觀參加嘉元會,那白冰嵐也不會出事。


    身為吳越之民,風氣開化,在歸雲子的心中,隻有生活的難易,沒有族群的差異。


    第90章 一吻雲深


    得知白冰嵐被囚禁,張狂雲便請歸雲子幫忙繼續打聽詳細情況,然後他便去下山,去找那位正在外圍潛伏探察的楚靈風。


    說起來,張狂雲能基本行動自由,還要感謝那位玄靈宗掌門朗蒼子呢。


    當在上清殿中,眾掌門高人商議如何處置白冰嵐時,朗蒼子並沒多發表意見。


    上清大殿之中,他隻是誠懇地說道:“想必諸位,已知張狂雲叛出我玄靈道門之事。”


    “貧道一直奇怪,他這麽好的一個修道根苗,怎麽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貧道一直想不通,但今日終於懂了。”


    “原來,都是因為這個妖女的引誘啊。狂雲他也是受害者。”


    “像他這樣根骨心性俱佳的苗子,真的很少見。既然很可能是他受人引誘,一時鬼迷心竅,本座願意既往不咎,重新收他迴返師門。”


    “隻要他願意,還可拜在本座門下,今後好心調教,前途不可限量,當可光大我神州道門。”


    見他如此說,諸位門派尊長,全都紛紛讚揚,稱讚他宅心仁厚,不拘泥小節,那越名教而任自然的道家真義,真是修煉到家了。


    正因如此,張狂雲的行動,並沒有受到限製,很多人已經把他當成被妖族蒙蔽的受害者。


    但對於朗蒼子這番厚道言語,許多人真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朗蒼子的內心戲,可比嘴上說的豐富了太多。


    他這麽說,隻不過他確實覺得,張狂雲是個好苗子,即使這迴嘉元會自己的大事成功,將來這少年也可以為他所用。


    他的眼光很老辣,一眼便看出,就算身懷異寶,張狂雲所展現出來的對冰與火的掌控,也絕不僅僅是他手中那把劍、或是身上其他冰雪寶物,能夠達成的。


    更重要的是,大事當前,他不想節外生枝。


    畢竟,張狂雲這家夥,其他方麵也許他不了解,但有一點,朗蒼子是早就領教了:這廝就是個災星啊!


    這人破壞力太大了,連自己曾經寄予厚望的孟驚鴻,都折在他手裏了,從來沒暴露的鎮妖穀之事也被他揭開,這不是災星是什麽?真是誰沾上他誰就倒黴啊!


    潛意識中,朗蒼子真的有點怕了。


    本來他完全不信道教那一套,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不能“迷迷糊糊就信了”;但當看到張狂雲這麽多“光輝事跡”後,他還是覺得迷信一迴比較好——畢竟,萬一自己確實和這人八字不合,便讓這個災星壞了自己的大事,那就大大不妙了。


    朗蒼子內心轉念時,白冰嵐已被押往拘禁之地。


    押送之時,除了早已被禁錮妖力,她還被釋加了幹擾法術,即使目能視、耳能聽,也不能辨別方位。


    到最後,她隻知道,自己被關押的地方,是一處積滿白雲的山穀。


    同時,關押之所也和想象的不同,不像玄靈宗中那樣的滴水岩洞,而是一間還蠻幹燥的小竹屋內。


    見此情形,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上清宮,不愧是當今天下第一道門,這氣象果然不一樣,即使拘押“敵族妖女”,也給對方保留了足夠體麵。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很憂心。


    她的身份,可不是簡單的“妖女”。


    作為妖族公主,她以前倒是深居簡出,就算塗山皇廷的很多王侯重臣,都沒見過她。


    而且出於安全考慮,有關她的很多信息,即使隻是名字,都被皇朝刻意保密,所以一時也不擔心被人認出。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事情,就會慢慢變得不可控。


    萬一她的身份暴露,那就真麻煩了。


    到時候還不是她自己一人生死的問題,而是會拖累父皇、拖累整個塗山妖國。


    所以即使身處雲穀竹屋,居處雅潔,白冰嵐還是心憂如焚。


    不過,即使如此焦急,當她迴想先前之事,她卻並不後悔。


    和張狂雲相處這麽多時,不知不覺她也受到了熏陶和感染。


    現在她知道了,“俠之小者,為友為鄰”,如果對自己摯愛的友朋,都不能出手相救,那還整天憂國憂民、考慮更大的宏圖,又有什麽意義?


    而坐困愁城,萬聲俱寂,在這極度的靜謐寂寥之中,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一個心意:她是如此的想念那個少年啊……


    愁腸百轉之際,她也期望,那個少年能出現在眼前。


    但她知道這是奢望。


    這是在羅浮,不是在九嶷。


    少年自己即使行動自由,暗中也該有許多眼睛盯著吧。


    並且,自己比任何人都知道,表麵來參加嘉元會的張狂雲,暗地裏有更重要的目的。


    大事當前,他怎麽可能分神來救自己?


    更何況,自己是妖啊!


    平日和張狂雲相處,白冰嵐再知道不過了,因為長久以來,都認為至親之人慘死妖族之手,張狂雲打骨子裏,還是痛恨妖族的。


    這從他平時的言行,就可以明顯地看得出來。


    就算自己和他這麽熟了,就算可能日久生情了,但別忘了,自己還有個“欺騙”他的罪過呢。


    身處皇家,她耳濡目染的事情太多了,雖是小小年紀便知道,天下男子,無論人族妖族,都最好麵子呢;他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小女子欺騙吧。


    在這些理由麵前,自己剛剛出手解了他的蠱毒,這樣的恩惠,恐怕也不值一提吧。


    心中想透,不僅難過,還很絕望。


    “隻能靠自己了。”堅強的少女對自己說道。


    她開始湊近窗子,從那條僅留的縫隙中,查看屋外的情況。


    但看到的隻是滿眼的白雲。


    她不灰心,每靜坐半刻功夫,她便起身朝外觀看。


    但看了不下二三十迴,滿眼看到的還是迷蒙的白霧和煙雲。


    “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


    想努力冷靜的少女,也終於忍不住躁怒起來。


    她並不知道,眼前這個永遠白雲繚繞、迷霧茫茫的地方,乃是羅浮山東南部一處奇地,喚作“積雲穀”。


    這裏終年白雲累積,乃是上清宮弟子修煉禦劍飛行之術的專用之地。


    這裏的雲霧,也不是普通的雲霧。


    若是有人在其中禦劍飛行,如果在穀外正常的雲空中,能禦劍前進一丈,在這裏隻不過能飛出一寸而已。


    這些雲霧,不僅對禦劍飛行有減速縮距之功,就是人在地上走,碰上這些雲團霧嵐,速度也變得很慢。


    如果白冰嵐知道這一點,便不會對自己為什麽被關到這個地方,感到奇怪了。


    不過,隨著她處心積慮地觀察,她漸漸也發現了這一點。


    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屋外的那些奇雲從門窗縫隙裏滲透進來,濃度漸漸增大時,白冰嵐就發現,自己在屋中走動的速度,越來越慢。


    察知這一點,她心中的焦慮感,就變得更加強烈了。


    轉眼一天多過去,她的逃跑計劃毫無進展。


    費心費力的觀察,她隻得到區區兩個信息:就算能逃出小屋,在穀中這些奇怪的雲團裏,自己也很難迅速離開這裏;穀中還是有上清的弟子往來巡邏。


    雖然沒什麽進展,她也不想放棄,還是在努力地尋找著一切可能的機會。


    她開始隔著門板,跟屋外那兩個負責看守的女弟子搭訕。


    沒想到她們不知是否接到嚴令,無論自己怎麽挑起話頭,她們卻始終保持沉默。


    她們不答話,也不喝叱,總之就是不說話。


    對身陷囹圄的白冰嵐來說,她們這樣,還真不如罵自己一頓來得痛快。


    保持沉默,就意味著沒有機會。


    退一步說,如果看守自己的,是男弟子還好,如此緊急關頭,她還可以有天狐媚術拿來用用,說不定能騙得他們神魂顛倒。


    隻可惜,誰叫自己先前招搖,去參加什麽“逍遙遊”,搞得居然有了點豔名——恐怕正因如此,門外看守之人,才特地安排了女弟子吧。


    悻悻然想著這些事,她更加坐立不安。


    此刻她甚至都希望,那些道家掌門們,能派人來審問她——隻要有接觸,就能有機會。


    但鬱悶的是,可能現在嘉元會會務繁忙,人手緊張,她等了一兩天,他們對自己還是不聞不問。


    於是她的心,便徹底涼得跟山穀中的雲霧一樣。


    到了第三天晚上,大約三更天的時候,她輾轉著睡不著,發愁了一陣,便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


    正在這時,她卻忽然聽到門外有一種不尋常的響動:就好像,有什麽米麵口袋,“撲通”墜地的聲音。


    “不好!”因為已經絕望,她第一反應便是不祥的預感,“是有極度仇妖者來殺我?還是垂涎本公主美色,要來奸騙我?”


    她立即一閃身,縮到牆角的床榻邊,先避過第一道攻擊再說。


    這時她心裏極度害怕,因為自身的妖力已被禁錮,雖然這幾天努力衝撞,但卻和上迴誤練伏羲經一樣,提不起絲毫的靈力。


    “怎麽辦?”她心裏很慌。


    正在這時,那竹門“吱呀呀”一陣輕響,朝裏麵慢慢打開。


    借著外麵朦朧的月光,縮成一團的白冰嵐,看到一個拉長的人影,慢慢朝屋子裏延伸。


    在迷霧之穀,孤獨小屋中,子夜之時,出現這樣的情形,真的很恐怖。


    這種恐懼感,和什麽公主身份無關,作為一個女孩兒,白冰嵐整個人都已經被恐懼包圍。


    她很丟臉地開始瑟瑟發抖。


    忽然之間,一聲唿喚,仿佛從迷霧的深處傳來:“冰嵐……”


    “啊!”少女渾身一個激靈!


    不過很快,她便一臉的不敢相信,仰臉看向了那進入房中之人——縱使月光依稀,迷霧氤氳,她還是一眼便認出,那是她這幾天朝思暮想的張狂雲啊!


    她也顧不得什麽公主應有的儀態了,“噌”的一下子就從地上跳起來。


    “你、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來了?”張狂雲有些沒反應過來,便誤解了她的意思,想了想,便嘿嘿一笑道,“嘿,還別說,這積雲穀,怪地方,很難混進來。多虧我熟讀三十六計,變通一下,使了招‘美男計’,哄過了穀口那位當值的上清師姐,便順利地進來啦。”


    “……哼!”本來挺高興的少女,聽完嘴一撅,哼的一聲,扭過臉道,“居然使這樣歪手段,我不走啦。”


    “哎呀!你這時候耍什麽小性子?”張狂雲目瞪口呆,愣了下忙道,“快走吧,好不容易騙進穀來,又弄暈了守門的女道人,要是你不走,別說她們醒過來鬧將起來,就是那積雲穀中的巡邏弟子半刻一至,若是發現這裏的異常,我們再想走,就勢比登天還難啦。”


    張狂雲這話,說得已經很明白了,但不知為什麽,這時候的白冰嵐,覺得自己就是個小女子。


    她覺得自己無限的委屈,這幾天的苦悶在這時一齊爆發;少年越是勸得起勁,她卻越是氣惱和委屈。


    “就不走!”她跺腳道。


    “哎呀,你怎麽——”剛說到這裏,張狂雲忽想起一事,便正色說道,“冰嵐,難道你忘了?我在白澤村中,曾跟你說過,我胸中自有大義,可為大義不拘小節,也可為大義拘小節。剛才我便為了救你之義,不拘小節而已。”


    聽他此言,白冰嵐的神色立時緩和下來。


    倒不是說被少年所說的道理打動,而是她聽到“白澤村”,便想起了那段難得的短暫溫情日子。


    “好吧,算你說得通。”她嘻然一笑,便跟在張狂雲後麵,躡手躡腳地走出竹屋去。


    而這時,積雲穀中巡邏之人,已經往這邊來了;他們這會兒才出來,真可謂“千鈞一發”。


    一路有驚無險。


    快走出積雲穀時,見張狂雲臉色似乎有些不太高興,白冰嵐嘻嘻一笑,忽然探過嘴去,在他麵頰上親了一下。


    猝不及防,一觸而逝,如果不是殘存一點溫溫的濕潤的感覺,張狂雲還以為剛才是自己心理壓力大,出現了幻覺。


    張狂雲整個人都僵住了。


    片刻後,他才道:“災星剛去,色心又起,走吧。”


    這時,楚靈風正在穀外接應,看到這一幕,笑而不語。


    見他在,剛才肆無忌憚的白冰嵐,忽然變得有些臉紅。


    第91章 飛雲台驚變


    此後這三人,便專挑僻靜荒涼的地方走。


    他們一路往楚靈風在羅浮山下安排的落腳點走。


    三人同行的樣子,好似和往昔九嶷山中沒什麽不同,但無論張狂雲,還是白冰嵐,都知道,就從剛才那一刻起,兩人的關係,已經和往昔再不相同了。


    白冰嵐從積雲穀中走脫,上清宮自然十分震怒。


    百忙之中,他們依然抽出五六個好手,循著可能的逃遁蹤跡,細細追尋。


    但找了兩天多,依然不見妖女絲毫蹤影,他們也就放棄了。


    按常理而言,能從積雲穀中逃脫之人,別說兩天多了,半天找不到,就根本不用想再找迴來了,肯定遠走高飛了。


    對於偌大的嘉元盛會而言,白冰嵐逃遁,隻是一個小小的插曲,根本沒造成多大的影響。


    很快,大部分人都似乎忘了這件事,因為,天下矚目的嘉元盛會的重頭戲,抱霞峰會馬上就要舉行了。


    雖然這抱霞峰會,和普通弟子沒什麽直接的關係,但道門首腦們三年一度的聚會,定然會對今後三年內道門中人的命運,有著不小的影響。


    抱霞峰會,也有一定的流程;繁文縟節自不必說,他們最終聚會的地方,在羅浮山抱霞峰弘法殿前靠近山崖邊的飛雲台上。


    飛雲台類似玄靈宗的觀天台,乃是羅浮山上清宮煉氣觀星之所因為它的位置,麵對著對麵羅浮主峰飛雲頂,便此得名。


    當然,這種命名,還是容易造成誤解;在經曆過幾次氣喘籲籲跑錯路的事件後,每個新入上清宮的弟子,都會被提醒一句:“飛雲台在抱霞峰弘法殿前,而非在主峰飛雲頂。”


    抱霞峰上這座觀天之所飛雲台,比玄靈宗的觀天台更高更大。


    它本身就好似一座高塔,巍峨矗立在抱霞峰巔;它最頂上的漢白玉石平台,占地幾近十畝,簡直堪比廣場。


    其他不說,就從飛雲台這構造尺寸,就彰顯了上清宮天下第一道門的氣勢。


    對於各位參加峰會的高人而言,雖然高台巍峨,登上台頂之法,自然不能是一階一階、氣喘籲籲爬上去。


    峰會開始前,他們總會各顯神通,或禦劍,或乘雲,或淩風,或掣鷹,總要用一種不同凡俗的方式,登上飛雲台。


    對於大部分嘉元會參加者來說,雖然抱霞峰會與他們無緣,但各位掌門真人飛升飛雲台的玄妙景象,他們是絕對不會錯過的。


    事實上,這已經成了嘉元會一個不成文的保留節目了,便是大家夥兒一齊去飛雲台底下,在弘法殿前的廣場上按次序坐好,坐等各位高人飛升飛雲台。


    本來參加峰會的各位高人,心性大抵恬淡。但累次嘉元會下來,他們事後總會聽到,門中弟子對前往飛雲台頂的飛升姿勢,評頭品足,比如哪位掌門姿勢優雅,哪位長老動作猥瑣,各種細節都會被一一點評。


    察知這一點,諸位高人雖然表麵依舊淡然,但暗地裏,很早就對自己的飛升姿勢,進行各種精心的設計。


    普通參會者有自己的樂趣,那些參加峰會的高人們,也有自己的保留節目,那便是在飛上飛雲台前,他們會按慣例,去抱霞峰另一側的千鳥崖徜徉觀景。


    千鳥崖上,坐落著上清宮俗家弟子堂四海堂。


    正因為曾經的一任四海堂主,千鳥崖現在已成了羅浮山、或者說天下所有道門中人心目中的聖地。


    那位四海堂主,名叫張醒言,說起來還算張狂雲的本家;不過他這位本家,可厲害得不得了,做下了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不說,最後還飛升天界,成了西王母親封的太華神君。


    圍繞著這位太華神君,有著許許多多的傳說故事;不過有一點尤其為人稱道的,便是這張醒言在通天道法之外,還出奇的重情重義。


    有傳說,飛升之後,他自己已經脫胎換骨,安享仙界,按道理已和塵世再無幹係。但他還是牽掛曾在凡塵俗世求仙問道過程中,與他生死與共的紅顏知己。


    飛升玉霄後,他並不忘在數年後,把紅顏知己拔擢苦海。


    而且,那一刻,他用漫天絢爛的霞彩、騰龍舞鳳的車駕、聲聞天下的仙樂,將帝苑深宮中的女子,迎歸天上,共享逍遙仙涯。


    飛升仙路,不忘煙塵,太華神君此舉,正是後世修道之人的典範。


    因此即使以各位道門掌門高人之尊,也都會在峰會正式開始之前,懷著虔誠的心情,遊覽千鳥崖。


    他們朝拜完四海堂,便會坐在石坪上,看著滿山的雲氣,交談各自新悟的道家真義。


    而即使不談情懷,千鳥崖本身的景色,也極為別致可人。


    其景色清幽,自成一格。


    有修竹數枝,石屋幾間,花木蔥蘢,綠蔭交翳,隔絕了所有的塵野喧囂。


    左邊有石崖峭然,一眼冷泉自石間潺潺流瀉,四季不歇;石坪前又有小巧的“袖雲亭”,靈動古雅。


    可以想見,當年太華神君居於其間,入眼的是宜人的青翠,入耳的是悅耳的鳥鳴,真好似世外桃源一般。


    事實上,後世有不少修道之人,懷疑太華神君能夠飛升成仙,是不是和千鳥崖的風水格局有關係,因此天下道門中,也出了不少參照千鳥崖和四海堂格局布置的道場。


    比如,張狂雲所在的白鹿崖,那石屋、石坪、冷泉、渡雲亭,雖然玄靈宗本身從來沒有明說,但張狂雲在聽說過千鳥崖之事後,就很懷疑,這白鹿崖的種種格局,也是參照羅浮山千鳥崖來選址和布置。


    今日,當眾掌門或是派中尊長,同遊了千鳥崖後,下午之時,他們便一起登上飛雲台,正式開始抱霞之會。


    雖然嘉元會的大部分活動,都允許非道家門派參加,但這抱霞峰會,卻隻有道門尊長參加。


    一時間,飛雲台頂“高朋滿座”,繚繞的白雲裏,徜徉的盡是道骨仙風之人。


    朗蒼子也位列其中。


    別看他在上迴門派內張狂雲之事上,火氣很大,但到了這飛雲台頂,朗蒼子卻顯得格外的平和淡然。


    在商討大事時,比如道門與朝廷的寫作關係,道門如何擴大影響,如何提升神州與海外諸島道門的聯係,諸如此類問題,他基本不發一言。


    隻有在談玄論道之時,他才偶爾發兩句見解。


    除此以外,他就到處閑走,時不時駐足聽一聽,但大多時總是默然。


    總之在今日這抱霞峰會上,朗蒼子幾乎沒什麽存在感。


    見他這樣,其他人心中,可能還會讚他一個衝淡平和,不過那個名列天下第五道門的衡山清微宗掌門法音真人,卻有些看不過去。


    他心說,上清宮、天師宗、妙華宮,壓在他們衡山道門頭上也就罷了;這個同在瀟湘之地的九嶷山玄靈宗,也排名在他們前麵,心裏就好大不服。


    這不,你看這玄靈掌門,來到抱霞峰會上,居然話都不太說,顯然是沒什麽能力啊。


    心裏存了怨念,有好幾次法音掌門,便故意把話頭挑向朗蒼子,並且外柔內剛,話裏話外都在暗諷玄靈宗實力不濟。


    對他這樣的勾心鬥角,朗蒼子依然淡然相待;那外柔內剛的話語傳來,他依舊笑顏以對,讓那個存心挑釁的法音老道人,真是無處下嘴,反而心中憋悶。


    不過,一直淡然處之的朗蒼子,坐在飛雲台上時,卻是時不時便看看頭頂的日頭,好像對時辰的流逝比較在意。


    對他這舉動,法音暗中冷笑:“嗬,對你這樣名不副實之人,恐怕參加這抱霞之會,也如坐針氈,恨不得早點結束吧。”


    大約就在申時,紅日西斜,四外雲山開始漸漸沉入昏暗。


    這時候,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朗蒼子,忽然走到飛雲台邊緣,看了西天低沉的紅日一眼,便轉身拂袖大聲說道:“諸位道友,不知上迴抱霞之會,貧道提議之事,大家遵照了嗎?”


    “你提議之事?”一直盯著他的法音真人,立即道,“你提議了什麽事?”


    “哦?看來法音道友,對這抱霞之會,也不算重視啊。”先前不聲不響的朗蒼子,這時卻言語帶刺地道,“莫非你忘了,上迴貧道提議,我神州道門各設的鎮妖之所,十分重要,所以那開啟鎮妖之所的靈鑰,諸位掌門道友需隨身攜帶,以策萬全。”


    “當日諸位道友都說甚好,必將遵從;那今日又是一年抱霞之會,貧道便僭越問一句,諸位道友,那鎮妖靈妖,都帶在身上了嗎?”


    他這話,已經說得十分明了;即使剛才有人像法音真人那樣,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時候也都聽清楚了。


    於是當朗蒼子環目四顧之時,便看到飛雲頂上之人紛紛點頭,就連那法音真人也不例外。


    畢竟,就算有心結,但對於抱霞峰會議定之事,大家還都是恪守遵從。


    這是長久以來形成的道門傳統,就算再是離經叛道之人,坐在道門掌門的位置上,也不會去挑戰這個規矩。


    見大家都紛紛點頭,朗蒼子的眼中忽然閃過一抹異色。


    “很好,很好。”他隻是隨便說了兩聲,便繼續在飛雲台上四處閑逛,不再說話。


    見他如此,不僅法音,其他諸如龍虎山張慈天師,上清宮玄穹真人,妙華宮太霞真人,威靈宗掌門靈耀真君,也都有些不太高興。


    比如上清宮掌門玄穹真人,便在心中想道:“這朗蒼子,也不是不懂事之人,怎麽今日抱霞峰會如此要事,一直神態遊離?”


    “方才問起鎮妖靈鑰之事,本座還以為他終於要積極探討呢,沒想到,此際又如夢遊。”


    心裏這般想時,玄穹子的目光,便下意識地跟隨著朗蒼子的身影。


    剛開始他沒什麽感覺,但在某一刻,他卻忽然一愣。


    “咦?怎麽這朗蒼子,所行步法,並不似尋常?瞧那姿勢,怎麽好似在步罡踏鬥?”


    “但又不太像。”


    “他行進路徑,甚是奇特,並非我道門任一步法路徑。待我再看看……”


    “呀!怎麽會這樣?!”


    涵養極高的上清掌門人,稍微看了一時,便忽然目瞪口呆,眼中滿是震驚之色:“怪哉,怪哉!怎麽這尋常步法路徑,本座卻看出邪魔之意?難道……”


    正當他心目中生出不祥預感時,那一直前行的玄靈掌門,恰好迴頭——不,身臨其境的上清掌門,立即感知到,朗蒼子絕不是恰好迴頭,而是就好像知道自己一直在看他,這時候故意迴頭,朝他露出一抹笑容——就和剛才的步伐路徑一樣,玄穹掌門看到這麽笑容時,心中更是驚懼:這是何等邪惡的一抹微笑啊!


    到這時,他已確知不妙,便立即欺身直進,朝那古怪掌門飛奔;與此同時,他手中已是疾揮一道掌心雷,想用最快的速度,將那朗蒼子擊倒。


    出手之時,他還是很有信心的:“那朗蒼子,雖不知今日為何如此邪異,但其道法功力,我也是知道;在我手下,他絕走不過十招去。如此突襲,他定然倒地,有什麽不妥冒犯,弄清情由後,我再向他道歉吧。”


    滿懷信心,他這記掌心雷,便轟隆隆朝朗蒼子擊去;卻沒想到,那電光雷火剛躥到近前,朗蒼子隻是隨手一揮,原本炫烈驚人的雷光,便嘶然熄滅。


    “怎麽會這樣!”玄穹真人目瞪口呆。


    他也是機變極快,繼續欺身急進之時,雙手一翻,已是一道冰雪寒光,朝那朗蒼子疾撲。


    玄穹想得很好,雷火不成,那換成冰雪之法,便最可能奏效了。


    隻可惜,就和剛才一樣,那犀利無比的冰雪寒光,還沒等撲近朗蒼子近前,便再次被他甩手一拂,轉眼煙消雲滅。


    玄穹子見狀自是大駭,他還想攻出第三招,但已是來不及了。


    本來已經昏暗的飛雲台上,忽然平地射起無數道斑斕的火焰光華!


    它們或為直道,或成圓環,更多的是扭扭曲曲的火焰光路,並且不停地流動。


    它們的顏色很奇怪,給人的感覺就是各種變幻的鮮血之色。


    它們組合出來的紋路也很奇怪,扭曲糾纏,動態令人作嘔。


    血色光焰,和惡心的紋路匯合在一起,就和剛才玄穹子看到朗蒼子臉上的那抹笑容一樣,竟顯露出令人震驚的邪惡之感。


    第92章 血洞之門


    這時朗蒼子,也正是邪惡地笑著,雙手揮舞,有不少血色的光焰飛向他的手中,之後又在他的掌控下,飛向了四麵八方,織起更密的血光邪網。


    到這時候還看不出問題,那真是見鬼了!


    “你在幹什麽?!”法音真人怒聲大喝。


    他是繼玄穹子之後,第二個發現朗蒼子異狀之人;但他功力稍遜玄穹一籌,隻來得及怒聲大叫。


    但無論是攻擊,還是怒叫,對朗蒼子現在的身手功法來說,都顯得太晚了。


    剛才還雲淡風輕、夕陽滿身的飛雲台上,這時候已經完全被邪惡的血光籠罩,光怪陸離,如同陷入九幽血獄一樣。


    “他這是要幹什麽?”玄穹等人心中又驚又怒,“是要殺死我們這些掌門嗎?為了什麽?玄靈宗要一統天下道門?這、這也太荒誕了!”


    “他今日這麽做,難道還想活著走出羅浮山嗎?”


    在場之人,全都是驚才絕豔之輩,但對突然發難的朗蒼子,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飛雲頂上的血光越來越濃。


    很快掌門們就發現,那朗蒼子不是要來殺他們,而是用那些奇異邪惡的光焰紋路,將他們束縛在原地,力圖使他們動彈不得。


    玄穹子等人,立即便反應過來:朗蒼子不是要自己的命,而是別有所圖。


    這一下,他們反而更加疑惑了。


    這時候,他們還沒有放棄,還在各施絕技,和朗蒼子的邪法拚鬥。


    很快,他們就察覺到,這些血色的光紋蘊含著極其奇特的力量,就算他們已經是天下修煉之人的翹楚,在對抗這些光焰時,還是有些力不從心。


    這也就罷了;真正讓他們開始恐懼的,卻是他們發現,這些血色光焰蘊含的力量,也彌漫著一股極其邪惡之感。


    這一點,讓他們驚懼的同時,也十分迷惑。


    其實修煉到了他們這種境界,對這個世界和所有力量的本源,已經有了很清楚的認識。


    他們並不會跟一些庸夫俗子一樣,覺得力量本身有什麽善惡對錯之分;力量的善惡與對錯,完全取決於使用它們的人而已。


    但現在,這個基礎的常識,卻遭到了顛覆!他們竟發現,是的,這些血色光焰力量本身,就是邪惡可怕的!


    他們是多麽清淨淵深之人?但這時候,和那些扭曲的光焰對抗時,卻忍不住一陣接一陣的心悸。


    不祥的預感,不約而同地浮現在他們的心頭。


    “從哪裏來的這種力量?”


    “黑暗、邪惡、血腥,充滿了肆虐和恐懼,還好像聽到無數怨魂的哭號——這、這怎麽可能是這個世界的力量?!”


    “朗蒼子,他究竟是什麽人……”


    當然,這時候,他們心中還有些樂觀。


    因為不管怎麽樣,偌大的飛雲台頂上,隻有朗蒼子這一個敵人;況且這些邪惡可怖的血色光焰亂竄,還夾雜著好似怨魂的唿號,那飛雲台下眾目睽睽,難道還沒人發現異常?


    他們相信,很快就會有各派的好手和上清宮的精幹弟子,攻上飛雲台來,擊垮那朗蒼子。


    但很可惜,先開始是,飛雲台下毫無動靜。


    又過了一時,就在那朗蒼子好似抵擋不住眾掌門拚死攻擊,難以駕馭那些邪光時,卻隻見無數條人影躥上台來,不僅不幫各位掌門,還協助朗蒼子,一齊朝他們攻擊!


    如果說,是在場參會的弟子,奔上台來,朝掌門們攻擊,那雖然奇怪,但還說得通,鐵定是這些人被朗蒼子收買叛變了。


    但怪就怪在,這些人雖然穿著道門服飾,但無論身形還是出手,全都神鬼莫測,猶如鬼魅,尤其是衝上台時,每個人全都是黑紗蒙麵!


    “幽靈客!”很快就有掌門認了出來,帶著絕望地驚唿。


    眾掌門轉眼就落在下風。


    “怎麽會這樣?朗蒼子到底是什麽人?怎麽還沒有弟子門人衝上台來?難道他們沒看到飛雲台上的異狀嗎?”


    他們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現狀,和他們想象的根本不一樣。


    這時飛雲台腳下那些觀禮的道門之人,仰觀飛雲台時,看到的根本不是什麽煉獄血焰,也聽不到任何鬼哭狼嚎。


    他們看到的聽到的,恰恰截然相反。


    在他們眼中,飛雲台頂,這時候正是霞光萬道、瑞彩千條。


    “飛雲台”三個大字,在霞彩掩映中金光閃閃,大放光明。


    他們還聽到飛雲台上飄下悠揚出塵的絲弦樂音,聽來讓人飄飄欲仙。


    他們便隻顧頂禮膜拜,心中讚歎,怎麽知道高台之巔已經發生劇變?


    而這時飛雲台頂還飄下一偈,其中說讓那隊早就等在一邊的弟子,上台觀禮。


    慶祝元始天尊誕辰的千年盛典,何曾出過什麽紕漏?尤其是這象征著天下道門最高級別的抱霞峰會。


    沒有一個弟子會質疑這個偈子的真實性,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想不到還需要去懷疑什麽。


    這時他們看向那隊弟子的眼神,隻有無盡的豔羨。


    於是,處心積慮潛伏的幽靈客們,就這樣堂而皇之地登上了飛雲台;隻在最終踏足飛雲台頂時,他們才都罩上了黑紗。


    畢竟,在神州這麽多年,他們更習慣在黑暗中活動;即使現在隻是黃昏之時,戴上黝黑的麵紗,讓他們覺得更加自在。


    幽靈客的威力,那張狂雲在天目山中、麗川城外,已經見識過了;雖然這時晚輩少年換成了一眾掌門,在這些有備而來的幽靈客麵前,還是絲毫占不得好去。


    更何況,那朗蒼子雙手揮舞,仿佛是漫天邪力血光之網的編織者,更增了那些幽靈客的威力。


    於是,上清宮玄穹真人的太華神功,徒勞無功,龍虎山張天師的五雷正法,湮沒無聲,太霞真人的鏡花水月咒,本身成了鏡花水月,法音真人的雷音混元訣,偃旗息鼓,靈耀真君的天火威靈咒,火滅煙消。


    他們都無法對抗,更不要說在場其他人了。


    他們的行動越來越緩慢,漸漸就被禁錮在原地了。


    這時候,滿場亂竄的光焰一時大盛,無數詭異的光路徽紋從空中紛紛落下,降臨在眾掌門的身上。


    幾乎一瞬之間,他們便感覺到,氣海丹田中的靈力,正順著四筋八骸流逝,轉眼從頂門匯聚衝出,化作一道道彩色異光,衝向了無盡的虛空。


    虛空之中,眾掌門強大的靈力之光,又扭曲凝結,然後朝虛空中某處轟然衝去——隻見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一道形貌奇特的血光之門,在黃昏的羅浮山上方虛空中浮現!


    初始之時,血光之門還有些淡薄;但隨著眾掌門的靈力不斷地匯聚關注,血光之門變得越來越鮮明。


    與其說是門,不如說是洞;就好像這時的雲空,破了一個洞,還在汩汩地流血。


    門洞周圍,血光橫飛,毒焰繚繞,就好像一隻深海來的巨型血色章魚,無數的異形腕足,在朝四麵八方揮舞扭動。


    當然,這樣的血色洞門,還像黑暗虛空中一隻血色的巨眼,在冷酷惡毒地注視著羅浮山的一切。


    這時那些被禁錮的掌門,離血洞之門更近。他們努力地抬頭朝虛空看去,便看到血洞之門更多的細節:血色洞門周圍,好似有無數的毒蛇海怪扭曲唿號,和自己身邊那些扭動揮舞的血色光焰一樣;洞門之中,則是血光瀲灩,好似一大碗色澤明亮的血汁,在波動起伏。


    所有這一切,都呈現出一種邪惡錯亂的美感。


    雖然,還不確切知道朗蒼子要幹什麽,但眾掌門已經不像剛才那樣一無所知。


    “這是某種傳送法門。”他們心中浮起這個念頭。


    “他究竟要傳送什麽?”這時眾掌門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他們勉強轉眼觀瞧,便看到那罪魁禍首的朗蒼子,好像在等待著什麽。


    “他在等什麽?”


    心生疑惑的掌門們,不知道幾乎與此同時,遠在數千裏之外的塗山蒼狼國寄魂山中,就在那血河洞不遠之處,有數十名妖族巫師忙忙碌碌,也正在施法建起和此時羅浮山類似的血洞之門。


    當然,他們血洞之門的炫烈程度,遠不及羅浮山這個。


    但若仔細看,其精巧程度,甚至超過了羅浮山血洞之門。


    而這些施術的巫師,雖然服飾都是蒼狼國的服飾,但麵容和四肢,卻極為古怪,若湊近看,他們被血光映照的詭秘麵容,就好像傳說中的異怪一樣。


    這些異形巫師,也有著統領之人。


    這人身姿強壯,但姿態又幽沉縹緲,十分詭秘。


    有這樣矛盾混亂感覺的異人,正是有一晚上,和神秘老者月夜密談的幽靈客首領,屠魘。


    至此,曾和他在月夜密談的那個神秘老者,已是唿之欲出——很可能就是羅浮山飛雲台上,這個隱藏極深的玄靈掌門,朗蒼子。


    他們兩人之間,確實有著十分神秘深沉的聯係:當寄魂山的血洞之門成型,遠在羅浮山飛雲台的朗蒼子,冥冥中好似得了訊息,頓時嘴角浮現一絲獰笑。


    他雙手一震,頓時血洞之門光焰大盛,緊接著那些掌門們隨身攜帶的鎮妖靈鑰,全都離身飛起,懸停在他們與血洞之門間的靈力光帶中。


    這時候,朗蒼子,還有那些幽靈客,口中全都開始念誦音節詭異的咒語,一時間滿飛雲台都是“嗡嗡嗡”讓人煩躁頭疼的咒語聲。


    真正讓眾掌門恐懼的事情,從現在開始。


    他們已經接近凝滯的目光看到,隨著咒語的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刺耳,開始有奇怪的身影出現在血洞之門前。


    那些身影,看著有些眼熟,但很快一閃而逝,沒入血洞之門的瀲灩血光中,消失不見。


    這樣的身影,越來越多,終於讓眾掌門看清,那不正是被鎮壓在各派中的種種妖物嗎?!


    這一下,他們心頭大駭,也終於弄清了,那詭秘的朗蒼子和幽靈客們,究竟想幹什麽。


    而這時,那個眾人中年歲最悠久、見識最廣博的上清掌門玄穹子,猛然驚唿:“你、你是老狼王迷丘莽山!”


    “哈哈哈!”一陣張狂的大笑,迴響在飛雲台上,“不錯,本王正是蒼狼國主迷丘莽山。可笑你們這些卑賤人族,至今都沒意識到,本王蟄伏取名‘朗蒼’,正是‘蒼狼’倒置,以示本王時刻不忘本。你們現在才想到,太晚,太晚!”


    “你!!!”看到他如此囂張,玄穹子差點被氣吐血。


    不僅是他,看到傳送被鎮壓的妖物,又揭穿朗蒼子的真麵目竟是曾經的蒼狼王,這一下,飛雲台上所有的道家掌門,全都受了莫大的刺激!


    在這樣的刺激下,本來已經被老狼王和幽靈客邪術壓製的眾掌門,也奮起餘勇,拚死催動靈力,反抗邪惡的束縛光焰。


    頓時,依靠他們傳送靈力維持的血洞之門,一陣不穩,本來順暢傳輸的妖物,也積壓在血洞之門前。


    不過,見此情景,老狼王卻毫不驚慌。


    他反而閉上眼睛,身體四周忽然騰起觸角腕足一樣的光焰,探向了那血洞之門中。


    血洞之門的光影一陣波動。


    很快那門中,漸漸傳來特殊的令人恐懼的力量和知識,為老狼王所用。


    尤其是“知識”。


    老狼王如獲至寶,求知若渴。


    很快,這些其實來自東海巨洋深處悖亂深淵的異神知識,如海水般灌注到他的頭腦裏。


    從這一刻開始,千萬年充盈於羅浮山洞天福地的豐沛無比的靈力,開始也加入了維持血洞之門的靈力來源中。


    天地之力,何等偉岸?


    至此,以玄穹子為首的人間道門尊長,再也無力抗拒。


    那不屈的抵抗,便如煙花瞬逝,甚至沒留下一點痕跡。


    玄穹子等每個人,至此已被徹底固定在邪惡法陣的各個陣眼,成了那個血洞之門的“靈力提取機”,源源不斷地向虛空中的時空之門輸送靈力。


    本來就像魔怪之眼的異形之門,變得更闊大、更明亮、更炫烈,真像可怖的魔怪睜開了血色的巨眼,正陰險殘忍地俯瞰人間。


    此消彼長。


    至此飛雲台上這些人族最頂尖的法師精英,徹底失去了抵抗能力,以及任何反敗為勝的可能性。


    第93章 天降神狐


    偽裝的朗蒼子,真正的老狼王,十分得意。


    眼見塵埃落定,這些人族高手再沒有翻盤的可能,他便在維持傳輸法陣之餘,用神秘的法術,在每個掌門的耳邊低語。


    他說了許多年前,自塗山妖國逃亡後,他是怎麽潛入玄靈宗中,處心積慮地成為了掌門;他說了這些年來,暗自布置,對在場各門派的滲透和布局;他說了其實他才是幽靈客真正的首腦,怎麽在屠魘這個得力幹將的統領下,在神州大地掀起腥風血雨,為他達到今天的目的,不惜一切血腥手段,刺殺無數,掃平障礙;他還隱晦地說了,今日將這些妖物,傳送到哪兒去——這些天下道門千百年來積攢的強力妖物,將幫助他的愛兒、也是當今的蒼狼王,得到一支強大無比的傀儡大軍。


    他還非常“貼心”地告訴他們,這樣傳自於上古異神的血洞之門,對麵接收還好,但飛雲台上發起傳輸,他這發送方,要消耗巨量的靈力。等各門派鎮壓的妖族,全都傳送完成,這羅浮山千萬年積攢的靈氣會消耗大半,要等到千萬年後,才能恢複到和現在差不多的水平。


    而現場這些掌門,毫無疑問都會成為廢人,最後如果能留下一條命,就真的要感謝三清祖師爺。


    他說,如此一舉兩得,不僅消解了這些人族抵抗力量中的領導力量、中堅力量,接下來發動這麽多年布局的棋子,還會引發人間道門這個華夏最重要法師組織的內亂……


    聽到他用肆無忌憚的語氣,說出的這一切,在場所有的掌門,既絕望,又痛悔。


    見他們嗒然若喪,老狼王變得更加快意。


    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他覺得自己現在,完全值得得意。


    能達到今天的局麵,多不容易啊!


    在天下洞天福地,聚天下最厲害的掌門靈氣,打通傳送之門——他逃亡後改頭換麵,混入道門,憋屈蟄伏這麽多年,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飛雲頂上這些掌門,代表的門派,都是神州響當當的道門。


    它們曆史悠久,千百年來堅持“斬妖除魔”,在各自門派中的鎮妖之所,不知關著多少強力兇悍的妖魔。


    現在,通過來自異神的血色之門,這些妖魔即將全部傳送到他兒子新狼王的領地中!


    之後,就如張狂雲和楚靈風先前看到的那樣,這些強力妖物,是最好的“戰技種子”;他的狼王兒子,就可以利用他們,結合混沌獸,在很短的時間內批量製造出一支強大的軍隊。


    到時候,不僅在戰術上,是一支生力軍,在戰略上,短時間內憑空締造出這麽大一支軍隊,也會對他將要對付的敵人,產生完美的突襲和震懾效果。


    這些正在傳送的妖族,還有一點可貴之處在於,人族道門的甄別關押,是一種天然的門檻遴選,於是他們相比正常的妖族高手,還要厲害很多。


    這樣,當他們作為戰技種子之時,普通妖族高手一個對應產出十個左右的傀儡軍,這些正傳送的妖族,便能對應產出二三十個,放大效應更加明顯。


    而他們之中最強悍、最狡詐的妖族,還可以直接作為征伐天下的將帥主力。


    所以,老狼王正在飛雲台上做的這件事情,對他的複仇大計,實在太關鍵、太重要了。


    而這件事情,類似奇跡,如同狂想,今日做成了,才不負他這麽多年,忍氣吞聲,改頭換麵,以曾經的狼王之尊,隱身於人族道門的深重屈辱。


    想到激動處,老狼王麵容扭曲猙獰,厲聲大叫道:“塗山老兒!你想不到吧,當年怎麽絕情對我,很快我就將百倍奉還!”


    仰天大叫時,他看到視野中的漫天血光,就仿佛已經看到,整個塗山、甚至整個華夏,都沉浸在屍山血海中。


    而這,都將是他,和那個跟他一樣雄才偉略的兒子,帶來的。


    傳自異神的傳送法術,要在數千裏之間,傳送生靈,這樣的法術,即使老狼王預先掌握,在此之前,也很難進行實踐和演練。


    但剛才這會兒功夫,他已經開始漸漸掌握這種邪術。


    在此之前,能傳送的妖族數量少,速度也慢,但到這會兒,開始漸漸快了起來。


    那些幽靈客中高強之輩,也開始協助他,一起維係異神法陣。


    傳送妖魔之時,老狼王也留了幾個兇猛強悍的妖族,就呆在飛雲台上,以策萬全。


    如果說之前已經死過一次心,現在隨著這幾個強力妖魔的出現,看著他們在一旁狂妄仇恨地虎視眈眈,現場的一眾掌門,徹底死心。


    看到大局已定,異神之門也穩定成型,老狼王便徹底放下心來。


    剛才這一番折騰,眾掌門固然困厄欲死,老狼王何嚐不也是精疲力竭?


    何況,他是“老”狼王啊,精力畢竟有些不濟。


    於是,眼看大事已成,他很自然地放鬆了心神,同時也在休息,迴複氣力。


    誰知道,就在他心神最放鬆的那一刻,仿佛被算準了一般,突然有一道劍光,比漫天血光更加鮮豔閃亮,倏然間淩空而至!


    不過突如其來的劍光,並沒有指向在場任何人,卻是直撲那維係傳送門的靈力光帶!


    燦耀的劍光,無形有質,還帶著熾烈的火氣,瞬間便割斷了靈力光帶——刹那間,那血焰展動的異神之門,竟發出怪獸般的嘶吼!


    原本已經十分流暢的妖物傳輸,就此中止了。


    “誰?!”老狼王迷丘莽山憤怒地大吼。


    他很快打起全副精神,看向來人——原本他還有些緊張,一看清那人是誰,卻笑了起來。


    “張狂雲,原來是你!”他輕蔑地叫道。


    “嘿,是我。”少年呲牙一笑,“老家夥,咱們又見麵了。”


    “哈哈!你個小畜生,”老狼王罵了一聲,譏諷道,“你還真是個搗亂鬼,哪兒都有你。隻不過,你今天卻來錯了地方!”


    說話間,他便攪起漫天的血焰,化作血色的利爪,朝張狂雲兜頭攻來。


    本來老狼王覺得,以他的功力,對付這個曾經玄靈宗中不起眼的小後生,還不是綽綽有餘?


    卻沒想到,那少年揮起火焰之劍,又攪起滿天冰雪,和自己對敵之時,竟是絲毫不落下風。


    “怎麽會這樣?!”老狼王十分吃驚。


    很快他便弄明白,這少年也不知練了什麽古怪功法,竟然對他的狼族功法,十分克製。


    雖然有些驚異,但他也絲毫不以為意。


    畢竟,這飛雲台上,可都是他的人呢。


    都不用他下令,空閑著的幽靈客就圍了上來,那幾個特地留下的兇悍妖族,也一起撲了上來。


    幽靈客自不必說,尤其那幾個妖物,在道門鎮妖之所中憋屈已久,此時一旦放出,特別殘忍兇悍,憋著一股子狠勁兒要報仇。


    剛才如果不是老狼王強力約束,他們就能用最殘忍的方式,殺死這些人族掌門——當然,這也是遲早的事。


    雖然出了張狂雲這個搗蛋鬼,老狼王這時候,心情還是非常從容的,因為看這樣子,很快這個不知死活的災星,就會被四分五裂、血流一地。


    但這時候,血光籠罩的飛雲台上,卻忽然響起一聲悠遠清揚的鳴啼。


    轉眼間,一頭巨大無比、神異非凡、遍身瑞彩祥光的九尾白狐光影,如山一樣崛起於眾人之中。


    “又是誰?!”老狼王怒吼。


    眾妖族放慢了手中的攻擊,不約而同朝神狐看去——卻見七彩光影之中,一個絕色美少女正在舒展著優美的身形,用一雙異彩閃爍的美眸,朝他們冷冷注視。


    “白冰嵐?”老狼王一愣。


    但緊接著,他心中就升起一個怪異的念頭:“難道,她是……”


    因為他看到,巨大的神狐光影,正口吐青焰,爪揮寒冰,尾掃烈風,足展翠藤,又渾身顫動,不斷朝射出尖銳的金針,他便忽然聯想到一件事:天生玄種,五行俱全,不正是妖族中最尊貴的塗山天狐一族,最大特征?


    如果這說法沒錯,那光影中正驅動塗山天狐靈光的少女,還隻是張狂雲這小混蛋隨便撿來的小女子嗎?


    不,她很可能就是塗山皇朝的天狐公主!


    想到這一點,老狼王的情緒,有點複雜。


    作為妖族一員,他對本族的皇者天狐,有著天生的畏懼。


    不過這樣的畏懼,也隻是一閃而逝;當年他和塗山帝的恩恩怨怨,閃現在心頭,便滿心都是憤怒和怨毒。


    “哈哈哈!”他放聲狂笑,“沒想到啊沒想到,那塗山老兒的子女,竟不知死活到這種地步,真是缺乏管教啊!”


    “嘿,小娃兒啊,有些錯誤是不能犯的,就讓你狼叔,教你犯錯要付出什麽代價!”


    “小的們,給我把男的殺了,女的活擒!”


    發出這樣的命令,說明這個老狼王,雖然心裏恨得牙根直癢癢,但還是保持了應有的理智。


    很顯然,對他們父子的大業來說,一個活著的塗山公主,要比死人值錢得太多太多了。


    當然,做出這樣的決定,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在最近幾次暗中聯絡中,他那個很有出息的兒子,向他提出了一個有關塗山公主的重大計劃……


    毫無疑問,老狼王覺得,塗山公主出現在玄靈宗中,絕不是偶然,而是那塗山帝老兒刻意布局。


    但恐怕,塗山老兒也隻是發現了點端倪,並不知全情,所以才敢讓女兒來。


    要是讓他知道,當年鬧得差點掀翻塗山帝寶座的鐵血狼王迷丘莽山,正在玄靈宗當掌門,那他打死也不敢讓女兒來啊,取而代之的,一定是塗山皇朝最頂尖的高手……


    潛伏至今、一鳴驚人的老狼王迷丘莽山,現在覺得不管如何,自己還是穩操勝券,這個驚天的計劃,絕對能成功的。


    所以,他現在已經開始快意地想象,當那個老對頭,發現自己的寶貝女兒,竟落到老仇人的手裏,還成了……那該是怎樣一副有趣的表情呐!


    現在這戰場上,張狂雲敵住老狼王,白冰嵐對陣眾妖靈,形勢全都不妙之極。


    張狂雲雖然暗練了伏羲靈力,恰巧有克製妖族功法之能,但和迷丘莽山這個老狼王相比,他還是顯得挺稚嫩。


    白冰嵐和眾妖靈廝殺,雖然占著他們對天狐神族天生畏懼的便宜,但畢竟敵人人多勢眾,一時也隻能勉強抗衡。


    這時那迷丘莽山,並不急著擊垮張狂雲,而是又分出一部分力量,重續血洞之門。


    於是片刻前中斷的靈力光帶,很快繼續流動;那暫時中止的血洞傳送,又漸漸重新開始。


    對張狂雲二人來說,情況變得很危急。


    很可能他們這樣的出手,不僅於事無補,還把自己平白搭了進來。


    喧囂的殺聲中,閃華的流光裏,張狂雲和白冰嵐二人,偶然離得近了,百忙之中對視一眼,便都對方的眼中看出了焦急:“楚靈風怎麽還不帶人來?”


    被他倆辛苦惦記的楚靈風,現在也很辛苦。


    他們現在人手單薄,張狂雲在白冰嵐幻術掩護下衝上飛雲台後,就隻剩下他,擔負起說動其他嘉元會參與者的任務。


    此前,他已和張狂雲、白冰嵐一道,在天狐幻術的掩護下,悄悄接近飛雲台頂;他是在看清了台上發生的一切,這才心急火燎地跑下台來,說動眾人救援。


    來之前,他覺得這是個簡單任務,那飛雲台上異狀一起,他振臂一唿,大家就跟著衝上去。


    但現在,他發現,自己想得還是太樂觀。


    那妖族一黨,籌劃此事,花了多少年?自然各個環節,都反複斟酌,細致得不能再細致。


    於是,當飛雲台上驚變,到處如煉獄血河,但是從飛雲台下看來,看到的卻反而是一派祥和的幻象。


    就算對楚靈風這樣的意外,他們也早在飛雲台下布置應對了:鬱昊空,和他的玄宗堂心腹們,早就暗中被掌門收服,現在正承擔阻擋消除楚靈風這種意外的任務。


    而楚靈風此際,已是背叛師門、潛逃之人,他的話究竟有多少人信,有多少人聽,連他自己都很懷疑。


    第94章 惡語如刀


    當楚靈風現身後,便知道了什麽叫“以寡敵眾”、“獨力難支”。


    那鬱昊空,見他出現,雖然意外,但隻是冷笑一聲,毫不在意。


    此時他早已聚集了親信,用言語哄騙了玄靈宗的參會弟子;現在見楚靈風來,他立即一聲怒喝,招唿親信上前圍攻。


    所以,楚靈風不僅要說服眾人登台援救,還要在抵抗圍攻的同時說服。


    於是,當他激起漫天的劍光,費力抵擋攻防時,他那響亮的聲音,傳遍了全場:“諸位同門,你們都被騙了!現在飛雲台上的祥瑞,全都是幻象!”


    “玄靈宗掌門朗蒼子,實為塗山國犯罪潛逃的老狼王!”


    “肆虐多年的幽靈客,就是他幕後主使。”


    “他現在挾持了眾掌門,利用他們的鎮妖靈鑰,正用邪神之門傳送各派中鎮壓的妖物呢!”


    “這鬱昊空等人,全都是老狼王的同黨!”


    他這些話喊出來,對鬱昊空一黨自然毫無用處,但聽在其他人眼裏,不亞於石破天驚。


    雖然,鬱昊空他們也使勁喊叫,汙蔑楚靈風,斥責他一派胡言,但有不少參與圍攻的玄靈宗門人,已經暗中放慢了速度。


    察覺此情形,鬱昊空暗叫不妙,趕緊招唿親信更加發狠攻擊——卻沒想到這樣一來,看在有些人眼裏,便顯得像是急著殺人滅口。


    這時候,楚靈風已經左支右絀,招架不住了。饒是一身劍術神功,被鬱昊空這些人圍攻,此時也是傷痕累累,衣上片片血汙。


    不過他現在對自己受傷,毫不在意;他急的是,自己在下麵多呆一刻,上麵張狂雲和白冰嵐,就多一分危險。


    這時候,其他門派的弟子,全都冷眼旁觀,有人不知所措,有人專心看戲。


    就在旁人看戲、楚靈風著急之時,飛雲台下的局麵,開始起了變化。


    首先變化的就是,楚靈風曾經在玄靈宗清宗堂中統領的嫡係弟子。


    自原清宗堂堂主楚靈風“叛逃”,這麽多天來,這些清宗堂的嫡係中堅,一直憋著一股子氣。


    事實上,在那些批判的日子裏,他們不僅失勢,還被很明顯地打壓和邊緣化。


    就算不從義氣出發,從功利的角度,他們也認為,眼前這位前堂主的話,蘊含了一個很大的機會。


    更何況,楚靈風無論人品人物,還是法術劍技,從來都受眾人景仰。對他的話,這些清宗堂的中堅,最不會懷疑。


    於是,一個念頭,不約而同地出現這群人的心頭:“楚堂主這麽說了,不會有假的。”


    “翻不翻身,就看此一遭了!”


    於是這些人互視一眼,頓時看出了對方眼神中的意圖,便十分默契地齊發一聲喊,猛然反過身來朝鬱昊空那幫人殺去!


    說起來,相比鬱昊空,楚靈風這個玄靈宗的堂主,做得更加正心誠意,於是他堂下統領的弟子,一手劍技法術,也是超過同門水平。


    所謂凡因必果,當年的付出,沒想到今日關鍵時刻,便得到了迴報——一旦這些人加入,鬱昊空手下那些人,頓時被殺得人仰馬翻!


    “叛徒!都是叛徒!”鬱昊空見狀驚怒交加,發狂般怒吼。


    “殺了!都給我殺了!”他戾氣十足地喝令。


    在他嚴令下,他那些親信們即使心裏害怕,也硬著頭皮重振旗鼓,複又殺了過來。


    轉眼間,雙方又糾纏在一起。


    但現在的情況,比剛才又好了許多,畢竟楚靈風不再是獨力難支。


    於是他有更多機會,說出更多的細節。


    罡風劍雨中,他又向眾人明說:自己和張狂雲師弟抱冤而去,就因為追查了玄靈宗中的黑幕;玄靈宗鎮妖穀關押的妖物,居然出現在數千裏外的塗山國,還成了幽靈客的一員;數年來玄靈宗中離奇的橫死之事,比如張狂雲的師父慧明真人之死,全都和內外勾結脫不開關係;鎮妖穀之事,看似直接責任人是孟驚鴻,但他是掌門的得意弟子;鎮妖穀中多年來一直出這樣的大事,敢說那掌門不知情?


    說到這裏,楚靈風讓大家都想想,玄靈宗掌門這麽厲害的人物,整個宗門中如果沒有他的首肯和默許,區區一個比他楚靈風還不如的孟驚鴻,能一個人幹下這樣的大事?


    還有當孟驚鴻在玄靈宮中,汙蔑陷害張狂雲不成,重傷之後,又是掌門說要親自醫治,結果後來又宣稱不治,這太像殺人滅口了!


    楚靈風唿喊出這麽多話來,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半信半疑。


    不過當他最後說到孟驚鴻重傷不治之事時,忽然有個選擇袖手旁觀的玄靈宗弟子,脫口大叫道:“是了!我當時在場,分明看到,當掌門說要親自醫治時,那樣重傷的孟驚鴻,奄奄一息垂死的時候,聽到掌門這句話,竟然渾身一抖,顯然極度害怕啊!”


    “這太不對勁了!如果掌門沒問題,他害怕什麽?應該高興才是,畢竟我派之中,療傷最厲害的,當然要屬他的掌門師尊了。”


    有時候,真的不用太多大道理,隻要在一個細節處,說出讓人信服的“硬傷”,便更能讓人恍然醒悟。


    這一下,那些剛才選擇袖手旁觀的玄靈宗弟子,全都鼓噪起來!


    他們全都站到楚靈風這一邊,和其他清宗堂弟子一道,跟鬱昊空那群人殺在一處。


    力量對比,瞬間轉變。


    那鬱昊空怎麽抵擋得住?


    他自己還好,落敗之際,隻是被衝到一邊,還有重振旗鼓的機會,但他手下那些人,可就沒這麽幸運了。


    不少人缺胳膊少腿,那個一直覺得自己是“主角”的劉子傑,也在楚靈風的含憤一擊中,人頭落地,骨碌碌滾出去好遠。


    這時候,還隻有玄靈宗的弟子,選擇了相信楚靈風,選擇了跟他走。


    不過,就在這時,飛雲台上張狂雲和白冰嵐奮力激戰,一番亂戰中,終於無意中打倒了那個負責製造祥瑞幻象的幽靈客。


    刹那間,霞光不見,瑞彩消失,代之以邪惡的血光衝天而起,映得半邊天宇腥紅如血、如同煉獄!


    恰似惡魔之眼的血光之門,也露出了邪惡的真麵目。它高懸天上,惡毒地俯視這一切。


    這時台頂亂戰中,靈力震蕩激起的驚雷之聲,也轟隆隆地傳到了高台之下。


    這一下,鬱昊空的攔阻計劃徹底失敗。


    所有在台下觀禮的各路長老、弟子,全都相信了楚靈風說的話。


    他們發一聲喊,如洪水般把那幾個殘餘的鬱昊空同黨,衝得七零八落,然後這股洪流便衝上了飛雲台頂。


    當各門各派的弟子,看到自己敬愛的尊長,被邪惡法陣困在原地,不停地向空中的血色邪惡之門輸送靈力時,他們的眼睛全都紅了!


    他們立即生死不顧,各施平生絕技,朝這些殘害自己掌門的邪惡之徒,奮勇衝殺!


    有了這群生力軍的加入,張狂雲和白冰嵐的壓力,頓時減輕了很多。


    老狼王的攻擊,並沒有減緩,反而因為情況變化,更加加重;但這時候,張狂雲卻變得更從容。


    心境的轉化,直接反映在戰鬥上。


    張狂雲變得從容,老狼王卻變得更加急躁。


    但越是急躁,他的攻擊就越變得沒效率。


    而且,到這時他越來越發現,張狂雲的功法,克製自己的妖力也就罷了,但竟然對自己傳自異神的力量,也很明顯地克製。


    “怎麽會這樣!”


    老狼王對異神的力量,視若神明,於是發現這一點後,他就不僅僅是焦躁,還升起了一絲恐懼。


    他咬了咬牙,很痛心地收迴了一點對異神之門的維係,把省出來的力量,用在了攻擊張狂雲上。


    麵對突然加強的攻擊,張狂雲這時就好像一隻小船,漂流於怒濤大海上。


    但雖然身邊都是驚濤駭浪,他卻載沉載浮,上下動蕩,看似驚險萬分,就是不會被怒濤吞沒。


    見此情形,老狼王更急。


    他再次咬了咬一口老牙,把引自羅浮山的浩大靈力,也用到攻擊張狂雲上麵來。


    張狂雲麵對的壓力,驟然增大。


    那充沛的羅浮山靈氣,經老狼王邪功轉換,就如漫天血海般朝少年淹來。


    張狂雲頓時感到,自己好像就快窒息了。


    而且身體裏的血脈,好似感應到身外的血海,不安地躁動起來,都想突破血管,衝到外麵廣闊的天地,與那些詭秘的血海匯合。


    張狂雲瞬間便感受到死亡的威脅。


    他即使全力驅動火精劍和冰魂珠,全力運轉伏羲靈力,也隻能苦苦支撐。


    見他即將崩潰,老狼王陰陰一笑,便運用邪功,在冥冥中對少年說道:“你以為幽靈客,僅僅是塗山來幫忙的殺手?”


    “哈哈,他們其實都是本王豢養!”


    “你以為是孟驚鴻殺死了你師父?”


    “卻不知,那是我讓他這麽幹的。”


    “那老家夥,當年就跟你一樣,太討厭了,總是盯著鎮妖穀,礙本王的事。”


    “你不知道吧,你們這些可笑道人,辛辛苦苦從外麵抓來的妖族,最後那些最強大的,都加入了幽靈客這個我暗中的影子殺手團。”


    “唔,還有你的姑母一家……”


    聽到剛才,張狂雲已經心神散亂,完全失去了剛才的從容優勢;現在一聽他提到姑母一家,更是心頭一震,忍不住脫口叫道:“難道他們也是你殺的?!”


    一出聲,氣便散,“嘶啦”一下,一道鋒利的血光從肋下激射而過,如果不是他憑著本能勉強一閃,頓時就是個開膛破肚的下場!


    饒是這樣,他肋下也破了一個大口,露出紅白肉來,十分可怖。


    見自己奸計成功,老狼王狂笑一聲,變本加厲地說道:“你姑母全家被屠,隻不過是在某次做事中,本王本來都已經離開了,但覺得你姑母那家人,可能目睹了本王與幽靈客說話,便去而複返,將所有可能的目擊者滅口。”


    聽到這裏,張狂雲已經悲憤萬分,但那老狼王還笑著補充道:“不過呢,現在想想,當初你姑母家,可能並沒有看到我們……”


    “啊呀!”聽到這裏,張狂雲怒發如狂,奮起餘勇,朝老狼王撲去。


    麵對絕頂高手,這樣心浮氣躁,絕不可以;隻見那老狼王冷笑一聲,反手一揮,身前平地上便猛然飛起一隻陰森森的血爪,朝張狂雲的胸膛猛然掏去。


    怒急攻心的少年,甚至都沒看到血爪的出現。


    眼看就要送命,這時卻從身側傳來一股大力,在他就要被血爪抓中的片刻間,“嗖”的一聲往旁邊飛去。


    雖然摔得很慘,但他終究躲過了生死一劫。


    他趕緊翻身站起,卻見是那白冰嵐拚著被幾個幽靈客從後打中天狐光影,也替他擋下了老狼王這一擊。


    這時候,楚靈風也衝上去,加入了和老狼王對決的戰團。


    但剛才他們倆敵住的幽靈客,也衝了過來,讓形勢依然很不利。


    “怎麽辦?怎麽辦?”張狂雲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心急如焚。


    “我這伏羲靈力,好似能克製那妖王;但剛才劇鬥這麽多時,我也沒能將他打垮,現在我靈力已經所剩無幾,根本沒了反敗為勝的可能。”


    即使心裏這麽想,他還是勉強凝神作法,開始凝聚氣海丹田中僅餘的靈力。


    但隻凝聚了片刻,他便臉色蒼白,神色慘淡:因為他發現,無論自己再怎麽搜刮,都聚不起足夠施法的靈力。


    “完了,功虧一簣……”他扭臉看了看空中正在慢慢恢複的血洞之門,心裏痛苦而絕望。


    “咦?”絕望之時,他忽然覺得,怎麽有一股沛然的靈力,注入了自己的丹田氣海。


    “怎麽迴事?”他疑惑地抬起頭,便看見一張張微笑著的蒼老的臉——原來,是那些被禁錮在原地的掌門,拚盡最後的一絲可能,將自己被邪惡法陣抽取的靈力,分出來一縷,輸向了張狂雲。


    張狂雲有些哽咽。


    他知道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但他還是很感動。


    懷著這樣溫暖的感動的心情,他如同海綿一樣,將掌門們傳來的涓涓靈力,盡力收納進氣海丹田。


    這時飛雲台上一片混戰,紛紛亂亂,老狼王等人,根本沒注意到這樣不起眼的變化。


    第95章 繚亂的反旗


    但他們很快就知道了。


    因為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喝,張狂雲人劍合一,周身圍繞著冰雪和火焰,如一顆燃火的隕星,劃空疾飛。


    但他的目標,並不是那個罪魁禍首老狼王;他的劍光指處,是那根維係血洞之門的靈力光帶!


    有守衛法陣的幽靈客,見勢不妙,撲上來想阻止他,但他們不是瞬間被寒力冰洞,就是被火焰衝開。


    當終於接近那靈力光帶時,少年掌中的火精劍開始劍芒閃華,一劍便割斷了靈力光帶。


    帶著伏羲之靈的火精之力,將靈力光帶割斷後,那光帶如同中了奇毒的傷口,完全無法愈合。


    異神之門奇詭的光焰,開始熄滅。


    很多正在傳送中的妖物,慘叫著掉落出來,掉下了飛雲台前萬丈山崖裏。


    淒厲的慘叫聲,迴蕩山穀,此起彼伏。


    “不——”剛才用言語讓對手崩潰的老狼王,這時快崩潰了。


    “畜生,混蛋,住手!”一邊朝這邊衝過來,他一邊瘋狂地叫罵。


    不斷掉落死去的妖物,徹底刺激了老狼王。


    他簡直不肯相信這個事實。


    因為他半生潛伏敵族,為的就是今天這一天。


    他想象了千百遍的複仇精彩故事,飛雲台這一節才是剛剛開始。


    他無法接受。


    他仿佛陷入了瘋魔一般,不管不顧,無視了楚靈風和白冰嵐在身後的追殺,孤注一擲,向張狂雲衝了過來。


    “為什麽?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拚命?!”老狼王瘋狂地吼叫喝問。


    “為什麽?”如火龍翱翔於飛雲台上空的少年,卻是看著瘋狂的妖王,笑了起來。


    轉而他沛然浩大的聲音,傳遍了整個飛雲台:“你可以在一個時間愚弄所有人,也可以永遠地愚弄一個人,但你不可能永遠愚弄所有人!”


    振聾發聵的聲音中,麵對發狂撲來的老狼王,張狂雲冷笑一聲,冰火合擊,擋住了飛撲而來的血潮火海——然後他隻是簡簡單單地飛起一腳,就將老狼王重重地踢下了飛雲台,摔下了山崖,鐵定是活不了。


    首領已死,撲上飛雲台的正道弟子越來越多,那些殘餘的幽靈客們,已是魂飛魄散,嚇破了膽。


    憑著慣性又抵抗了一陣,不知道誰開了頭,這些幽靈客們就一個個扔下了手中兵器,束手就擒。


    異神血洞之門,徹底關閉;血色邪惡法陣,光影熄滅;至此羅浮山的上空,重又恢複了月朗星稀的清明之景。


    飛雲台上這一驚天之變,也對華夏道教世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後來的道教史,稱之為“飛雲台之變”。


    不過因為飛雲台之變牽涉太廣,損害過大——換句話說就是太丟人,因此在各位幸存的道門高人的一致同意下,這件事在今後很長時間內,都被定為絕密之事,所有人保持默契,閉口不言。


    但即使如此,還是造成了很大的變動。


    尤其是玄靈宗,本來被驅逐的楚靈風,不僅迴歸了玄靈宗,還成了代掌門。


    張狂雲也重新被玄靈宗接納。本來還要酬功,升他為五大宗堂之一的副堂主,但被他婉言謝絕。


    那金華觀觀主歸雲子,知道事情真相後,和少年灑淚而別時,也請求他兼任金華觀名譽觀主。


    對此,張狂雲並未推辭,欣然應允。


    鬱昊空的玄宗堂堂主之位,毫無疑問被剝奪,現在由玄靈宮執法長老石破山,兼任玄宗堂堂主。


    鬱昊空在飛雲台事變中,受了重傷。在事後的清查中,確證他的確不是妖族,但性質卻變得更加惡劣。


    身為人族,還居道教高位,卻真心誠意地倒向策劃陰謀的臥底妖王——鬱昊空注定將被釘在華夏道教史的恥辱柱上!


    包括玄靈宗在內的華夏各門派,包括但不限於道門,全都開始清理老狼王的餘毒。


    不少隱藏很深的妖族潛伏者,全都被揪出來,視情節和危害輕重,處以不同的懲罰。


    至於白冰嵐幻出天狐之形,飛雲台上所有的目睹者,感佩她的義行,十分默契地不去追根究底。


    經曆飛雲台之事,張狂雲和白冰嵐兩人之間的感情,也有了突飛猛進的進展。


    但注定,他們相聚的時日,所剩不多了。


    因為一旦老狼王事敗身死,那現任蒼狼王舉起反旗的日子,就不遠了。


    很顯然,作為狼王宰相的父親,狼王暗中的強大奧援,這“朗蒼子”迷丘莽山事敗被殺之事,引發了蒼狼王的衝天怒火。


    光震怒也不行,老狼王此舉,已經暴露了他們的野心,就算迷丘烈風想拖延,形勢也不允許。


    於是,蒼狼王迷丘烈風的叛亂計劃,提前發動了。


    從這一點來說,張狂雲、楚靈風、白冰嵐三人的抱霞峰行動,打破了敵人的節奏,削弱了敵人的力量,雖然眼前讓妖國的叛亂提前發生,但從長遠來看,對塗山正統皇朝而言,畢竟是有利的。


    而蒼狼王反心的形成,也經曆了一個過程。


    早年時,父王反叛潛逃,自己被塗山帝寬恕,這新狼王還是畢恭畢敬,總懷著戴罪之心、感恩之心,誠心誠意地為塗山帝、為妖國軍民做事。


    但人就是這樣,有些事情,既然發生了,是不可能假裝沒有發生的。


    老父被治罪一事,對新狼王來說,總是如骨鯁在喉。


    雖然他也知道,是他老父親沒道理,想謀反,但妖族和人族有時也差不多,在至親關係下,經常是“幫親不幫理”。


    “父王一定是有他的苦衷。”


    “父王一定是被逼的。”


    “塗山帝畢竟對父王還是太狠了。”


    隨著新狼王年紀的增長,這類的念頭,越來越多……


    而且,對不少掌權者來說,總是習慣貪得無厭的,明明已經擁有不少了,卻還想要更多。


    當狼王掌握的權力越大,越多,最後還當上了塗山皇朝的宰相,他內裏的野心,也就滋長得更加壯大。


    而且,他和塗山帝在政見上的分歧,也變得越來越大。


    作為蒼狼國“鐵血狼王”之子,他的身體裏,也和他老父親一樣,流淌著桀驁不馴、野心勃勃的血脈。


    在如何對待人族華夏王朝的問題上,他一直覺得,塗山帝對華夏的態度,太過曖昧和軟弱。


    隨著權力的增長,他接觸的皇廷議事越來越多,知道的機密越來越多,便發現在塗山帝英明神武的表麵之下,竟還幻想著終有一天,能和人族和談,然後聯合起來,抵抗海外漸漸逼近的異神黑暗勢力的威脅。


    這太讓狼王失望了!


    整個塗山皇朝中,沒有人像他這樣,對此如此的傷心、憤怒。


    因為自從他幼年失父,暗中已經在心理上,把寬恕、重用自己的塗山帝,當成了自己的父親。


    而且在他眼中,曾經的塗山帝,是那麽的英明、偉岸、強大。


    越是這樣,他越是痛心,越是憤怒。


    對塗山帝的策略,他不能接受。


    他認為,這是徹頭徹尾的投降,這是對妖族帝國千萬年光輝史的侮辱!


    所以,從發現分歧的那一刻起,他就決定,要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


    他自己把這個決定,稱之為“雄心”。


    他的雄心是什麽呢?就是:他承認異神的威脅。


    這些舊時代的反叛者、毀滅者,一旦大部破除封印,重新崛起,一定會將恐懼和毀滅的種子,重新撒播到整個世界。


    但他認為,神州、四海的靈族,要真正有效地抵抗、消除異神的威脅,一定需要由一個唯一的統帥,來率領千族萬靈,調度一切可能的力量,和異神對抗。


    否則各自為戰,絕不可能取勝,隻能是死路一條。


    很顯然,他認為這個雄才偉略的千族之帥、萬靈之主、神州四海之王,就該是他蒼狼王。


    他把自己成為神州全體生靈統治者的行動,認定為抵抗異神黑暗勢力偉大運動的第一階段——並且為了達到最終的抵抗異神目的,手段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比如在這第一階段時,為了成為神州之主,他甚至可以向最終要打到的終極敵人,借取力量。


    這就是他,和他的父親,暗中和異神勢力勾結的原因。


    那些傀儡獸,更是直接來自於異神的援助,根本沒有花錢。


    對這一切,他都十分得意,覺得就連那舊時代毀天滅地的異神族,也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所以,作為第一階段的神州之王,他覺得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


    因為這樣,即使悲痛憤怒於父王的失敗,他也覺得,這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意外。


    當然,作為“自詡雄才”的人物,他畢竟是個精細的人。


    即使因為聞聽噩耗,狂怒之下發動的叛亂奪權,他還是進行了精心的布局。


    這樣小心,倒也不完全是因為他講究謀略,而是因為老父意外的失敗,導致他的傀儡軍兵源不足,相比原先的計劃,讓他有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所以,他才這般小心精細。


    成大事者需小心。


    但他也不是一味謹慎。


    當飛雲台事變的消息,一傳到他耳朵裏,他就開始動作了。


    他先暗中指使自己的力量,暗夜突襲,屠殺了邊境華夏一側一個人族的村莊。


    麵對一地的死屍,華夏守軍自然震怒非常,反應過來後,他們也反過來去掠殺了對麵塗山邊境的妖族村寨。


    華夏、塗山兩國,開始卷入大規模的衝突中。


    作為塗山皇朝此時實際的軍政首腦,狼王迷丘烈風順理成章地向塗山皇廷請戰,寫了意氣飛揚的請戰書,請求由他來統帥這次對華夏軍的反擊。


    很自然的,他的請戰書被應允。


    很快他便發動幕僚,調動大軍。


    當然,蒼狼王並非真心實意地要去華夏邊境攻城略地。


    在他表麵慷慨激昂的叫囂之下,暗地裏,隻是借機拿到塗山國的調兵權而已。


    很快,在一係列看似專業、但眼花繚亂的調兵遣將下,他悄悄地把忠於塗山皇室的精銳兵力,尤其是守衛皇城的血旗軍,用各種借口,遠調北方邊境。


    包含皇朝軍在內的塗山國各妖國軍隊,被陳兵於漫長的邊境線。


    對此狼王上報塗山皇廷的解釋是,要預防華夏軍多點突破,大舉進攻,是“未慮勝先慮敗”。


    而多年以來,在狼王有心地經營下,已經在塗山國中,為自身營造了一個“智勇雙全”的良好形象。


    他這個解釋報迴朝廷時,不少軍政要員,不僅沒有絲毫懷疑,反而還在暗中,覺得這狼王宰相大人,此舉有點多餘,也太過謹慎了。


    在這種氛圍下,狼王的計劃,進行得極為順利。


    很快,他親領蒼狼之軍,在北方邊境轟轟烈烈打了幾仗後,突然虛晃一槍,趁暗夜急行軍,又和暗藏的傀儡軍匯合,直接迴師直擊塗山帝都塗山城!


    沒人能想到這樣的變化。


    兵荒馬亂,又變起突然,那個隱約知道狼王陰謀的白冰嵐,也完全來不及穿過紛亂的邊境戰區,迴塗山朝報訊示警。


    而在狼王之前的精心策劃下,此時的塗山都城已經防衛空虛,很大一部分血旗軍已經被遠調邊境;麵對狼王帶來的鐵血黑旗大軍氣勢洶洶的衝擊,塗山城完全無法防禦,隻堅持了兩三日,塗山帝便率領百官和近衛妖軍,倉皇逃離。


    如此驚天之變,史稱“蒼狼王之亂”。


    塗山帝和群臣逃跑的方向,並不是相對遠離戰火的南方腹地,反而是往北方和華夏人族交戰的邊境而去。


    逃難的塗山君臣認為,現在那裏反而更安全:其一,那裏有華夏人族的軍隊,蒼狼王的力量相對薄弱;其二,來之前蒼狼王作為幌子的計劃,讓北方邊境交戰前線,反而有不少忠於皇室的軍隊在那邊,比如隸屬皇廷的血旗軍。


    當然這時候,因為謀反的狼王早有預謀,故意利用之前討伐人族時得到的授權兵符,發布了許多別有用心的命令。


    他真真假假地命令那些擁護皇室的軍隊,不是千裏來迴調防,就是深入敵境進攻華夏城池,所以即使塗山帝一行人,順利地逃到邊境,短時間內也根本無法聚集起,能跟蒼狼王謀反大軍抗衡的軍隊。


    第96章 蒼狼王的雄心


    其實這時候,張狂雲和白冰嵐兩人之間的感情,已經起了質的變化。


    如果不是天下驚變,再相處一段時日,兩人的關係,必將突飛猛進。


    隻可惜,烽火乍起,家國有難,白冰嵐必須立即返迴塗山國。


    在一個煙雨斜飛的日子,張狂雲將女孩兒送上了通向南方的驛路。


    長天陌路,草木幽遠。


    離別之時,情思徘徊。


    如果他們兩人,已挑明了心中的感情,這樣分別之時,定然悱惻纏綿。


    隻可惜,他們還沒到那一步。


    對自己的身份,白冰嵐也是欲言又止。


    此日離別,還不知何年相見。


    女孩兒真的在內心中,無數次想衝動地對少年說出,自己真正的身份。


    但她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她隻是送給少年,一枚一直貼身佩戴的紅瑪瑙玉佩。


    她留下這件信物,其他的話並沒有多說,隻是讓少年,如果久離別,那就一年後,若有閑暇,便去塗山城找她。


    表麵的平靜下,內心卻是柔腸百轉。


    “狂雲,請原諒我,原諒我直到現在,也沒有告訴你我真正的身份。”


    “我怕嚇跑了你。”


    “而且我這次迴國,是為了和父母家人,共赴國難。”


    “我不想連累你。”


    “一年,總夠了吧?那時候的塗山烽煙,總該平息了吧?”


    “到那時,我們再在明媚溫暖的陽光中,平和地相見。”


    “那時候我在你的眼裏,還會是那個最美的女孩——一如當時初見……”


    心中情腸百轉,似有萬語千言,最終卻都無法說出片語。


    最後,她深深凝望一眼,便灑淚而別。


    手握仍帶著少女體溫的玉佩,張狂雲目送著她遠去的背影,眼中也有淚光閃爍……


    這時塗山國中的局勢,蒼狼王一方明顯占優。


    不過,一時之間,他也難以將逃亡的塗山帝拿下。


    這時的塗山帝,已逃亡到北方邊境的和蠻城。


    對這個逃亡據點的選擇,塗山帝和臣僚,也是做過精心的考慮。


    和蠻城本身就是塗山國的北方大城,不屬於蒼狼王的勢力。


    和蠻城的南邊有一條叫“藤條河”的大河,東西又有石屏山、異龍山作為屏障掩護。


    這樣的地形,以前在對付北方的人族時,因為南邊背後是河,並不適合防守。


    正因為這樣,一直重視要塞城池兵權的蒼狼王,一時疏忽,沒想到攻守方向轉換,和蠻城竟然有了軍事價值,因此一直以來,他並沒有怎麽在和蠻城安插自己的人。


    於是當南方烽煙四起時,就讓塗山帝撿了個便宜,帶著大臣和近衛親軍們安全地逃進了和蠻城。


    這時和蠻城南邊的大河藤條河,就成了阻擋謀反追兵的天然護城河。


    當然,號稱大河,藤條河和北方的大江大河無法相比。


    藤條河的流域,自西北向東南方向蜿蜒曲折流淌,途中有不少地方隻有五六丈寬,這就給蒼狼軍帶來了渡河攻擊的機會。


    於是雙方在和蠻城南方藤條河沿岸多個地方,發生了交戰。


    不管怎麽說,漏洞不少的藤條河,至少比人工挖的護城河好不是?


    而這時的塗山帝,雖然身邊跟隨的人少,但卻個個精銳,尤其每個人都很忠心。


    即使蒼狼王用盡心思,調動一切力量,使盡陰謀詭計,卻也一時難以徹底渡過藤條河,攻下和蠻城。


    雙方的軍隊,就這樣一直在藤條河兩岸拉鋸。


    原本清亮的河水,從此每日飄紅。


    而對蒼狼王一方來說,不能抓住塗山帝,他哪怕把大部分塗山國國土打下來,都不算贏。


    更何況,和民族相對單一的華夏國不同,塗山妖國境內,山頭林立,那七十二妖族諸侯國,心思各異。


    其中一部分早就聯絡,自然立即響應蒼狼王的起事,還有一些堅決宣稱維護塗山天狐皇朝的正統。


    在這兩個旗幟鮮明的陣營之外,其實更多的,則是態度曖昧,一時並不發表真正的意見。


    對這樣諸侯妖王的心思,蒼狼王再明白不過了。


    所以如果不拿下塗山帝,甭想起事能成。


    同樣的,塗山帝對當前的形勢也非常清楚。


    他也算一個英明的君主,他並不怪那些觀望的諸侯妖王。


    但他自己也因此更加知道,自己活著、維護皇家旗幟不倒,有多重要。


    但已是風雨飄搖。


    對他們這一方來說,時局已然徹底糜爛。


    基本上每天傳來的,都沒什麽好消息。


    不過這一天,他們卻意外地等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天大好消息!


    “華、華夏、人、人族、出兵了!”來報信的大臣,衝進和蠻城臨時行宮時,腳步踉踉蹌蹌不說,連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了。


    這段時間塗山帝已經倒黴慣了,正是驚弓之鳥,見這大臣如此,第一反應就是大驚失色,差點摔下王座來!


    也難怪他驚恐。


    已經淒風苦雨,苟延殘喘,如果華夏人族軍隊再從身後捅一刀,那就徹底完蛋了。


    畢竟這和蠻城的地理條件,麵對南方蒼狼王的叛軍時,易守難攻,但對於北方來的人族,那簡直就是躺平任憑蹂躪了。


    所以膽子並不算小的塗山帝,看大臣狼狽地衝進來,嚇得差點當場掉下王座,摔得骨折,然後駕崩了。


    不過那大臣也很快醒悟過來;看著嚇得臉色蒼白、坐都坐不穩的君主,他連忙道:“吾主莫慌,是人族開始打那賊子叛軍了!”


    “啊?!哈哈,哈哈哈!”


    塗山帝一下子跳下王座,在大殿上放聲大笑,欣喜若狂!


    這時本來愁容慘淡的群臣,也全都驚喜交加,手舞足蹈,乃至喜極而泣。


    當狂喜過去,冷靜下來,塗山國的逃亡君臣,很快就想明白,為什麽會出現這樣乍看很荒唐的局麵。


    很顯然,那些人族的君主和統帥,都看出來了,他塗山帝不能倒。


    因為相比而言,塗山帝一直以來的表現,都是明智的,是能夠談判、能夠妥協的。


    但那個謀反的狼王,卻野心勃勃,並且根據過往的一些秘密情報,華夏君臣便發現,他不僅殘忍嗜殺,心思還極不可測。


    心思不可預測,這一點簡直比兇猛殘暴,還要令華夏王朝不安。


    於是,稍微觀望一段時間,那些華夏南疆邊境各城寨駐守的軍隊,便開始出兵了。


    得到消息的塗山帝,大喜之下,立即就派使者和華夏軍聯絡,盡力組成同盟聯軍,尤其是,趕緊給和蠻城派援兵!


    對華夏出兵攻擊自己,蒼狼王倒沒算到這一出。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以為自己多年籌劃,反複推演,算到了所有可能性,但等一旦執行,就會不敢相信地發現,竟然還有這麽多漏洞!


    許多事情是這樣,更何況,扯旗謀反這樣波及全國、影響整個神州大陸的驚天大事。


    就算蒼狼王天資卓絕,也實在沒想到,華夏人族竟然能放下成見,幫助以前和他們屢次衝突的塗山皇室。


    他本來以為,華夏國會在一邊看好戲,不出兵攻擊塗山帝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卻沒想到,他們竟然出兵救援,還如此迅速!


    短暫的吃驚後,他也立即做出了反應。


    他一方麵怒斥華夏國幹涉別國內政,一方麵開始想辦法,要扭轉這個意外的亂局。


    作為進攻方,他深深地知道,人族那句諺語是對的:“夜長夢多。”


    很快發生的一件事,讓狼王堅信,老天爺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就在他開始想辦法扭轉局麵沒幾天,他就聽到屠魘那邊來報,有幾個潛伏在邊境的幽靈客,在一次例行的潛入華夏破襲時,竟意外地抓住了天狐公主!


    當聽到這消息時,迷丘烈風就像塗山帝聽到人族出兵一樣,欣喜若狂!


    他很少有地失態了,在自己的營帳又蹦又跳。


    其實,本來那些幽靈客們,對公主不一定認得出來;但現在狼王已經舉起了反旗,重中之重就是抓捕皇室。


    所以自謀反發動的那一刻起,所有塗山皇室重要成員的畫影圖形,就全部下發給蒼狼王軍的勢力,所以才會有這個讓造反狼王欣喜欲狂的消息。


    不管怎麽說,白冰嵐被抓,對迷丘烈風來說,簡直是正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得太及時了!


    幾乎不用多想,很快一個絕妙的主意就出現在他的腦海裏:他要在和蠻城下,三軍陣前,逼天狐公主跟自己成婚,從而打擊皇家軍隊的士氣,讓他們迅速垮掉!


    並且,如果他成了塗山帝的女婿,那他們雙方的爭鬥,就成了家族內部的事。


    最重要的,按塗山國政體,作為公主的白冰嵐,是有王位繼承權的,到時候大不了自己扶她做女皇,讓她當自己的傀儡,等風頭一過去,再一腳把她踢開,自己繼承她的皇位就好了。


    這樣的操作手法,在朝堂之人的眼裏,其實還和謀反無異。


    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天底下這類明眼人,畢竟隻是少數。


    對大部分卑賤的下層老百姓來說,隻要這麽一操作,本來鐵板釘釘的謀朝篡位的事,就會變得說不清。


    到時候隻要善加操作,本來一麵倒的言論,很可能還會扭轉過來。


    到時候自己再打幾個勝仗,別說愚昧的底層老百姓了,很多搖擺的中間派,甚至保皇派,都會沒那麽堅決反對自己了。


    到那時,恐怕剛剛悍然出動的華夏援軍,也會失去幹涉的借口了。


    當白冰嵐真正被押到蒼狼王的麵前,已是三天後了。


    對這位天狐公主,野心勃勃的謀反狼王,卻是禮敬有加。


    他特地在藤條河的南岸,找了一個富戶人家的宅院,將她安置。


    白冰嵐,塗山天之驕女,即使在囚禁當中,即使已經被封住了全身的靈脈,卻依舊保持著優雅、高貴。


    本來蒼狼王覺得,找了個富麗堂皇的富戶人家安置她,已經顯得自己極有誠意。


    但當他前去“拜訪”之時,現場一看,就發現天狐公主即使靜靜獨處,那耀眼的豔光和高貴的氣場,也立刻把周圍富貴的裝飾映襯得黯淡無光。


    不過越是這樣,蒼狼王的興趣就越大。


    他的年紀並不大,但一直都是個深沉的人,從不輕易表露心意。


    但麵對白冰嵐,不知道怎麽的,他就想把自己內心深處的一切,給一股腦兒地說出來。


    於是,他頭一迴在一個外人麵前,淋漓盡致地說明了自己的雄心壯誌。


    他甚至直言不諱地告訴少女,他現在的起兵,還借助了異神的力量。


    看到少女吃驚的表情,蒼狼王反而變得很興奮,仿佛得到某種鼓勵。


    他越發赤裸地告訴白冰嵐,他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振奮暮氣沉沉的塗山國,然後再征服華夏,統合整個神州大陸的力量。


    隻有這樣,神州的勢力,才有可能參與到東海大洋上震動乾坤的爭鬥中去。


    他還告訴白冰嵐,塗山國之人,無論普通妖民,還是顯赫高官,都太夜郎自大、坐井觀天了。


    他們眼裏隻有自己,最多算上北方的華夏,卻不知道,在萬裏之外的風波大洋,舊世界的顛覆者異神族,正在破除封印,重新崛起。


    東華洲、寒淵魔國等東海各族各國,在異神族的威脅下,卻都心思各異,有試圖抵抗的,也有想追隨異神族的。


    這樣的局勢,十分糟糕,正是一盤散沙,一旦真正強力的異神古靈破除封印,重現人間,他們這些人注定不可能有任何取勝的機會。


    到那時,神州四海所有繁榮的種族,都會被異神的黑暗勢力統治;而異神本質就嗜好混亂和毀滅,到時候神州生靈一定苦不堪言。


    所以,奪取塗山國權柄,隻是他蒼狼王雄偉宏圖的第一步;將來他還會天下布武,統領神州、四海一切種族生靈,和邪惡的異神軍決一死戰!


    所以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拯救神州,拯救萬民!


    蒼狼王說這一切時,時而慷慨激昂,時而痛心疾首,時而又推心置腹。不僅如此,他還帶著誌向遠大的上位者天然的霸氣,不得不說,真的很有魅力,也非常有感染力。


    但白冰嵐靜靜地聽他說完這一切,卻隻說了一句:“你,說了這麽多,卻隻不過在找借口,滿足自己的野心吧。”


    第97章 奇恥大辱


    說實話,聽到她說出這樣的話,已經習慣於一言九鼎、所有人言聽計從的高傲狼王,有種想拔刀殺人的衝動。


    他努力克製了下來。


    蒼狼王又想到了自己的婚配計劃,再看這公主一臉嘲諷的模樣,他忽然想,要不就當場用強,將生米煮成熟飯?


    這個念頭升起時,他看到了麵前的少女,就那麽冷漠地看著自己。


    他忽然覺得挺沒意思。


    冷笑一聲後,他心說:“嗬,愚蠢的女人,都到這地步了,還這麽狂。”


    “總有一天,本王要讓你真正臣服在身下。相信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吧。”


    這麽想著,他便忽然開口:“公主殿下,不管你對本王有什麽誤解,但本王對你仰慕已久,希望你能嫁與我為妻。”


    “隻要你能答應我,大家就成了一家人,這和蠻城下的刀兵,相信很快就能消除。”


    “是嗎?”一直不怎麽說話的少女,這時卻看著他,嘲諷地說道,“沒想到,一個把我父皇逼得東奔西跑的叛亂王爺,居然還仰慕他的女兒,這等離奇的事情,居然能讓我碰著。”


    “嗬,行啊,我倒要看看,這樣離奇的戲文,要怎樣往下演。好,迷丘烈風,我答應你了。”


    “哈,太好了!”迷丘烈風仿佛沒看到少女滿臉的嘲諷表情,興奮地說道,“太好了!難得公主這麽開明。本王承諾你,一定給你一個盛大的成婚儀式!”


    說完這句話,他期望公主能變得高興些,卻沒想到,她一言不發,把臉扭向了一邊。


    見她如此,迷丘烈風頓時一陣氣惱。


    他心想:“哼!臭娘們,都到這時候了,還擺公主的臭架子。好!本王先忍著你,沒幾天後,你就會在本王身下呻吟求饒了!”


    心裏這麽想時,迷丘烈風仿佛氣也稍微順了些,便轉身拂袖而去。


    當他去後,一直優雅傲然的公主,眼眸中卻悄悄地流下淚來……


    但她不是在為即將麵臨的厄運哭泣,而是對往昔的懷念。


    因為直到這時,她才第一次清晰無比地發現,原以為九嶷山白鹿崖的那一段日子,是自己偶然的一個遊戲,但現在,她卻發現自己錯了。


    荊釵布裙,滿山煙雲,看似尋常,卻變得如此值得追憶。


    本以為隻是偶然的意外,現在卻成了自己再也觸摸不到的永恆。


    所以,她哭了……


    不管如何,公主答應了求婚,蒼狼王還是大喜過望。


    他立即嚴令三軍,拚死攻擊塗山君的藤條河防線——他要在藤條河的對岸,和蠻城的城下,在蒼狼、塗山、華夏三軍陣前,萬人矚目之下,來一場盛大的現場婚禮!


    這時的塗山華夏聯軍,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見叛軍發瘋一般的猛攻,連忙也打起全副精神,拚命反擊。


    打得灰頭土臉、血肉橫飛之際,別說塗山華夏聯軍了,就連蒼狼黑旗軍的大部分將士,也都不知道如此血戰,竟然是為了敵我雙方兩個人成親……


    帶著黑色幽默的血戰,在兩天後結束。


    蒼狼王達到了他的目的。


    他的軍隊徹底突破了藤條河的一處河灣,在河北岸開辟了一片根據地。他的黑旗軍,終於有了牢靠的落腳點。


    於是黑衣黑甲的蒼狼黑旗軍,源源不斷地開過藤條河,雖然那處根據地隻夠四分之一的軍隊落足,但畢竟,他們渡過了藤條河,可以直麵和蠻城了。


    同樣,蒼狼王心目中那個三軍矚目的婚禮現場,也終於有靠譜的場地。


    很快,塗山公主答應蒼狼王求婚、並將在藤條河北三軍陣前成婚的消息,飛一般傳遍了三軍將士。


    蒼狼軍驚訝之餘,全都欣喜若狂;塗山軍極度震驚,士氣忽然低落;華夏軍莫名其妙,準備靜觀其變。


    蒼狼軍現在真的是士氣如虹,他們本來背負的謀反心理壓力,一下子釋放。


    塗山軍則很多人都暗自發蒙,心說自家公主都要和那個謀反的王爺成婚了,那以後是不是大家都成了一家人?


    如果那樣的話,那還打什麽勁啊?!


    自己在陣前拋頭顱灑熱血,結果人家雙方首腦們都睡一個被窩裏去了,那兄弟們流汗流血又為了什麽?都成了笑話!


    華夏軍的統帥們在短暫的奇怪後,也趕緊派了使者,質問到底是怎麽迴事。


    所有的壓力,都匯聚到塗山帝君臣身上。


    本來戰事就不利,還出了這檔子事,他們不僅憤怒,還很恐慌。


    塗山帝立即派人散播消息,說是蒼狼王喪心病狂,就快覆滅,實在沒辦法了,才使出下三濫的手段,傳播無恥的謠言。


    塗山帝自己也親自在和蠻城內,檢閱軍隊,怒不可遏地揮拳高唿,說這謠言太過荒唐,並且他當場發誓,就算他死了,也絕不會把女兒嫁給那個亂臣叛賊。


    對於華夏盟友的質詢,塗山帝則誠惶誠恐,拍胸脯,發毒誓,說絕不可能同意公主嫁給一個亂臣賊子。


    當然,他們也告知人族使者,公主現在正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絕對不可能發生包括但不限於嫁人這類的事。


    他們傳達的這兩個信息,前麵那個,表達得無比堅決,但對於公主到底有沒有在敵方陣營這件事,就連塗山皇室的人,也不太有底氣。


    能派來做使者的,都是人精。


    華夏軍的使者把這些都看在眼裏,當時沒說什麽,但匆匆趕迴去後,就把看到的所有情況,加上自己的分析,都報給了華夏軍首腦,讓他們自行決斷。


    結果,經過分析,華夏軍統帥和幕僚們認定,塗山帝的寶貝女兒,很可能已經落在了蒼狼王的手裏,並且不管蒼狼王用了什麽手段,看來三軍陣前的婚禮,已經不可避免地要舉行。


    於是華夏軍中,聚集了所有智囊謀士,開始緊張推演所有可能的情況,甚至,連蒼狼王和塗山公主成婚後,生男生女的可能性,以及由此產生的對神州軍政局勢十年內的影響,都推演到了……


    無論各方願或不願,蒼狼王精心籌劃的奇特婚禮,即將舉行。


    這一天,天氣並不好,陰沉沉的,滿天都是墨汁一樣的烏雲,好像隨時都會下起雨來。


    這顯然不是一個很好的結婚天氣。


    但蒼狼王並不管。


    他甚至希望,當對麵聯軍看到自己真和塗山公主成婚,悲憤落淚時,那天上的烏雲裏正好落下雨來,便更添悲傷,十分應景。


    這一日,藤條河北岸那片剛剛血染的沙場上,已經搭起了高台,鋪上了紅毯。


    披紅掛彩的高台,搭得跟寶塔似的,還特別高,幾乎有十丈,生怕三方將士看不到似的。


    蒼狼王喜氣洋洋。


    塗山帝憤懣欲死。


    華夏將帥,則在妖族盟軍麵前,表麵悲痛同情,暗地裏卻難免幸災樂禍,準備看看這個老對手的好戲。


    這是自古戰爭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場景。


    對蒼狼王來說,這是誅心的妙招,勝過了千軍萬馬。


    對他的敵人來說,就是極度惡毒、極度陰險的損招。


    終於,三通鼓響,蒼狼軍中號炮連天,然後那一身盛裝的塗山公主,就被蒼狼軍甲士和巫師暗中相逼,登上了萬眾矚目的高台。


    見她現身,真的落在手中,三軍一片嘩然!


    那一直強撐的塗山帝,立即老淚縱橫。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強自支撐,在塗山眾將士麵前,保持著應有的尊嚴。


    對於這個婚禮,蒼狼王迷丘烈風,是最熱望的人。但事到臨頭,他反而隻在高台下轉悠,並不著急上去。


    他很清楚,明麵上這是次聯姻婚禮,但實際上,是對塗山正統皇朝極大的羞辱。


    所以他急什麽呢?先上去的白冰嵐,讓她一個人晾在那兒,等同於示眾,不僅打擊了塗山皇室的聲譽,還報複了她曾經的傲慢。


    另外,迷丘烈風也知道,這幾天裏,不停有塗山軍死士趁夜衝營,想營救可能身陷敵營的公主。


    當然,蒼狼王早就嚴陣以待,他們全都是有來無迴。


    而很顯然,現在正是“圖窮匕見”的時候,當白冰嵐真的登上了高台,塗山軍一定會拚死衝擊救援。


    他們有充足的理由會這麽做。因為一方麵,公主登上了高台,塗山軍便可最終確認,公主確實落在了敵營手裏。


    二來,這也是他們營救公主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機會——畢竟,之前損失了三四十名勇士,卻連公主的確切關押地點,都沒弄清。


    所以蒼狼王真不著急登台,他還要坐鎮軍中,抵擋塗山軍的拚死衝擊。


    果不其然,當公主一在高台出現,塗山軍陣便朝兩邊一分,中間衝出來一支雄健的騎兵,還有不少巫師也騎在快馬上,夾雜在騎兵洪流中朝這邊轟然衝來。


    蒼狼王見狀,毫不驚慌,反而不住冷笑。


    他一聲令下,早就準備好的精銳傀儡軍,兇猛無比地衝鋒迎擊。


    這次交鋒,毫無懸念,作為殺手鐧的傀儡軍,顯現出魔武雙修的強大戰鬥力,很快就粉碎了塗山軍的冒險一擊。


    這隊敢死騎兵,已經是精心準備,但在可怕的傀儡軍阻擊下,最多接近高台兩三丈的距離,就再也難以前進一步。


    而以這個為最遠點,從和蠻城的攻擊方向過來,一路上都拋滿了死屍;那些傷痕累累的戰馬,也驚恐地四散逃失。


    相比他們,詭秘的傀儡軍卻沒多少損傷,最多隻死傷了十來個。


    他們迴營之時,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殘忍嗜血的笑容,看得對麵的聯軍將士膽戰心驚。


    塗山軍的本錢,也實在有限,拋下了一地死屍之後,就算塗山帝再發狂,也湊不齊有效的攻擊力量了。


    這時塗山軍一方,也低聲下氣地向華夏軍求援;華夏軍倒是也出了一路兵馬,但是和蒼狼軍一接觸,打了沒多會兒,便鳴金收兵了。


    他們這樣子,看似糊弄,但塗山軍上下都知道,華夏軍此舉,也是沒辦法。


    畢竟和蠻城這兒的華夏軍,隻是倉促出動的地方守衛部隊,實力並不強,而對方則是有備而來,剛才塗山軍的敗仗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現在華夏軍能出兵嚐試救援,可以說已經仁至義盡了。


    到這時,塗山國君臣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終於要發生了:象征著正統皇權和皇室尊嚴的塗山公主,真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嫁給反王了!


    麵對這樣的打擊,塗山帝不僅大發脾氣,還有些陷入瘋狂了。


    他先是跺腳大叫,說自己那個女兒,如果真當自己是塗山國的公主、偉大尊貴的天狐神族後裔,就該從高台上跳下,不應該為了苟活,就丟盡塗山皇族的臉。


    他又怪身邊的將帥,罵他們這幾天的戰事,不應該找華夏軍來援手,而應該讓他們退後十幾裏,這樣就看不到即將發生的丟死人的場麵了。


    看來,陷入瘋狂的塗山帝,還是很清楚地知道,今日之事必然會成為天大的笑柄,被華夏老對手看到了,將來不管跟他們做什麽事,都很尷尬啊。


    說真的,塗山帝現在,如果不是放不下已經糜爛非常的時局,以及自己身為塗山天狐傳人的責任,他現在,還真的想去死!


    是啊,一死百了,眼不見為淨,看不到就當這奇恥大辱,沒發生吧!


    所以現在整個現場中,第一難受的,還不是正在高台的那公主,而是這位塗山國老皇帝啊。


    塗山帝羞憤欲死之時,那蒼狼王已經毫無顧慮。


    隻見他一振戰袍,誌得意滿地登台。


    “大事已成!”一邊登上台階,他一邊在心中樂不可支地想道,“哈,就算不計較大事,得到公主這朵妖族公認的鮮花,也足夠誇耀啦。”


    隻是,就在這時,包括他在內,和蠻城前所有的三軍將士,卻忽然聽到,本來在高台上靜靜佇立、猶若雕塑的少女,卻忽然開口了。


    即使用最大聲說話,她的嗓音還是清清泠泠,悅耳動聽。


    所有聽到她說話的將士,都好像三伏天喝了冰雪水,打心底裏往外冒涼氣,無比的舒心。以至於很多人第一時間,都沒顧得上注意公主在說什麽。


    但他們很快注意到了,於是剛才舒爽的表情,忽然凝固了——他們都驚呆了!


    第98章 血火的嫁衣


    本來喧鬧的三軍,忽然安靜了下來。


    他們忽然聽到了鳥叫、蟲鳴,當然最響亮的,還是公主那悅耳動聽的聲音。


    “我,白冰嵐,塗山皇朝之帝女,七十二諸侯國公主,今日登台,全為謀反叛亂之蒼狼王所逼,絕非自願。”


    “既搭喜台,又掛紅彩,本公主便在此向父皇、眾臣子、三軍將士明誓,我白冰嵐今生今世,願嫁唯有一人,便是本公主的師兄,張狂雲。”


    三方軍陣,更加安靜,幾乎死一般沉寂。


    轉而軍陣中,無數的將士都在交頭接耳,窸窸窣窣的私語聲,如波濤般擴散。


    所有的人都在問同一個問題:“張狂雲,是誰?”


    這時狼王正慢條斯理,登台到一半,忽聽到白冰嵐,竟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對一個自己都沒聽說的人表白,頓時勃然大怒!


    “你們聽說過張狂雲嗎?”他憤怒地轉頭問身後的護衛隨從。


    “不知道。”


    “沒聽說過。”


    “有這號人嗎?”


    所有人都搖頭。


    很快狼王也從三軍將士所有人的反應中,明白了這個“張狂雲”,還真是個毫無名氣的小角色。


    這一下,蒼狼王迷丘烈風的憤怒之情,變得更加強烈了!


    “白冰嵐你在幹什麽?!你先前可答應得好好的,現在怎麽還玩這一出?”


    “如果你說喜歡什麽王侯大將,也就罷了;怎麽當眾願嫁的,是個無名之卒?”


    “哇呀!氣死了,這可是本王精心準備的場麵啊,太丟本王的臉了!”


    蒼狼王迷丘烈風現在的心情,可以用一個“情何以堪”來形容。


    是他自己,費力清出這塊場地,還搭了這麽高的高台,就生怕有人看不到,結果,卻讓要娶的女人表白了其他人!


    現在,蒼狼王都有種老婆偷人、還在他本人的幫助下,向全世界宣布的感覺!


    羞怒之下,他立即抬手,示意高台底下那些弓箭手,準備對台頂的公主攻擊。


    不過,即使如此,他還是有些猶豫。


    他真的舍不得啊!


    不僅舍不得這個妙計,也舍不得這麽好的女孩兒呀!


    就在他猶豫之時,對麵無論是塗山國的皇帝還是將軍,或是華夏軍的將帥,全都在焦急地問:“張狂雲到底是誰?他來沒來?”


    這些華夏塗山聯軍的大人物,本來以為已經陷入絕境,沒想到公主忽然來了這一出,雖然連“張狂雲”這名字都沒聽說過,但他們都立即想到,這說不定是一線生機——至少,搗了謀反狼王的亂不是?


    當然,那塗山帝,驚喜、欣慰之餘,也已是熱淚橫流。


    他的女兒,沒有丟他的臉。


    但她這舉動,也把她置於最危險的境地。那反王,一定會視此為奇恥大辱,一定會殺掉她的。


    所以他哭了。


    他也有心忍住不流淚。


    他知道不能把自己脆弱的一麵,展露給這麽多的臣民,以及一直都是老對頭的友軍。


    但那微鹹的淚水啊,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任憑他什麽皇權顯貴、英明神武,這時候一點用處也沒。


    “女兒這是已萌死誌啊……”


    “張狂雲是誰?”


    “無論這臭小子是誰,我以後都要讓人把他找出來,追封他為我的女婿,完成女兒的遺願啊。”


    想到這裏時,老皇帝臉上的淚水,流得更快了。


    他這樣,其實並沒有人覺得丟臉。


    因為他身邊的人,大多也想到了這個結局。


    所以他們自己也隻顧著流淚呢,哪顧得上注意自己的皇帝,是否失儀。


    三軍將士,千萬之人,此時內心酸甜苦辣,或悲或喜,但也都有個共同的期待:“那個張狂雲,會不會出現?”


    當然,他們覺得,這是個異想天開。


    聽取名的風格,“張狂雲”應該是個人族,而且那公主還說了,他是她的“師兄”——這說法,也絕對屬於人族,尤其還盛行於那些江湖門派中。


    所以,這三軍交戰的地方,一個人族江湖人士,怎麽會來這裏呢?


    他們懷著這種不可能的期望,那高台上的少女,也在平靜地等待。


    她也期望出現奇跡。


    雖然她也很清楚,這種期望,顯得無比的荒唐和任性。


    但已經是最後時刻了,就不能容自己任性一迴?


    所以她淚光盈盈,靜靜地等待。


    但她終於還是沒有等來。


    她等來的,隻是那早已在意料中的狼王下令放箭的聲音。


    這一刻,她坦然而笑,用盡力氣道了聲,“來世再做你的師妹”,便湧身一躍,跳下了十丈高台!


    三軍將士,齊聲發出驚唿,猶如風暴。


    風暴中,箭雨裏,絕美少女,猶如春花秋葉,飄落凋零。


    塗山公主,一代名花,即將就此凋謝。


    這時別說塗山軍、華夏軍了,就連蒼狼軍中,許多人也忍不住脫口歎息,不忍再視。


    這時蒼狼王也好像迴過味來,急令手下停止攻擊。


    但一蓬密集的箭雨,還是朝那墜落的少女撲去。


    這時候,最可能救援之人,就是這蒼狼王迷丘烈風。


    因為他登台到一半,正在少女墜落的路線上,並且他的功力極高。


    但他猶豫了一下,想起了剛才的屈辱,還是遲疑了。


    他沒有任何動作。


    眼看著,美麗高貴的公主,即將被箭雨洞穿,然後渾身血汙地摔落在地。


    猶豫的狼王,這時已經想象到接踵而至的血腥場麵,那內心的野性本能地發作,不僅不救,臉上還露出殘忍的笑容,並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眼看一切無可挽迴,卻在這時,隻見高台下因為剛才鏖戰遺下的死人堆裏,忽然間閃起一道燦爛的劍光!


    劍光飆起,迅疾無比,眨眼間就從死屍堆裏衝天而起,朝墜落的公主迎去。


    並且飆起之人,還帶著一路的火焰冰光,橫掃了朝公主襲去的如蝗箭雨。


    所有人,都驚呆了。


    包括蒼狼王自己。


    他笑容凝固,忘了做任何反應。


    這時還在不斷墜落的女子,忽然間感覺到,自己的腰肢,有人托起。


    她被那淩空而來的少年托起。


    剛才衝天而起、一路冰風火雨交織的狂暴少年,這時的動作,卻溫柔無比。


    二人瞬間飄落,並往遠處遁去。


    少女已是淚流不止。


    “你終於來了。”


    “你怎麽才來?”


    “我也想早來。”


    “可是這一刻,是我唯一的機會。”


    “倒是你,塗山公主,你騙得我好苦。”


    “怎麽,你後悔了麽?”


    “我——”少年的迴答,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卻見身前的少女,忽然一旋,做了一個阻擋的動作,並同時把他用力往外一甩——然後張狂雲就看到,剛才自己好不容易救下的少女,已是身子一軟,“咕咚”一聲,摔落在地上。


    張狂雲悚然一驚,立即順著少女側臥的身形,看到她後背,正紮著一段寒光閃耀的冰棱,鮮紅的血水很快繞著冰棱,在大紅的嫁衣上朝四外飛速擴散蔓延!


    “不!”少年仰天狂吼,猶如一頭受傷的野獸。


    他很快就發現了偷襲之人——那個猩紅戰甲的狼王,正倚在高台上,朝他冷冷注視。


    做出了致命偷襲的狼王,並沒再有任何動作。


    他隻是冷冷地看著張狂雲,目露兇光,滿是嘲弄之意。


    張狂雲這時根本來不及生氣。


    一聲怒吼後,他立即撲身向前,想帶走重傷的少女。


    但這時叛軍已經飛箭如雨,還夾雜著斑斕險惡的巫術靈光,帶著瘮人的嘯音,朝他激射而至。


    那些詭秘可怖的強大傀儡軍,也嘶吼著向他衝擊——縱然心中有再多的不甘,張狂雲這時也知道事不可為。


    他隻得禦起火精劍,祭起冰魂珠,使盡了渾身解數,悔恨而歸。


    迴到了和蠻城裏,張狂雲自被帶到了塗山帝和華夏統帥的麵前。


    雖然年紀不大,但張狂雲經曆的事情,已經十分驚人。


    所以即使在這些大人物麵前,他也頗為平靜——更何況,剛剛還發生了那樣的悲劇。


    麵對他們的問詢,他用平靜的語氣,講述了自己如何與塗山公主相遇、相識、相知,轉又相離。


    聽者無不唏噓。


    就連悲痛之情不亞於他的塗山帝,都忍不住出言安慰了他幾句。


    大敵當前,還處在弱勢,雖然這些人,很想知道白冰嵐怎麽樣了,也很想早點把她救迴來,但麵對強大的蒼狼軍,他們暫時都一籌莫展。


    華夏軍的統帥,叫淩克敵,為華夏朝平南將軍。本次就由他統合南疆敵方兵力,支援落難的塗山帝。


    能被任命為這種位置的人,人情事理的水平都不會太低。更何況,今日在三軍陣前發生的事,他可都看在眼裏。


    於是對少年,淩克敵十分客氣,並沒有因為他年紀小,還沒什麽名氣,就予以輕視。


    他特地命人,在離自己帥帳不遠的地方,給張狂雲安排了一個住處。


    平時張狂雲,並不怎麽喝酒,但這一晚,安頓下來,他卻特地跟將軍要了一小壇酒,自斟自酌,借酒消愁。


    沙場之畔,落日猩紅。


    轉眼黃昏消逝,暮霧四起。


    一枚月牙,掛在幽藍的天上。


    南疆的夜景,頗為鮮明,但看在少年的眼裏,卻總覺得朦朦朧朧,仿佛籠罩著慘淡的愁雲。


    雖然不常喝酒,但酒力並不差。


    但今晚,卻輕易地醉了。


    醉眼朦朧之際,過往和少女相處的一幕幕,如走馬燈一樣在心頭閃現。


    許多事情當時不覺得,現在迴想起來,卻顯得如此的甜蜜。


    於是,便更添悲情。


    正是:暮色蒼蒼酒澆愁,瓊漿一飲思悠悠。


    醉裏意中人不見,惟看天心月如眸。


    一直以來,張狂雲苦練《伏羲經》,雖然屢有突破,但總覺得有什麽地方,讓他難以徹底通悟。


    對《伏羲經》,他總感覺,自己掌握的是術,而不是道。


    這一點,一直是他的隱憂。


    他也想通過苦心孤詣的勤奮,尋求突破,但他發現那瓶頸,就像一堵柔韌的無形的氣牆,你越是用力得厲害,卻越是容易被反彈迴來,難有寸進。


    對此他很苦惱。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在今晚這樣悲傷頹廢的心境下,他卻忽然有了意想不到的突破。


    沒有任何隆重的儀式,也不需要焚香沐浴,一瞬間的靈光,忽然讓他領悟:無論驚雷閃電,還是劍雨仙風,無論宏大如宇宙、如星河、如巨龍,還是細小如微雪、如螻蟻、如蜉蝣,都蘊藏著深沉的愛與眷戀。


    自己為什麽要苦練伏羲經?


    一切的出發點,不都是為了內心中,那份深沉的愛與眷戀?


    無論為了姑母、恩師、白冰嵐,還是為了世間所有弱小而抗爭,說到底,全都是因為內心中那一點永不磨滅的愛與眷戀啊。


    然後他又驚悟,這一切,其實在那本《道德經》中,早已明示:這不就是天下至柔者至剛之理?


    頓悟之時,他並沒有實際去演練任何一招一式,但他整個人,已經從這一刻開始,脫胎換骨。


    也正因為這樣的明悟,他發誓,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也要把自己愛與眷戀的那個人,給救出來!


    在他立誓之時,那造成這一切後果的狼王迷丘烈風,卻正怒發如狂。


    重傷的白冰嵐,已經被他安置在一個隱秘之處的冰床上,凝血療傷。


    四處氤氳的寒氣,卻絲毫不能平息蒼狼王心中的怒火。


    想起今日三軍陣前之事,他便憤怒而瘋狂。


    常年貴為狼王宰相,他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和挫折?


    尤其這樣的屈辱和挫折,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給他帶來的!


    而白冰嵐也實在不給他麵子。


    難道她忘了,他蒼狼王可是塗山國中千萬女子的夢中情郎?


    他無論才智還是武力,都獨步天下,何曾被人這般輕視和羞辱?


    所以,他在這冰室之中,麵對著十分虛弱的女子,不顧她的病體,大喊大叫。


    他揚言,即使白冰嵐救不活了,他也要在她斷最後一口氣前,跟她成婚!


    對於白冰嵐還活著的消息,迷丘烈風並沒有掩飾。


    於是張狂雲,從蒼狼軍種種動向中,便知道,那白冰嵐應該還沒有死。


    這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立即開始籌劃救人。


    第99章 鐵岩山的月光


    白冰嵐,畢竟是塗山公主,事實上很多人對她安危的關心,並不亞於張狂雲。


    在他準備動手救人時,塗山軍一方,已經費盡心思去打探情況。


    不過蒼狼軍防守嚴密,到現在最大的打探成果也隻是,那白冰嵐,很可能不在蒼狼軍兵營中。


    聽到他們的營救沒什麽進展,張狂雲更不會等了。


    當然他行動前,也將自己準備營救之事,告訴了楚靈風。


    此時的楚靈風十分繁忙。


    他從後方來了沒多久,正帶領著玄靈宗的弟子,建立法陣,幫助和蠻城的聯軍們布防。


    聽到張狂雲的想法,楚靈風其實想勸阻。


    因為通過參與布防,他深深知道,有備而來的蒼狼軍何等強大,張狂雲此去,無異於以卵擊石。


    理智的勸阻的話兒,已經到了嘴邊。


    但他終究沒有說出來。


    因為他從少年的眼中,看到了深沉的情感,和堅定的決心。


    於是他終究沒有阻止。


    那些勸阻的話兒,臨出口時,就變成了:“師弟,萬事小心。師兄等著你帶著弟妹,平安迴來。”


    張狂雲此去救人,並非決意一人,魯莽而行。


    營救前,他先去找了一個人,便是那個曾有幾番糾葛的美兔精,香靈兒。


    和蠻城外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消息早已傳播了出去。


    許多事不關己之人,聽著也就如風聲過耳,隨便感歎兩聲,也就拋在腦後。


    但有些人,聽到消息時的反應,卻完全不同。


    比如香靈兒,一聽到和蠻城前事,立即緊趕慢趕,朝這邊趕來。


    很快,她就和特地尋覓的張狂雲,碰了頭。


    幾乎不用張狂雲怎麽懇求,對他的幫忙請求,香靈兒一口答應。


    因為事情重大,見她答應得如此輕易,張狂雲反倒有些不放心起來。


    謹慎起見,他便多問了一句:“香靈,你可知道,此去救人,兇險萬分,和往日任何一次事情,無論是對付玉羅漢,還是從烏光將軍府中救你,危險程度都完全不同?”


    “我知道啊。”香靈兒笑道,“哥哥,我隻是憨,又不傻,怎麽會不知道呢?”


    “這……既然你知道,為什麽還這麽快答應?你要不要再想想?”張狂雲看著她道。


    “不用想了!狂雲哥哥,你真的不用擔心,我特地找過來,便是想看看怎麽幫你救白姐姐。”


    “香靈幫你救她,不是因為她是塗山的公主,而是因為她是哥哥喜歡的人。”


    “哥哥是我喜歡的人,我不想看到自己喜歡的人,有任何不開心,所以我就來了。”


    “香靈……我、我……”聽到她這番話,再想想以前自己曾經對她的誤解和輕視,張狂雲竟有些哽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而嬌媚佻達的少女,依舊用少有的認真表情,朝少年真誠地說道:“哥哥,聽到白姐姐的事情,我真的很難過。看到這樣的事情,我更覺得,隻要喜歡了,就要把這樣的心意,早點說。”


    “所以今日香靈也想說,我真的很喜歡哥哥。”


    “我知道,我生性好動,愛笑,看起來很輕浮,跟誰都說說笑笑。”


    “可哥哥,請你一定要相信我!見到你,真的是我第一次真正地喜歡上一個人、愛上一個人,是發自我內心的愛意。”


    “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妖族。你會因為我喜歡你,就不高興嗎?”


    說罷,香靈兒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少年,既飽含期待,又惴惴不安。


    其實正如她所言,若放到以前,如果有一個妖族,對自己這麽表白,一向仇妖的張狂雲,最好的情況是,“不往心裏去”。正常的情況,不是打,就是罵。


    但現在,他稍稍一愣,便忽然低下頭,向美麗的兔精,深深一躬,行了一個最隆重的華夏衣冠之禮。


    如此迴應,雖然無聲,但對香靈兒來說,卻是一個比海誓山盟、甜言蜜語,更可貴的迴應。


    一瞬間,她淚流滿麵。


    她隻覺得整個身心,都被一種溫暖的感覺,緊緊包圍,這種感覺,從未體驗。


    明白了心意,她再無牽掛,全身心地去打聽,要早日為哥哥探明白姐姐具體的所在。


    香靈兒使盡渾身解數,充分利用了妖族的優勢,甚至還稍稍施展美人計,便在兩天後,終於打聽到白冰嵐現在的具體方位:原來,身受重傷的公主,正在藤條河東南方二十多裏外,那座鐵岩山的一個萬年寒洞中。


    得知這個情況,張狂雲恨不得背插雙翼,立即飛到那邊去。


    但他還是努力保持了冷靜,把這個情況告知了楚靈風。


    當然,他並不是要等待楚靈風的決定和指示——救白冰嵐這件事,他覺得對他來說,更是自己的私事。


    他告知楚靈風,隻為了讓師門、讓華夏和塗山的統帥,知道自己這個行動。


    至於他們會怎麽做,那已是他們的事。


    張狂雲這麽做,看似任性,其實不然。


    他知道,現在白冰嵐被藏在鐵岩山寒洞,而不是蒼狼軍大營,那請求塗山和華夏聯軍調動兵力,便沒有意義。


    而且救人這種事,更宜輕身獨往,人越多,越壞事。


    事實上,他本來連香靈兒請求同去,都不想答應,後來實在被她磨不過,還說可以幫忙引路,便隻好答應。


    但他對香靈兒也是千叮嚀、萬囑咐,反複跟她說,不求她幫多少忙,隻求保護好她自己的安全。


    現在的張狂雲內心,已經變得十分柔軟。


    他不想再因為自己的事,連累更多的人。


    事不宜遲,他沒有多耽擱,就在告訴楚靈風自己計劃的第二天夜裏,便和香靈兒出發,往鐵岩山而行。


    鐵岩山是南疆少見的高山,並且方圓不小,除了主峰外,還有大大小小十來個山丘,峰巒起伏,地形頗為複雜。


    從軍事角度而言,鐵岩山也可以成為一座要塞關隘;之前塗山帝選擇往和蠻城逃亡,本來也是想依托鐵岩山作為據點,絕地反擊。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形勢發展比預想的還要糟糕,便隻好放棄了堅守鐵岩山的計劃,繼續北逃,渡過藤條河,直跑到和蠻城中,才勉強立住了腳。


    因為山中多有鐵礦,鐵岩山裸露的山石,都呈現出一種紅褐色。若是陰天還好,要是大太陽天,那烈日一曬,整座山就好像著了火一樣,在藍天下紅光燦爛。


    別看山體看著像著了火,但因為山高,加上其他一些獨特的原因,在鐵岩山中部偏上的位置,大大小小分布著七八個洞穴,深處十分寒涼。


    正是要借寒洞止血安神的效力,蒼狼王才把重傷的公主,隱藏在鐵岩山的寒洞中。


    等實際接近並潛入鐵岩山,張狂雲便發現,答應香靈兒一起來,還真做對了。


    現在,這鐵岩山中,藏了重要人物,蒼狼王便派了不少人手守衛;如果不是香靈兒天生對山林的地形十分熟悉,張狂雲還真沒這麽容易接近目標寒洞。


    一路有驚無險,便接近了香靈兒預先打探到的那個藏人寒洞。


    “看,就在那裏。”隱身於叢林,香靈兒往前麵斜上方一指。


    張狂雲順著她的指示,在樹葉縫隙間觀看,便看在斜上的方向,大概五六十步的地方,有個一人多高的山洞。


    這時月明星稀,潔白的月光照在洞口,張狂雲還能看見從洞中飄出來的乳白霧氣。


    “你確認是這裏?”張狂雲還有些不放心。


    “對!相信我,哥哥。在這裏的幾個洞口,隻有這個有人進出的痕跡。我的鼻子也很靈的,現在還能聞到,那洞裏有人氣兒呢。”說到這裏時,香靈兒還吸了吸鼻子,朝少年甜甜一笑。


    “好。”張狂雲點點頭,“我們過去吧,小心些。”


    “嗯……等等。”香靈兒忽然好似想起什麽,拉住了正往外走的少年的袖子,輕聲道,“哥哥,你別急。讓香靈先去看看,萬一看到有守衛,還能迴來提醒你。”


    “這……”張狂雲有些遲疑,“那你豈不是很危險?”


    “不危險啊,別忘了,我的鼻子很靈呢,否則怎麽叫‘香靈兒’呢。哥哥放心吧,危險還沒到眼前,我就會聞到的!”香靈兒一邊笑著說,一邊還皺了皺小巧的嫩玉瓊鼻。


    “那好吧,你還是要小心,安全第一。”張狂雲囑咐道。


    “放心吧!”香靈兒說了一句,便輕快地跑出叢林,輕手輕腳地接近那邊的寒洞。


    月光下的少女,輕靈得像隻小鹿,輕快,但小心翼翼地前行。


    這一刻,她就像月光中的叢林精靈,嬌柔的身姿仿佛和月色融成了一體。


    “以前不覺得,現在發現,這個妖族小女娃,人還挺好的呢……”


    皎潔的月華,仿佛也安撫了少年焦躁的心情,至少在這一刻,用更美好的心態,看待這個世界,看待這些人。


    “以後,我該怎樣對待她呢?她之前一番表白,可謂對我情深義重;可是我……啊?!”


    剛想到這裏時,潛伏中的少年,忽然間驚得張大了嘴巴!


    原來,月光中,他分明看到,本來香靈兒很順利地就快靠近洞口前,卻從幾個不起眼的陰影角落,撲出了幾條淩厲的身影——“是幽靈客!”


    剛才還詩情畫意的月下山洞前,轉眼就掀起了腥風血雨!


    一見這情形,張狂雲第一反應,就是衝過去救援。


    但還沒等他來得及衝出去,他便看到,被圍攻的少女,拚命地衝出重圍,衣裳帶血,朝另一邊跑去。


    飛跑之前,她朝少年這邊,飛快地投來一瞥——一瞬間的眼神,讓少年的動作忽然凝滯。


    隻是瞬息之間,張狂雲便讀懂了她的意思:“別出來!”


    “我引開。”


    “救人要緊。”


    然後張狂雲便看到,少女朝北側倉惶奔去,後麵那幾個幽靈客高手,緊追不舍。


    如此之時,最考驗人的決斷。


    稍一糾結,張狂雲立即決定,就按香靈兒的意圖來。


    因為就剛才這一纏鬥,他已看到,香靈兒雖然作出倉惶之狀,實際那幾個幽靈客也兇猛高強,但其實女孩兒腳步靈活,還真是有著兔族的天生特點,在這山林中跳躍奔逃,一時間也不用太擔心出大問題。


    而這確實是個好機會。


    現在的洞口,已經暫時守衛空虛;但更重要、更要命的,這時已經鬧出了這個動靜,如果錯過這機會,基本上,除非找華夏塗山大軍來攻,否則這寒洞之後鐵定會守衛得密不透風,任何人再想救人,千難萬難!


    更何況,驚動之後,他們還會不會繼續把白冰嵐留在這裏,都非常難說。


    有句話叫,“一人藏,萬人尋”,現在他們不是藏千軍萬馬,而隻是藏一個人,再用了心,那別說救人了,誇張點說,要張狂雲這輩子見不到白冰嵐,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所以權衡利弊之下,他立即做出了決斷。


    事實上,這時候無論做什麽決斷,“快”是最重要的。一旦拖延,無論哪個選擇,都沒了意義,都會從“可能對”,變成“一定錯”。


    所以,他選擇了暫時按兵不動,待香靈兒引開那幾個幽靈客高手,一路撲騰搏殺,喧囂聲由近及遠,略略遠去了,張狂雲便認真看了那洞口一眼。


    確認暫時再無人,他便飛快地從灌木叢後閃身而出,閃電般朝那寒洞奔去。


    很快他就閃身進洞。


    寒洞之中,光線昏暗。


    雖然已經隱隱約約,看到前麵洞的深處,透露出一點火光,但剛才從燦白的月色中過來,乍進到這昏暗的地方,張狂雲還需要一段時間適應。


    他把自己的身子,緊緊貼在洞口裏麵一個凹進去的石壁,恢複自己的視線,也看看洞裏究竟什麽情況。


    已經到這裏了,他叮囑自己,要萬分小心,不可輕舉妄動。


    停留了片刻,眼睛也差不多恢複了,他便準備起身,往洞裏麵剛才看好的一條石徑走。


    正在這時,他卻聽到洞外麵,傳來一陣動靜。


    本來這時候,他絕不適宜再探頭往外麵看,但鬼使神差一般,聽到動靜聲,他心裏一顫,往外挪了兩步,就倚靠在洞口邊,朝洞外看去——這一看,他忽然無限悲傷!


    第100章 兔迴眸


    原來,他看到如水的月光中,正有一隻白兔,蹦蹦跳跳地路過。


    不用人說,不用多想,隻看一眼,他便知道,那就是香靈兒。


    那幾個幽靈客,實力還是超出了想象,這麽快就把少女,打迴了原形,修煉盡喪。


    張狂雲緊倚在石洞壁,痛徹心腑。


    他有心想奔出洞,上前抱起那白兔,但卻不能動,否則就辜負了少女的奉獻和犧牲。


    他內心無比悲痛,無比感恩。


    他開始在心中默默地替少女禱祝。


    這時,那白兔若有所感,朝這邊迴眸三顧。


    而後它便蹦蹦跳跳,徹底消失在鐵岩山幽深的叢林山野中……


    這一刻,張狂雲再次感受到那種錐心之痛!


    他再微微仰臉,看看夜空蒼穹的那輪明月,隻覺得那月輪,已經染成血色……


    心如刀絞,已無力想太多,但兩人初見時,那美兔精嬌憨多情、愛笑可憐的情景,又宛在眼前……


    正是:一縷相思一縷魂,香魂散盡相思存。


    惆悵人間雪豔色,劫後空瞻月如輪。


    雖然心中痛絕,口中發苦,隻想找一個地方,好好發泄悲傷的情緒,但張狂雲知道,現在絕不是該隨心所欲的時候。


    否則,就辜負了香靈兒的犧牲。


    於是他強忍著悲痛,繼續深入鐵岩山的寒洞。


    雖然這一刻的少年,伏羲神功,似已大成,但深入未知之地,依然危機重重。


    一路潛入,他都能發現幽靈客和傀儡軍的影子。


    對於他們,他小心地避過。


    雖然心中已經恨極,尤其對那幽靈客,但他還是努力告誡自己,就和壓抑剛才的悲痛一樣,要壓抑此時的怒火。


    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做到這兩點,其實比放手一搏,還要不容易。


    不容易之中,他漸漸深入了寒洞。


    越往裏走,那道路越來越複雜和曲折。


    岔路開始增多,看似不起眼、卻深不可測的水潭開始增多,其中許多水色詭異,還氤氳著藍綠色的輕煙,一看便是毒水潭。


    這時張狂雲憑著遠處的一點微光,指引著方向,也憑著不辜負香靈兒犧牲的執念,福至心靈地避過那些可怕的毒水潭。


    在所有的不容易中,唯一的好消息是,隨著深入,寒洞中的守衛力量明顯地減弱。


    也許,蒼狼王的人認為,不可能有人能到達這樣深入的地方。


    雖然這是個好消息,但張狂雲心裏的壓力,卻絲毫沒有減弱。


    相反的,他心中的壓力,如山一般沉重。


    越來越接近孜孜以求的地方了。


    四周變得死一般沉寂。


    他聽到了什麽?


    自己的唿吸。


    水滴在岩石上摔碎。


    還有一縷在寒洞中遊蕩的風息,正若鬼魅般低吟。


    在所有的壓迫之外,他的患得患失之心,也越來越重。


    他很難受。


    真有種讓人發瘋的感覺。


    但他還是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因為,他要救她啊!


    “雖九死,其猶未悔。”


    這句詩,他以前反複背過,非常熟悉,隻覺得寫得非常好,挺有悲壯之意。


    但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了解了這句詩。


    將這首詩,在心中低低吟誦。


    於是他心中,忽然再無恐懼。


    事到萬難須放膽。


    終於潛近了冰室。


    他看到,紅鶴城中初見的狼王,正在冰床前踱步。


    他的步伐,似乎依舊沉穩威嚴,但張狂雲卻看出了暴烈和彷徨。


    冰床上,躺著他夢牽魂繞的人。


    容顏依舊,卻沒了當初的神氣。


    以前總覺得“猶如白玉雕就”,是對一個女子最奉承的比喻,但這一刻,張狂雲卻難過地認識到,這是一種詛咒。


    曾經那麽靈氣十足、巧媚可人、洋溢生命力的女孩兒,這時候卻如同一具毫無生氣的白玉雕塑,仰麵躺在冰床上。


    那畫麵,如果不是親眼瞧見,絕對想象不出,那氣氛有多殘忍和絕望。


    四周的石壁上,燃著幾支火炬,倒是把這間冰室,照得明亮通透。


    但在少年的眼中,這裏如同黑夜。


    隻瞥了冰床上的少女一眼,他就把所有的目光,投注到那個困獸般來迴踱步之人。


    在某一刻,他突然不再掩藏自己的氣息,讓自己如同深潛的大魚,倏然浮出水麵。


    狼王立即發現了他。


    沒有任何過渡,一股狂暴的獸王氣息,瞬間籠罩和鎖定了潛入者。


    動手之前,狼王朝獵物瞥了一眼:“是你?哈哈!”


    短暫的驚愕後,他充滿驚喜和諷刺的狂笑一聲。


    確實,對他來說,張狂雲真的來這裏救人,是一件大好事。


    他現在已經確知,自己老父事敗,生死不知,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少年。


    更別說剛剛在藤條河畔,萬軍陣前,就是這少年,引起了一場對他來說,奇恥大辱的慘劇。


    現在,他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哪有這樣好事?


    是真的嗎?


    不敢相信啊。


    真得感謝女媧大神,冥冥中的關懷和照顧!


    其實,對蒼狼王來說,把重傷的公主放在鐵岩山中,還讓這個消息,讓對手不那麽困難地打聽到,他未嚐不存著拿白冰嵐當誘餌的心思。


    引仇人來救,自己守株待兔,這心思真的挺深沉。就隻是,拿自己嘴上說深愛的女人,還是重傷之中,拿去當誘餌,其他沒什麽,就是少了點良心和人性。


    不管如何,因為這個心思,鐵岩山和寒洞中的守衛,才沒那麽森嚴。


    不過始作俑者還是沒想到,真有人敢來!


    敢來的還是這少年!


    “看來,這小子,真不是一般人。”


    心裏這麽想著,狼王對張狂雲的殺心,已經無比堅決。


    原本靜謐寒涼的冰室裏,忽然刮起了一場小型的風暴。


    冰冷的空氣瞬間凝如金鐵,又以極其狂暴的速度,朝少年轟去。


    少年轉瞬置身於驚濤駭浪之中。


    “嗯?為何一時未死?”


    出手者有點驚訝,但不要緊。


    紅鶴城中那一次相遇,已經表明,貴為狼王,要殺死這個隻會搗亂攪局的卑賤少年,隻費舉手之力。


    於是他舉起了手。


    遒勁的巨掌指間,開始瘋狂湧現驚雷電光。


    片刻後,雷電光芒一齊大盛,將冰室中照得猶如白晝,然後便在先前的金鐵風暴之外,又閃起無數的電光和雷暴,與犀利的風潮相交錯,相匯合,朝少年席卷而去!


    身為狼王,修煉功法,各種條件得天獨厚;以前大家隻注意到他的顯赫身份,卻不知道,他還是這世上絕頂的高手。


    所以,這般出手後,狼王心中的想法是,“太過了”。


    他覺得眼前的少年,根本不配值得自己這麽重視。


    他覺得自己吃了虧。


    “你本該隻配卑微地死去啊,居然還累得本王,用這漫天的風刀和閃耀的雷電,送你去死,真是臨死也占本王的便宜啊。”


    所以,狼王覺得一切的攻擊很完美,結果也注定,隻有這一點,挺遺憾的。


    這時候,他完全不會去想,在自己如此威猛致密的攻擊下,還有人能幸存。


    但這幾天,好像他都不太順。


    漫天的風暴雷電中,那個本該被撕成碎片的可惡少年,卻出人意料地悠然浮現。


    而且這一刻的少年,已經和先前迥然不同。


    看不見飄逸的道袍,渾身覆蓋了冰雪的鎧甲;周身懸浮著數枚巨大的雪花冰輪,閃爍著各種神異的光芒,抵擋住了無窮無盡的狂暴攻擊。


    事實上除了冰雪之甲、冰雪之盾,少年的身周也掀起一場小型的冰風暴,並且其中銳利的冰雪,竟不僅是白色和六棱,居然五彩繽紛,形態各異,匯集在一起,讓人覺得實在不像是人間能有的景象。


    “這!”


    本來等著看血肉橫飛場景的蒼狼王,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於法術武技,是當之無愧的大師,隻用看一眼,他便知道,和自己剛才施展的風暴雷電不同,少年身周這些冰雪的風暴,已經有了自己的生命。


    並且不止如此,它們還和少年的靈識,連成了一體!


    這樣不僅能如臂指使,還讓本來沒有生命的冰雪,竟能和少年同悲同喜!


    比如,仇恨的情緒,正凝成黑暗的冰雪,以銳利的劍戟形態,不斷地向前突刺;憤怒之情,則變成血紅色的寒冰,以炫烈的火焰之形,朝敵人飛卷。


    如此種種,分明是“萬物有靈,天人合一”的曠世奇境!


    對所有武人來說,這簡直是夢寐以求、但完全不可能達到的境界。


    所以即使身為武技大宗師,蒼狼王也顯得如此的震驚。


    但他吃驚之處,還不止於此。


    已是冰雪有靈,擬態萬形,很快少年的身周,又飛騰起無數的火焰。


    但這又不是一般的火焰,它們竟然和冰雪結合,形成一種匪夷所思的至寒冰焰!


    這種詭異的冰焰,既有火靈劇烈威猛、焚毀一切的威勢,又有寒冰凝固一切、靜止一切的死寂之能。


    如此冰火結合,別說狼王了,就算再強的宗師在此聯手,都未必能夠抗衡。


    本來自信滿滿的狼王,忽然間陷入了恐懼的深淵。


    越是精通,越是了解,便越是恐懼。


    他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百忙之中,他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迅速閃身到冰床的後麵,並且急速伏下身子,躲在靜臥的公主之後——不得不佩服狼王的機變,這樣驚心動魄的時刻,他還能如此機靈,想到能拿白冰嵐當自己的擋箭牌。


    心中又開始得意,並且籌劃擋下這一擊後,進行陰險毒辣的反擊。


    隻是這些想法,才來得及開了個頭,他卻忽然感受到一陣錐心之痛!還來不及反應,他就在一陣冰與火、陰與陽的可怕撕扯中,整個人都打橫飛起,重重地撞上了身後的石壁!


    真的很痛。


    即使以狼王這樣強壯堅韌的身體。


    疼痛撕扯著他的軀體。


    他的肋骨哢嚓嚓至少斷了五六根。


    他無法自控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如此重傷,他甚至來不及去忍痛,或者急速療傷。


    現在充斥他腦子裏的,隻有一件事:“怎麽會這樣?!剛才那攻擊,怎麽毫無動靜、毫無變化地穿過公主,轟在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果然敏銳,就算被狂暴地擊飛,也看到了剛才瞬息間發生的事。


    由張狂雲激發,本來狂暴、犀利、詭秘的冰與火風暴,一觸到白冰嵐時,卻忽然變得猶如三月的春風,溫暖,輕柔,微細。


    它們輕輕地拂過少女的身軀,沒有傷害,隻有撫慰。


    但一待離開她的身軀,卻又恢複成狂暴猛烈的冰火颶風,並匯聚成一支無形有質的冰火巨劍,重重突刺在那個藏在少女身後的狼王身上。


    對這個景象,狼王即使智勇雙全、聰明絕頂,也實在難以理解。


    這個景象,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


    他哪裏會知道,少年全力施展出來的攻擊,無論烈火般的冰雪,還是冰雪般的烈火,其實都不是伏羲之力的最本源;最本源、最厲害的,正是剛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正是張狂雲悟通了伏羲之力中,蘊含的那種終極的愛與眷戀,才打出超出狼王想象的一擊。


    麵對這樣的結果,狼王雖然想不通,也沒什麽遺憾和不服的。


    他隻需要知道一點就行:對麵的少年,在武學的理解上,已經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個境界,也根本不在一個維度。


    所以即使再打下去,無論形式和過程如何,他與張狂雲相鬥,也不過如同向猛獸挑戰的螻蟻。


    現在他想到了這一點,但就算想不到,至少蒼狼王也知道,自己此時的傷勢,也是出乎意料、超乎想象的嚴重。


    他已經沒了反擊之力。


    事實上,張狂雲也好像很清楚這一點。


    蒼狼王癱倒在石壁角落,他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便走到冰床的麵前。


    看著冰床上的少女,他百感交集。


    曾經那麽鮮活、那麽富有生命力的女孩兒,這時候卻變成一個氣若遊絲的冰冷軀殼,他心中劇痛不已。


    他也施展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療傷法術,想將少女救起。


    但一切都隻是徒勞。


    寒冷的冰床上,躺著的還是一個冷冰冰的軀體。


    一籌莫展,愁立移時,他忍不住手撫冰床,淚落如雨。


    一個讓他害怕的想法,漸漸升起在心頭:“會不會,她再也迴不到這人間……”


    第101章 劍與遠方(大結局)


    這念頭一旦升起,他就被濃重的恐懼深深地籠罩。


    剛才戰無不勝的少年,這時候卻如同變成一個脆弱無助的孩童。


    這種情緒,一如當年知道姑母一家被殺、授業恩師被害時的心情。


    “嗯?”


    正當悲苦難解、惶恐憂傷之時,張狂雲卻忽然感覺到,有一絲溫暖的感覺,自手撫的冰床悄悄傳來,並向他的內心悠悠蔓延……


    他低頭看了看,臉上猶帶著淚光,卻已是笑了起來。


    正是:紅妝巧意小妖嬈,青衫磊落大逍遙。


    千秋盟誓三生記,萬古恩仇一劍銷。


    見證著少女,奇跡般恢複生機之時,張狂雲猛然聽到前麵一聲異響。


    他迅速抬頭看去,隻見剛才狼王重傷倒地的地方,爆發出一蓬血霧,那異響,正從血霧之中傳來。


    乍見這情景,張狂雲還以為是狼王想拚死偷襲!


    他悚然一驚,立即運起所有的靈力,準備對抗即將到來的驚天一擊——卻沒想到,等他再看時,那一貫威猛高傲的狼王,竟然從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小石洞,順著支路落荒而逃!


    而恰在這一刻,從鐵岩山寒洞外,傳來了震耳欲聾的衝殺聲!


    “聯軍終於攻來了!”


    “擒賊先擒王”,正因為張狂雲為了救人,拚死解決了叛軍的首腦,預先謀劃、隨之進攻的華夏塗山兩國聯軍,便迅速取得了輝煌的戰果。


    很快,曾經如燎原烈火的狼王叛亂,不出數日便煙消雲散。


    秋後算賬時,塗山帝向所有的妖民宣布,叛亂狼王所在的蒼狼部落,被全體放逐!


    這是妖族曆史上,第一次有整個妖民部落,被集體放逐。


    而塗山帝,在曆代妖國帝王中,屬於性子比較溫和的,現在做出這樣嚴厲的裁決,可見他對狼王父子所作所為,真的痛恨至極!


    這也很好理解,對塗山帝來說,背叛造反固然罪大惡極,居然還擄掠要挾他的寶貝女兒,那就真的是罪不容誅了!


    蒼狼族得到這樣嚴重的懲罰,鐵岩山中拚死逃竄的謀反狼王,更是被塗山帝嚴令通緝。


    同時他的封號,被侮辱性地改成“黑心王”,並且自嚴令通緝起,連“黑心王”這個封號也被剝奪,成為沒有絲毫權利的罪人。


    不僅塗山國在通緝,連華夏國也在自己廣袤的疆域中,發布了捉拿邪惡狼王的通緝命令。


    可以說,華夏國和塗山朝這兩個素來紛爭的國度,自有史書記載以來,不僅頭一次聯合軍事行動,還頭一次聯合執法抓人。


    若說因為事態平息,最高興的人,還是要屬塗山帝。


    本來他都絕望了。


    他覺得奪迴國家絕對無望。


    他覺得救迴女兒絕對無望。


    卻沒想到,因為張狂雲這個人族少年,竟然讓他的絕望都變成了希望,最後還成功翻盤。


    於是老皇帝一高興,就對華夏軍的將帥們說,等自己把國中剩餘的零星叛亂,徹底平定,就要把自己的公主女兒,嫁給張狂雲。


    在後世的史書中,塗山帝的嫁女承諾,是人、妖兩國進入前所未有蜜月期的重大標誌。


    從此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妖”在人族中,“人”在妖族裏,不再作為一個貶義字。


    並且同樣作為標誌,華夏各地道門中,原本的鎮妖之所,“鎮妖”的措辭全部改成了“鎮惡”。


    而那個發生重大轉折事件的和蠻城,其名字也被賦予了不同的含義。


    這之後,人族、妖族各自的史書中,都認為對方是“蠻”,“和蠻城”的意思就變成,這個城池是自己和對方蠻國蠻族人,締造和平的地方。


    當然,剛說就屬塗山帝最高興,不過很快發生的一件事情,就讓他變得不高興了。


    當一個多月後,他指揮大軍,徹底平定塗山國內殘餘的零星叛亂後,剛班師迴到塗山城,就接到了通報,說華夏人族派人,來提親了。


    “來提親了?!”


    對,人族不僅來提親了,來的還是楚靈風。


    他帶來了豐厚的聘禮,和一封華美的聘書。


    下聘禮和聘書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華夏國的皇帝和當今神州的道尊,也就是上清宮的掌門玄穹子。


    這兩位當今華夏世俗、世外最尊貴的人,聯合下來的聘書,意思很明晰,在華麗客套的文句之下,總結出來就一句話:塗山帝陛下,現在你叛亂平定,天下太平,就該履行自己的承諾啦。


    當時看到這樣的詞句,塗山帝還一愣,沒怎麽反應過來。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


    其實,當初他承諾時,確實挺真心誠意的。


    畢竟是那少年,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


    隻可惜,塗山帝說到底,還是個政客。


    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


    現在天下已經太平,大權重新在握,塗山帝的心境,就十分合理地轉變啦。


    當初的真心誠意,到現在再看到這份聘書,就變成了屈辱啦。


    他現在的想法是:“這怎麽可能?!別說這分明是叫我嫁女和親,就算不考慮這個,冰嵐女兒我多寶貝愛惜呀!”


    “平時我別說打她罵她,就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她,要不是這樣,她怎麽能這麽任性妄為,還去什麽人族道門臥底潛伏,最後便惹來那臭小子的垂涎——”“哎呀,扯遠了,反正本皇就是不願意,怎麽舍得我寶貝女兒遠嫁他國,便宜一個什麽都沒有的異族臭小子啊!”


    在這樣的想法下,當楚靈風彬彬有禮地奉上聘禮聘書時,他便吹胡子瞪眼,怒氣衝天地對楚靈風說,他寧可被妖族自己人政變,也不願向自己的異族老對頭送女和親。


    見他這麽激動不友好,已是玄靈宗掌門的楚靈風,卻是絲毫不生氣。


    他行了個禮,便說道:“尊貴的萬妖之王、塗山帝陛下,那些冠冕堂皇的官方套話,外臣也不多說了;我隻想說一句話,這句話,是我那要娶你女兒的小師弟,托我帶給你的。”


    “什麽話?”塗山帝鼻孔朝天,滿臉的不耐煩。


    “小師弟說:雖然我們生而不同,但我們的心,都是一樣。”


    此言一出,就好像悶熱三伏天,兜頭澆下一瓢冰水,瞬間就讓焦躁的塗山帝,冷靜了下來。


    沉默了片刻,他賭氣般揮手嚷嚷道:“好啦好啦,女兒大啦,向著外人啦,我也管不了啦,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吧!”


    扔下這句話,他就氣唿唿轉身迴內宮了。


    見他不告而別,楚靈風毫不動怒,也一時並未離去。


    也就小半盞茶涼的功夫,忽從內廷中快步跑來一個小官兒,到了楚靈風近前行了個禮說道:“華夏來的尊貴客人,吾皇說,如果我來前廷,看到你還在,就勉強把聘書聘禮收下,省得你還要抬迴去,費勁。”


    聽到他這番話,一直靜默從容的玄靈宗年輕掌門,那英俊的臉龐上,有一抹溫暖燦爛的笑容,蕩漾開來……


    張狂雲與白冰嵐的姻緣,初始於一個誤會,圓滿於一場災劫,恐怕自古至今,再沒有人的姻緣,有他倆這樣傳奇。


    在江南的春日中,瀟湘的煙雲前,南國的星月下,經曆了誤會的緣起,捉妖的紛爭,同門的黑手,複仇的怒焰,陰謀的羅網,血火的嫁衣,至此這段姻緣,終於修成了正果。


    不過,即使得到了塗山帝的首肯,他們倆也沒有急著成婚。


    因為就在這些天裏,楚靈風帶來了一個令人目瞪口呆的消息:一直以為,以屠魘為首的幽靈客,隻是新老狼王兩父子,暗中培植的謀反工具,都是新老兩代狼王,在利用他們。


    卻沒想到,據人間道門得到的最新絕密情報,竟得知,那屠魘和他的得力幹將夜魔、夜煞、夜靈,竟然全都直接來自於那個古老邪惡的伽陀摩羅族,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邪惡古神“異神族”!


    可笑新老狼王,都以為自己掌握全局,通過自己培植的幽靈客組織,在神州大地攪風攪雨,禍亂人間,卻沒想到,他們兩個才是被利用的人。


    一直以來,他們反而是被自己視為工具的屠魘和幽靈客三巨頭,給影響,甚至操控。


    狼王父子以為苦心孤詣,最終一鳴驚人,統治整個神州,卻從來沒想到,要是他們真的成功了,很可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竹籃打水一場空!


    所以乍聽到這消息,震驚之餘,張狂雲不知怎麽,心裏都有點同情起那一對權欲熏心、自以為是的陰謀家父子來。


    當然,“震驚”不是最主要的。


    聽到楚靈風帶來的這個消息後,張狂雲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領悟了些什麽。


    一直以來,他對姑母一家的死、授業恩師的死,耿耿於懷,一直做夢都想著報仇。


    但現在,聽到楚靈風帶來的這個驚天秘密時,他忽然醒悟:也許,他的親人們,不是人殺的,也不是妖殺的,而是兇殘貪婪、泯滅人性的黑暗之心,殺死了他們。


    領悟了這一點,張狂雲還是有些心灰意冷,悵然若失。


    他覺得,自己費了這麽大勁,經曆了這麽多事,結果這仇,報得也不圓滿。


    那真正的罪魁禍首,終究還是逍遙法外,並且還將製造催生更多、更大的悲劇。


    而這時,他又從其他人那裏聽到,說海外異神支配的傀儡國,不斷侵略,不斷屠殺,導致生靈塗炭,製造無數血案。


    於是他拍案而起,憤然感慨:“細數這些年,不過困於局地。即使行俠仗義,終究還是螺螄殼裏做道場,不得伸展。我等大好男兒,自應去那廣闊天地,風口浪尖,斬妖除魔,保家衛國,對抗黑暗勢力!”


    一旦想通,他立即便去找白冰嵐說了。


    本來還有些忐忑,生怕被女孩兒責怪,誰想到卻一拍即合!


    尊貴的公主,不僅沒有怪他,還很溫柔、很理解地說,婚姻隻是形式,兩人在一起,關鍵還是要和所愛的人,一起做誌同道合的事。


    於是他們倆,便同心攜手,一起踏上了抗擊神州大敵的漫漫征途。


    這時候,倒是本來對他倆的結合,不情不願的塗山帝,開始著了急:老人家急著抱孫子孫女呐……


    就在一個陽光明媚、宛如初見的春日裏,豐神俊朗的少年,和仙姿神貌的少女,一起踏上了通向遠方的征途。


    這時節,草長鶯飛,柳綠花紅,陽光中的春草驛路,正顯得無比唯美。


    而他二人,飄飄而行,時而低語,時而笑談,便讓這對鴛侶,宛如神仙中人。


    徐行不記路,一路有鶯啼。


    在某一刻,忽然從路邊的青草叢裏,蹦蹦跳跳地跑出來一隻小白兔,擋在了他們二人的麵前,並且來迴躑躅,流連不去。


    少年一見,先是一愣,然後仿佛醒悟了什麽,便滿臉哀憐,上前俯身,將白兔抱在懷裏。


    依偎懷中,白兔仰麵望著少年,眉眼若含歡笑。


    見此情景,少女若有所悟,便也上前,用手輕柔地撫摸白兔溫暖的皮毛。


    此後兩人一兔,便在陌路青天中,一起奔向了遠方。


    最終,在驛路的盡頭,他們禦劍而起,飛越了叢林,飛越了原野,飛越了高山,飛向了大海。


    他們貼著海麵疾飛,看到在陽光映照下,大海中仿佛閃動著無數燦爛晶瑩的藍寶石。


    他們就在這樣壯美的藍色大海上,禦劍飛馳,一起飛向了未知的遠方……


    正是:白雲鄉裏問道,碧血陣前稱豪。


    禦劍嘯歌到蓬島,再看仙容月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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