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影如光,映亮了噴灑的猩紅。


    曾經的安黛爾城書記官,曾經的地下之城奴隸監工,曾經的老師、先生、備受尊敬的讀書人,都在這一聲驚慌的祈求中湮滅,死於自己親手教導過的孩子。


    曾經仰望著他的孩子。


    “好個小□,準備下地獄吧,”桑德身旁的侍衛,俯視著她,露出一絲粗鄙的嗤笑。


    他根本不在乎那個懦弱的軟蛋,更不會害怕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這樣的複仇,在他們眼裏,隻是一場可憐的滑稽戲罷了。


    他猛地出腳,踢中了莫德的胸口,將她踹了個跟頭。她掙紮著,想起來,卻又挨了一腳,直直地飛了出去。


    一群人轟然笑了起來。


    “去死吧!”


    原本退出好遠的奴隸們,看到眼前這一幕,忽然紅了眼!


    舉起刀!扛起盾!發起衝鋒!


    連一個孩子都有的勇氣,連一個孩子都還在反抗,連一個孩子都牢記的血仇,連一個孩子都不畏的疼痛,連一個孩子都拿起了匕首!付出了生命!


    他們退讓!對方卻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


    那就,去死吧!


    簡與伊蓮並肩立在戰場之外,茫然注視著一場戰役,從開始,到屠殺,再到平衡,然後又被刺激,再一次陷入血腥――屍橫遍地,流血漂櫓,人們卻像是愛上了殺戮的滋味。


    鐵與血,生與死,黑暗與岩漿,光明遏製了邪惡,正義卻渴求戰爭……


    就像是地獄。


    莫德從塵土中抬頭,黑珍珠般的眸子被仇恨玷汙,泛出妖異的光。她笑著,比了個口型,詩人認出來了。


    sanguisenimsanguinem,


    血債血償。


    =====


    “看,這就是你堅持的正義。”


    “沒人告訴你嗎?”


    “什麽?”


    “不要在布洛菲爾德受傷之後,分神。”


    語畢,安德裏亞反手又是一劍!


    轟!轟轟轟――


    兩人都是近戰,都自信於力量與招式,對戰間便無一絲花巧,全是貼身肉搏!隻在三米方圓之內,攻防!對抗!閃避!騰挪!交手!


    進攻!進攻!進攻!


    無數交擊聲從劍與錘之間傳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化為了一道綿延的長音,仿佛巨石轟鳴,碾過天空!


    右肩受傷,反而激發了女騎士愈傷愈強的詭異血統,純血的布洛菲爾德,就像為戰而生的天生機器!然而,困於戰鬥經驗相差太多,安德裏亞依然隻能步步受製,尋不到一絲機會。


    何況,掌中的大劍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原本暫時冷凝了的各色礦物,重新又沸騰起來,氣泡翻滾,煙霧嫋嫋,就好像,好像――


    鑄劍。


    鮮血滴在劍身上,嘩嘩作響。


    “以你的武器,不可能贏我的。”


    “誰說的。”


    “我說的。”


    “你盡可以試試。”


    安德裏亞為了說話,氣息有些不勻,閃避得堪堪慢了半分!


    大錘卻如影隨形!


    砰!正中腰腹!


    女騎士倒飛而出,噗地噴出一口鮮血,像是受了重傷,然而,唇角卻帶起了一絲笑意,海藍色的眼睛,仿佛夜空中最美的星。


    傷勢越重,等級越高,如今,她的實力堪堪八解。


    “你就不怕被我敲死?”


    “斷兩根肋骨罷了。”


    她緩緩舉起了左手,食指上的戒指,正如它的名字一般沉默。她輕輕地念誦咒語,指間亮起一團海藍色的微光,唿應著海神的力量:“熾藍之……”


    空氣中凝結的肅穆,像是神殿緩緩隆起的穹頂,伴隨著她的聲音,召喚出難以言喻的威壓。


    矮人緊了緊手中的大錘,渾濁的環眼中,露出幾分凝重。


    然而,一個身形,卻自她身後的影子裏出現,由淡至深,化出銀發銀瞳的吸血鬼,與她手中,冷鋒嫣然的匕首。她黑色的裙擺微微輕顫,像是影子中生出的風,風中搖曳的波浪。


    影血,向來是血族中的血族,刺客中的刺客。


    而她持械行兇的樣子,卻仿佛在演奏一首月光奏鳴曲,長裙曳地,樂聲輕訴,在最莊嚴的音樂廳中,在黑白琴鍵的世界裏,傑出而優雅,迷人而美麗。


    一曲終了,隻需靜待掌聲。


    矮人看到了安德裏亞眼中的笑意,背脊一涼,側身欲躲!


    希瑟卻不給她機會,前傾,抹刀,一晃而過!


    血如泉湧!


    黑錘肋下的傷口,與騎士的位置一模一樣。


    “多可惜,居然沒能殺了我。”矮人冷笑相譏。


    “真是不好意思,您實在太矮了,原諒我沒找到您的脖子。”希瑟微微一笑,沙啞的聲音,貴族的詞句,反擊得精準漂亮。


    “你不久前剛輸給我,這就忘了?”


    “我從不諱言我正麵對抗的弱點,所以我需要一位騎士。”即便此時,血族也不忘調戲一把身邊的呆子,看她又羞又怒的正經模樣。


    “這麽護著她?之前不是還在吵架?”矮人似乎也不在意自己的傷勢,反倒是隨口閑聊。


    “這個,還得謝謝你。”希瑟迴頭望了一眼安德裏亞,言語裏的輕快,毫不掩飾:“不是受傷,我也不會知道,比起她的血液,我好像更喜歡,嗯……親吻。”


    “隻是親吻?”


    “不,當然不止,你可以適當的進行聯想。”


    吸血鬼奔放的話語,惹出女騎士一臉緋色。


    一旁的矮人不由哈哈大笑。


    “一定要跟我打嗎?”黑錘看著她,放緩了語氣,有些可惜的嘟囔著,然而,一貫真摯的目光,已經叫人分不清真假:“我也快死了,雖然心願已了,但是總覺得有點……”


    寂寞。


    她這一世,為了自己的信念,被逐出族群,被剝奪姓名,被人利用,又被人背叛,她算計別人,別人也算計她,她傷害別人,別人也傷害她,最後,她讓許多人死去,自己也將近死亡。


    黑暗武器將會流傳大陸,她也親眼見到了如此令人沉醉的力量,一手促成了鍛造、實驗、傳播……她證明了自己的信仰,卻忽然覺得,無從分享。


    雖然常常覺得生命太過漫長,但不知為何,並不想如此結束。


    大概,隻能解釋為寂寞吧。


    然而,希瑟卻隻是看著她,誠懇地反問:“你會相信一個騙過你的人嗎?”


    矮人一怔,恍然,才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麽。


    “來吧,不能做朋友,至少是對手。”


    安德裏亞上前一步,將血族護在了身後,眼角的鋒利,如此清澈剔透。


    別無選擇,唯有一戰!


    =====


    “報告將軍!前方忽然出現大量傭兵團!盔甲破損,身上帶傷,疑似剛剛經曆過大型戰鬥!報告完畢!”


    “什麽?再探再報!”


    畢竟身在公國境內,又不在戰時,雅各布僅僅是本著謹慎的習慣放出了前哨,沒想到,居然迴報了這麽重要的消息!剛剛經曆過戰鬥?分明是從地下之城跑出來的!


    他們手中有沒有黑暗武器?他們是否聽到了相關消息?


    到底知道了多少?參與了多少?


    “你先前怎麽不告訴我?”


    “因為我不知道。”


    “……”


    “難道為了這些傭兵,你會出兵?”墨菲淡淡地問了一句,語氣裏有幾分很認真的疑惑。


    “不,當然不,在下隻以陛下的命令為準繩,不以……”雅各布正要義正言辭地辯解,忽然又被法師的目光輕飄飄地掃了一眼,聲音便漸漸地淡了下去。


    覺得自己有些像是小醜。


    他剛要攏一攏自己的頭發,掩飾心底被看穿的尷尬,偵察兵已經前來迴報:“前方傭兵的身上帶有明顯的硫磺味道,傷勢多為鈍器造成,像是錘擊痕跡,疑似從地下之城逃出!”


    雅各布的臉色一緊,挺直了脊背,立時下令:“全軍聽我命令!圍剿前方傭兵團!要求,全殲敵人!不留活口!”


    “將軍,你不能――”


    “這是我的軍隊。”


    “丹尼爾?雅各布!你知不知道再延誤下去,殿下可能會死在地下之城!”


    “我知道。但是我向大公宣誓,對大公效忠,為大公負責,而非殿下。”


    話音未落,數千頭獅鷲便從空中加速,俯衝而下,殺向地上零零散散、毫無戒備的傭兵團。


    墨菲握著法杖的手,用力緊了緊。她一直知道,安德裏亞並不為大公所喜愛,卻不曾明了,竟然是這樣殘忍的狀況――連讓殿下死亡的罪責,都不會畏懼。


    因為,陛下根本不會責怪吧。


    即使在你身邊,也不曾真正明白你的生活,你的痛苦,你微笑背後的……一切。


    墨菲,從來沒有哪一個瞬間,像此刻一樣――渴望變強,變得更強大,來保護殿下,保護伊蓮,甚至是希瑟,亦或是簡。


    不用再仰仗別人的力量。


    等我來,一定要等我迴來。


    作者有話要說:早上早起寫完了第二章,第三更下午或晚上見,努力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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