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是光滑純黑的絨布,銀色雙月高高懸掛,皎潔的月光,落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如同城堡裏、貴婦的梳妝台上、珍藏的瑩潤寶石。


    安黛爾城的道路平整寬闊,四輪馬車在寂靜中穿行,蹄鐵敲出硬朗的聲響。戴著高高禮帽的仆人,一身黑色西裝,打著簡單方便的車夫結,筆直地坐在車廂後。


    車上美人魚的家徽,閃爍著淡淡的藍光。


    “安德裏亞?你說我戴哪個戒指好?紅寶石嗎?會不會太奔放?”簡攤開手,掌心放著四五枚形態各異的戒指,她一一戴上,又拿下,苦惱著不知該如何選擇。


    “殿下?殿下?”


    “嗯?”


    “為什麽看起來不高興的樣子?今天墨菲應該會宣布訂婚!加西亞好帥啊!”伊蓮坐在安德裏亞的右手邊,穿著淺藍色的蓬蓬裙,白色的綢帶束發,看起來甜美乖巧,完全是小孩子的模樣。


    真是太有欺騙性的長相。


    “加西亞?雪萊侯爵?”簡j□j了話,斜斜挑起的眉頭,毫不掩飾地不屑。


    “嗯!就是那位鋼琴家!”


    “鋼琴家?原來學了兩年鋼琴,長了一張好臉,又有一個好出身,就是鋼琴家了?”


    “簡,那枚藍寶石戒指,很襯你藍灰色的眼睛。”安德裏亞迴過頭,打斷了她尖銳刻薄的評價。


    海藍色的眸子,躲在陰影裏,全無平日的光彩。


    簡擔心地望著她,想要說什麽。


    “放心,我沒事。”安德裏亞扯開了一個薄薄的笑容,些微的弧度,隨著低迴的聲音,淹沒在這月色裏:“主持拉斐爾小姐的訂婚儀式,是我的榮幸。”


    細碎輕巧的馬蹄聲停住,侍者迎上,拉開了車門。


    舞會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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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愧是財政大臣拉斐爾伯爵,自從躁動之月過去,我就沒有見過這麽盛大的舞會了。”


    “當然,聽說很久不曾參與宴會的大公陛下,今天都會赴宴。”


    “您確定您消息的來源嗎?我怎麽聽說,是陛下指定安德裏亞殿下前來?”


    “我也聽說是這樣。據說,殿下原本都要出發巡視領地了,不得不為此停留幾天。”


    “光明之神在上!所以今天海藍之光會照耀到我嗎?”


    “你可以去請求一個與殿下共舞的資格。”


    無數壁燈燭火,將大廳照耀成白天一樣金碧輝煌。九轉的水晶燈懸掛房頂,投射出顏色各異的斑斕圖影。近百人的樂團坐在二樓,整理著樂器樂譜,等待著演奏。


    紳士的八卦精神,與女士們並無不同,此刻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討論著今天宴會的主人與最重要的賓客。


    窗邊,華麗如女王的希瑟正微笑著,打發第十八位被引見的男士,高腳杯裏的液體鮮紅,隨著她漫不經心地旋轉,漾出一圈圈的漣漪。黑色的長裙剪裁合體,銀色的長發滑落肩頭,白皙得過分的頸線流暢優雅,而那精巧的鎖骨之間,墜著嫣紅的寶石――沸騰的色彩,仿佛下一刻,就將化為岩漿,灼疼這蠱惑妖嬈的尤物。


    鋒利又張揚的吸血鬼,盛開得彷如禁忌。


    “如果我有再次上課的想法,我一定會考慮您熱情的邀請。”沙啞的聲音,慵懶得近乎酥軟。


    “那您……”


    “十分遺憾,我近期準備前往各地采風,暫時沒有授課的打算。”婉轉的拒絕,從容得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這位二十多歲的男爵閣下,雖然很是癡迷於希瑟的萬千風情,但畢竟是一位貴族,當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當然,我可不敢打擾李嘉圖小姐對藝術的領悟,那會讓整個斯特利亞大陸歎息的。”


    此時,得知馬車到來的拉斐爾侯爵,匆匆穿過人群,往外走去。覺察到動向的所有貴族,也都齊齊停下了交談,望向了門口。


    艾斯蘭公國的繼承者,女伯爵,七解聖騎士,海藍之光,安德裏亞。


    身份、財富、能力、性格、美貌,都無可挑剔的安德裏亞。


    極具北方特色的深灰色雙排扣大衣下,是明顯修改過的軍裝,收腰修身的黑色上衣、銀色肩章、白色綬帶、筆直長靴,左胸上整齊的幾枚勳章,襯衣領口係緊至最後一顆,齊腰長發束在腦後,整個人顯得高挑、幹練、英氣勃勃。


    唯有那雙海藍色的眼睛,溫和安然,沒有半點鋒銳。


    她一手挽著簡,右手拉著伊蓮,用一種極不正式,偏偏自然坦誠得無可挑剔的姿勢入場。


    簡在她的身邊,得體的禮服,俊美的容顏,毫不意外地吸引了在場不少女士的目光。


    “殿下,原諒我無法形容,我對您的歡迎。”


    “伯爵閣下,我對今天的舞會期待已久。”


    “卡西蒂小姐,歡迎您的到來。”安德裏亞將伊蓮帶入社交場合並不是第一次,是以伯爵也認識她。


    “好久不見啦,拉斐爾伯伯!”伊蓮才不懂貴族的客套,笑彎著眼,對這位上次給了她一大碗魚子醬的伯伯叫得很是親熱。


    “我是簡?艾利克斯。”


    “是那位聞名大陸的吟遊詩人?您好,可以叫我加西亞。”加西亞?s?雪萊忽然走了過來,向簡伸出了手,修長漂亮的手指,典型的鋼琴家。


    他微微笑著,俊秀而儒雅,讓人心生好感。


    墨菲正站在他的身邊,挽著他的臂彎,深紫色的眼睛有些失焦,停在了安德裏亞的身上。


    “安德裏亞,快去為我引見幾位真正美麗的女士吧。”簡敏感地覺察到了身邊人的緊繃,拽了她的手,誰也沒理會地就往裏走,眼神剜過加西亞,狠狠瞪了一把墨菲。


    “伊蓮,帶簡去喝一杯海藍。”安德裏亞卻站定,笑著叫過正拉著墨菲說話的小牧師:“今天是很正式的場合,你們都不要任性。”


    安穩的語氣,哪怕她笑得如此勉強,也依舊很有說服力。


    “伯爵閣下,準備儀式吧。加西亞,你不去你美麗的鋼琴前就位嗎?”她三言兩語,打發走了拉斐爾與雪萊。


    再轉過頭時,眼前,就隻有了墨菲。


    她的、蒼白的、少言的墨菲,不喜歡笑、安靜、卻會為她整理衣服的墨菲。


    曾經抱在懷裏,填滿了所有的空虛與孤單。


    “你還是我的嗎,墨菲。”


    她站在她的身前,一步遠,海藍的眼眸,溫柔、安靜、篤定,就像所有的少女夢裏幻想的騎士,從不輕許諾言,卻願意為你奉獻、所有、一生一世。


    如果墨菲點頭,她會帶她離開這裏。


    全部的財富、都願揮霍。


    換你一句願意。


    法師笑了,露出漂亮的酒窩,臉上甜甜的笑意,一如詠歎之堡裏墜落的紅蘋果――當初她們少不更事的懵懂。


    “你已擁有我此生的忠誠,殿下。”


    她提裙,行禮,認真地宣誓忠誠,卻猛地被安德裏亞抱進懷裏。


    七解聖騎士的力量,格外的輕柔,好像懷中,是她珍藏多年的珍寶,不敢觸碰。


    墨菲表示了臣服,拒絕了示愛。


    她已不是她的。


    “我隻是,隻是……”整個大陸、權力金字塔頂峰的女伯爵,顫抖了聲音。


    悶悶的語聲,埋在墨菲的肩頭,難以為繼。


    虛弱的法師,也就任由她擁抱,空蕩地眼神望著遠方,落進了璀璨的夜空。


    那天,看到書房的星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可是,又有多少事情,不是明白,就可以麵對的。


    忘記我,去飛翔吧,我的殿下。


    安德裏亞鬆開了懷抱,重新站開,微笑:“你開心就好。”


    她大踏步地走向大廳中央,拿起一杯酒,一飲而盡,隨即用銀勺連敲。


    “叮叮叮――”


    清越的聲音打斷了所有的談話,英姿颯爽的女伯爵舉杯,說賀詞:“相信大家都知道,今天來這裏的原因是什麽。我也不想多做贅述,耽誤我們準新郎準備多時的禮物,所以,幹杯――為了墨菲與加西亞的幸福。”


    “為了墨菲與加西亞的幸福!”


    在場的貴族們一起舉杯,為訂婚的兩位祝福。


    喜悅歡快的小夜曲響起,一直注視著這邊的加西亞,毫不客氣地展示著他的才華橫溢,黑色的眼瞳凝望著墨菲,繾綣溫柔,深情款款。


    追光燈落在她的身上,她卻顯得有些無力,憔悴又蒼白。


    “不好意思,麻煩你讓一下……借過……借過……”簡在川流的貴族圈中,竭力尋找著那個總是溫和、挺拔、安若磐石的身影。


    祝酒之後,她就消失在了視野裏。


    簡知道她的脾氣――越是不容易生氣的人,崩潰的時候越瘋狂。


    “暴力女,你看到安德裏亞了嗎?”她拽住正拿著銀刀割牛腰肉的伊蓮,著急地發問。


    “叫誰暴力女呢!”牧師想扔刀,但是又舍不得還沒割完的肉,正在猶豫。


    “這不重要!迴答問題!”


    “什麽問題?”


    “你……”簡奪過她的刀子,一把紮在烤全牛上,藍灰的眼神近乎兇狠:“快去找安德裏亞!現在!立刻!馬上!”


    “為什麽要……”


    簡瞪著一臉無辜懵懂的伊蓮,瞪得她不敢往下說:“跟她們認識這麽多年都沒有搞清楚情況的白癡就給我好好聽話!你也不想安德裏亞醉成一灘爛泥吧?”


    也許是她焦急的表情說服了伊蓮,小牧師依依不舍地扔掉了盤子,轉身去找拉斐爾伯伯,希望他能幫自己找到殿下。


    然而,潮水般的掌聲響起。


    加西亞站在大理石圓台上,聚光燈眷戀他俊秀的容顏,銀輝溢彩,仿佛王子。墨菲怔怔地看著他,木偶般任由他為自己戴上戒指,十指緊扣,走向舞池。


    圓潤流暢的樂曲自二樓傳來,安黛爾城的頂級樂團,奏響了浪漫舒展的維也納華爾茲。


    找不到安德裏亞的拉斐爾伯爵,帶著自己的夫人領舞,加西亞與墨菲作為第二對入場,乖巧甜美的伊蓮瞬間被眾多男士圍攻,簡也落入了等待邀請的美人叢中……


    被遺忘的安德裏亞,站在二樓的陽台上,俯視著一切。


    她抬手,為自己倒酒,眼神卻隨著舞池中,那個旋轉的人兒而移動。


    搖曳的裙擺,在別人的懷裏綻放。


    華麗多姿的舞蹈,飄逸大方,和著纏綿的樂曲,越來越熾熱……


    墨菲仰著頭,望著加西亞,失焦的深紫眼瞳裏落盡了水晶燈的璀璨。


    上揚的頸線,近乎透明的膚色,蒼白的唇――孱弱得仿佛引誘。


    “你的酒杯早就滿了,我的騎士。”沙啞的嗓音,喚醒了失落的安德裏亞。


    她迴頭,隻見吸血鬼舉著紅酒,站在身邊,鎖骨間的寶石,岩漿般的沸騰燒痛了瞳眸,一雙銀色的高跟靴扔在一邊,j□j的雙足,踩在窗台邊的薄紗上,像是大師手下圓滿完美的大理石像。


    希瑟走近一步,輕輕碰杯:“為我美味的食物。”


    那樣的聲音,仿佛輕輕拉扯著,心底不知名的弦,癢癢的,漫不經心。


    安德裏亞喝光了杯中的酒。


    一貫柔和的眼睛裏,似乎酒精,點燃了某種失神的瘋狂。


    瘋狂,是墮落的開始。


    “為什麽不邀請我呢,我的騎士。”希瑟湊在她的耳邊,低吟咒語。


    探戈的前奏響起。


    不知為何,安德裏亞想起了那張塔羅牌。


    嗬,惡魔的誘惑嗎?


    我不是早就淪陷了嗎?


    她向著希瑟,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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