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邵真發現母親不時的為明毓秀夾菜送肉,使得明毓秀有些兒突兀不安,該說是受寵若驚。


    邵真看在眼裏,可是樂在心裏。


    可是,他也發現父親卻出奇的沉默,他有些兒擔心,是不是剛才自己把話說錯了?。


    不過,這頓飯吃得相當愉快,不是麽?


    已是好一段漫長的日子,邵家沒有這麽多人在一塊吃飯了。


    收拾完畢,茅桂珍偕明毓秀入房寢息去了。


    廳堂上,邵真父、母、子三人環桌而談……


    顯然,他們是接著吃飯以前的話題——


    隻見邵天發低著嗓子道:“孩子,你說得好,女人也有女人的自尊,哦,爹,爹過去一直忽略了這一點。”


    望著乃夫,“迴春仙子”說道:“天發,玉蘭被你無情的趕出家門,迄今已二十一年了,而你從未去找她,為著是維護你所謂的‘男人自尊’,相對的,玉蘭為著維護‘女人的自尊’,也不敢迴來了。一個家,就在你們的自尊之下,而告支離破碎。”


    。一直凝心細聽,邵真忽覺“玉蘭”這兩個字好生熟悉,心念電轉,不由得脫口道:“娘,你說的玉蘭是誰?”


    邵母轉向愛子道:“真兒,那就是你二娘。”


    話未完,邵真整個人突地站了起來,驚異道:“娘,是不是封玉蘭,外號又叫‘玉大夫’?”


    邵天發夫婦猛是一驚!


    邵天發詫異道:“孩了,你怎知道?”


    睜大眼,邵真興奮至極的道:“爹,娘,孩兒已見過二娘了!”


    “當真?”邵天發夫婦也站了起來。


    “真的,是真的!”


    邵真語音夾含著喜悅的顫抖:“二娘還救過真兒呐!”


    “迴春仙子”的眸角已有些微兒濕潤了;“孩子,坐下來,慢慢講,慢慢講給你爹娘聽。”


    於是,邵真以極為驚喜的口氣將自己墜落深崖,被侯愛鳳救起開始,講述自己失去記憶和失明,“玉大夫”仗義為侯愛民治傷,和“玉大夫”之女——小琴,為自已治療眼疾,直到“玉大夫”將小琴帶迴來去為止。


    當邵真說完時,邵天發夫婦已含著微微的喜悅淚光用衣袖沾了沾眼角,“迴春仙子”哺哺的說道:“真太好了真太好了,總算有了下落。”


    迴憶著,邵真這時方才恍然大悟——原來“玉大夫”早知道自己是誰了,怪不得她一看到自己的時候曾經大吃一驚,自己的麵貌酷似家父,尤其在與“雙頭蛇”對決,自己曾使用父親所授傳的“大龍手”和“大幻手”的武功,“玉大夫”懂武學,對家父的武功自然熟悉——哦,就在那時候,“玉大夫”業已完全知道自己是誰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的言語,神情一直令人奇怪——她指名“迴春仙子”能使自己恢複記憶,她不準小琴愛自己


    一切,一切明白了,原來“玉大夫”就是二娘啊!


    邵真業已茅塞頓開,他啼噓著:“二娘,你也未免太倔了,當時為什麽不認真兒呢。”


    閉閉濕了的眼角,邵天發沙聲道:“隻怪,隻怪爹當初太過於無情了,以致你二娘不敢認你。”


    “亡羊補牢猶未晚,天發,事情還不到挽不迴的地步。”“迴春仙子”很是激動,“我們應該即刻去接玉蘭,縱算你仍不願饒恕她,也應該顧念小琴,她是你如玉蘭的親骨肉啊!”


    “是的,我是應該這麽做的。”


    邵天發哺哺的說著,旋神色一黯:“但,孩子,你二娘不是說不要你再去看她,她已經搬走了麽?哦,太遲了,一切太遲了,她還恨著我的。”


    “不。”邵真低聲說道,“爹,二娘不會搬走的,她和妹妹,一定還在‘金安藥鋪’,殷切的盼望著你去哩,一定是的!”


    苦澀的浩歎著,邵天發的笑容很是悲淒:“你二娘的性格,爹最清楚不過了,她既然不肯認你,她就決不會再留在那裏的。”


    。“迴春仙子”不以為然道:“天發,不管怎樣,你務必親往一趟,說不定玉蘭並沒有搬離呢?”


    無力的搖搖頭,邵天發悲啞道:“沒有用的,沒有用的,好馬不吃迴頭草,玉蘭她就是這種人啊。”


    沉默了半刻,邵真道:“爹,難道說你不去接二娘和妹妹?”


    邵天發的臉上,業已是一片憂傷之色,他低哺著道:“沒有用的,沒有用的。”


    及此,東方業已透出一抹魚肚白,拂曉了。


    一夜長談,邵真發現雙親已露出些微兒的倦意,尤其是父親,他在精神上似乎已要支持不住了——


    於是,邵真及時結束談話,他恭謹道:“爹,娘,你們過慣了山居的規律生活,真兒這趟迴來,又擾了你們的作息,爹,娘,你們快請去歇寢吧,免得過份勞累,好麽?”


    當邵真目送雙親雙雙離去之時,他忽然發現了爹的背影,已有些微兒的佝僂了。


    截至目前為止,邵真業已是整整三天兩夜沒睡過——隻在與“黑鷹”對峙內功,而致內創邃發,曾昏迷了半個時辰,但那不能算是睡眠,是以,此刻他嗬欠連天,倦極了!


    可是,當他躺在床上去,卻翻來複去,眼皮兒硬是閉不下,“玉大夫”,不,是二娘,二娘和小琴和人影在迴繞著他的腦際,尤其他想到了父親那悔恨的眼神,他又想到了邵桂珍,哦,不,不,是茅桂珍,他更想到了那下落不明的侯愛鳳,他又想到。


    想,想,他想得太多了!


    索性,邵真也不睡了,就在床上打起坐來。


    須臾,他已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隻覺體內真元繞走三十六大穴,氣湧如山,澎湃如河,尤其他將真元提至“玄”,“督”二脈之時,他整個人就像是羽化登仙一樣,飄飄然了。


    一坐打下來,邵真不僅睡意全消,毫無倦怠,而且精神煥發,體力充沛。


    當他盥洗完畢之時,全家人仍然在熟睡著,練武之人,就好在這地方啊——不容易累倒。


    冬天的黎明,似乎較往季長了點,天色依然朦朧,將亮未亮。


    踏著石砌道,邵真意態悠閑的散步著。


    忽然,他發現有人比他更早起來,哦,前頭鬆樹下,隻見明毓秀正倚著樹幹,出神的欣賞破曉之影。


    她相當凝神著,以致於邵真躡手躡腳的步到她背後之時,她渾然不覺。


    猛不防的,邵真一個餓虎撲羊般的張開兩臂,朝明毓秀抱去——


    誰知,明毓秀機伶的一閃身,邵真一個撲空,卻叭的一聲,抱住村幹了!


    大概是用力過猛,邵真哼喲了一聲,“砰”一頭撞上了樹幹!


    彎腰嬌笑,明毓秀笑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皺眉,齜牙,邵真一麵哭喪著臉,一麵揉著額角:“好“丫頭,膽敢戲弄你家少爺!”


    格格嬌笑,明毓秀好不快樂:“活該,這叫偷雞不著蝕把米,哈!”


    “休得神氣!”叫著,邵真業已閃身撲去。


    “小不點兒,憑你還早呐!”


    香肩一晃,明毓秀機敏的淩飛而去!


    “惡婆娘,你插翅也難飛了也!”


    “鬼!老娘在這哪!”


    兩條身影,矯健的飛躍著,嬉逐著。


    一山翻過了一山,一坡越過了一坡。


    終於,邵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追上了明毓秀,一把揪住她的玉腕,邵真得意非常;“煮熟的鴨子飛得去?”


    嬌喘著,明毓秀顯得無力似的投進邵真的懷裏。


    當然,邵真享受了他的勝利品。


    吻她!


    欲迎卻拒,明毓秀嗯哼著。


    不過,當邵真熟練的,有力的樓住她盈盈可握的水蛇腰之時,明毓秀業已意亂神迷的閉上眼睫,吹彈得破的粒腮兒亦已泛上一抹嬌豔的紅潮,慢慢的,一隻腳跟也踮了起來。


    良久,兩人才分開來。


    依然嬌俯無力的偎在邵真的懷裏,明毓秀睜著美眸,羞澀的,也是喜悅的:“真,伯母答應了麽?”


    眨眨眼,邵真一副茫然狀道:“答應啥的?”


    “不來了!”嬌嗔了一聲,明毓秀用力推開邵真。


    連忙攬住她,邵真陪笑道:“好,好,告訴你丫頭就是了。”


    有點兒緊張,明毓秀捏緊了邵真的衣襟:“快說啊,別賣關子。”


    “毓,你聽了別。”


    話落一半,邵真黯然神傷的垂下頭去。


    睜大了眼,明毓秀嚶嚀一聲,掙開邵真的懷抱,伏在樹幹上唿噓啜泣。


    忍著笑,邵真走前去,輕輕撫著她的香肩,明毓秀迴轉身來撲進他的懷裏,傷心的淚水,一串一串的,像斷了線的珍珠。


    不過,明毓秀很快的停止了哭泣,她拭拭淚痕,咬牙道;“真,我,我不怪伯母,但不管怎樣,你不能去。許道她老人家,反正,反正我們雖不能正式在你邵家拜天地,但我們依然可以在一起,我不在乎名份,不在乎禮教,不在乎別人的恥笑,不在乎,什麽都不在乎!


    真,我在乎的隻是你。”


    她緊緊的,緊緊的抱住邵真,仿佛邵真就要飛去了似的:“真,我們到外麵另外建立一個屬於我們的家,哦,對了,還有宋戀真,我們不會苛求你天天來陪伴我們,隻要你有空的時候就來,我就很滿足了。”


    竭力忍著笑,邵真一副道貌岸然狀,他咳了一聲:“哦,那不成露水鴛鴦了嗎?會叫人瞧不起呀。”


    “管他露水鴛鴦還是露火鴛鴦,反正我隻要能和你湊成一對鴛鴦就好了!別人瞧不起,那是他人的事情。其實我們雖沒夫妻之名,那無所謂,我依然會為你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憧憬著,明毓秀捧著邵真的臉龐,癡迷的呢哺著:“真,我們會很快樂的,還有戀真。”


    忽然,她停下來了,她終於發現邵真的臉上竟然沒有一點悲戚或失望之色,而且,而且嘴角還漾著一絲,不,是一片即將跳出來的笑意!


    一向慧黠加上刁靈的明毓秀,隻稍腦筋兒一轉,她立刻知道是怎麽一迴事了——被要啦!


    好,將計就計,看他怎麽樣?——明毓秀暗暗想著,臉上可是不動聲色,依然夢囈般的道:“真,待我們打垮‘黑旋風’之後,你就和小珍成親,我就和戀真在城裏買幢房子,做我們的香巢。”


    忽然推開了邵真,明毓秀若有所悟的低聲說著:“哦,不行呀,萬一日後小珍知道了怎麽辦?她對我這麽好,明姐姐長,明姐姐短的,我,我怎能忍心橫刀奪愛,破壞她的幸福呢?。”


    嘴角的笑意,一忽兒變成了驚異,邵真連忙上前去,張口詫聲道:“毓,你。”


    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明毓秀使勁的搖搖頭,煞有介事的說道:“不行,我不能成為千古罪人!真,我們不能再感情用事了,我必須理智的離開你,成全你和小珍!”


    急急的拿開她的手,邵真啼笑皆非的道:“毓,我是騙你的呀,家母已經答應了咧!”


    淡淡一笑,明毓秀低聲道:“真,謝謝你安慰我。”


    一頓,明毓秀裝著肝腸寸斷,痛不欲生的模樣兒:“真,別了,今生無緣,但願來世我們能比翼雙飛,珍重!”


    說著,作態的香肩一晃!


    大驚失色,邵真也顧不得說,一撲身,雙手一張,抱向明毓秀!


    蓮足斜蹬,明毓秀業已極為巧妙的閃去了矣!


    一時心慌意亂,邵真那煞得住身子?叭一聲,正巧,又抱住了一枝樹幹!


    再也忍不住,明毓秀已捧著肚子,大笑特笑了矣!


    恍然大悟,邵真始知受騙,他一時好笑又好氣,隻抱著樹幹瞪眼。


    明毓秀拍額稱慶:“現世報是也!”


    “看來,我一輩子出不了頭了。”


    邵真沒好氣的坐了下來。


    “戲弄人者,人恆戲弄之。”


    明毓秀走前來偎著他,嬌嗔道:“小子,老娘這句話你可得用紙包起來啊。”


    “死丫頭,少爺非好好整你一頓不可。”


    一把將她拉入懷裏,邵真暖香滿抱,自然又是一陣溫存…


    一陣溫存之後,邵真這才將她和父母親所談之話,講述給明毓秀聽。


    “原來‘玉大夫’是你的二娘!”


    明毓秀聽完之後,甚感驚異:“哦,她也委實太可憐了,不過區區小事,就被你爹趕出家門。”


    ’“我爹他現在也知道那時太過份了。”邵真苦笑著道,“但他現在後悔也太晚了。”


    “怎麽會晚呢?”明毓秀頗感迷惑,“現在將二娘接迴來一家團圓,還來得及呀!”


    邵真搖頭道:“我爹他可不這麽想,他說二娘性情倔強,決不願迴來的。”


    “那可說不定,誰不願享天倫之樂?”明毓秀頗不以為然道,“就算你二娘再強的性格,二十年來的孤寂日子怕也把她折磨夠了,我敢打賭,你二娘一定沒搬走,她一定在盼望著你爹去接她哩!”


    “我就是這麽想,連我娘也這麽說。”邵真聳肩道,“但我爹的性了也是怪怪的,有時候他很開朗,對每一件事都有很精辟的見解,偏偏對這件事,他硬是轉不過腦筋來。”


    “這也不能怪你爹。”明毓秀道,“所謂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局外者清,當局者迷,誰都是這樣啊。”


    “這我也沒辦法了。”邵真一副莫可奈何,“總不能叫我這個做兒子的硬逼著我爹去接二娘呀!”


    心中一動,明毓秀忽道:“真,你爹不去接,咱可以去呀!”


    “是啊!”邵真忽亮起星眸,大叫道,“丫頭,虧你說出來,對,爹不去,我們可以去呀!去!”


    說著,拉起明毓秀就要走!


    一愣,明毓秀吃驚了,說道:“說走就走?”


    “不錯,說走就走!”邵真已拔身而起。


    明膩秀忙不迭迎頭追去。


    迴到樓閣,邵真匆忙的將坐騎牽出來,明毓秀急急的說道:“伯父,伯母和小珍都還沒有起床,咱總不能不說一聲就走呀。”


    將鞍具都配好,邵真說道:“不,小珍已經起來了,她正在廚房裏做飯燒菜。”


    “那我去告訴她一聲。”明毓秀說著,就要進屋去。


    不想,茅桂珍似已聽到馬嘶聲,已自裏頭趕出來,她有些驚異的道:“哥哥,明姐姐,你們一大早要到哪兒去?”


    “小珍,告訴爹和娘說,哥哥去接二娘迴家過年。”邵真已牽著馬朝山下走了。


    “二娘?”呆住了,茅桂珍疾步跟上來道:“什,什麽二娘?”


    迴過頭來,邵真大聲道:“還有,小珍,以後別再叫我哥哥,叫我的名字好了!”


    茅桂珍已經跟不上了,她呆呆的站在那裏。


    等她想問清楚一點,業已見邵真和明毓秀成了兩個小黑點。


    一路急趕,也不過花了兩天多一點工夫,邵真和明毓秀業已趕到“三水鎮”。


    邵真發現,三水鎮似乎是因為“六魔煞”那些毛雜子被清除了的緣故,而顯得安寧,清靜得多了。


    兜了一圈,邵真便帶著明毓秀到侯大再和侯愛鳳祖孫倆曾經住過的那座小木屋。


    由於當時邵真兩眼瞎盲,而且事隔一段頗長的日子,是以一時不能記憶路線,還是經過了東問西問,費了一番周章,才找到那座小、舊、破的木屋。


    邵真的感觸頗多,他自然的想起侯愛鳳——那曾救他一命與他共患難,而且對他一往情深的美麗女孩。


    當然,他也想起了侯大再——侯愛鳳的爺爺,怪僻而顯得冷峻,最後死於“閃箭魂鈴”


    之手的老人。


    這地方,可以說是邵真生命的轉折點的地方,他瀏覽著小木屋,雖然它已破舊,而且荒蕪,他坐在小河旁的牛官石上,凝視著徐徐而流的河水,雖然它已快幹涸了。


    久久,邵真墜入了迴憶的深處,一直不忍離去。


    “真,似乎該走了,否則天黑以前我們趕不到‘金安鎮’的。”


    明毓秀一直默默的陪伴著他,她望望天色,不早了。


    “要是,要是侯愛風有個三長兩短,我一輩子,也不會心安的。”邵真歎息著。


    體貼的拍去他袍衣上的草屑,塵泥,明毓秀柔聲的安慰著:“隻要救他那個蒙麵黑衣人對她沒有壞意的話,相信愛鳳一定還活在世上的。”


    “四個多月了。”邵真黯然神傷,“我在二娘那裏停留過三個多月,她為啥一直沒來找我呢?她要是安然無羔的話,她應該到‘金安藥鋪’來的,這世上,她唯一的爺爺早已死去,除了我,她還能依靠誰呢?”


    “吉人自有天相,真,事到如今,咱也隻有祈求上蒼保估了。”


    明毓秀把絲韁交到他手上。


    跨鞍上馬,邵真逐與明毓秀二人之騎急馳而去——拋下了一股濃深的傷感和一絲惘悵。


    離開三水鎮,急如電掣,快似流星,飛也似的朝金安鎮奔馳。


    但,在未到金安鎮以前,邵真還有一個目的地——“鬼穀”。


    記得邵真被“六魔煞”打落“鬼穀”之時,兩眼瞎官不能睹物,是以他雖去過“鬼穀”,但卻無法記起那個地方。


    所幸“鬼穀”是“武林禁地”,在江湖上頗為知名,邵真隻消向路人略一探詢,便知道了它的走法,而且很輕易的到達了。


    “天,這地方怪陰森恐怖的。”


    明毓秀在穀口立馬打量,她發現遍野磷石懸崖突峙著,既荒涼又陰肅。


    “別說它是禁地,就算是樂園,也沒人願意來啊。”


    翻身下馬,邵真邊解下鞍頭上掛著的布包木盒,邊低聲道:“誰又知道這荒僻森涼的地方,有一個身懷血海深仇的老人?”


    將坐騎放到穀口邊,明毓秀踢散了一塊小雪堆,露出了一個業已破碎而且發黃轉黑的骷髏,她凝聲道:“真,他明明是個殘酷的殺人魔,狠毒的劊子手,幹嗎你還幫他忙?”


    “不錯,他是死有餘辜的。”邵真淡淡一笑,“不過在某種角度看來,他是情有可原的。他遭到了七大門派的作弄,他失去了他唯一所愛的女人,而他的女人卻是被他的師父‘邪神’汙辱而死,而且他學得的武功是帶有嗜殺的旁門左道武功,他是身不由主的,哦,我並不替他說話,我依然認為他是死有餘辜,不問青紅皂白的殘殺生靈,誰都一樣是罪不容誅的!但若果你我換成了他,說不定也好不到哪兒去,我想。”


    “我同情這種人。”明毓秀冷漠道,“但我不原諒這種人。”


    “我不反對你的看法。”邵真無意識的笑了一下道:“十幾年來,他一個人關在這鬼地方,孤苦伶訂的一個人,連一個朋友也沒有,業已是受夠折磨的了,何況他挨了‘邪神’那一掌,身患怪疾,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這種非人生活,如果說是懲罰報應的話,也已很夠了。”


    話聲中,兩個人業已緩緩的進入了“鬼穀”。


    可是,當他兩方不過達入穀口沒兩步,忽見一條人影急射而來!


    那人的身法好快,一忽焉便已到了跟前。


    眼前之人,叫人看了不由得抽了一口涼氣!


    天,那還會是人麽——一身肮髒黑汙,破爛不堪,而且透著一股子濃重強烈的穢臭氣,整個人瘦得皮包骨,仿佛隻剩下了骨骼架子,要晃呀晃的,頭發已是落光了,但頭頂卻不是光亮,而是黑汙了一片,單看這,就叫人懷疑他是幾天,哦,是幾年沒洗過澡了!然而盡管眼前僵屍也似使人不堪入目,但那深陷著的兩眼,卻是唯一可取之地——炯炯有神!


    那人麵無表情的注視著邵真和明毓秀,他生硬而冷漠的開口了——聲音不僅蒼老,而沙啞得仿佛嗆進了一把泥巴的道:“年輕人,你們大概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吧?走,快走,雖然老夫已不殺人了,但你們要是不走的話,老夫的手就要癢,就要忍不住了!”


    實在熬不住那刺鼻的味道,明毓秀皺著眉微退了幾步,她似乎有些訝異:“你怎不殺人了?你不是‘鬼穀子’麽?”


    “不錯,老夫就是‘鬼穀子’。”那人凝目道,“老夫殺孽太重了,不再殺人了,但是你們不走的話,我就要忍不住了!走!快走啊!”


    心頭翻湧著莫名的辛酸,邵真吸了口氣,低聲道:“為什麽?”


    “老夫曾向我的朋友說過不再殺人了。”“鬼穀子”的聲音已愈來愈尖,他似乎在竭力的克製自己:“好了,年輕人,你們已問得太多了,快,快離開這裏啊!別逼我呐!”


    輕輕歎息了一聲,邵真悲啞道;“‘鬼穀子’,你不認得我這個朋友了麽?”


    “鬼穀子”一愣,他睜大眼睛往邵真身上瞧,他忽地叫了起來:“啊,你就是吳知?”


    “是啊!我就是吳知!”邵真笑了,笑得很淒涼。


    一抹強烈的興奮在那張晦暗肮髒的臉上湧溢出,“鬼穀子”忽上前抱住了邵真,口中嘶嘶嚷著道;“老弟是你啊!瞧你一身華麗,而且兩眼複明,和你當初來這兒的模樣,完全兩樣了,叫老夫完全認不出來啦!”


    他雀躍著,吼叫著,好生高興啊。


    “老哥,我是來告訴你一項好消息的。”邵真解下布巾,將手中的木盒交給他。


    狐疑的接過了木盒,“鬼穀子”打開盒蓋一看,先是一怔,旋忽仰天狂笑:“哈哈哈!


    老鬼,老鬼啊!哈哈哈,你終於來了。”


    歇斯底裏的叫著,“鬼穀子”那陰晦的臉上忽罩上一片錯綜複雜的怪異神情——怨,毒,恨,喜,樂。


    “繡惠!你可以安息了,我已啃下了毒鬼的肉!”“鬼穀子”老淚縱橫,仰天哺哺說著。


    竟真的將“邪神”那顆頭顱提起來就哈!啊!那副樣子——明毓秀已嚶嚀一聲轉過臉去,捂住兩眼。


    邵真果愕驚瞠於地。


    噢,這是一個恐怖的場麵——“鬼穀子”瘋狂的啃著“邪神”的頭顱,一口一口的,碎肉橫飛,哢嚓之聲,不絕於耳,那副景象,任誰看了,都要嚇破膽兼嚇爛了腸!


    “鬼穀子”原本就夠猙獰可怖的了,再加上啃噬一個人頭,簡真和惡鬼沒有兩樣!


    嚓!嚓嚓!嚓嚓!


    那聲音和野狗啃噬骨頭的聲音沒兩樣。


    明毓秀業已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她捂眼又捂耳,驚慌的奔出穀外去!


    邵真這才迴過神來,待他想阻止“鬼穀子”之時,隻見他正將“邪神”那最後兩顆如死魚眼般的眼珠子放入口中猛吃!


    轉眼。“邪神”那顆不算小的腦瓜子,已叫“鬼穀子”吃得一幹二淨!


    他獰笑著,像一頭饑餓的瘋獸享受著它的美餐,意有未竟似的猛舔唇角,舔指節上的碎肉、碎骨、腦漿和已是發黯的瘀血——就像一條野狗吃完了它的獵物一樣,戀戀不舍的用舌尖去舔嘴畔唇邊和兩爪上的“餘味”。


    吃吧,舔吧,“鬼穀子”忽又仰天大笑,那如梟鳴鬼號的笑聲裏——滿足!


    良久,他方停住格格笑聲,他轉身緩緩走向邵真,他那黑汙的臉上是看不出表情的,隻有他兩顆明亮的眼睛,和微顫的聲音裏,才能讓人知道他心中此刻的感激。


    “朋友,老夫業已五六十年不曾說過這句話了——謝謝你!”一頓,他那深陷的眼眶裏忽閃著一片淚光,他仰天哺哺低道:“繡惠,你將不再孤獨了,我就來了。”


    說著,一舉掌朝自己的天靈蓋拍下!


    大驚,邵真猛一探手,及時扣住了他的腕脈,驚聲說道:“朋友,你想做什麽?”


    似乎有點詫異,“鬼穀子”瞪著邵真吼道:“放手!你知道你這是在做什麽嗎?”


    緊扣著他的腕脈,邵真隻有迷惑不解。


    淒淒一笑,“鬼穀子”的聲音忽然低啞下來的道:“朋友,讓老夫去吧,這世上,業已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支持老夫活下去了,我終將要死的,我能挺著,就是等待今天啊!老弟,難道你忍心要我活著再過著這種非人的生活,你不認為老夫已經受折磨夠了麽?”


    鼻尖泛酸,邵直搖了搖頭。


    淚水已孺濕了眸眶,“鬼穀子”已伸出瘦骨磷峋的手掌,顫抖著按在邵真的肩上,他微笑著,含著淚,說:“朋友,求求你,讓老夫去,老夫將會心安理得的。從此,老夫可以長伴繡惠,可以不再受毒發的痛苦,可以不再受我殘殺無辜的生靈的譴責。”


    眸角已泛起一層淚光,邵真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泛起了一陣悲意,他沙聲道:“朋友,路上好好走。”


    話沒完,邵真已鬆開“鬼穀子”的腕脈,他猛地轉身縱去,射出穀外!


    在他轉身的一刹那,他將一滴淚滴到了“鬼穀子”枯瘦的手背上,望著那滴淚,“鬼穀子”心中陡地一陣悲慟!


    他珍惜的舔去那滴淚水,目送著邵真遠去的身形,他悲啞低道:“朋友,下輩子再見,隻要,隻要老夫能再轉世。”


    說著,一抬手拍向天靈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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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劍生 ocr,闖蕩江湖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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