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傑這一驚非同小可,陡地站起身來,卻不見人,怪,這慘哼之聲是從何發出的?指風洞樹,難道這株老樹成了精,竟會發出哼聲。


    “誰?”


    他厲喝出聲,手按上了劍柄。


    沒有迴應,他想:“是碰到了鬼麽,但現在天色已明,鬼怪不該出現的,那是什麽呢?自己決沒聽錯……”


    他再問:“什麽人?”


    “嗯!嗯!”


    是呻吟聲,近在咫尺,但仍不見人影,柳傑膽氣再大也不由心裏發了毛,因為他的指風是射向樹身,根本沒傷到人。


    他忍不住又道:“你是人還是鬼?”


    這迴,對方答話了:“老夫是人!”聲音孱弱無力。


    柳傑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哆嗦,目光一轉,道:“閣下在哪裏?”


    那聲音道:“在樹身裏!”


    樹身裏,樹身裏會藏得有人,這的確是匪夷所思的怪事,柳傑為之心頭大震,莫非剛才的“少陽指”傷到了對方?


    心念之中,脫口道:“閣下受了傷?”


    “是受了傷!”


    “是在下……”


    “你年紀不大,功力卻驚人。”


    聽聲音,對方也是武林人,天下竟有這等奇巧的事,偌大山區,數不盡的樹,對方偏偏藏身在這株樹身裏……


    柳傑上前數步,仔細審視,不見樹穴,不由驚詫地道:“閣下是怎麽進樹的?”


    “後麵,有塊大石頭。”


    柳傑內心感到十分不安,不知對方傷成怎樣,立即繞到樹後,果見一方岩石,緊傍樹身,根盤藤繞,與這棵古樹連成了一個一體,卻不見樹穴,走過去用手撥開藤蔓,才發現石頭上方有一個尺許的圓孔,可以容一個人鑽進去。


    他不敢貿然探頭去察看,如果樹裏人猝然施襲,那可是防不勝防的。


    樹裏人又開了口:“何不進來與老夫談談?”


    柳傑突地想到追去的人影,不由一陣怵然,側身避開穴口,沉聲道:“閣下是誰?”


    “說來話長……”


    “何不長話短講?”


    “小友何不進來?”


    “在下先要明白情況。”


    “你怕老夫暗算你?”


    “這一點在下不否認。”


    “你多慮了,老夫功力早喪,現在已手無縛雞之力。”


    “如何證明?”


    “你進來看看!”


    “這……”


    “不敢麽?”


    “閣下說了這多話,卻不肯道出來曆……”


    “你一定要知道?”


    “不錯!”


    “好吧,你聽著,老夫‘武帝’東方曙。”


    “武帝……東方曙?……”


    “你沒聽說過?”


    “是沒聽說過。”


    “你出道太晚了,唉!人為名誤,老夫是為名亡……”


    柳傑滿頭玄霧,“武帝”這名號他壓根兒沒聽說過,但聽起來能以“武帝”作號,絕對不是等閑人物,但怎會藏身在荒山樹穴中呢?


    天色已完全放亮,曉霧又薄了許多。


    “小友,你不敢進洞?”


    “閣下何不出來?”


    “老夫中了你那一指,已經無法行動。”


    柳傑內心的不安更加深了,但他無法分辨對方說的是真是假,如果對方就是自己追趕的人,也就是冒充“血手印”的黑袍蒙麵人,這一進洞豈非送死?


    樹穴內又傳出呻吟之聲。


    想了想,柳傑道:“閣下可以探頭讓在下認識一下廬山真麵目麽?”


    樹裏人道:“這……可以!”


    一個毛茸茸的頭伸到穴口,柳傑嚇了一大跳,如果不是先交談,他真不敢相信對方是人,須發虯結,白如霜雪,五官不辨,兩眼無神。


    “你可以進來了!”說完,頭縮了迴去。


    從眼神,柳傑已能斷定對方的確失去了功力,於是,他湊近穴口,向內張望,心裏仍存著戒意。


    樹穴中空,有五六尺寬,一個衣不遮體的白發老人斜躺著,對麵樹身有裂縫,由於透光,所以一眼便可看到,怪不得老人能看到外麵。


    柳傑把心一橫,鑽了進去。


    樹穴蝕空有丈多高,人可在裏麵自由站立。


    老人無力地拍了一下地麵,道:“你坐下!”


    柳傑坐了下來,這才發現老人左上胸血漬殷殷,歉疚之念,油然而生,不安地道:“老前輩傷得重麽?”他改了稱唿。


    老人呆望了柳傑半晌,才悠悠地道:“天意!天意!是上天送上小友來的,老夫隻道……含恨以歿了。”


    柳傑一點也聽不懂,期期地道:“晚輩無意出擊,傷了老前輩,真是……”


    老人搖手道:“不要緊,老夫就是……不受傷,也……不久人世了……”


    柳傑心弦一顫,道:“老前輩生了病?”


    老人無力地把頭靠著樹身,微喘著道:“誤食山果中了毒,老夫已支撐了……兩年,功力盡喪,元氣全失,想不到……在臨死之前,會碰上小友,唉!天意……”


    柳傑厲聲道:“可以設法解毒……”


    “不中用了,毒已遍布經穴,神仙難救,即使有救,老夫也不願偷生了,人生百歲,終須一死,老夫已活了九十寒暑,夠了……”


    “可是……”


    “小友叫什麽?”


    “晚輩柳傑!”


    “師出何門?”


    “家學。”


    “令尊是誰?”


    “這……已經作古了。”


    “看小友的功力,令先尊定是非常人……”


    柳傑不由黯然,腦海了又浮現大別山下家宅中的累累白骨,仇人尚未授首,白骨尚未入土,何以慰死者在天之靈?


    老人注視柳傑半晌,又道:“看小友的根骨氣質,定是俠義之後,天假其緣,不讓老夫含恨九泉,能……代老夫完成一樁心願麽?”


    柳傑心中一動,道:“老前輩無妨說說看?”


    老人失神的目光突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聲音帶激地道:“老夫一生沒求過人,現在,已到了生命的盡頭,非求人不可了,唉!……”


    這一聲長歎,大有英雄末路之概。


    柳傑皺了皺眉頭,道:“隻要晚輩力所能及,老前輩說出來看?”


    老人搖搖頭,道:“話說在頭裏,小友如果不願意,可以不必應承……”


    柳傑道:“老前輩還沒說來?”


    老人圓睜著失神的老神,激顫地道:“請代老夫鬥一鬥‘血手印’?”


    柳傑全身一震,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栗聲道:“鬥‘血手印’?”


    老人點點頭,道:“老夫知道這請求非常不合理,但……這是老夫生平最大的心願,所以,還是說了出來。”


    柳傑激動無已地道:“為什麽要鬥‘血手印’?”


    老人道:“如果小友答應,老夫便說出來……”


    “請說!”


    “晚輩答應!”


    “啊!天意!……”


    柳傑之所以答應,一方麵“血手印”是他要找的人,另方麵,他無意中發指傷了老人,內疚於心,有一種贖愆之意。


    老人臉上的須胡連連抽動,久久,才顫聲道:“人不能太好名,也不能妄逞意氣,老夫便是毀在名與氣這兩個字之下,說起來好笑……老夫臨死,還是忘不了這兩個字……那是幾十年前的事,老夫初履中原……”


    柳傑忍不住道:“老前輩不是中原人士?”


    老人微一頷首,道:“聽老夫說下去,老夫入中原之後,在短短的時間裏,聲名大噪,於是江湖中傳出了幾句童謠:‘一魔出,一魔消,魔鏡照血手,除名在今朝。’……”


    柳傑激奇地道:“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老夫現身中土,‘血手印’就將除名。”


    “什麽叫魔鏡照血手?”


    “魔鏡是老夫的代號!”


    “老前輩的尊號……不是‘武帝’麽?”


    “不錯那是在天南百粵一帶,到中原便被稱為魔。”


    “魔?”


    “武林中常常皂白不分,是非不明,正與邪相差幾何?唉!……”


    “老前輩曾在中原武林殺人?”


    “有些事是無法避免的。”


    “為什麽要稱‘魔鏡’?”


    老人沉疑地道:“那是老夫門中卅代相傳的異寶,是一麵手掌大的銅鏡……”


    柳傑“啊!”了一聲,道:“異寶?”


    老人又激動起來,用顫抖的聲音道:“是一件異寶,寶在鏡子中央鑲嵌著一粒寶珠,在持有人內力催動之下,會射出五色霞光,被霞光照射的人,會暫時失去抵抗力,內力愈高,威力愈強,所以稱之為‘魔鏡’!”


    這的確是聞所未聞的稀罕事,柳傑脫口道:“這麽說來,隻有魔鏡在手,便可縱橫天下,生殺予奪,無人能敵了?”


    老人道:“不盡然,如果不具備一甲子以上功力,就無法催動,同時,在對敵時,隻能對付一個人,無法兼及其他,那是萬不得已時才用,主要還是靠本身功力。”


    柳傑期期地道:“老前輩以此殺人?”


    老人搖頭道:“不,老夫生平隻用過一次,那是為了維護本門,以付強敵。”


    柳傑吐了口氣道:“請說下去!”


    老人閉了閉眼,道:“由於無稽童謠的轟傳,於是,‘血手印’找上了老夫,約定在大洪山望天坪一決雌雄,決定誰該除名……”


    又是望天坪,柳傑心中一動,道:“後來呢?”


    老人接下去道:“武林人誰不愛惜羽毛,於是老夫接受對方的挑戰,當時曾特別邀約了四位武林知名之士,在場作證,其中一位是‘陸地神仙’!”


    柳傑一震,脫口道:“桃花汀主人!”


    老人道:“不錯,正是那老邪,當時約定各以真功實力決鬥,不許使用兵刃以外之物,敗的一方,自動除名江湖……”


    柳傑的血行不由加速起來,似乎迫不及待的道:“結果呢?”


    老人一聲長歎道:“雙方激鬥數百招,結果……老夫敗了,敗在對方‘逆天一劍’之下……”


    “啊……”


    “老夫由此隱姓埋名,沒迴返天南……”


    “住在這樹穴中?”


    “不錯!”


    “為何要晚輩找對方決鬥呢?”


    老人雙目圓睜,激越地道:“老夫在樹穴裏,苦苦揣摩了二十多年,終於參悟了一招劍法,可以破對方的‘逆天一劍’,老夫給他取名叫‘順天一劍’……”


    柳傑心頭為之大震,這老人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居然有這份恆心,苦參了二十多年鑽研出破解“逆天一劍’之法,當下隨聲道:“順天一劍?”


    老人閉目搖了搖頭,頹喪地道:“可惜……天不從人願,誤食野果中毒,功力盡失,隻道是天絕我,不容這一記絕招現世,想不天譴小友到來……”


    柳傑心中也相當激動。


    老人接下去道:“小友如能代老夫擊敗‘血手印’,老夫便可瞑目了。”


    柳傑想了想,道:“老前輩與‘血手印’決鬥是在什麽時候?”


    老人不假思索地道:“距現在整二十五年!”


    柳傑驚叫道:“整二十五年?”


    “不錯,整整二十五年!”


    “老前輩沒記錯?”


    “絕對不會錯!”


    “對方什麽形像?”


    “這個……”


    “老前輩難道記不起了?”


    “不,對方蒙著麵巾,看不出來。”


    “對方自出道以來就不曾展示過真麵目麽?”


    “大概如此!”


    “他不是真正的‘血手印’!”


    “什麽?小友……說他不是真的‘血手印’?”


    柳傑斷然道:“不是!”


    老人臉色連變,厲聲道:“那他是誰?”


    柳傑道:“是冒充的!”


    老人瞪視了柳傑好半晌,寒聲道:“小友怎麽知道?”


    柳傑不想抖出秘塔主人那一段故事,略一思索,道:“晚輩有極可靠的證據,證明‘血手印’在三十年前就已經喪命。”


    老人氣急敗壞地道:“這……這……怎麽可能?”


    柳傑正色道:“但這是事實,半點不假。”


    老人喘著氣道:“如何證明的?”


    “這點……恕晚輩不便奉告。”


    “冒充者是何許人物?”


    “目前正查證中,晚輩也在不遺餘力地找他。”


    “冒充的……也會使‘逆天一劍’?”


    “會!”


    “這……這麽說來,老夫不是敗在真正的……‘血手印’劍下?”


    “也可以說是。”


    “這話怎麽講?”


    “因為武林中全認定對方是‘血手印’,真正‘血手印’的死亡,武林之中僅極少數幾個知道,這消息並未傳入江湖,不管真假,老前輩是敗在他的手下不假,所以他仍然是老前輩對付的對象。”


    老人重重地把頭靠迴樹壁上,瞪眼無言。


    柳傑默然了片刻,道:“晚輩已經答應代前輩鬥他,這一點絕對辦到!”


    老人似乎想通了,重新振作精神道:“好,小友說的有理,老夫還有個極不情之請,務請小友答應……”


    柳傑誠形於色地道:“請講。”


    老人期期地道:“這話……老夫實在羞於啟齒,但……既破顏請求於先,也就不顧丟臉於後了,小友在鬥他時,一定要在公開場合……”


    柳傑概應道:“可以!”


    “還有……”


    “還有什麽?”


    “唉!這……怎麽說呢?小友……能俯允作老夫的傳人麽?”


    “這……”


    柳傑猶豫了,這可不是兒戲的事,師徒的名份是神聖的,豈能隨便稱唿。


    老人淒苦地一笑道:“老夫知道這既不合情,又不合理,可是……如果不是這樣,如何能涮去名聲上的汙點呢?當然這是不能勉強的,隻當……老夫沒說這話吧!”


    柳傑沉著臉沒開口,他十分同情這老人,但這條件卻無法答應。


    老人喘息了一陣,又道:“小友,請你……把頭頂上樹穴裏的東西……取下來。”


    柳傑站起身來,果見頭頂上方,有個小樹洞,伸手一摸,是個小布包,立即掏了出來,入手重甸甸的。


    老人緊接著道:“裏麵包的是‘魔鏡’,外麵包裹的布片,上麵有老夫研創的‘順天一劍’口訣,是老夫用樹脂研和著炭木寫的,小友可以照訣參研,至於這麵‘魔鏡’……就奉贈小友……”


    柳傑不安地道:“晚輩怎能接受這稀世之寶?”


    老人搖手道:“這鏡不隨老夫湮滅,便是……萬幸了,老夫……不能白求你……”


    柳傑一咬牙,道:“晚輩不願接受報酬。”


    老人須胡一陣抖動,道:“聽小友這麽一說,老夫……應慶幸所托得人了!”說完,不知從衣兜裏摸出什麽東西,納入口中,一陣咀嚼,咽了下去。


    柳傑奇詫地道:“老前輩服的什麽?”


    老人從容地道:“毒果!”


    柳傑不由心頭劇震,驚叫道:“毒果……為什麽?”


    老人失神的雙目,突然發亮,精神也似乎好了些,很平靜的道:“是老夫該走的時候了,心願已有所托,還偷生何為……”


    柳傑全身發了麻,張口無語。


    老人又道:“聽著,老夫‘武帝’東方曙,天南‘元化宮’之主……”


    柳傑更是震撼莫名,“元化宮”他聽人提起過,可以說是天南武林的主宰,想不到這老人會是“元化宮”的主人,難怪號稱“武帝”,不由脫口驚唿道:“老前輩是‘元化宮’的主人?”


    老人點頭道:“不錯,這麵‘魔鏡’不但是異寶,也是本宮的聖物,本宮弟子稱它為‘對牌’,持此牌,便具有至尊的身份,老夫……先前不願說明,怕落利誘之議!”


    說到這裏,目光暗淡下去,須口大張,似乎還想說什麽,但已發不出聲音,唿吸已開始迫促。


    柳傑整個呆了,突地,他心意一轉,跪了下去,激顫地道:“弟子柳傑,願拜老前輩為師,‘魔鏡’日後當璧還師門。”


    一個怪樣的笑容,綻開在老人亂須遮掩的臉上,喉頭痰湧,頭一偏斷了氣,生命之火熄滅了。


    一方至尊,在樹穴裏結束了生命的旅程。


    柳傑直挺挺地跪著,這一刻,腦海裏沒有任何思想,空洞洞地,這是情緒紊亂到極至之後的反常現象。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拜而起。


    經過一番思索之後,他決定不移動老人的遺蛻,鑽出樹穴,搬了塊石頭把小孔封死,然後木然坐在巨石上。


    旭日照高林,但柳傑的內心是一片陰霾。


    他概歎人世的變幻,武林的滄桑。


    沒有風,靜得可以聽到枯葉落地的聲音。


    柳傑打開布麵,映入眼簾的是一麵巴掌大的古銅盤,四邊鑄有甲骨文字,他看不懂,鏡麵是黝黑的,似很多年代沒打磨過,中央嵌著一粒龍眼大的寶珠,一半浮凸在外,上端係有絲帶,可以懸在頸間。


    “魔鏡”乍看一點也不起眼。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把鏡撐在右手,運起真力,迫注鏡身,一道五彩光華,射了出去,倒把他嚇了一跳,老人說的並非虛語,的確是異寶。


    把玩了一陣之後,他把它懸在頸間,塞入衣內。


    他在想:“老人是‘元化宮’之主,這一來,自己變成該宮的繼承人了,不過,自己沒這意思,也沒這野心,將來有機會,‘魔鏡’依然璧迴該宮,老人重托自己找的人,也是自己誓欲得之的血海仇人,這倒是一舉兩得,老人遺傳‘順天一劍’,拜他為師並不為過……”


    心念之中,他展開布片,上麵不但有口訣,還有圖形解說,在一個功力到某一程度的高手看來,是一目了然。


    根基深厚,再加上天資聰穎,隻消悟通口訣,便算成了。於是,原地專心一誌地參研,不久,全部心神融入劍式之中。


    隨著了悟的進度,他吃驚不已,這招“順天一劍”,是“武帝”窮二十年之精力,專為對付“逆天一劍”而創研的,果然玄妙詭辣,絲絲入扣。


    在這一招之下,“逆天一劍”被破解無餘,而更驚人的是如果以之對敵,威力竟強過“逆天一劍”甚多。


    自古以來各門派的秘技絕招,想來都是如此產生的,其中注滿了各代傑出人才的心血。


    日影西移,前後兩個多時辰,柳傑完全參透了。


    他把載有口訣的布片揉碎,然後起身拔出“風雷劍”實際演練,一遍又一遍,威力之強,連他本人也為之怵栗不已。


    一招,僅僅一招,“逆天一劍”、“順天一劍”全是一招的絕學,“風雷劍法”已算是冠蓋武林的劍術,但比起這兩招來,就黯然無色了。


    武林中,還有什麽劍法能超越這兩招麽?


    經過一陣狂喜之後,他的心情又沉重起來,陸宋兩家屍骨早寒,而仇人仍未伏誅,經望天坪一役,何處去覓仇蹤呢?


    發了一迴怔,他朝樹窟再拜,然後動身離開。


    傍晚時分,他總算摸出了山區,已不是原來入山的地方,到了漢水濱的宜城地界,溯漢水北上,便是襄陽。


    他在小鎮打了尖,繼續前行,時辰已是起更時分。正行之間,忽見一條鬼魅似的黑影,以驚人的速度,掠向遠處一片黑壓壓的蒼林,柳傑不由心中一動,他在查緝假“血手印”的行蹤,凡遇到可疑的人物,他總不會放過的。


    緊接著,又是數條人影,朝同一地點馳去,從這些夜行者的身法判斷,都是武林中罕見的好手。


    於是,他側轉身形追了下去。


    到了林邊,隻見古柏成蔭,圍繞著一座大廟。


    人影不見了,想來都已入廟。


    柳傑看了看形勢從側方越廟牆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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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院西側的廂房裏,燭火輝煌,三個老者,四個中年,圍坐在一張八仙桌前,上位的老者,年紀在六旬之間,身披金色大氅,相貌猙獰,陰沉之氣迫人,右首的兩個老人,披的是紅色大氅,四個中年是藍色勁裝。


    六個人,十二隻眼,全注視這上座的金氅老者。


    場麵靜得落針可聞,沉寂中透著無比的詭秘。金氅老者冷電也似的目芒,緩緩掃過在座的兩老者與四中年,目光之陰森犀利,令人不寒而栗。


    好一會,金氅老者才開了口:“各位都準備好了?”


    兩老四中年,齊齊欠了身,沒有開口。


    金氅老者點點頭,又道:“此行任務重大,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如果失敗了,你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各位了解麽?”


    兩老四中年麵色沉重的頷了頷首。


    金氅老者怕人的目芒再次逐一掃過六人的臉孔,然後陰沉沉地道:“為了永絕後患,隻有無毒不丈夫一途。”


    兩老四中年身形齊齊一顫,仍沒有開口。


    金氅老者突地離座而起,獰聲道:“時辰將到,我們照原計劃行事,現在開始行動。”


    兩老四中年跟著站起身來,四中年匆匆離開,進入暗間。


    柳傑隱身在廂房斜對角的簷牙暗影中,居高臨下,看的極是清楚,他完全不明白是什麽一迴事,也不知道對方的來路,但直覺地感到事不尋常。


    不久四個藍衣中年,從暗間裏搬出杯箸碗碟等物,布設在八仙桌上,隨著,擺上菜肴,都是現成的,但很精致。


    到底在弄什麽玄虛,柳傑完全不懂。


    酒席擺好,金氅老者又發了話:“注意,別在神色之間露出破綻,三個匹夫都是成了精的,隻要一點疏忽,全盤計劃便砸了!”


    六人齊應了一聲:“遵總管令諭。”


    原來這金氅老者是總管,不知是哪一個幫派的?


    金氅老者擺了擺手,道:“賀殿主、楊殿主,我們入座等候吧!”


    兩名紅氅老者應了一聲,坐在下首,金氅老者坐在側首打橫。


    四名中年武士,兩名站在門邊,另兩名出房奔向前院。


    空氣又趨於沉寂,彼此不再開口。


    下弦月爬上了殿脊,院子了驟現光明。


    突地,一聲梟啼打破了死寂的空氣,遙遙破空傳來,在這種境地裏,顯得分外淒厲陰森。


    在座的麵色一緊,金氅老者壓低了聲音道:“來了,我們迎出去!”


    三人剛剛離座,四條人影飄然來到了房門外的院地中,一色黃葛布長衫,看上去年紀仿佛,都在七十以上。


    金氅老者搶步到門邊,首先躬身道:“總管趙一弘恭迎四位長老法駕!”


    接著,來那個老者依次躬身唱名——


    “法殿龍騰!”


    “武殿洪英傑!”


    然後是兩名中年武士——


    “武殿執堂香主弟子劍承宗!”


    “武殿執堂副香主弟子王維斌!”


    為首的一位老者擺擺手,道:“各位免禮。”


    房內的側身兩邊,四長老魚貫走入廂房,在總管趙一弘的恭請下,四長老依席入座,然後兩名殿主與趙一弘入座,兩名中年武士分別執壺斟酒。


    總管趙一弘顯得很恭謹地舉杯道:“四位長老風塵勞頓,請先用酒菜!”


    酒過三巡,坐在首座的長老沉聲發話道:“趙總管,你們一行到中原何事?”


    趙一弘欠身道:“奉暫攝掌門帝君令諭,前來協助四位長老查探掌門人下落,不知四位長老是否已有了端倪?”


    首席長老搖搖頭,道:“本座等經過三個多月的查訪,毫無線索,隻知道兩件事,第一,掌門帝君昔年是敗在‘血手印’手下,從此下落不明,第二,江湖盛傳,‘血手印’已被‘玄天教主’擊敗,而被一個新出道的年輕高手所殺。”


    柳傑在暗中駭震不已,想不到對方竟然是天南“元化宮”的人,看情形這姓趙的總管一行,是準備對四長老有所圖謀,為什麽呢?


    他們入中原,是為了尋找掌門帝君“武帝”東方曙的下落,自己與東方曙已有了師徒的名份,這件事不能不管……


    原先出廟迎接長老的兩名中年武士,也迴到了廂房。


    總管趙一弘微一皺眉道:“時隔數十年,原掌門帝君不知是否健在……”他沒說下去。


    另一位長老沉重地道:“帝君身上帶有本宮聖牌,那是傳派之寶,無論如何必須找到。”


    總管趙一弘恭應了一聲:“是!”


    然後麵帶微笑道:“卑座等此番進中原,途經三湘,巧得一罐百年佳釀,敬獻與四位長老一品。”


    天南人嗜酒如命,四長老登時笑逐顏開。


    首座長老道:“百年佳釀?”


    總管趙一弘道:“是的,據藏酒者說,是他上代先人在宮廷司膳,偷偷攜迴的,可以說是無價聖品。”


    “哈哈哈哈!這麽說,是皇帝老子喝的?”


    “是的!”


    “怎麽到你手中?”


    “那家人中落魄,變賣祖上遺物,這罐酒標銀一百兩,根本無人問津,貨賣與識家,卑座……毫不猶豫地照標價買了下來。”


    四老齊聲“哦!”了一聲。


    總管趙一弘抬手道:“酒來!”


    中年武士一應聲進入暗間,不久,捧出一隻尺許高的瓷罐,罐身繪龍紋,看外表就知道不是等閑之物。


    四長老八隻眼全直了。


    總管趙一弘舉杯道:“請四位長老先幹了杯中餘瀝,好品嚐這稀世珍品。”


    四長老忙不迭地幹了杯,目注那龍鳳瓷罐,有些迫不及待。


    趙一弘站起身來,伸手去接酒罐。


    驀在此刻,那捧瓷罐的中年武士,突地悶哼一聲,栽了下去,那瓷罐脫手掉地,嘩啦一聲,成了碎片。


    酒香四溢之中,地上冒起了一陣輕煙。


    四長老按桌起立,首座長老驚唿一聲:“毒酒!”


    總管趙一弘和兩名殿主、三名武士,退到房角,個個麵如土色。


    四長老目爆厲芒,迫視著趙一弘,首座長老猛一拍桌麵,厲聲道:“趙一弘,你如何解釋?”


    另一長老目光四掃,似乎在尋找出手的人。


    趙一弘全身在發抖,期期地道:“是……是卑座……上了人家的惡當了……”


    首座長老須眉俱張地道:“胡說,這顯然是陰謀……”


    趙一弘朝兩名殿主使了一個眼色,閃電般射出房門,三名中年武士也跟著彈身,四長老踢翻桌椅,衝向房門。


    同一時間,院中多了一條人影,冷喝聲中,憾山勁氣暴卷狂掠,剛衝出房門的中年武士,與趙一弘及兩殿主,被震得零落四散,出手的正是柳傑。


    四長老彈出房門。


    趙一弘伸手腰間一摸,然後揚手……


    柳傑的目光未曾離開趙一弘,見狀之下,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施出這“混元神功”,推向趙一弘,情急之下,功力已用足了十二成。


    淒哼聲中,趙一弘被震飛離地,摔載三丈之外。


    “轟隆!”一聲煙屑彌漫,屋瓦齊應。


    所有在場的,全都驚魂出竅。


    四長老呆若木雞。


    三丈外,土翻石轉,現出了一個大坑,趙一弘被炸得肢離破碎,殘骸四拋,血肉連連瘰癘。


    兩名殿主身形暴彈,射上屋麵。


    “迴去!”


    厲喝聲中,兩名殿主剛上屋麵的身形,倒栽落地,柳傑落迴院地,動作之快,令人歎為觀止。


    兩名殿主,身手相當不賴,甫落地麵,又雙雙彈了起來,再次飛身備逃。


    “哇!哇!”兩聲慘號,栗人心魄,兩名殿主一前仆,一後仰,栽倒院地,血水隨著流開。


    三名中年武士,早已腳癱手軟,連逃的力量都沒有了。


    柳傑上揚的劍徐徐放下。


    四名長老,齊齊趨到柳傑身旁,為首的拱拱手,激顫地道:“本門不幸,發生了這等大逆不道的痛心事,承蒙少俠仗義援手,使叛逆陰謀不逞,老夫等五內皆銘,請問少俠如何稱唿?”


    “柳傑。”


    “啊!柳少俠,是否傳言中手刃‘血手印’……”


    “正是在下。”


    四老為之動容。


    柳傑陰沉地道:“四位是天南‘元化宮’的長老?”


    首座長老激顫的道:“不錯,老夫斐良和,忝居八大元老之首……”又逐一指著其餘三老引介道:“鄭丕、文慶章、包維仁,俱是本門長老。”


    柳傑心念數轉之後,緩緩自頸間掏出“魔鏡”。


    四長老臉色大變,連退數步,齊齊驚唿一聲:“聖牌!”


    柳傑一臉莊嚴之色,沉聲道:“不錯,是本門聖牌!”


    首座長老斐良和激越地道:“少俠說本門……”


    柳傑道:“稱本門沒錯,先師便是‘武帝’東方曙!”


    四長老突地跪了下去,口稱:“弟子參拜祖師聖牌。”


    柳傑登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四長老伏跪在地,久久沒起身,柳傑緊張得冒出了冷汗,期期地道:“長老請起!”


    四長老這才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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