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料定了他今晚不會去夙陽宮麽?


    除夕年夜,他該陪著他的皇後。


    看著她的背影,連城裔微微捏緊了拳心。


    卻見她在即將走出殿門的時候,被門檻險些絆倒,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守衛一把扶穩。


    ——這笨女人,總是格外讓他傷腦筋克。


    “墨錦歡,今晚要守歲,你……不準偷睡。”


    兩隻腳踏出殿門之時,連城裔的聲音突然響起僳。


    墨尋沒有迴頭,沒入黑暗中後,唇角仍然微微地翹著。


    眼睛又黑了一陣,她努力眨了幾下,才總算在昏昏的燈火中覓得一絲光亮,努力辨著腳下的路。


    ……


    蘭陵宮。


    季堇涼發絲盡散,臉上的妝容也已褪去,淡紅的臉色倒是比前些日子看上去好的多。


    換過衣衫,走去外殿,發現連城裔正盯著她桌上那盤殘破的棋局看,神色專注。


    “還是上次你走時下的,我一直沒想到好的破解方法。也不忍心讓人別人動,所以就一直在這裏放著了……”季堇涼走過去,將手裏的茶盞遞給他,“今晚守歲,時間還早。喝杯茶暖暖身吧!”


    連城裔接過,品了下,輕道,“霧茶?”


    “你還記得。”季堇涼笑著點頭,“怎麽樣,還是不是那個味道?”


    連城裔又喝了一口,點頭,“比你那時泡得味道要好。”


    季堇涼凝著他,微微地笑。


    還記得那時在她隨著墨錦歡剛剛入宮不久,皇上賞了長歡宮不少的好東西,其中便有貢品霧茶。墨錦歡不識寶貝,隻喝了一次,便說這東西苦得難以入喉,賞給她了。


    她因知道此茶對熬夜的人有醒腦提神的功效,便偷偷送去給他,偶爾還會煮給他。連城裔也很喜歡這種味道,常常一夜能喝幾盞。後來,因為墨錦歡不喜歡那種茶,皇上直接賞她別的東西,她也就再弄不來這種茶。


    沒想到,他還記得當初的味道。


    “阿裔。”


    他將茶盞放下的時候,她忽然道,“我給孩子想了幾個名字,但不知哪個更合適……我寫下來,你挑一個如何?”


    閃爍的燭光中,她眼含期待地凝著他,已讓人去備了筆墨。


    連城裔點下頭,“好。”


    季堇涼擅長臨摹任何人的筆跡,精明之處有時甚至連他都能騙過,因此她的字體既有女子的娟秀,又不乏剛毅,寫出的字氣質十足。


    他的目光在那幾個字上一一覽過,“叡。這個孩子一定會像你一樣聰慧。”


    季堇涼微笑,又反應過來,看著他,“像你,我希望他像你。”


    連城裔的眼眸稍黯,笑意不變,“都好。”


    “叡兒,男女都可用。阿裔,謝謝你……”


    季堇涼歪頭,輕輕地偎在他的肩上,他身上有淡淡的藥草味道傳入鼻息。


    與她日裏服用的那種濃重的藥草味不同,他身上的味道很清淡,甚至夾雜著一股清香,她盡管不熟悉,卻也知道這個味道隻會是墨錦歡的,他二人最近這些天,常去地泉那邊泡藥浴。


    墨錦歡……


    想著方才宴間,二人親密的舉止,季堇涼隻覺得胸口裏有滿滿地情緒在激蕩——


    他起身的瞬息,季堇涼開口道,“今晚我們不下棋了。阿裔,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看他似有猶豫,她又忙道,“就一晚,阿裔。你就當,就當是陪陪孩子……何況,今晚守歲,你即使去到錦歡那裏,也不能做什麽……”


    意識到自己的話好像有些失分寸,季堇涼垂了垂頭,麵上微微尷尬,“我在說什麽……”


    “時間不早了。你的身子就不要顧忌守歲的規矩了,早點休息。”


    連城裔說完,便俯身離開。


    “你還是要去陪墨錦歡嗎?”


    季堇涼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今夜他是應該陪他的皇後一起度過的,他陪著她來了她的宮殿,卻又執意要離開……


    究竟是什麽意思?


    連城裔沒有言語,即將走至門口時,季堇涼啞利的聲音從身後再度傳來,“難道今日在宴上,你那樣寵著她,也讓大家都知道了她即便沒有名分,在你心裏的地位卻是超過我的!這些,還不夠嗎?”


    季堇涼深深地凝著他的背影,呢喃聲從喉嚨裏發出,根本不受控製。


    她心裏其實很清楚他會走。


    從他當時在宴上,跟墨錦歡說那一句‘不準偷睡’的時候,她就知道,他一定會去找墨錦歡的。


    可是現在,他就這樣毫不猶豫地離開……她接受不了。


    他的腳步終於頓住。


    季堇涼微微地握著拳,看著他的目光再次投過來,凝著她。


    四目相對,他的眼眸比窗子外的夜還要沉,季堇涼卻隻覺


    tang得方才激烈跳動的胸口竟沒來由地一緊。


    “朕如今能給她的,也就隻有這些了……所以,堇涼。委屈你了……”


    委屈……


    她還以為他是想說什麽,季堇涼聽得隻覺好笑——她有什麽好委屈?


    胸口裏激蕩著壓抑了一晚上的情緒,好像終於在此時找到了宣泄地道口,她聽到了自己低笑的聲音,“在你心裏,真正委屈的人是她吧?阿裔,你說你變心了。好……因為我愛你,所以我不怪你。”


    季堇涼凝著他,濕濕的眼眸裏映出他疏離的麵容,“可是,你……何必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讓我如此難堪?你還不如直接廢了我,我心裏更好受些!”


    連城裔地眼神終於凝向她的眼睛,眼中有薄薄冰裂地痕跡——


    大概是他從不曾用這樣地眼神望過自己,季堇涼後脊微涼,忽然有些後悔剛剛的口不擇言。


    “朕以為你知道。”


    他的聲音已恢複,眼底地冰寒也斂了起,神色甚至比方才更寡淡,可季堇涼的心卻一下提了起來——


    她自詡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連城裔,卻忽略了,連城裔又豈不是比任何人更了解她?


    他今日在宴會上,除了表現出對墨錦歡的寵溺,並沒有多說什麽,可她和季淩風在朝堂上拉攏到的那些臣子權貴,今日在宴上不管有未幫她說過話,神色亦都是表現出了的。


    後宮中,像希嬪那樣的人,她才稍稍提點了一下,卻落個那樣下場,朝堂上的這些人呢?站在他們這邊的人……連城裔心中計較清楚了然,他又會將如何處置?


    季堇涼呆呆看著他,臉色一點點地變白。


    是,他明白著就是在偏袒墨錦歡,她才是他認定的女人,真正要護著的。


    希嬪不過說她一句無名無份,惹了她不開心,他就要讓整個宮中都知曉,她,墨錦歡不管有沒有那個名分,地位權寵都已壓過皇後。


    連城裔看著她頹然地臉色,愧疚不忍終是占了上風,“早些休息吧!”


    說著,轉身欲再離去。


    季堇涼恐怕他這一走再也不會迴頭,衝過去,從他的背後緊緊抱住他,“阿裔。你若心裏難受,就……廢了我吧!我不怪你……”


    她的聲音,很低,卻很沙啞,她的身軀亦在輕輕地顫著。


    幾乎是瞬間,連城裔便感覺到了脊背上傳來的濕熱。


    “這個位子是你的,就不會變。”


    他微微側過身,聲音聽上去薄淡如風,明明與她貼得這麽緊,那微涼地氣息卻好像離她比方才還要遙遠,“朕在這時還堅持這種承諾,你或許會覺得很可笑……但除了它,朕已沒有更多能夠給你母子……”


    他的視線落在她凸起的腹部上,“你就當朕自私也好,混蛋也罷。這樣,朕心裏大約還能好受一些……”


    他的唇角輕輕地勾著,涼淡的眼眸裏流露出薄薄地諷刺,盡是對他自己的。


    是,多諷刺。


    明明負了對方,卻想通過這樣地方式,來求得心裏的虧欠能減少一些,聽上去就很不要臉吧?


    也許,他壓根就是一個薄情又自私的混蛋。


    “阿裔……”


    季堇涼沒有想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濕濕的眼角裏,那雙眸子看著他,滿滿地呆愣不已。


    二人從最初相識至今十數年,那時他較其他皇子雖說落魄,可深藏性格卻比尋常人更桀驁,又何曾流露過這般情緒?


    季堇涼看得心裏一疼——憑什麽?憑什麽是她墨錦歡?


    墨錦歡,她又哪裏配?


    “阿裔,我不想讓你為難,我也不想用孩子牽絆你。我隻是……”她垂眸,神色又黯淡下去幾分,‘舍不得’幾個字依然還是說不出口。


    “阿裔,你等等。我有樣東西給你看。”


    她抹去眼淚,從一旁地櫃中拿出一細長形狀的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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