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怎麽了?”


    耳邊響起季堇涼的聲音,連城筠才驚覺,自己還在盯著墨錦歡消失的方向怔怔發愣。


    “沒有,我隻是忽然想起韻貴妃,這麽久都沒有見她有一點動靜,很奇怪。”


    季堇涼也是微疑,“三公主的意思是…”


    “我隻是覺得,韻貴妃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是我們這些後輩無法比擬的。即便,在最後關頭,父皇若是因為見了她一麵,而改變讓四弟承位的事,也不是沒有可能。”


    “你是說,韻貴妃會對皇上說什麽?”季堇涼眼神微變窀。


    她如此聰慧,自是一點就透。


    因為蠱毒的關係,韻貴妃的容顏與華漣笙已經很像,皇上心心念念掛著華漣笙,死前想要見一見韻貴妃也不足為奇,倘若韻貴妃在連城璧臨終之前,對他說些什麽……


    譬如‘騙了你這麽多年,連華漣笙都不知道呢!她的兒子由我慣養這麽些久,在皇上的眼裏終於一無是處了。而我的兒子,這麽些年來受的苦,也總算沒有白費……不枉我做她的影子這許久……’


    這種話,在常人看來或者不會信,但生死瞬間的連城璧……一定會信。


    她的語氣越是輕巧譏諷,他越是會信。


    因為根本來不及去證實,也無從去證實。


    這兩個人的外貌,自出生之時起就幾乎完全一樣,韻貴妃寵冠後宮,若是她早就有這種安排,有心想給兩個人掉包,也非難事。


    再說二人的性格……


    連城裔這麽多年來一直被壓迫,性格深沉壓抑,並不討喜,而連城絕呢!被韻貴妃培養的,傲慢不羈,也豪情萬丈,性子甚至更像驕傲的華漣笙――這也是為什麽連城璧會如此鍾愛這個兒子的原因。


    瞬息皇權,將落誰家?


    連城璧即便不被她妖言惑眾,也勢必會陷入混亂――


    最終,他大概會被這個問題煩惱死,也或許會選擇不傳召……


    那麽這個皇位連城裔便隻能搶了,之前預想的所有名正言順,都會變成不正、不順。


    思及此,季堇涼渾身竟一個激靈――


    也有些明白過來,為什麽韻貴妃會在孕期……給自己和華漣笙服下那日夜咒!若是她隻想利用容貌被連城璧憐惜,那麽完全沒必要把兒子都搭上?


    她知道,連城裔不管麵上是怎樣的默默無爭,背後都一定會遵受母親的意願,爭取這個皇位。


    而連城璧,不管在他有生之年怎麽虐待他的小四,最終都會給他認可,這個位子都會是華漣笙的兒子;她呢,和她的兒子不管這期間享受著怎樣地榮寵,也都不可能超越一個死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原來,韻貴妃早就將連城璧整個人看得透徹……


    連城筠沉吟稍瞬,道,“堇涼,如今馬上就要迎親拜堂,你我也沒有過多的時間再細細商量對策。倒是,我們不讓韻貴妃來與複還見這一麵就是了。”


    季堇涼搖頭,“三公主覺得,以皇上的性格,他若相見咱們能不讓他見嗎?”


    “那你說怎麽辦?”


    對韻貴妃,連城筠是刻骨地恨意。


    “我會想辦法,人可以讓皇上見。隻要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就好……”


    季堇涼沉眸微思,“這件事還要多謝你,三公主。”


    她伸手握上她的手,唇角一彎,又是一笑,“不對,我該叫你一聲小嫂子才是。”


    連城筠因她的話,而神色微變,將手從她的手中抽出來,“你若真要謝,便去謝歡兒吧!若非她的提醒,我也不能想到韻貴妃……”


    季堇涼唇邊笑意微僵,臉頰若非有意塗了腮紅遮蓋,此刻必能看到她蒼白地神色。


    ……


    瑾王府最熱鬧的時刻,連城裔姍姍來遲,依是沉黑冷麵,與過往無異。


    墨尋幾乎是下意識瞟向他的手,今日他特意穿了一件寬大地袍子,那隻手微垂著,恰到好處地遮掩住,不會被人看到。


    他一步步走近,坐在她身邊的空位上,單手飲酒,眼神始終沒有往她身上悌一下,墨尋便靜靜地望著正堂中那對禮成的新人。


    彼時所見,意為一對璧人,卻沒想到竟是一場利用。


    連城瑾與連城璧感情甚好,連城璧對他頗為信任,季堇涼便是看中了他這一點吧?當初殿上,她一番言辭信誓旦旦,非卿不嫁,讓人隻覺豔羨,卻原來是另有其人。


    這事……連城瑾,知道嗎?


    思緒好像瞟得有點兒遠了,墨尋吐口氣,小口飲茶,伸手夾菜……


    兩人的小幾是緊挨的,稍碰到點並不奇怪,但這筷子被人握在手裏,哪有總往一塊兒湊的道理?


    一連幾次,墨尋終於惱了!


    側眸瞪他,卻看他眼神都沒往自己這裏瞟一下――


    筷子一丟,索性不吃了。


    “穆王爺,如果您健忘的話,我不介意當著大家的麵跟你再重複一遍昨晚的話。”墨尋板著臉,朝他低吼,這裏噪雜熱鬧,反正也不會有人聽到。


    “什麽話?”他淡淡移眉,卻是看著前方。


    墨尋冷笑,這丫也忒會裝了。


    連城瑾恰在這個時候走來,“小四,你們夫妻在鬧別扭麽?”


    微笑揶揄,墨尋看著他一手拄拐,一手舉酒,朝兩人示意,臉上洋溢著喜悅。(.無彈窗廣告)


    新娘子都娶進門了,還被蒙在鼓裏。


    這連城瑾,真是比她還要可憐――


    哼,都是連城裔這廝作得孽!可惡!


    心裏頭煩躁陣陣,想要伐動輪椅離開,連城裔的右手卻一下摁在了她的輪椅上――


    “恭賀十三皇叔大喜。”他對著連城瑾,仍是麵不改色。


    虛偽!


    墨尋低咒一聲,也不知心底的氣憤自哪來,用力伐動著椅輪,試圖往前扳,卻引來他的手上愈發用力――


    “連城裔!”墨尋終於壓不下心頭火,朝他低吼。


    眾人的注意力此時都在連城瑾的身上,她這一嗓子,自是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十三皇叔,先失陪一下。”


    連城裔說罷,便推著她順著砂石小路一路前行,身後隱隱聽到人奉承,“看樣子,穆王爺與穆王妃還在鬧別扭啊!不過看得出,兩人還真是恩愛啊!”


    “是啊是啊,穆王妃果然是真性情啊!”


    若是換成連城裔沒有得勢前,她這樣子肯定會被憑定為‘胡鬧’,如今卻成了‘真性情!’


    這些見風使舵的聰明人啊!


    ……


    瑾王府的花園裏植滿了秋海棠,一簇一簇地盛開,美麗怡人。


    墨尋卻很難因為這些風景,而改變自己的語氣,“你他媽究竟什麽事!”


    他卻對她粗魯的語言見怪不怪,“墨錦歡,從現在開始,你跟在本王身邊,寸步不離。”


    “憑什……”


    她的話沒說完,就看他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是玄女劍。


    墨尋冷冷地笑,他果然連她為什麽會來瑾王府都一清二楚――


    是,季堇涼大婚,跟她有半毛錢關係?可她隻有在這裏才能見到連城裔,才能拿到玄女劍,才能去見連城絕,才能換迴她的雪貂。


    隻是,一看到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昨晚,便控製不下自己的脾氣。


    “那要我跟到你什麽時候?”


    她跟連城絕還有約定,去晚了怕那家夥反悔,她的雪貂說不定就要不迴了。


    “待月亮出來罷。”


    他淡淡一聲,那玄女劍被他飛快收迴衣袖。


    墨尋看一眼尚早的天色,點頭,“好,不過穆王到是記得把索心鈴一塊兒還給妾身,妾身拿到這兩樣東西,就從穆王跟前消失,徹徹底底地。保證不會再惹你煩。”


    那索心鈴,按照師父意願,是要她交給自己的心上人……


    如今,他不是了。


    連城裔看她一眼,沒說話,徑直走掉。


    走過數步,迴頭看墨尋還停在那,便冷冷道,“跟上。”


    靠!


    把她推來這種滿是石頭的地方,卻又要她自己伐迴去?


    墨尋咬唇,伐著輪子跟在他身後,不一會兒就是滿頭地汗。


    不過心裏卻很慶幸――


    他對她已經不溫柔了,那也就不會再被他迷惑。


    反正她有的是力氣,怕什麽?


    ……


    申時,瑾王府最熱鬧的時刻,宮中傳來太醫的消息。


    皇帝,隻餘喘息,要見諸位皇子公主。


    所有人都到齊,唯獨不見連城絕――


    若非連城裔先前跟她說什麽必須寸步不離,墨尋也不會在這裏。


    而季堇涼一身火紅嫁衣,與她一樣,也沒有進到內殿去。


    看到她的腳,十分驚訝,“姐姐的腳怎麽了?”


    她那神情雖有狐疑,但並不像是在偽裝。


    粟芷憂出手之時,她幾乎是在受到暗器的時候,便立即昏迷過去了,如果連城裔沒有跟她講那之後的事……那麽,她不知道當時在瑾園的人是她,很正常。


    可他,為什麽要瞞著她?


    他手上那傷口,又是如何向她解釋的?


    眼前好似又晃過那隻血肉模糊地手掌,墨尋不知該如何與她說,索性不說。


    隔著屏風,看到連城璧的眸眼微微閉著,似在養息最後的精神。


    他的目光注視著連城裔,然後傳來輕啞的聲音,“摘掉……給朕看看……”


    連城裔臉上的皮膚已完全恢複,那絕美地容貌讓連城璧的眼神愈發愧疚。


    他在他耳邊低低喃喃,大意還是華漣笙。


    連城裔的臉色仍然是冷的,對連城璧這個父親,他做不出那般虛與委蛇的奉承。


    即便,他就快死了。


    大概,真得是怨恨太深……


    便看連城璧又哀哀閉眼,聲音啞若蚊蠅,“給朕,傳……”


    他氣息摒絕,一口氣上不來,俯首立在龍床尾部的太監,忙附耳過去,然後揚聲道,“傳韻貴妃。”


    果然!


    墨尋咬唇,身側地季堇涼也暗暗蜷縮緊了指端。


    韻貴妃是由人攙著來得,臉色比上次墨尋見她時還要蒼白,往日的嬌媚容顏如今已是一副頹敗之色。扶柳弱病,任誰看了都會心疼罷,何況將死的連城璧。


    他揮手,拂開了所有人,獨將韻貴妃留在榻前。


    沒人能聽得清連城璧說什麽,就隻看到韻貴妃在低聲啜泣,她唇角含笑,在附到連城璧耳邊時,神情卻是猛地一窒――


    大概是看到了什麽?


    墨尋心頭驀地一動,想要從輪椅上站起,卻被連城裔一把給按下――


    他按得死死,神色冷然地直盯著正前方。


    她掙了掙,試圖擺開他的束縛,頭頂上傳來他一聲輕嘶。


    墨尋才驀地意識到,他用的是……那隻手。


    身子下意識地頹了,安靜下來。


    她站不起來,眼角往那屏風帳裏瞥――


    其實也不必看到,那屏風帳裏的第三個人……是垂等皇帝聖旨的封子冀。


    他,竟是連城裔布在連城璧身邊的人!


    墨尋心裏不但驚,更多得卻是有些心疼。


    該是有怎樣深沉地心思與智謀,才能在連城璧身邊安插下這樣一個被信任不疑,在這個皇帝的心裏甚至遠遠超過他們這些兒子的人……


    他這一仗,逶逶挫折,這麽多年,該是怎樣的艱辛。


    韻貴妃神情怔愣,大約是在思索要不要將那些話說出口,連城璧卻已撇開她,向封子冀受過旨意。


    短暫地分神,韻貴妃已錯過最佳的時機,待她急急欲朝連城璧敘說什麽,他已徹底地閉上了眼。


    封子冀念過聖旨,繼位人皇四子連城裔。


    大局已定的刹那,墨尋注意到連城裔僵直了脊背,良久未動。


    韻貴妃滿臉淚濕從屏風內走出來,定定地盯著他,好一會兒,“是本宮低估了你,低估了華漣笙的兒子……”


    她搖頭再搖頭,滿臉地難以置信。


    連城裔神色莫然地接過聖旨,甚至看也未看他一眼。


    “娘娘,要怪隻能怪當年您把事情做得太絕。”


    連城筠冷冷地道,“父皇寵你多年,至死之刻也未將您處死,難道不是您的榮幸嗎?”


    “你們,你們……”


    韻貴妃的目光自他們身上一一掠過,話未出口,唇角溢出鮮血,倒地不起――


    墨尋一驚,她好似也意識到了什麽,慌慌地摸著唇角,愣了那麽一瞬後,竟直朝墨尋撲過來,“歡兒,歡兒……”


    墨尋被她的樣子驚到,下意識地想要躲,卻被她死死攥住裙角,“歡兒,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害過你……但是遲兒待你一向好,你,求你快去救遲兒!”


    墨尋錯愕地愣在那裏,就看她驀地一口鮮血噴出,沒了聲息。


    墨尋一下反應過來,剛剛封子冀和韻貴妃說了什麽……


    “你們把連城遲怎麽了?”


    她凝向連城裔,雙目灼灼,聲音啞然。


    連城裔的神色依然冷如冰霜,並未有要答她話的意思。


    墨尋將目光投向連城筠,卻看她的臉上也有怔疑,大概是被她的目光赦了一下,連城筠的視線下意識地撇向季堇涼……


    好,很好。


    一室地沉默,墨尋撐著身子起來,咬牙向門口挪動。


    能夠讓韻貴妃驚成那樣,想必連城遲……定是有大兇險。


    況且,她自己本身,就好似是中毒而亡。


    一步一步,雙腿僵麻,腳底像是穿了針似的痛得難以忍受,她咬牙,生生受著。


    終於走到門口,卻被侍衛攔下――


    隱隱有打殺聲入耳,有兵士急急來報,都城外發現南晉朝精兵不抵五萬,是與連城絕來往密切地南晉朝上官侯帶兵,加之連城絕的一些親信衛兵,共有近十萬人;而與此同時,另一方來報,天牢被劫,六皇子不見蹤影,其散兵舊部在軍中集體鬧事;城南十裏外,亦有隱匿不明之人,尚不知數。


    詔書才下,甚至還未能傳遍宮廷,一場血腥荒殺,早已開始。


    連城裔麵不改色,去前隻道,“墨錦歡,沒有本王的命令,你休想從這裏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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