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梓莘坐在床頭,嶺翔站在她的對麵,二人沉默了良久。


    “這麽說你就要走了?”


    “恐怕是這樣。”


    “恭喜你了。”


    “有什麽好恭喜的,不過是從一個坑跳到了另一個坑。”穆梓莘苦笑著說。


    “別這麽說嘛,梓雲山的教主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當上的!”


    “但也不是什麽人都想當的,”她很認真地看著嶺翔,“在梓雲山背後還存在著一些不為人知的勢力,他們的實力強大到令人發指,梓雲山乃至整個七國都被他們操縱著,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教主了。”


    “別這麽悲觀,”嶺翔走過來坐到了她的身旁,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這十年都撐過來了,還有什麽撐不過去的?那邊再黑暗至少還能見到太陽,不是嗎?”


    穆梓莘抬頭看著他,她比嶺翔早來邊塞兩年,算起來這是兩人一起搭檔的第八個年頭。在嶺翔來這兒之前的那兩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過來的。


    剛來到末城時她才二十歲,初來時她不跟任何人說話,除了出天隔守邊,餘下的日子裏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沒命地練功,那時的她脆弱而又恐懼不安,拚命想要活下去卻又憎惡自己的無能為力,常常是哭著入睡,卻又在噩夢中驚醒……


    直到嶺翔的出現,他比她大兩歲,也是平民出身,從小天資過人卻由於家裏欠了債被送到邊塞,她又迴憶起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場景,當時她正坐在餐飲室的角落裏狼吞虎咽地啃著饅頭,卻看到一個麵容如沐朝陽的青年端著餐盤走了過來,坐到了她對麵,把一個剛剛出爐的雞腿放到了她的碗裏,咧開嘴燦爛地笑著說:“你就是穆梓莘吧?城主說了,從今天起我們兩個一起搭檔。”


    她總覺得他們曾經見過,卻又想不起是在哪見過,總覺得他特別像一個人,卻又說不清那個人是誰。


    “我走了你怎麽辦?”她有些擔憂地問。


    “別擔心,我會有辦法的。”


    “什麽辦法,我走了你一個人守邊,要是再碰到上次焚軍那麽多的情況怎麽辦?”


    “你傻啊!你走了肯定會有別人來接替你,況且現在守邊的主力還不都是七國那些諸侯派來的人,以後常駐軍官會越來越少的。”


    “你在撐一下,等我繼位之後立刻把你從這個鬼地方調走。”穆梓莘信誓旦旦地說。


    “不用了,梓莘,今後的人生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使命。”


    “可是……”


    “放心吧,我不會一直留在這裏的,”他站了起來,微笑著看著她,“我們很快還會再見麵的,相信我,一定會!”


    清晨,穆梓莘收拾好東西,繞著屋子轉了一圈,最後與這間住了十年的小破屋道別,她打開門,發現淩木早已等在了門口。


    他抬頭看著穆梓莘的屋門和牆壁上惡毒下流的紅字,緊緊攥起了拳頭。


    “怎麽樣,這十年來我過得慘吧?”穆梓莘半開玩笑地問,“但願沒叫伍千伊等人失望。”


    說著,她繞過淩木走下樓梯。


    外麵的天空依舊昏沉,沿街卻聚集了不少士兵軍官來為她送行。諷刺的是,那些平日裏在背後說她壞話,在她屋門上搞惡作劇的軍官竟一個也沒少,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臉上還帶著複雜的表情。


    來到城門前,城主顫顫巍巍地向她行了一禮,穆梓莘見狀連忙扶他起來,點頭迴禮。幕龍府的人也都已收拾好了行囊,整裝待發。


    “穆教主請留步!”


    正當她打算上馬車時,卻突然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她迴頭一看,正是溫厲急匆匆地跑過來跪在了她的腳邊。


    “教主大人!大長老!我女兒病了,她病的很重!我知道我過去犯下很多過錯,也曾做過對不起您的事……可我那時實在是被逼無奈!我在這邊塞一待就是二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還請教主大人看在昔日共事的份兒上,讓我迴去看一眼我的女兒吧!”溫厲一邊說一邊哭,眼睛腫的跟杏兒那麽大,相比之前幾日也憔悴了許多,頭發也是披散著的,仿佛已有多日不曾打理過了。


    “溫大人,你身為人母確實不容易,這二十年來也的確為守邊做出過貢獻,我也不否認,”穆梓莘頓了一下,“但犯下的罪過並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的,況且我現在還不是教主,我希望你把所犯之罪一五一十的跟城主大人和淩木大長老講明,再由他們來定奪。”


    溫厲低著頭,擦了下臉上的淚水。


    “城主大人,大長老,大約半個月前,鉞國趙府的大少爺趙瑛擅離職守,趙府的長老怕事情敗露梓雲山會追究,便拿屬下的家人來威脅屬下,但如果屬下替他們遮掩過去,他們便會給屬下家裏寄一筆夠用一生的巨額生活費……屬下當時也是鬼迷心竅,於是就提前給靖國下了守邊通知,但收到的答複卻稱最快也要推遲三天,於是……於是屬下就擅自買通看守時軌的士兵,延長了穆大人和嶺翔大人的守邊時間。”


    “真是荒唐!守邊豈是兒戲?每位出天隔守邊的戰士都帶著正好十天的糧食,你身為理事軍官,竟然為了一己私利擅自拖延時間,若是在這三天裏守邊的戰士身心俱疲無法應戰,這丟的可是兩條人命啊!”城主氣得哆哆嗦嗦直跳腳,又看了眼穆梓莘,“穆大人和嶺翔大人是北疆邊塞最高等級的軍官,若是因為你一時利益熏心而致我們失去兩員大將,這後果豈是你能承擔起的?更何況穆大人現在即將上任教主,身份尊貴,若是一旦有個閃失,追究起來我怕你一百條命都賠不起!”


    “大人,屬下知錯了,屬下深知犯下重罪,死不足惜,但求您放我迴家,讓我最後看一眼病重的女兒和年邁的老母親,孩子她爸走的早,家裏一老一小若沒了屬下可就真沒活路了,待屬下迴去安頓好她們之後,甘願接受任何責罰!”


    “你問穆教主和大長老吧!”城主憤憤地說。


    “大長老,按梓雲山律法該如何處置她?”


    “迴少主,梓雲山律法上明確規定,為官貪腐,違反軍紀,私受賄賂,當應杖斃。”


    “有道理,”穆梓莘看著一臉絕望的溫厲,冷笑了一聲,轉身又看著淩木,“不過據我所知,趙瑛的父親乃鉞國大將,這將軍府上的人帶頭行賄,所以要罰的話,趙瑛和趙府的長老們是否也應杖斃?”


    淩木沒再說話,有些為難地看著她。


    “溫厲,趙府後來有給你家裏寄過錢嗎?”


    “迴大人,到現在為止,屬下家裏還沒有收到那筆錢……”


    “那就是騙你了,仗著家世龐大,愚弄百姓,趙氏身為鉞國武將,竟也公然犯法,在邊疆軍情如此危急之時,還包庇兒子臨陣逃脫的罪行,我記得依照梓雲山律法,趙瑛父子也均應杖斃!”


    “少主,趙家在鉞國勢力龐大,趙將軍也不是咱一聲令下就能杖斃的,此事屬下迴去會和長老閣再議,時辰不早了,還請先上車。”


    “那就如你所說,我希望迴去之後長老閣遵守律法,公正對待此類事件,在趙府受到應有的處罰之前,我不希望有人私下對溫家動手腳,”穆梓莘轉身麵向眾人,“律法乃七國共同製定,梓雲山監督執行,既然我迴去準備接任教主之位,隻要在位一天,就會公正按照梓雲山律法辦事!”


    她說完後,周圍響起了雷鳴般熱烈的歡唿聲,穆梓莘轉身走向馬車,溫厲此時也已熱淚盈眶。


    “溫大人,我已經跟城主說過給你準假七天迴去探望女兒,今後你好自為之吧!”


    “謝謝……穆教主……”溫厲聽後連連磕頭,泣不成聲地說。


    臨上車前,穆梓莘最後環視了一圈周圍的人,卻沒有看到領翔的身影,雖然有些失望,但她記得他說過的話,他們一定還會再次相見。


    “大人們一路走好!”城主向車隊招手送別。


    隻見兩匹天馬嘶鳴一聲,騰空而起,烈焰虎緊隨其後踏著金色火焰駕風而去。眾人皆極目遠眺,驚奇了半天才肯慢慢散去。


    城主拍了拍身上的風塵,嘴角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正欲轉身卻突然瞥見城門斷牆後的青年。


    “嶺翔大人,敢問您今後作何打算呐?”


    “這麽多年來多謝城主大人的照顧了。”


    “哪裏的話,這是我應該做的,”他笑著擺擺手說,“如今穆大人已經走了,您也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


    “的確是時候離開了,不過我的事,還勞煩城主大人繼續保密,也請您不要擔心,隨後我國還會再加派人馬前來守邊。”


    “多謝嶺翔大人,您放心,在這件事上我絕不會多說半個字,畢竟那位大人也已經吩咐過我了。”


    嶺翔聽後點了點頭,卻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天邊馬車消失的地方,腰間的銀色彎刀上玉龍盤繞,閃著凜凜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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