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屑在空中四下飛揚,琺琅花瓶上精致的鳳凰圖騰滿是裂紋,原本富麗堂皇的寢殿現下一片狼藉,家具被炸的東倒西歪。


    古研修癱倒在床邊,形銷骨立,虛弱到抬不起身子,然而就是這般情形,前者隻兩根手指微動便逼得古嵐晗四下逃竄。“鐺——”重重地撞在棱角突出的牆飾上,古嵐晗胸口一悶,一口鮮血正欲噴出又被強行咽了下去,餘光掃到妹妹著急地往她這邊跑來,隨手一揮妖力化作鎖鏈直接將其按到在地。


    “阿姐,母親!你們瘋了嗎?”古嵐薰雙手雙腳被晗炙熱的妖力鎖在身後動彈不得,在地上扭動著往房間裏蹭去。母親素來不喜姐姐,薰是知道的,但她想不明白平日默默承受的長姐今日為何突然這般言辭?更想不通平和的母親因何如此動怒,一招一式間竟有下死手的架勢,而且兩人對話中的死者究竟是誰?


    好不容易蹭到房間正中,薰剛要起身阻擋,束縛她雙手的妖鎖忽然一動,將其整個人吊在了半空。晗隨手擦去嘴角鮮血,陰沉地嗬斥道:“別插手!”


    古研修也皺眉道:“你出去。”


    “母親!阿姐!”


    古研修帶著冷冷的怒意冷哼一聲:“好啊,一時沒注意,你都長這麽大了,敢和我動手了。”


    晗似乎挑釁一般,沒有半分平日的隱忍,直視母親的雙眸:“是母親太過疏忽了。”


    “長姐!”薰瞪著眼睛通紅,嗓子喊得嘶啞。阿姐瘋了麽?就算母親不會真的下死手,她這般激怒母親,也絕對討不到好果子吃:“母親!阿姐也是擔心你,你……”


    古研修直接忽略了小女兒的哀求,望著古嵐晗那張和其父親一般無二的可惡麵容,神色忽然平靜了下來,艱難地撐起身子,沒有溫度的聲音道:“是太過疏忽,該好好管教一下了。”


    空氣中忽然動蕩的能力讓古嵐薰汗毛倒豎,純粹的不摻雜一絲雜質的球形能量在房間正中心匯集,暗紅的妖力從古研修身上源源不斷地注入其中。


    ‘鴻鵠星爆!’這個詞出現在薰腦海中的瞬間,空氣都仿佛凝固了。母親的拿手好戲一則‘鳳舞九天’二則‘鴻鵠星爆’,憑著後者,古研修曾一擊擊殺她的堂兄——晗的生父。


    目光呆滯地望著那顆殘忍而又美麗的赤紅球體,薰難以想象母親竟然對長姐起了殺心,再如何說那也是她的親生女兒,她怎麽能……然而下一刻,那與其心髒相輝映的熟悉波動從另一邊傳來,薰猛然望向長姐的方向。晗靜靜地與母親對視著,雙手垂在身體兩側,似乎握著什麽,然而卻空空如也。隻是那分外熟悉的波動讓古嵐薰再無法把視線轉移分毫,是魔力,就算她什麽都看不見,也絕對能確定那是魔力,為何長姐會有魔力?


    吊在半空中無法移動半寸,薰瘋狂地扭動著身子,聲嘶力竭地阻止這接下來的對決,這次不僅僅是對長姐的擔憂,她不敢相信那無聲無息的魔力會帶來什麽後果。


    古研修顯然沒有注意到對麵女孩兒在搞什麽鬼,隻被薰吵得心煩,又怕誤傷到她,一揮手砍斷了禁錮著後者的妖鎖,直接將其扇出門外百米之外。


    “咳咳咳……”薰在地上滾了數十圈方才停下,慌張抬頭望向遠處房間中若隱若現的紅光,一陣無力的悲哀從心底升騰,母親和長姐相殘,她除了看著,什麽都做不了。十歲女孩兒近乎崩潰的神經驟然觸動了內心最深處的衝動,還未結魄的妖力在體內翻江倒海,下一刻,一道道殘影滯留在原地,屋內不滅界的攻擊和魔力衝撞在一起的瞬間,古嵐薰在兩道驚唿聲中,直接衝進了毀滅的能量之中。


    白色的,到處都是白色的,天地之間隻有白茫茫的一片,朦朧中似乎有什麽聲音從天際傳來。


    “白奶……怎麽……對……不……”


    “閉……其實……魔心……爆發……”


    他們在說什麽?聽不清天邊的聲音,混沌中的人影忽然發覺了自己的存在,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卻發現雙手隻有根根妖骨沒有皮膚。


    ‘我……我是誰?我……發生了什麽?’


    人影低頭確認著自己的身體,透過骨架她看到了身後無邊無際的蒼白,視線稍稍上移,她又看到了左胸處一顆跳動的黑色心髒。


    ‘黑色?這是……什麽?’


    骨指戳了戳心髒,一絲絲黑氣順著骨骼攀升,在人影迷茫的目光中,那一節手骨上紅光閃現,似乎在和黑氣對抗,然而不過須臾黑氣便將其吞噬殆盡,整根手骨皆化為灰燼。自己的心髒在吞噬自己的妖骨?


    人影隱隱約約想起了什麽,她似乎是隻鳳凰,發生了什麽?天邊又傳來了聲音,這次真切了一些。


    “放心……我已將……她的魔心……封印……會轉醒……”


    “可還會……魔心……”


    “晗……跟我走……弟子……”


    白茫茫的天地越來越亮,刺眼的光線快要將世界融化,腳下的土地忽然開始震動,人影想要穩住身子,然而忽如其來的劇烈頭痛讓其一個翻身栽倒下去,預想中撞擊地麵的疼痛沒有出現,反而如同從高空墜落。猛然間,古嵐薰一下睜開了雙眼,從混沌的夢境中醒來,雙手四下亂抓:“阿姐!母親!”


    溫暖瞬間包裹住冰冷的小手,薰順著握住自己的手向上望去,白莘莘微微笑著望著她:“醒了?”


    夢境中的坍塌仿佛還沒有離去,古嵐薰隻覺得自己還在下墜,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心髒處一陣空嘮嘮的痛楚,開口的聲音沙啞中滿是焦急:“母親呢?阿姐呢?”


    “不用擔心,什麽事都沒有,你母親在養傷,小晗在外麵為你母親煎藥,”白奶伸手輕輕揉了揉女孩兒的發:“你做的很好。”


    記憶接軌在昏迷之前,古嵐薰驚恐地搖著頭:“不可能!白奶騙我,我看到母親用了鴻鵠星爆和阿姐對峙,她們怎麽可能安然無恙?”


    “你阻止了她們。”


    “我?”古嵐薰難以置信地望著白奶那雙白瞳:“我怎麽可能阻止的了?”


    白奶歪頭一笑:“若你沒有阻止,你身處鴻鵠星爆的中心,如何能全身而退?”


    古嵐薰雙眼一閉,快速地檢查了下身體,緊接著舌橋不下地睜眼重新望向白奶。她體內除了積攢的妖力稍有損耗,其餘沒有半點變化,簡直如同睡了一覺般的普通。


    “怎麽會……白奶,我是如何阻止的?”


    白莘莘勾了勾唇:“不清楚。”


    你騙人!古嵐薰心中暗道,昏迷中她聽到的東西雖然記不太清了,但是卻隱約感覺到是自己體內發生了什麽變故,還涉及了封印。若是往日,薰定不會再追問,但是經過這兩天發生的種種事端,她不可能再不聞不問。這感覺就好像明日你最親近之人就要離你而去,而你今日還毫不知情,甚至還在傻乎乎地開懷大笑。


    薰艱難地從床上撐起身子,握著白奶的手緊了緊:“白奶,你就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吧?你能趕到這裏,一定是看到了對不對?”


    白莘莘卻隻笑了笑,沒有任何要答複的意思。


    古嵐薰也急了,坐得挺直:“白奶!我一定要知道!不要在把我蒙在鼓裏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白莘莘眉眼微垂,輕輕側了側頭,薰不解地望向那雙白眸,就聽到門外傳來長姐的聲音:“你確實該知道了,如果你再控製不好魔心的力量,下一次誰都救不了你。”


    古嵐薰瞠目結舌地望向一步步走來之人:“魔心?我有魔心?”


    白莘莘對晗的出現毫不意外,隻簡單道:“你父親的遺贈。你還小,魔心尚未成熟,此番失控並無大礙。”


    話雖如此,古嵐薰卻一陣後背發涼,什麽意思?她的魔心失控方才阻止了母親和長姐的攻擊?那是什麽樣的力量能在未成熟時便如此強大?


    見薰愣了神兒,白莘莘拍了拍前者的手:“你不需要擔心這些,至少現在不需要。”


    薰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無數混雜的問題就要脫口而出,然而到了嘴邊卻一句都問不出來,最後隻目光微動,望向一旁側頭望著窗外的長姐。


    “白奶,我可以和長姐單獨說說話嗎?”


    白莘莘點了點頭,起身向門口走去:“我去看看研修,你們聊。”


    隨著大門閉合,薰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抬頭看著長姐那張冷漠的臉,平日熟視無睹,現在真真正正打量下來,才發現長姐真的已經完全長大了,再不是那個哄著四歲娃娃睡覺的十歲女孩兒了。從未有過的距離感在兩人之間蔓延。


    “長姐,我的魔心你一直都知道嗎?”


    “嗯。”


    “白奶說,我的魔力阻止了你們?”


    “嗯。”


    古嵐薰雙手抓著被,咬著牙不知該不該問下一句話,然而若是不問,她會一直困擾下去:“隻有……隻有我的魔力嗎?”


    果不其然,一句話問過,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古嵐薰不敢抬頭看長姐的眼神,然而卻不難猜那緋紅雙眸現在的溫度。


    “你想說什麽?”


    薰張了張嘴,話已至此,再遮遮掩掩也毫無意義:“母親施展鴻鵠星爆時,我感受到長姐身上有魔氣,很重的魔氣。”


    話音剛落,一雙手毫無征兆地伸到薰的眼前,緊接著後者下巴一痛,被長姐捏著抬起了頭。晗的額頭近乎抵著妹妹的額心,眼神中帶著薰看不懂的莫名,開口道:“若有一天,你必須在我和母親中選擇一人,你會怎麽選?”


    “長姐?”


    “迴答我。”


    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兩人的鼻尖都快要碰到了一起,壓迫感讓薰渾身不適,卻躲不開分毫,其實這個問題很久之前她便想過,但和此刻的氛圍不同。薰隻道自己成人的一日可能會選擇‘和母親一起奔波’還是‘和長姐繼續修煉’,這個問題就比較簡單了,她離不開長姐,也想和長姐闖蕩妖界大陸。但是如今這個氛圍,簡直是讓她選‘母親和長姐,你想和誰決裂?’


    “……”


    沒有得到答案,晗眼中升起淡淡的失望,捏著妹妹的手放開了:“罷了。”


    “阿姐。”


    “說。”


    古嵐薰深吸一口氣,似是孤注一擲:“我迴答阿姐之前,阿姐可以迴答我一個問題嗎?”


    “……”


    沒等古嵐晗迴應,薰生怕自己再猶豫不決,最後放棄這次機會,直接開口斷了自己的後路:“那日天橋後的斷崖,阿姐在和誰說話?”


    話音一落,薰唿吸都快暫停,滿腦子都是即將麵臨的憤怒和質問,甚至想到了那日冰冷的殺意。然而短暫而又漫長的時間過去了,長姐隻是坐在了她的床邊,稍作沉吟後不鹹不淡道:“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問。”


    ‘哢嚓——’腦中打響晴天霹靂,薰渾身僵硬地望著阿姐,她早就知道自己聽到了?


    “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晗輕聲道:“一個熟人,算不上朋友。”


    薰釘釘地盯著長姐半個側顏,開口竟不知該問自己是如何暴露的?還是該問她們談話的內容是何意?沉默片刻後,素來不置一詞的長姐卻先開了口,格外大方地一次性說了個清楚。


    “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在偷聽了,你不會說謊,”晗望著妹妹,仿佛尋常人家姐妹在拉家常:“聊的內容我不會告訴你,你也不必多問,有些事晚一日知道,就可以多順心幾天。”


    薰眉頭一點點皺緊,她不想要那幾天的順心,然而看長姐的樣子,今日能說這麽多已經是極限了,沒法奢望她還能告訴自己其他之事。明明該問的都問了,卻仿佛什麽答案都沒有得到。


    “我已經迴答過你的問題了,現在該你了。”


    薰抿著唇雙眼不知該望向哪裏,半晌,開口道:“我是阿姐帶大的,自然跟著阿姐。”


    “唿……”得到了答案,晗似乎鬆了口氣,一直波瀾不驚的表情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好。”


    其實從一開始薰便有了答案,隻是她不願就這麽說出來,就好像話一出口便和母親決裂了一般。她很喜歡母親,這種喜歡源自雛鳥天生對母愛的追求,雖然不常常和母親見麵,但薰知道母親一直惦念著她。


    晗輕輕揉了揉妹妹的頭:“記住你的選擇。魔氣之事,天橋之事,不要和母親說半個字,不然對你對我皆是無意。”


    薰又迴到乖巧女孩兒時一般,隻點了點頭,就算阿姐不說,她也不會和母親說,但是此刻的妥協卻讓她有一種做錯了決定的恐慌,沒由來的直覺讓她升起不好的預感。


    “還有,”晗接著道:“我會和白莘莘去一趟白宗,這段時間,母親會帶著你修煉。”


    薰一愣:“阿姐為何去白宗?”


    “拜師。”


    若沒記錯,真麽多年來長姐一直不屑於拜白奶為師,怎麽今日突然改了主意?沒等薰再問,晗似乎想到了什麽有趣之事,嘴角不易察覺地勾了勾:“對了,你若想結魄,便結吧。”


    “哎?”薰眼前一亮,之前的種種疑慮都暫時放在了腦後:“可以了?”


    “嗯,不必再等了。”


    似乎安了心,這個答案讓薰從瀕臨溺死的狀態下喘上一口氣,至少她不用再百般思考為何長姐不讓她結魄了。


    晗也很為這個消息開心一般,喃喃道:“終於……”


    在萬萬裏外的蒼生樹外,墜兔收光,白宗的三兩弟子掌著燈進行著交班。忽然,遠處天空一個小小的藍影逐漸放大、逼近,正門口弟子急忙迎到最前方,手持武器高聲嗬道:“何人前來?不知白宗夜間不許高空飛行嗎?”


    來者愈來愈近,下方弟子這才看清,那是一隻渾身雪白透著藍色妖力的雪雕,隻是這坐騎過於龐大,看不清上方之人。


    “喂!說你呢!你是何人?還不下來?”


    雪雕一晃,上方男子站起了身,銀白的長靴輕踏虛空,一步步走到了眾弟子身前。一頭銀白色的長發在空中微蕩,淺藍色雙眸所望之處,讓人溫瀾潮生,十八歲男子輕輕啟唇,溫潤如玉的聲音充滿磁性:“白宗大弟子童顏,修羅界歸來,師父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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