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赤身教侵擾過少林寺這一日之後,穀滄海在寺內千餘僧侶心中,已變成一個極了不起的人物。


    因為那正信十僧談到此事之時,總是一致承認當日若不是有穀滄海在場,定必難以平安無事。


    在江湖上,也流傳有許多傳說,這些傳說雖然頗有出入,可是主要的部分都是說少林寺被赤身教擾鬧一番之後,毫無辦法,隻好任她們飄然離開。


    因此連日來到少林寺訪遏的人不在少數,都是武林中頗有地位的人物,來求證這些傳言是否真確。


    穀滄海每當繁重的功課賂有休息之時,總是換上一套僧衣,扮成沙彌模樣,在會客室內走動,遇到有武林名家來訪,便侍立在弘經方丈或弘一、弘力等老僧身後。


    別人隻以為他是侍從弟子,誰知這個年輕沙彌卻是少林寺全力栽培的未來第一高手。


    穀滄海此舉也是奉了師命而為的,應真一則要他暗中多見見這些成名多年的武林人物。


    二則趁機學點武林中有身份之人的應對禮數。


    三則從他們言談之中,可以多了解江湖上的情況。


    他見過十餘位武林名家,這些人的名字他已聽父母談起過。而最使他感到興趣的是五台山法華寺長老密雲大師。


    這位高僧雖然年逾六旬。但外表上看來隻有三四十歲,眉目俊秀,皮膚白淨;說話之時,詞鋒流暢簡潔,說一件事隻須三言兩語,就講得明明白白。


    他與少林三老都相交甚久,頗有交情,因此聽到江湖傳言之後,在事發半個月左右,便趕到少林寺。


    這幾位當代高僧略略談過別後情狀,密雲大師道:“目下江湖上傳說紛壇,不但人人都聽說少林寺被赤身教大鬧一番之後毫無辦法,而且其中還有一個傳說,便是少林寺有人受傷。”


    他用澄明銳利的目光掃瞥弘經方丈等三老一眼,又道:“這個傳說中雖然不曾提及傷者是誰,但愚僧卻不由得記起敝寺昔年的一件往事。”


    弘經方丈正要開口,密雲大師微微一笑之後,接著說道:“這件事日前愚憎己在奉函中提及,在三位道兄麵前,愚僧不必隱諱,敝派百數十年來都找不到一個根骨品識都足以修練敝派神功心法的弟子,好不容易找到這麽一個,姓孫名濟,年才十五。敝教的幾位長老自是十分欣慰,卻不知如何便被赤身教得知,派了該教兩護法搖魂、蕩魄二女聞人寺內,一場歌舞,敝寺不但喪失了這個僅有的傳人,還有不少僧眾其後心猿意馬不能自持,都蓄發還俗去了。”


    弘力大師腦海中泛起那一日的場麵,不由得歎道:“我佛慈悲,那些妖女們實在厲害不過,怪不得貴寺道侶們受惑。”


    言下猶有餘怖。


    密雲大師頷首道:“從那些妖女口中,竟聽出數年前武當派也發生過同樣之事,愚僧為此特地前赴武當,承蒙武當派掌門真人葉丹楓道兄坦白示知,該派辛辛苦苦收錄的一個門人程嘉,剛剛有點成就,該派上下部寄望他將來能光大門戶,也是毀在赤身教妖女們豔歌熱舞之下。”


    他長歎一聲,流露出心中的懊惱煩憂。


    弘力大師道:“自古以來,正邪不能並立,但像赤身教這等毒辣手段,每逢探知哪一正派收錄得有根骨異常的門人,就趕緊前往破壞,用心之毒,果然古今罕見。”


    密雲大師問道:“然而貴寺經過妖女們侵襲之後,結果如何?”


    他神情間雖是很平淡,可是雙眼中掩藏不住渴欲知道的心神。


    弘經方丈微笑搖頭,弘力大師已搶著說道:“敝寺幸而無恙、那孩子定力奇佳,使人驚訝不己。”


    弘經方文本來不想把底細抖露,可是師弟他說了出來,隻好道:“那孩子年紀很小,想必因此全無雜念,再過一兩年可就難說得很了。”


    密雲大師大訝道:“這可真是駭人聽聞之事,據那些妖女們自己誇稱,縱是少不更事未有情欲的孩子,也逃不過她們的魔力。”


    弘一大師曉得師兄的心意,當下應道:“她們自誇之言未必可信,授諸道理,她們縱是極為妖媚冶蕩,可以迫使天下男人群伏裙下,但對於一個天真未鑿的孩子,美色有何用處呢?”


    密雲大師接口道:“她們可不是吹牛,實在有這等本領。”


    這兩句話說得很快,可知他心中果是堅信搖魂、蕩魄有此等本事。


    他隨即警覺地改口道:“不過、世上之事難說得很,愚僧閱世越多,就越是不敢對世間人事下斷語。”


    他換上沉肅的表情,又道:“有一件事,愚僧不得不敬告諸位道兄,那就是赤身教和黑手派這兩大邪教盡管時起爭端,互相殘害。可是他們對付正派門戶之時,又十分團結同心。


    根據上兩次的經驗,每一次赤身教侵犯之後,黑手派總是遣出多名高手再次侵擾。愚僧猜測這是兩大邪教的一個協定,由赤身教負責毀滅足以成為一代高手的傳人,然後由黑手派查驗結果。”


    弘經方丈翟然道:“道兄這個推測高明之至,敝寺自當慎重注意此事。”


    此時密雲長老目光凝注在穀滄海麵上了,穀滄海覺察出他已對自己的身份起了疑竇。


    這是因為他們談的都是武林中關係重大的秘密消息,而少林三老競不曾命他迴避,除非具有特別身份,焉能如此。


    他不知如何心中感到有點不安,念頭迅速地一轉,討道:“我最好詐作是個聾啞之人,則方丈師兄留我在身邊使喚,雖有重大之事也不須忌諱迴避。可是那密雲長老乃是十分精明能幹之人,須得找到一個機會很自然地表示出我是聾啞之人,才不會被他瞧出破綻。”


    他一方麵苦無機會。另一方麵又怕弘力大師抖出底細,正在大動腦筋之時,門上傳來輕叩之聲。


    穀滄海迅即走到門前,啟開一道縫隙,但見門外之人正是本寺十高手之一的正慧僧,不禁大喜,立即向他擠擠眼睛,接著張嘴發出啊啊之聲後,一麵用手勢問他有什麽事?


    正慧僧以才智聰明著稱,反應迅速靈敏,當下道:“小師弟,外麵有貴客駕臨,知客師兄命我向方丈大師票報,啊,我忘了你不能說話,真對不起。”


    穀滄海轉身走到弘經方文麵前,比劃手勢。


    三長老都感到納悶,心想這個小師弟怎的變成啞吧了?


    但這刻已不能當著密雲大師麵前揭穿。


    弘經方丈點點頭,便奔去把大門打開,讓正慧僧進來。


    正慧僧人室之後,向三老及密雲大師都行過禮,然後票道:“現有莫大風施主抵達本寺,知客師兄特派弟子稟告。”


    弘經方丈露出訝色,道:“哦,原來是鷹杖莫大風施主,理當出迎才是。”


    弘力大師昔年跟隨光德方丈他們前往金陵,解決應真之事,見過那莫大風。


    其實莫大風與君山玄妙觀石一鶴幫助天罡手柯公亮大俠一齊對付應真,是以說起來有舊怨而無交情。


    他麵色一沉,道:“隻不知他到此有何用意?”


    言下流露出不滿之意。


    密雲大師道:“鷹杖莫大風施主算得上是當今名家之一,此來想必有重要消息,我可以趁諸位道兄接待於他之時,到客房中賂作休息。”


    說時,已站起身。


    弘經方丈等起座相送,由正慧僧領他到客房去。


    密雲大師走了之後,弘力大師道:“小師弟你攪什麽鬼,忽然間裝做聾啞之人?”


    穀滄海恭容應道:“非是小弟膽大妄為,隻是當時忽然感到應該加以隱瞞,但現在自己也說不出是什麽道理,還望師兄們從輕責罰。”


    弘力大師笑道:“我又沒說要責罰你,說老實話,你裝聾作啞之舉倒是有趣得很。咱們不提啦,且瞧那鷹杖莫大風來訪有何用意。”


    弘經老方丈已察覺穀滄海乃是因不想讓密雲大師認得他而裝聾扮啞。


    老和尚在心中暗自盤算道:“密雲道兄乃是有道高僧,穀師弟何以對他忽懷戒心?此事頗耐尋味,但目下不要多說,免得心粗口快的弘力師弟聽去,他與密雲道兄交情甚深,或者會不高興。”


    當下率了眾人出去,在一問經堂內見到鷹杖莫大風,雙方客套數語,各自落座。


    鷹杖莫大風道:“在下一向無緣投遏,今日造訪貴寺,實在冒昧得很。”


    他身份甚高,名頭響亮,但口氣如此謙和,弘力大師一口怨氣頓時消淡許多。


    弘經方丈道:“莫施主乃是當今奇人異士,今日忽然而來,貧衲深感光寵。不敢動問莫施主有何見教?”


    莫大風也不兜圈子,率直道:“在下旬前剛好有事經過洛陽,聞得江湖不少傳說,大感驚訝。其實已有意踵門拜望諸位長老,殊不料突然發現了一個人的蹤跡,所以遲了好些日子才能償此心願。”


    弘一大師插口道:“莫施主發現的那個人難道與敝寺有點幹連不成?”


    莫大風道:“不錯,那人乃是昔年黑道中的巨孽,後來險些喪生在幾位正派高手劍下的崔免。”


    弘力大師大感興趣問道:“就是外號閻王的崔央麽?此人銷聲匿跡多年,如今競又出世,可真怪不得莫施主注意了。”


    他昔年曾到江湖行走,是以對江湖之事所知甚多,也因此而興趣特濃。


    莫大風沉重地道:“不錯,正是這惡孽如山的崔閻王。昔年因天下各地的武林名家相約調查出他的下落,便即擊殺,因此江湖雖大,竟無容身之地。突然間銷聲匿跡,不敢複出為惡。可是這一次他不但出現,甚至是公然露麵,大搖大擺,一副旁若無人的氣派。在下昔年添為有份查緝此惡徒的人,頓時感到十分離奇,況且此人在洛陽現身,離貴寺不算遠,不但他自身有所依恃,才敢如此大膽露麵,同時使人懷疑到他與貴寺發生之事有關。”


    弘一大師道:“赤身教侵擾敝寺之時,都是女子,這崔免並不在內。”


    莫大風道:“在下已經知道啦,因為在下疑心一起,便設法跟蹤密查。這七八日之內走了不少地方,終於證實崔灸乃是黑手派中重要人物,而他敢於公開露麵,正是因有黑手派作護符之故……”


    他麵色變得更沉肅,略略一頓,便接著道:“由於他毫無忌憚,所以一查便知他已托身黑手派之內。但要加以證實,卻費了不少時間和氣力。恰好因求證他的身份而打探出一樁消息,是以特地趕來奉告。”


    在未說出秘密消息之前,他先轉眼瞧看淨堂內諸人,最後目光落在穀滄海麵上。


    他稍稍露出驚訝之色,似是因為堂內別無其他弟子,隻有他一個人侍候方丈,這刻仍不把他遣出,是以對他的身份地位大感奇怪。


    弘力大師笑道:“那孩子天生聾啞,是以凡事都不用避開他。”


    莫大風啊了一聲,表麵上是因對方解釋而發。


    其實他除此之外,還有就是他覺得這孩子相貌堂堂,氣宇高朗,與他生平最敬佩的好友柯公亮有幾分相像。


    殊不料竟是個天生殘疾之人,心中不覺微感失望。


    三老都感到奇怪,莫大風瞧出他們心意,當下道:“在下因見此子相貌不俗,應是大器之才,孰知殘疾在身,以此殊感可惜,再者此子很像一位故人,也是引起在下注意的原因。”


    他隨即恢複沉肅之容,道:“在下打探出黑手派中高手多人,將於近期內要到貴寺鬧事,快則兩個月,遲則半載。貴寺雖是不伯他們,可是據在下所知,對方除了本身的高手數人之外,還邀約得有西涼一怪雷敖助陣。這些人無一不是心黑手辣之輩,若要恰到好處的應付過去,恐怕必須預先布置。”


    弘經方丈連忙稱謝,弘力大師閉起雙目,好像在思索一個什麽難題。


    忽然間跳起,道:“貧僧有個疑問橫在胸中,很想請問施主,但又覺得不便出口。”


    莫大風似是已料到他的問題,淡淡一笑,道:“大師如不見外,即管垂詢。”


    弘力大師仍然遲疑了一下,才道:“好,貧僧如有失言欠妥之處,還望施主包涵。”


    莫大風道:“大師好說,請發問吧!”


    弘力大師道:“莫施主昔年與敝寺總算有過一點小過節,以當日之事而論,莫施主怎會鼎力相助敝寺?”


    他的意思是指莫大風既然對應真大師不滿出手,便與少林寺結下仇怨。


    莫大風道:“在下坦白奉告之後,卻怕諸位長老仍然不能置信。那就是關於貴寺應大師的舊事,在下多年之後,已改變了想法,去年曾與柯公亮兄通函,他複示之時的說話也與在下相同。那就是我們都已認為應大師不會做出那等惡事,不過也想不出別的答案。”


    他說了這幾句話,神情間頓時輕鬆得多,好像把心中的石塊移開了一般。


    接著道:“在下因是對貴寺心存歉疚,目下恰好碰上此事,便不辭辛勞嚴加查訪。那崔閻王等人甚是靈警,在下雖是用盡智計氣力,仍然險些被他們發覺。至於在下這次上山之時,行蹤甚是隱秘,以免對方警覺之後,或是提早侵襲,或是延擱到一年後,其時貴寺防範已疏,不免會有措手不及的困難。”


    弘經方丈再三向他道謝,他們都覺得十分欣慰的是應真原來在他們心目中還是一個磊落光明的大丈夫。


    莫大風提著鷹杖,悄悄離開之後。


    穀滄海便把經過情形通通稟告應真。


    應真也十分高興,師徒談了一會兒,應真便吩咐他不可因這些外事分散了心神,影響練功。


    密雲大師盤桓了七八日,才離開少林寺。


    穀滄海因扮過方丈侍童,所以隻好日日隨侍在方丈身邊。


    直到密雲走了之後,才開始正式著手修習少林寺最上乘的神功無敵金剛刀。


    這一門功夫精奧奇妙之極,練成之後,,便可以成為一代高手。


    穀滄海本來就是篤敬師長的人,應真讓他學什麽功夫,他就全心全力地苦學。


    何況這一門功夫又是那位邪教中人尊之為大宗師的天魔龐玨囑咐過他,叫他一定要練成的一門奇功。


    此所以穀滄海一聽師父選了這一宗神功作為最終目標之時,越發堅心毅誌地修練了。


    他單單是修習最初步的入門功夫和背誦口訣,便費去整整一個月。


    到他已把口訣奧義背誦如流,滾瓜爛熟以至於完全了悟之後才開始第二步。


    日月茬再,不知不覺已過了大半年,穀滄海從上山之日起,計在少林寺中已度過兩個年關,算起來已是十五歲,身體健壯,已如成人一般高大。


    在這段日於之中,少林寺高手始終十分嚴密地率眾警戒,日夜巡衛。


    他們如此小心不怠之故,便是由於鷹杖莫大風的一句話。


    莫大風說過他上山時行蹤十分隱密,深恐對方得悉後,改變了計劃,等到少林寺全無戒備之時,淬然大舉侵犯。


    這話送人弘經方丈耳內之時,心中曾經怦然一動想起了莫大風的行蹤,外人方麵已有密雲大師得知。


    他雖是對密雲大師毫不置疑,可是心中老是記得這件事。而黑手派一直不曾來犯,使他更加時時想及莫大風和密雲大師。


    一日,應真瞧過穀滄海的早晨功課之後,表示十分滿意,等他更換過幹淨衣服,一同休息閑談。


    應真道:“孩子,你這一身成就已經可以到江湖上獨自闖蕩了。想當年為師初次下山之時,也是剛剛練成這無敵金剛力的第一層功夫,然而其時恰好碰上好幾件事,迫得我非出手不可,都能一舉鎮住當場的豪傑和惡人們,聲名大著。”


    他想起當年情景,勾起了滿腔豪情。當下滔滔說出一件件往事,隻聽得穀滄海心往神馳,十分有味。


    最後忽然提及許靈珠的父親雙槍將許一山,他立刻沉靜下來,濃眉緊皺,似是心事如山,難以排解。


    過了老大一會兒工夫,他道:“孩子,我要你記住一件事,那就是你下山踏人江湖之內,須特別留心一件事,那就是美麗的女孩子。其實大凡世間一切美好珍貴之物,都會引起許多人攘奪之心,美貌的女孩子更不能例外。是以一旦沾惹上,就會有人用種種手段打擊你。


    所以自古以來,有道是紅顏禍水,實在很有道理。”


    穀滄海心悅誠服地傾聽著,努力咀嚼吸收師父這些經驗之談。


    他自小就識見過人,智計百出,上一次離家萬裏,奔波江湖,倍嚐艱難,這一段閱曆對他極為有用。


    因而他目下已幾乎是個老謀深算之人。


    應真大師最後的結論是穀滄海天性沉穩,和易近人,所以將來闖蕩江湖之時,不會像他昔年一船結怨甚多。


    這天黃昏時候,穀滄海練完神功,離開潛龍院。


    走到前麵,但覺氣氛沉肅,與往日略有不同。


    他已得到應真允以便宜行事,所以他甚至不受方丈師兄的拘束。


    當下抄捷路奔至寺前,放眼一瞥,但見經常時有僧人走動的廣場上杏無人跡。


    穀滄海微微一笑,舉步穿過廣場,循下山石階緩緩走去。


    才走了十餘級石階,一道灰影打密林內閃出,卻是個中年僧人。


    他合十道:“小師叔留神,據報有敵人欲侵本寺。”


    穀滄海道:“謝謝你,我自會當心。”


    那中年僧人放心地微微一笑,便隱迴林內。


    此時鍾鼓梵吸聲隱隱隨風飄送四山,使人悠然神往,胸臆澄明。


    不久,他轉往寂靜幽雅的山徑,這條山徑乃是往來大道,不但寬闊,而且全是鋪的石板,平坦易走。


    突然間一夥人出現在數丈前的轉角處,穀滄海目力極佳,黑夜中視物有如白晝,因此目下天色雖是黯晦,他卻瞧得纖毫畢現。


    那夥人一共是五個,都披著長衫,可是舉動之間都透出兇橫之氣,全無半點斯文。


    穀滄海認出其中競有三個乃是相識之人,便是以前見過的黑手派高手晃橫,陰陽扇符平的高足魯沛和鄱陽毒龍張鏡的兒子張少龍,其餘兩個都是五旬左右的老者,麵目陰險,隱隱透出一股狠毒之氣。


    他自知相貌未變,那晃橫等三人定然認識自己。


    但他卻不慌張,暗中運功行氣,一縷熱流發自丹田,迅即升到麵部,但見他麵貌頓時大生變化,鼻子變得挺高尖削,兩頰脹腫,嘴巴微歪,此時他那兩道臥蠶眉和丹鳳眼雖然如故,可是誰也認不出他的本來麵目了。


    他往路邊一靠,讓出道路。


    那五人刹那間已走到他麵前,忽然都停步打量他。


    晃橫擺手示意,一名老者便踏前兩步,逼近穀滄海,冷冷道:“你叫什麽名字?打哪兒來?”


    穀滄海畏懼地縮一下身子,道:“小的是山下村人。”


    話猶未畢,那老者一伸手已叉住他的咽喉,根本就沒打算聽他的說話。


    張少龍突然道‘且慢。”


    那老者指上勁力收迴,轉頭道:“還有什麽吩咐?”


    張少龍道:“魏兄手底己殺了三人,兄弟很迷信一點,那就是連殺三人之後,須得換一換手,便可以平安大吉。”


    那姓魏的老者笑道:“原來如此,這倒是張兄一片好意,我魏三豈敢不從。”


    他轉眼望住另一個長衫老者,道:“蘇祟,你替下我如何?”


    那個名叫蘇祟的老者應聲躍到他們身邊,魏三鬆開手,蘇祟接著依樣葫蘆又住他咽喉。


    穀滄海正在奇怪對方為何尚不發勁使力,那蘇祟已開口問道:“小子你剛才從少林寺出來,是也不是?”


    穀滄海一麵點頭,一麵連叫饒命。


    魏三斥道:“閉口,剛才那三個鄉民就是猛叫救命惹怒了老子的。”


    穀滄海不禁怒從心上來,惡從膽邊生,暗想這些邪魔兇人當真殘酷狠毒,連無力反抗之人也濫施殺戮,比起江湖上一般殺人越貨的大盜還要可恨,合該全部誅殺,為世除害。


    正轉念間,蘇祟已道:“少林寺目下有何動靜?”


    穀滄海道:“有,有……”


    群邪頓時都注意地傾聽,穀滄海接著道:“少林寺派我出來瞧瞧路上有沒有可疑之人?”


    魯沛大笑道:“原來你是被派出來偵察之人。”


    話聲中穀滄海已聚集功力,突然間低頭向蘇崇手上咬去。


    蘇祟冷笑一聲,五指運力一捏,穀滄海頓時被他叉得頭顱上仰,手舞足蹈。


    群邪爆發出一陣笑聲,魏三一舉手,現出漆黑的手掌,向穀滄海麵前拍去。


    口中怪笑地喝道:“小子瞧著!”


    此人兇惡成性,在黑手派中也算得上是一名高手,原先是晃橫的師父。但後來晃橫資質奇佳,被黑手派的教祖婁大逆收為弟子,從此晃橫不但輩份與魏三相同。而且由於得寵於教祖,還可以指令魏三。


    黑手派的教祖婁大逆,外號屠師,生性殘忍,所作所為,全是大逆不道荒誕不經之事。


    他對於晃橫反轉過來指令從前的師父之事,不獨沒有認為不對,還時時鼓勵晃橫欺淩魏三,以為笑樂。


    且說魏三兇性勃發,使出黑手勾魂的功夫,向穀滄海拍去。


    掌勢一發,穀滄海已感覺出他的功夫還不及晃橫昔年,心中暗喜。當即借著脖子被叉手足亂舞之勢,暗暗拍出一掌。


    魏三漆黑的手掌突然向右一滑,掌上力道完全落向蘇祟身上。


    蘇祟在黑手派中與魏三地位功力皆相等,平時常有不免明爭暗鬥之事。這刻驀地感到掌力襲來,心中一凜,趕快閃避。


    他手中捏著穀滄海的頸項,就像是抓著一個稻草人一般,毫不費力。穀滄海借勢一擺下身,腳尖踢中魏三脅下大穴。


    蘇、魏二人各自噔噔噔退開四五步,蘇祟被魏三掌力所傷,左手一鬆,穀滄海便掉在地上。


    魏三脅下要穴受襲,全身功力散去大半,內髒也受了傷,麵無血色,一屁股跌坐地上,趕快調元運氣。


    晃橫等三人瞧得目瞪口呆,這情形簡直是魏三假借機會加害蘇祟,而蘇祟在閃避之際,拿手中的人當作兵器,反擊魏三。


    他們看不出一點破綻,晃橫怒笑一聲,道:“好啊,你們先來一個窩裏反,丟人現世,我瞧還是到教祖麵前理論的好。”


    魏、蘇二人一聽這話,駭得全身發抖:


    晃橫氣哼哼地上前一腳把魏三端翻,又走到蘇祟麵前,出手點去,蘇祟不敢抵抗,被他點中穴道,頓時跌倒。


    晃橫把這兩人分別踢入路邊草叢之內,這才向張、魯二人道:“想不到他們如此膽大妄為,倒教諸位見笑了。”


    張少龍、魯沛二人很難措詞,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穀滄海慢慢地從草叢中站起身,神態甚是畏怯恐懼。


    晃橫兇睛一瞪,喝道:“過來!”


    穀滄海肚中好笑,但還是裝出雙腿發軟地搖顫著走去。他自覺裝得很像,心裏暗暗得意。


    張少龍道:“這小子今日死得不冤,武林中多少高手碰上咱們不過白送性命,但這小子居然使咱們大大失利。”


    魯沛道:“我給他一掌如何?”


    話中之意雖是征詢別人意見,其實全然不是那麽一迴事,揮拳便擊。


    穀滄海全然不閃不避,砰的一聲,被魯沛一拳劈出兩丈,跌在草叢之內,無聲無息。


    晃橫等三人繼續向前走去,走了十多丈,忽見一個人坐在樹根下,倚樹瞑目呻吟。


    他們一眼便瞧出此人正是早光那個麵目醜怪的山村少年,不禁都為之一怔。


    張少龍腳尖挑處,一枚石塊飛去,啪地擊中穀滄海鼻子。穀滄海大叫一聲,睜睛捂鼻:


    魯沛最不服氣,厲聲道:“好小子,你若是身懷絕技,為何不敢出手一拚?”


    穀滄海跳起身,但動作間顯出受傷遲滯之狀。


    張少龍一晃躍落他麵前,冷冷道:“你到底是誰?”


    穀滄海捂著鼻子,呐呐道:“我……我……”


    張少龍舉起左腳,忽左忽右地搖擺兩下,使人無法猜測得出他打算向哪一方踢出。


    穀滄海向左方一閃,恰好張少龍腳勢迅踹出去,砰一聲,被他踢出兩丈以外。


    晃橫舉步走去。


    張少龍轉身伸手一攔,道:“兄弟決計不相信那小子還能活著,晃兄何須白費工夫?”


    晃橫聞言,隻好放棄過去查看之心。


    三人又向前走,轉到了石階之前,猛然發覺穀滄海又坐在石階上,抱頭呻吟。


    三人心中都叫一聲怪哉!晃橫奔上前去,道:“喂,你到底是誰?”


    穀滄海隻是呻吟,口中叫道:“打……殺人啦……打殺人啦……”


    晃橫忍住氣,又問道:“你到底是誰?何必裝佯?”


    穀滄海直起嗓子大叫救命,根本不答理他的話:


    晃橫大怒道:“好小子,竟敢屢次戲弄老子們……”


    一伸手抓住他的肩頭提起來,右手使出黑手勾魂的功夫,迎麵拍去。


    他的功夫在這兩三年之後又大有精進。


    穀滄海心頭一凜,付道:“黑手派到底是兩大邪教之一,與別的兇人大不相同,單以眼前這三人而論,當年功力悉敵,都差不多。但今日卻以晃橫進境最速,隱然已是一時高手。”


    穀滄海原有魔功護體,不畏任何奇門功夫,可是這晃橫功力非同小可,他雖是仍然冒險硬挨這一記,卻不禁有點揣揣然,生怕禁受不住。


    啪的一聲,穀滄海已摔出三文之外。


    這一趟冒險,居然平安無事,穀滄海這才深知那位大宗師天魔龐玨所傳的天魔神功,當真是天下間第一等神功絕學。


    二十餘級石階上側邊的鬆柏後麵刷刷兩聲,躍出兩人。晃橫等抬頭望去,但見右邊的一個年約三旬,相貌嚴峻,可知必是性情嚴穆肅謹之人。


    他身披一襲藍布長衫,背上斜背一口長劍,站在那兒,氣度沉凝之極。一望而知,乃是內家高手,不同幾俗。


    另一個卻是年約二十的年青和尚,唇紅齒白,長相甚是風流俊秀,手中提著一根顏色碧青的釘杖,租如鴨卵,長約五尺。


    他嘻嘻笑著,但雙目之中卻流露出忿怒之光。


    晃橫等三人頓時明白這個小和尚天生是個笑麵虎,心中盡管充滿殺機,但麵上卻仍然帶著笑容。


    魯沛喝道:“小子們下來吧,老於向來殺人不會手軟。”


    張少龍凝望住年青和尚,道:“小禿驢陰險得緊,老子最喜歡收拾這類人。”


    那兩人舉步下階,舉動之間極沉穩有力。


    晃橫等人都是大行家,一望而知他們內功造詣極深,可不是容易相與之土,都不由得暗暗驚訝,心想少林寺居然派出這兩人應戰,可見得當真有點門道。


    因此他們收起自傲自大之心,齊齊後退,以便騰出地方動手拚鬥。


    穀滄海耳中聽得明白,忍不住坐起來窺看,卻認不出這兩人是誰,心中大是驚訝不已。


    那兩人踏上平地之後,晃橫先報出自家三人姓名,然後詢問他們名字法號。


    那藍衫佩劍的冷冷道:“麽魔小醜還沒有資格問我們的姓名。”


    他的話襯托以冰冷的態度,使人覺得十分恥原難忍。


    年輕和尚笑嘻嘻道:“灑家有個欺善怕惡的慣例,倘若你們贏得灑家手中的竹杖,才有資格詢名問姓。”


    魯沛大怒道:“該死的東西,看拳。”


    唿的一聲,揮拳向藍衫人擊去。


    藍衫人還了一掌,砰的一響,雙方各各震退。藍衫人似是內力不敵魯沛,多退了兩步,因此迅即掣下長劍。


    張少龍也欺近這和尚,幾乎是在同時之間,使出家傳腳法踢去。


    那和尚大步退了三尺,手中碧綠色的竹杖,左點一下,右點一下,競把張少龍的腳法逼得使了一半就不能不收迴去。


    這張少龍的家傳分波踏浪腳法,奇妙無匹,出道以來,從未被對手逼得半途收迴。這一來不由得大為惕凜,冷冷喝邁:“果然有兩下子,再看我的。”


    但見他唿地躍起半空,雙腳連環迅踏,籠住和尚上空方圓丈許之大。


    年輕和尚揮杖向空中腳影迅疾點出,張少龍每一腳都踏中杖尖,因而能維持身形在半空中繼續俯攻。


    這兩人鬥得煞是好看,好像是在玩魔術一般,一個人就在另一個人的頭頂數尺之處,不停地前移後退,而空中的那個人,居然也跟著下麵的人進退移動。


    另一邊的魯沛仗著名震天下的陰陽拳力,連環猛攻那藍衫人。


    他見對方內力不及自己,是以不取出本門兵器陰陽扇。誰知那藍衫人劍法奇奧,內力強勁無比,霎時間劍影如山,竟把他圍困在當中。


    晃橫厲聲大笑道:“原來少林寺沒有人才,競把武當五台兩派的人約了來,但你們三派加起來也不行。”


    他衡情度勢,知道須得先助魯沛,否則不出片刻工夫,魯沛準被對方的武當內家劍法殺死。


    穀滄海恍然大悟,忖道:“曾聞密雲大師言及武當、五台兩派都曾經收過一個資質絕佳之士,可惜後來被赤身教加害,不能進窺兩派的最上乘神功秘藝。這兩人定是武當程嘉和五台孫濟了。”


    隻見晃橫撲到魯沛身邊,出手向程嘉遙遠擊去。


    他的鬼手非同小可,逼得程嘉出招封架,魯沛得此機會,迅即掣出-把兩尺長的折扇,再度拚鬥


    晃橫隻發了一招就退開,這時眼見魯沛已抵敵得住對方長劍,便轉眼瞧看張少龍的情勢。


    張少龍初時腳腳逼攻,但接連攻了二十餘腳,仍然踏不破對方杖網。


    這時丹田中提起的一口真汽已漸漸衰竭,身法遠不如開始之時靈活翔動。


    晃橫心頭大震,忖道:“那武當、五台兩個小子竟然如此厲害,大是勁敵,今日須得設法趁早誅除。”


    惡念一生,撲過去出於迅擊。


    孫濟百忙小臣手一杖掃到,快跡掣電,啪一聲擊中晃橫掌心,隨即擎迴去再對付頭頂的張少龍。


    這一招使得間不容發,奇妙無比,穀滄海遠遠瞧見,心小不禁大大喝彩。


    晃橫掌心雖是被竹杖擊中,但隻不過被他打消了攻勢而已,全然無損傷。


    當下又發掌攻去。孫濟這迴不能不側躍數尺,張少龍得以落在地麵,換一口氣,打腰間抽出一把其軟如綿的刀,迎風抖處,頓時挺硬。


    他揮刀向孫濟攻去,上麵的刀勢才攻了三招,底下卻已踢出五腳之多,原來他家傳武功以腳法見長,雖是使用兵刃之時,仍然以腳法為主。


    孫濟一時摸不透他的路數,便使出一路森嚴固密的杖法,隻守不攻。


    穀滄海心中喝聲彩,討道:“不知道武當、五台兩派武功如此精深高妙,記得五台派長老密雲大師前此論及他們兩人時,曾說他們已遭赤身教兩護法妖女暗算,以致不能上窺最上乘的武功心法,這話不知是真是假?”


    他眼見武當劍客程嘉和五台孫濟和尚內功深厚,劍法杖招都極是精奧,所以無法推斷臆測。


    此時武當劍客程嘉的劍法越見淩厲狠辣,把氣焰迫人的魯沛殺得敗象漸露。


    然而另一方麵,五台的孫濟和尚卻吃晃橫、張少龍二人著著迫攻,杖圈越縮越小。


    穀滄海深感義不容辭,當下抖丹田長笑一聲,從亂草堆中站起,大步奔出。


    激戰中的雙方,都偷空覷看,程嘉、孫濟不知穀滄海迭迭戲弄對方之事,還不怎樣。


    但那晃橫等三人一見又是這醜怪村漢出現,登時都心頭打鼓,麵目變色。


    晃橫使出鬼手毒招,迅攻兩招,迫得孫濟和尚努力招架。


    他趁此時躍出國外,厲聲喝道:“尊駕與龐大宗師如何稱唿?”


    眾人聳然動容,不知不覺緩下手來。


    要知天魔龐玨乃是近百年以來天下邪派中第一號人物,甚且被稱為武林第一高手,而邪派中人,都尊稱他為大宗師。


    眼下此人如若與他有關連的話,自然是十分驚人之事。


    晃橫最近才從一幹邪教前輩高手口中得知天魔龐玨有一門護身神功,最是奇妙,不怕天下任何奇功力道;


    是以忽然想起對方屢屢被擊而全然無事,敢情是魔教門下高手?


    穀滄海躍人大道,怪笑一聲,道:“實不相瞞,我承蒙龐老哥瞧得起,彼此兄弟稱唿。”


    這本是真話,但誰也不能置信。


    程、孫二人一聽,來人敢倩跟邪派沒有相幹,大為放心。


    孫濟笑道:“施主來得好,再遲一步,灑家便得遭劫啦!”


    程嘉急攻數劍,並接口道:“兄台可是少林之人?”


    穀滄海一步步向晃橫迫去,口中應道:“在下正是少林俗家弟子,兩位今日仗義出手,實在感激不盡。”


    晃橫膽氣複壯,獰笑一聲,道:“好啊,快快報上姓名,老於非瞧瞧你還有多少能耐不可?”


    穀滄海道:“我也得邯鄲學步,暫時不報出姓名。姓晃的你隻要贏得我一對拳頭。那時自然知道。”


    說話之時,已運足神功,提掌拍去。


    此時兩人相距甚近,晃橫但覺他這一掌手法,平淡租樸,隨手便可封架。


    可是掌勢之中隱隱蘊含一種懾人的威力,使得他如此平淡無奇的一掌,變成無法抵敵的招數。


    他最近功力突飛猛進,不同往昔,是以十分識貨,心下大驚忖道:“這小於到底是誰?


    如何這般高明?”


    轉念之際,迅快躍退尋丈。


    穀滄海縮迴手掌,笑道:“別怕,我的起手式隻不過試探試探你的深淺強弱而已,還沒有打算當場格斃呢!”


    晃橫本是賦性兇橫之徒,如何忍得住他的譏嘲,怒喝一聲:“小子閉嘴。”


    雙肩晃處,已到穀滄海麵前,一招“折木拂日”,掌勢橫掃出去。隻見他掌心漆黑得發亮,使人泛起觸目驚心之感。


    穀滄海喝道:“晃橫,敢不敢擠擠掌上功夫?”


    喝聲中,低頭鑽出圈外。


    晃橫明知對方既能從他掌下鑽出,定有破功之法,但這刻兇性大發,脫口道:“好!”


    要知黑手派的鬼手勾魂奇功施展之際,敵人先須被一股力道吸住,掙退不得。


    穀滄海既能一頭鑽出圈外,顯然不怕他的獨門奇功。


    因此若是換了別人,決計不肯答應換掌硬拚。


    兩人迅即對峙而立,晚風吹拂起他們的衣衫,一輪明月從雲間露麵,眾人都覺眼前一亮。


    正在交手中的四人,無不轉眼向穀、晃二人望去。


    他們齊齊拍出一掌,啪地響處,兩掌相交。


    晃橫大吼一聲,噔噔噔連退十二三步,這才拿樁站穩。


    穀滄海身形穩如山嶽,紋風不動。


    這兩人一出手都用上全力,是以勝敗立分。


    少林寺的無敵金剛力到底遠勝鬼手勾魂功夫。


    此役奠定穀滄海今後一生的功業,他倍習少林無上心法以來,第一次出手便得到如斯豐碩戰果,這使他對師門精深武功的信心,更為堅定。


    說時遲,那時快,程嘉的長劍和孫濟和尚的碧綠竹杖,也一齊擊中敵人。


    魯沛被長劍劍尖刺中了頷下的人迎穴,雖然長劍鋒芒隻刺入半寸,一般而言,僅屬皮肉之傷,可是魯沛卻感到心煩氣促,全身發軟,多年苦修的功力,竟在彈指之間,散去大半。


    孫濟和尚一杖掃中張少龍腰部,張少龍不由自主打個筋鬥,躍起之時,但覺五腑六髒都有刺痛之感,同時四肢乏力,無法再鬥。


    他也是被孫濟的獨門手法擊傷內髒,情況甚是嚴重。


    大道上突然間寂靜下來,晃、魯、張三人連逃走的機會也沒有,一個個有如石像一般站立不動,暗中運氣調息,提聚功力。


    這可不是說他們還作拚命的打算,而是他們若然不急急運功聚力的話,根本上四肢無力,連站立都成問題,別說拔腳逃生了。


    程嘉個性嚴峻,孫濟嫉惡如仇,加上心中對這些邪派人物,都有一種特別深固的仇恨。


    因此,他們焉肯放過這等機會,齊齊移步上前。


    風聲諷然微響,穀滄海已落在他們與對方三兇之間,道:“兩位如若允肯相助,把這三人送到敝寺,在下感激不盡。”


    程、孫二人心想這話極是,該當送給少林寺發落才是正理,於是齊聲答應了。


    他們正要上前動手拿人,晃橫獰笑一聲,道:“少林寺覆亡在即。看你們得意到幾時。


    張兄、魯兄,咱們自己走,不勞他們動手。”


    他當先向前走去,張、魯二人情知這刻無力反抗,也隻好跟著。


    穀滄海等三人在後麵押送,到達寺前廣場上,但見火光燭天,把整片廣場照耀的明如白晝。


    原來廣場四麵都有一排憎人,每名僧人手中舉著火炬,一共有八十支火炬,聲勢浩大。


    晃橫冷笑道:“縱然是闔寺僧人傾巢而出,今晚也難逃大劫,這等陣仗擺出來嚇唬哪個?”


    穀滄海也不跟他鬥嘴。山門內走出五名僧人,當中一位老僧,身量高大,乃是達摩院首座弘力大師,其餘四僧乃是正慧、正定、正不退和正護法。


    弘力大師目光掃過這一幹人,立時分辨出程、孫二人乃正派之士,當下獨向他們領首為禮,問道:“小師弟,這兩位是誰?”


    穀滄海應道:“小弟還未曾問過他們的尊姓大名,但卻曉得這一位是武當名家,這一位是五台高人。”


    他接著向程、孫二人介紹道:“這是敝師兄弘力。”


    程、孫二人想不到這老僧便是少林寺達摩院首座弘力,都吃驚行禮,報出姓名。


    一麵暗想那穀滄海年紀雖小,輩份卻尊,無怪功力如此高強,一舉手間就擊敗了晃橫。


    晃、魯、張三兇轉眼內穀滄海望去,都不禁一震,齊齊脫口道:“原來是你。”


    敢情穀滄海已恢複本來相貌,他那副威儀赫赫的麵貌跟從前並無改變,是以晃橫等一望就能認出。


    穀滄海微微一笑,道:“在下正是念著以前相識之情、才把你們帶迴本寺發落。不然你們此刻早已斃命啦!


    他隨即把一切祥情迅快稟弘力,弘力大師向正慧望一眼,輕輕額首示意:


    正慧僧心知今晚群魔大舉來犯,這是本寺數百年來第一次麵臨的大災大劫。


    因此須得闔上下全力應付,才有渡過險關的希望。目下最要緊的,莫過於查明對方的人數來曆,和進犯本寺的策略。


    他暗暗向生性恢諧的正不退僧打個眼色、便道:“啟稟師父,聞道這三個兇邪之徒進犯本寺之時,沿途已殺害了兩個鄉人性命。眼下雖是不便加以誅戮,但活罪難逃,弟子恭請師尊下令使用分筋錯骨手法製住他們,然後吊起半空,如此雖是奇慘難當、但也是佛家孽報循環之意。好在他們的尊長們很快就將到達此地,屆時才把這三個兇徒放下來,隻不知師尊意下如何?”


    少林寺分筋錯骨手法,乃是武林一絕,被刑之人,慘酷難禁,天下無人不知,即是三兇強橫無比,一聽這話.也不禁駭得出了一身冷汗。


    正不退大頭一晃,圓圓的臉上泛起頑皮愛鬧的笑容,應道‘四師兄此計高明之至,這等兇徒不給他們一點苦頭吃吃,如何對得起無數被害的冤魂,不過……”


    沉吟了一下,才又道:“不過如此擺布法,任是銅皮鐵骨之人,也熬不過一個時辰,倘若屆時敵人還未趕到豈不是害了他們性命?”


    穀滄海何等聰明;立刻應聲道:“那麽待我問一問他們。”


    正慧道:“問一問也好,其實,對這等兇徒也不必加以憐憫……小師叔若然要問,最好帶其中一個到亭邊詢問。”


    穀滄海道:“對!哪一個敢騙我的活,就讓他嚐一嚐本寺的分筋錯骨手法。”


    他先抓住魯沛走到數丈之外,問道:“你們幾個人是不是先行探道的?”


    魯沛遲疑了一下,道:“我不能告訴你。”


    卻點點頭表示他猜得對。


    穀滄海會意,又問道:“後麵的人馬上就趕到此地,是也不是?”


    魯沛搖搖頭,穀滄海大為放心,知道還有足夠的時間盤問詳情,付想一下,便問道:“你師父一定有份的了?”


    魯沛點點頭。


    穀滄海又問道:“他們可是要等你們迴報之後才動身上山?”


    眼見魯沛點頭,便又道:“但目下你們不能迴報,又有約定在此情況之下,他們便在什麽時候上山?”


    魯沛頷首。


    穀滄海逐個時辰的問去,最後得知約定是在快天亮的五更時分。


    他另外盤問過晃橫、張少龍,口供都沒有出入,便稟知弘力大師。


    弘力大師已得到正慧獻計,便押了這三兇進入寺內,設法探詢敵方的人數實力。


    廣場中火炬盡滅,眾憎都隱起身形。


    穀滄海陪著程、孫二人在山門左邊閑談,順便監視動靜。


    他本來要領程、孫二人拜見方丈師兄,但程、孫二人因知今晚情勢險惡,少林寺已作嚴密部署,這刻實在不便驚擾主持全局的首腦人物,所以再三婉辭。


    若是論起輩分,程、孫二人都比穀滄海低一輩。但穀滄海堅持各自論交,因此終於以平輩相稱。


    程嘉告訴穀滄海道:“兄弟去年在江湖上夤緣認識了孫濟,彼此甚為相投,師門又有淵源,所以分手後還時常通消息。最近孫濟探聽出群邪動靜,特地約了兄弟前來。”


    他那張嚴峻的麵上,稀有的一絲笑容,忽然消失,又緩緩說道:“今晚機緣巧合、居然先碰上穀兄,同時又承穀兄不棄論交,兄弟甚感榮幸。因此,有幾句話不能不竭誠奉告。那就是群邪大舉侵犯寶山,目標便是要毀去穀兄。穀兄雖是神功絕世,定然大出邪派群兇意料之外。但這些著名兇人,各有絕藝,修練多年,又都是詭計百出之輩,穀兄今夜還須特別小心才行。”


    穀滄海拱手道:“多蒙程兄直言賜告,小弟感銘無已。隻不知對方為何會有全力對付小弟的打算?”


    孫濟接口道:“自從年餘以前赤身教侵擾貴寺之後,不論正邪兩方之士,都極力打聽穀兄後來的遭遇,但少林方麵嚴守秘密,武林中竟無一人得知有關穀兄的消息,因此邪派群兇一致認為穀兄安然無事。最近群兇在黃山會師,議決大舉進犯貴寺,一則探明穀兄的結局。


    二則趁此機會,一舉摧毀少林寺在武林中的領導地位。”


    談到四更之時,孫濟年青心熱,終於忍不住道:“穀兄,今晚之局極為重要,邪派群兇已傾力來犯,穀兄最好還是避一避兇鋒為上。”


    穀滄海慎重地考慮一下,說道:“孫兄的美意,小弟十分感激,既是如此要緊,小弟打算向家師請示。”


    程、孫二人都同聲讚成,於是穀滄海獨自棄入寺內,到達潛龍院。


    但見房中燈燭明亮。進去一瞧,除了氣概雄偉的應真大師之外,正慧佰也在房內。


    正慧僧恰好在向應真報告敵方人數實力。


    隻聽正慧說:“敵方除晃橫等這一批先頭部隊,以及一些供奔走傳訊的爪牙之外,高手人數可真不少。以黑手派副教主黎定為首,率了黑手派的夜梟邊曠、風火真人景文、閻王崔央。此外便是字內邪教一流高手陰陽扇符乎、毒龍張鏡和紅胡於關棋,共有七人,隨行部屬一共有二十餘人。”


    正慧僧深知應真大師乃是當代無敵高手,已是宗師身份,所以容或對一些不甚著名的妖孽兇人不大清楚,便又道:“狼人黎定所率的該派高手,稱為黑手三惡,其中以崔閻王較弱,但崔閻王奸狡無比,詭計最多,所以極受黑手派教主屠師婁大逆的倚重。此外,紅胡子關祺也勉強湊上一腳,論起來他大概僅與崔閻王的武功差不多。”


    正慧僧閉目尋思頃刻,接著睜眼道:“祖師以前可曾見過關棋?”


    應真道:“役有見過,此人雖是黑道巨孽,成名多年,但平生行事倒不過份貪濫殘酷。


    據我一些好友會過他的,都很佩服他的武功高強,但你要知道,這幾位好友若是碰上張鏡、符平他們,定難逃得殺身之禍。”


    正慧僧道:“如此說來,關棋應當遠不及其他的人,但此人已有十多年不曾離開關家堡,一切大小之事,都由夜遊神倪衝經管,這次忽然出堡,便與群兇到本寺生事,若不是群兇因他是豫省黑道盟主而邀他出堡的話,便是因為他武功大有精進,練成了某種厲害功夫:所以弟子竊以為應對此人特別注意。”


    應真大師大加讚許,道:“你不愧是智慧廣大之人,這話很有道理。”


    他們每一說及關棋,穀滄海的心便跳一下,因為他記起了那個美麗可愛的阿鶯,她正是關家堡之人,隻不知她是不是關祺的女兒?


    應真問起他的來意,穀滄海按下心神,把程、孫二人的意見說出。


    應真笑道:“你已是本寺得力高手之一,豈能隱藏不出?今晚本寺倘若屹立無恙,你就收拾行裝,立刻下山行道曆練,一方麵教天下得知本寺並非後繼無人。另一方麵替我辦點事,看看有沒有機會替為師雪冤?”


    他迅即把話題扯迴今晚應敵之事上道:“正慧,你去告訴方丈師侄,就說今晚敵勢太強,必要時三位師兄和我都不會袖手,但還是希望你們能勉強應付過去,免得三位老師兄涉身這等生死榮辱的場麵之中。”


    正慧躬身道:“是!”


    抬頭之時,眼中閃射出激忿衝動的光芒。


    應真道:“你平生以智慧為主宰,從無忿怒之色。眼下聽知三位老祖師有受累的可能,便不禁失去心中主宰。如此雖說是你忠心敬愛師門尊長,但本寺麵臨數百年未曾得睹的大劫,你的角色何等重要。焉可忿激衝動,以致誤了大事?”


    正慧連忙垂首道:“祖師說得是,弟子知錯了。”


    隨即辭出。


    房中隻剩下應真、穀滄海師徒二人,應真微笑道:“孩子!今晚是你正式出道的大日子,凡事須得謹慎小心,最忌切戒驕做自大,尤須牢記凡是出手應戰之時,搏獅固然要用全力,搏兔也須用全力,才不致一時疏忽大意,而招致終身大辱。”


    穀滄海果然略有浮躁之心,聞言如被當頭棒喝,連忙下拜,謝過教誨。


    應真拍拍自己的大腿,遺憾地說道:“為師雙腿已廢,所以不能出手應戰。我一直以為功力深湛,隻要到了想接續斷骨之時,隨時可以接好。哪知人力到底敵不過天地間的自然奧理,我這一雙腿恐怕要得到活的血鷹,才有希望接續而恢複如常。”


    穀滄海身為少林弟子,曾聽師父講過本門各種靈藥處方,其中一種極為名貴的丹藥稱為少陽丹的,便全靠血鷹所具的靈效為主,製煉成傷科聖藥,天下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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