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滄海喘一口氣,道:“當然跟應前輩大有關係。”


    吳顯嘿嘿冷笑,道:“妙得緊,但目下縱然少林寺傾力搶救,也無法挽迴你的命運。”


    穀滄海道:“少林寺的師父們才不會來救我呢!”


    吳顯訝道:“這話怎說?”


    穀滄海道:“小可到這高山便是打算投拜在應前輩的座下,可惜此誌未竟。其他的師父們好像瞧不起我,所以我才會每日挑水砍薪,終於誤入此穀。”


    吳顯哦一聲,道:“原來你說的是這等關係。你做得很對,少林寺隻有應真是第一高手,天下無敵,若是不能從他學藝,早可投到別的門派。”


    他忽然陷入沉思之中,穀滄海大感奇怪,默默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吳顯從沉思中驚醒,兇惡地問道:“他的醜事天下皆知,你為何還要投拜在他座下?”


    穀滄海沉吟一下,說道:“這是家慈的意思,她隻吩咐我到少林寺拜應前輩為師。小可也是在路上才聽聞有關他以前的事。”


    吳顯點點頭,心想這孩子隻說奉了母命,大概是父親早已亡故,他的母親雖然也是武林中人,很可能不與江湖之人接觸,是以隻知應真是少林第一高手,卻不曉得他的遭遇醜聞。


    他沉吟了一會兒,才道:“你目下還想不想投拜在應真座下?”


    穀滄海苦笑一下,道:“別開玩笑了,我想也沒用,不想也沒用。”


    吳顯道:“假如如我放你逃生,你想不想?”


    穀滄海暗忖他這話有點意思,莫非真的會放了我?


    當下道:“我不想了。”


    說時,留神窺測對方神色,忽然發覺不對,連忙又道:“可是母命難違,這倒教我好生為難。”


    吳顯道:“我告訴你,應真其實沒有幹那件醜事。”


    穀淪海心中又驚又喜,試探地道:“吳大叔莫要騙我,此事天下人人皆知,他自家也沒有否認。”


    吳顯道:“你最好相信我的話,他的確是清白無辜的,但在當日的形勢之下,他根本不能否認。”


    穀滄海小心翼翼地道:“大叔怎知他是無辜的?”


    他表麵上裝出淡淡的神情,其實心中十分緊張。


    吳顯道:“因為這個圈套是……”


    他突然停口不說,想了一想,才道:“總之我曉得就是,你信不信我的話?”


    穀滄海不敢追問,道:“大叔的口氣似乎不像是假的,小可相信啦!”


    吳顯道:“那麽你還想不想拜他為師?”


    穀滄海驀然醒悟,心想,他說了這許多話,敢情是使自己堅定拜師之心,隻不知他為何希望自己拜應真為師?


    他故意想了一下,才道:“小可自然極想拜他為師。”


    吳顯道:“那就行啦,咱們做一筆交易怎樣?”


    “什麽交易?”他不覺怔住:


    吳顯道:“我有法子使你拜在應真門下,但你卻要從他身上打探出一件事,到這兒來告訴我。”


    穀滄海仔細想廠一下,覺得這交易大可以做,便道:“可以,但大叔信得過小可麽?”


    關顯仰頭尋思了許久,突然鬆開手,道:“我非相信你不可,你若是騙我,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種變化,穀滄海真是夢想不到,他真想就此撒腿跑掉,永遠不再瞧見這個怪人。


    隻聽吳顯又道:“咱們這筆交易公平得很,不會傷害到任何一個人,所以我想你一定會守信行事。”


    穀滄海爽快地道:“若是如此,大丈夫一諾千金,大叔放心。”


    吳顯道:“很匠好,先說你拜師的這一宗,少林寺的規矩我全知道,因此,你若是規規矩矩的求見主事僧人,說出來意,定然被他們變著法子拒絕。故此你須蠻幹胡來,使他們無法阻止。”


    這幾句話聽得穀滄海大是服貼,心想:“人家到底是久闖江湖的老手,一開口就說中了要點。”


    吳顯繼續道:“你一返迴寺中,就著手準備放火焚寺。”


    穀滄海大驚失色,道:“這如何使得,那些師父們都精通武功,一出手就把我打死了。”


    吳顯道:“你一萬個放心,隻要你有膽子放火,他們決計不敢向你下毒手,須知這等是非同小可,誰也會猜想你是受人唆使,所以非查問清楚不可。”


    穀滄海無可奈何地點點頭,道:“放火就放火吧,但放完火之後呢?”


    吳顯道:“此事極關嚴重,定要呈報方丈請示處置之法。方文一定親自提審訊問,這時你可對他說出你的願望。”


    穀滄海道:“那方丈大師不見得就允許我的請求,何況縱火罪還得追究。”


    吳顯道:“他非允許不可,須知應真是他的師叔。他身為-派掌門,自須格守尊敬長輩的典範,所以他隻好把你交給應真。應真收不收你那就與他無幹了。在他想來,應真見你如此大膽妄為,定必不肯收錄。”


    他得意地冷笑一聲,道:“可是少林寺方丈大師這一迴卻走眼啦!應真一見你這等美質良材,非收錄不可,少林寺中唯有他一眼瞧得出你的不凡。”


    穀滄海聽了這番話,不禁泛起知己之感,同時也更加確知應真定是一代高手,才會使這吳顯如此的相信他具有這等眼力。


    吳顯又道:“你放火須得找一處無關重要的房舍下手,若是燒毀了藏經閣等重地,那就當真活不成了。”


    他停歇了一下,接著道:“我托你打探之事,有兩個法子打探,這兩條路隨便你揀都行得通。”


    穀滄海問道:“兩條都行得通?”


    吳顯道:“不錯,但是世上之事很難說,應該采取哪一條途徑,卻須由你自行斟酌。”


    他話聲微微一頓,又道:“我在二十年前之時,本是江南獨行劇盜,數年之間,劫財越貨,殺人無數。其時名震天下的大俠柯公亮忽然返迴江南老家定居,我猜他一定是為了我的緣故,所以立即收斂匿名,好在其時我積蓄已多,不虞衣食。隻須每年出門到遠處做上一票,就不再出手。”


    穀滄海問道:“大叔曾見過那柯大俠麽?”


    吳顯道:“當然見過啦!遠在他尚未迴返江南以前,我就曾經專程到北方訪他,跟他印證過武功。被時我年輕氣盛,甚為自負不凡。但較量之下,才知道柯公亮武功精深之極,天罷手威力無窮,難以匹敵。故此他後來返迴老家居住,我便不敢做案,免得被他碰上,此人嫉惡如仇,碰上了決難活命。”


    他歇了一下,忽然仰天笑道:“我為什麽要把這些事告訴你?總而言之,事情發生在距今二十年以前,當時我從川中幹了一票,挾貨返裏。這一次足足去了五個月之久,是以歸心似箭。迴到家門,鬥然間心中一動,沒有立即上前拍門。”


    穀滄海茫然道:“為什麽呢?你不是歸心似箭麽?”


    吳顯道:“有兩個原因,須知家中隻有妻子一人,年輕貌美,她本是流浪江湖,跟隨她父親到處賣藝的女孩子,練得有一身軟硬工夫,早三年我到鄂北做案,恰好見她賣身葬父,是我贈她不少銀兩,當時我便離開了,殊不知個把月之後,我在城中走動時,碰見了她。原來她原籍就是宣城,她扶柩迴籍之後,發覺無親無故,正在彷徨,見到了我,十分歡喜,因此不久她就嫁與我為妻。現在話歸正傳,我當時不上前拍門的原因有二,一是我一向吩咐仆人須把門口附近打掃得幹幹淨淨,但這刻所見卻似是好久不曾打掃光景。二是我記得去年某一夜,忽然夜行人光顧。當時我獨臥別室,酒醉方醒,隨手取刀追去,砍傷那夜行人的左肩。可惜當時宿酒未醒,頭腦還是昏昏沉沉,所以被那夜行人逃走。這宗事我曾細加訪查,都不得要領,直到這一日我鬥然湧上心頭,記得這夜行人出現的方向好像從我的臥室中出來。


    有這兩個原因,我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轉頭便走。”


    穀滄海但覺此事千頭萬緒,無從臆測。


    而他最害怕的是這件事既然牽涉到應真,中間又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難道說應真乃是貪淫好色之輩?


    吳顯又道:“晚上,我換了一身夜行裝束,麵上先化了裝,又用黑巾蒙住,在夜色中潛迴家中。”


    穀滄海疑惑道:“大叔麵上既是化了裝,又何須用黑巾蒙起?”


    吳顯道:“這就是我幹了多年的獨行盜生涯而真麵目始終未曾被人得知的緣故了。試想人家縱有法子弄下我蒙麵黑巾,但決計想不到黑巾底下的麵目仍然是假,此所以江湖上但知有個麵帶刀疤的獨行大盜,卻不知我本來麵貌其實毫無疤痕。”


    穀滄海點頭道:“大叔說的是,別人決計想不到。”


    吳顯又道:“我潛入家中,遙見臥房燈光隱隱,有個男人身影站在床邊,當下躡足走近,房門突然打開,躥出一人。房門打開之時,我瞧得清清楚楚,我那妻子就躺在床上,帳子掛起,她也正向房外瞧看。這個躥出之人是誰,你可猜得出麽?”


    穀滄海道:“這事既與應真大師有關,莫非是他?”


    吳顯麵色一沉,道:“正是,就是他躥了出來。我怒火滿腔,揮劍戮去。誰知應真武功高強無比,一出手就奪去長劍,同時一股暗勁襲到,卷掉我麵上黑巾。”


    穀滄海聽得目瞪口呆,已不會發問。


    吳顯歎口氣,道:“我當時已曉得遠不是他的對手,立刻跪下求饒。他見我麵上疤痕,已知我是聲名久著的獨行盜。但因數年以來我己銷聲匿跡,所以他居然放過我。”


    他歎口氣,又道:“我逃得一命,過了半月,忍不住又迴家。這一次我在大白天恢複本來麵目迴去,應真還在我家中。見麵之後,才曉得妻子身負重傷,不能起床。應真乃是四個月以前經過此地,無意發覺有一幫武林人物落腳本城,這些人都不是好路數。他便停下來,夜間查看他們的動靜,而這一夜恰好這一批人到我家去行劫,據後來我妻子說是她父親臨終之時傳給她一塊銀葉惹的禍,這塊銀葉牽涉到一個極著名的寶藏,這批人意在行劫這塊銀葉,入房迫她獻出,因此受了重傷,應真一現身,這批人機警無比,一哄而散。應真因見我妻子傷重極待救治,所以無暇追趕。此後,應真每隔一個月便來替我要醫治一次,據他說我妻子內腑被幾種掌力所傷,最厲害的要數紅胡子關棋的朱砂掌和毒星龍海的鶴頂拳,若是他日夕療治的話,須有一年之久才能完全複元,但像這樣每個月治療一次,非有三年之久不可。”


    穀滄海插口道:“應真大師一點也沒有懷疑你就是那一晚的夜行人?”


    他搖搖頭。道:“他倒沒懷疑,我也沒有透露一點神色,我在外表上做些正當買賣,誰也不知道我就是著名的劇盜,連我妻子也不曉得。我留心細查我妻子和應真之間有沒有暖昧之事,卻查不出一點端倪。要知當日我返家之時,我妻子已能行走如常,經過幾個月之後,她並沒有絲毫內傷未痊的跡象,因此我婉拒了應真每個月來為她治療之舉。但這數次見麵我已從他口中偷學了不少武功上乘訣竅,經過這些年來苦練,我一身武功精進數倍,已不是昔年可比。此所以我前兩個月到少林寺來,要見應真,為寺僧所拒。被我大鬧一場,終於衝出重圍,如是昔年的本領,那是決計衝不出少林寺。”


    穀滄海聽了半天,目下才轉到正題上,不禁精神一振,豎起耳朵。


    吳顯道:“我妻子已於三年前去世,死了之後身上現出四處傷痕,我才知道應真之言不假。但別的我都不放在心上,隻要知道應真有沒有與她發生暖昧的關係。因為她父親給她的那片銀葉我始終沒有見過,據她說是那一夜已被人槍走。可是,據我從應真口中查出的資料,卻得知那些仇家們還在向她用刑之時他便趕到了,可知那些人不曾得到銀葉。”


    他默然尋思片刻,又道:“不過經過多年來的反複思量,應真似乎不會是這等鄙劣之人,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不拘世俗禮法,所以才惹出不少誤會。至於以前曾被我刀傷左肩的夜行人也決不會是他,其實我使的刀法雖然出奇的狠快,可是以應真的功力,仍然不該受傷,這是近兩年來我武功精進之後才曉得的道理。”


    穀滄海愁道:“這話在下很難啟齒叩問應真大師啊!”


    吳顯道:“因此我說有兩個途徑,一是你直接地問他有沒有這件事?另一條途徑是你偷偷搜尋他身上之物,瞧瞧有沒有一塊銀葉,同時瞧瞧他左肩上有沒有刀傷?”


    穀滄海道:“吳大叔你不是說他武功高強,決不會被那一刀劈中的麽?”


    吳顯道:“這就是其中一大關鍵了。十年前他發生了殺害許一山之事,許一山的義於楊晉曾當著少林諸老麵前,說是許靈珠在其時發出獨門烏芒珠,傷了那個兇手的左肩,要求揭衣驗看。”


    穀滄海道:“若應真大師沒有做過此事,自然肯揭衣驗看,他不肯麽?”


    吳顯道:“他倒沒有不肯,但當時的少林方丈光德大師卻沒有答允,當場定下打折應真雙腿,禁錮在山崖茅棚之下的處罰。”


    穀滄海茫然道:“為什麽呢?”


    吳顯麵包陰沉地道:“這就是我雖然深知應真為人光明磊落,決不是奸淫之輩,而又仍然不能坦然不疑之故了。他左肩上一定曾受傷結疤,光德大師眼力何等高強,隔衣一瞧便己瞧出,所以不讓別人揭衣查驗。我卻懷疑那不是烏芒珠所傷,而是我當年利刀砍傷的。”


    穀滄海道:“大叔要我瞧他肩上的遺痕麽?假使是烏芒珠所傷,那麽他就不是那一晚的夜行人了。”


    吳顯道:“烏芒珠傷過之後,終身留下五點黑印,若是如此,那夜行人自然不是他了。


    不過,那傷痕決計不是烏芒珠留下的。”


    穀滄海心中一陣狂跳,問道:“大叔怎生得知?”


    吳顯道:“我當然知道啦,因為……”


    他突然停了口,接著換了話題道:“我怎生得知的,你先不要問,總之你去瞧他傷痕之時,記著兩點,第一點那是刀傷,不是其他原因形成的疤痕。第二點,這傷須是與手臂角度平行,歪的斜的都不是被我砍傷的。”


    穀滄海道:“在下得好好地想過該用何法查探才行。但查了出來之後,對大叔有何好處?何必費這許多心機氣力,若是在下,就會先找那些什麽紅胡子、毒星這些仇家報仇。”


    吳顯道:“你想,若然我妻子不貞的話,我何必為她報仇。所以這是最要緊之事,隻要查過他不是那一夜被我砍傷之人,我便能相信他沒有對不起我,自然最好也查明銀葉不在他手中。那時,我不但可以專心報仇,還對他應真本人有莫大的好處。”


    他眼中露出興奮之光,又道:“其實這件事對他最為重要,我隻須說出一個人名,他就可以洗雪十年來的不白之冤了。”


    穀滄海心中波瀾起伏,感到這真是關係至為重大之事,倘若他能替未來的師父洗雪不白之冤,那時整個少林派都要對他尊敬致謝。


    他緩緩道:“在下打聽迴來的消息,吳大叔信得過麽?”


    吳顯道:“我若是信不過你,何必托你?”


    穀滄海肅然道:“既蒙大叔信任,在下這就迴寺去啦!”


    穀滄海臨走之前,還先替吳顯弄點食物,迴到寺中,並沒有立刻采取行動。


    經過兩日的思索,把吳顯的話前前後後都想過,深感有冒險一試的價值。於是,這一夜開始行動。


    果然一如吳顯預料,事發之後,穀滄海被寺僧捕獲,由方丈弘經大師親自審問縱火燒毀房舍之故。


    翌日清晨,審問在一間精舍內舉行,上首三個座位,當中弘經大師,左方是弘一大師,右座是弘力大師。


    這三位大和尚都是六旬上下的人,瞧起來隻有四五十歲,甚是年輕。


    此外,在場的還有總知客正修禪師和膳堂監理德廣僧。


    兩個和尚把穀滄海押入精舍之後,就悄然退出。


    弘經大師緩緩道:“本座已查問過穀滄海你入寺經過,據他們報告說你在香積廚下服役,尚稱小心勤懇,從無差錯。昨夜忽然縱火,是何原故?”


    這位少林寺方丈語氣和緩,甚是慈詳。穀滄海不但沒有輕視之心,反而十分敬佩,心想這才不愧是武林無不欽仰的名門大派首腦人物。


    他誠敬之心露諸形色,恭容答道:“小子本來不敢頑劣無禮,若是能夠早一點參遏方丈大師,小子決計不敢如此妄為。”


    右座的弘力大師眉頭微微一皺,雙眼射出嚴厲的光芒。但弘經大師已開口道:“這話怎說?你不妨慢慢地說來。”


    穀滄海道:“小子不辭千裏而來,便是要投拜應真大師座下修習武功,誰知人寺許久,還沒有一點頭緒,連應真大師消息也聽不到。百般無奈之下,隻好以這等下策驚動了方丈大師。”


    弘經大師點點頭,顧視左右,道:“師弟有話要問,即可發言。”


    弘力大師淩厲地望住穀滄海,冷冷道:“你年紀尚小,決不會自作主張到此學藝,是誰教你來的?”


    穀滄海道:“是家慈所命,家慈說當今天下隻有應真大師武功最強,為人仁俠正義,小子謹遵慈命,不辭關山之阻。”


    弘力大師不再追問此事,原來他像吳顯一樣,以為穀滄海的母親雖是武林中人,但多年來與江湖脫了節,所以不知應真發生的醜聞。


    他道:“昨夜縱火之計,是誰教唆你的?”


    他不愧是老練之士。


    穀滄海大感為難,心想若是撒謊的話,便是欺瞞尊長,若從實供出,又於吳顯不便。


    他沉默片刻,緩緩道:“小子若是得知能渴見應真大師,便感激不盡。”


    他話是向中座的弘經大師說的。


    弘經大師正要答應,左座上的弘一大師洪聲道:“你在江湖上被許多武林豪雄追逐之事,本座已有所悉。你若是不清不白之人,休想渴見得到應真師叔,你還是先把隱情說出的好。”


    穀滄海聽了這話倒不驚奇,立刻從身上掏出那錦囊,雙手呈上,道:“這就是霍大叔托小於收藏之物,據說那些關家堡、銀刀府、黑衣幫等人都想得到這個錦囊。那霍大叔與小子家中本是世交,這次霍大叔答應家慈把小子送到嵩山,卻不料半途被關家堡之人攔住,小子一點也不曉得這個錦囊有什麽關連。”


    正修禪師上前接過錦囊送到座前,弘經大師擺擺手,他便捧囊侍立-側。


    弘一問道:“你一直不曾拆開瞧看?”


    穀滄海道:“沒有拆開看。”


    弘力道:“為什麽不拆開瞧瞧?”


    穀滄海道:“霍大叔信得過小子,托以人人唾涎之物,小子豈能有負他的期許?”


    弘一道:“你是忠信之人,沒有私自拆看也罷。但目下為了一己之故,競把此物獻出,豈不仍有負霍軍所托?”


    穀滄海定一定神,答道:“三位大師不是江湖上爭奪名利之人,小於信得過三位大師,也信得過少林寺這三個字,所以獻出此物,任得大師們裁奪。”


    弘經等見他對答如流,口齒清晰,出言典雅得體,都對他生出另眼相看之感。弘一不再開口,弘力也不說話。


    弘經大師尋思了一下,伸手取起那個錦囊,隨即又放迴正修手上,緩緩道:“師弟們有何意見?”


    弘一大師道:“此子不同凡響,須得送與師叔瞧瞧。”


    弘力大師道:“這孩子不是大忠大義之士,就是極為奸惡狡詐之人,應師叔十年以來心灰意冷,不願與聞世事,因此敝座認為還是不讓他晉渴師叔的好。”


    這兩人各執一詞,隻等弘經作最後決定。


    弘經沉吟良久,道:“應師叔乃是長輩,此事不該瞞他;正修,你先去遏見應大師,請他示知見是不見?”


    正修把錦囊交還穀滄海,匆匆去了,沒好久便迴轉來,道:“大師有渝,命穀滄海前往見麵。”


    弘經比個手勢,道:“穀滄海隨他去吧!”


    穀滄海大喜,跟著正修走出精舍之外。也不知經過多少重殿堂院落,末後順著一道曲廓走去,到了一道月洞門前,正修禪師停步道:“孩子你且等一會兒;我先入內通報一聲。”


    穀滄海舉目打量四周,隻見月洞門內花木扶疏,景色幽雅,時聞鳥語之聲,簡直是一處洞天福地,修道人的絕好潛隱之處。


    他記得應真遭受的處罰是孤身獨坐在寺側石崖上的一座開敞茅篷之下,此處鳥語花香,樹影婆婆,與傳聞大是不符,不由得感到奇怪萬分。


    轉眼間正修禪師匆匆奔出,道:“大師吩咐你獨自入見……”說罷,轉身徑自去了。


    穀滄海怔了一會兒,才跨入月洞門內,觸目所見,盡是修剪齊整的花卉樹木以及碧油油的草地,沿著石徑走到花木深處,一陣清脆的棋子敲抨之聲隨風傳來,更添上一種幽雅古趣。循聲走去,不久便瞧見一座精致的禪院,院門前右方一株古樹之下,有兩個僧人正在對奕。


    這兩名僧人都穿得十分樸素,走到近處,才瞧得出其中之一年紀甚老,但仍然精神奕奕,另一個身材魁偉,方麵大耳,瞧起來最多隻有三十歲左右,顧盼之間,自然流露出一種懾人的威儀氣度。


    這年青的僧人額上有個肉瘤,因此一望而知便是名震天下的獨角龍王應真。


    這刻他正拈子沉吟,欲下未下。穀滄海便不做聲,等到他棋子落抨,才上前跪下行禮,道:“小子穀滄海參見大師!”


    應真沒有瞧他,但麵上卻流露出奇異的表情。


    對麵的老僧抬頭瞧見了,輕磋一聲,道:“十載寒暑,還不能消磨去你的雄心麽?”


    應真緩緩道:“師兄有所不知,小弟命此子前來,也不過是姑且瞧瞧的意思。誰知此子大有來曆,教小弟心中十分震動,久已平靜如井的方寸間重起無數波瀾……”


    那老憎微微笑道:“你怎知此子不凡?你又不曾瞧他一眼?”


    應真道:“他的聲音響亮勁直,顯示出性格與眾不同,天賦奇佳。其次以他區區十二齡小童,不但進退中節,合乎禮數,而且談吐典雅,可知極有教養。師兄試想,教養得出這等孩子的家庭,怎肯讓他到少林投師?而且要投拜在小弟門下?”


    老僧道:“果然很有道理。”


    他小心地注視穀滄海一眼,又道:“這孩子生得一副好相貌,麵如重棗,臥蠶眉,丹鳳眼,大有不怒自威的氣概。”


    應真仰天朗聲長笑,響遏行雲,震得穀滄海耳鼓隱隱作疼。這笑聲一聽而知那應真心中歡暢無比。


    老僧道:“師弟這般歡喜,這裏麵也有文章麽?”


    應真道:“有,有,十年前小弟遭逢大變之時,在場有一位紅粉知己,乃是天下間第一位巾幅奇人。她問小弟說:應真,這件事你有沒有做?小弟迴答說:沒有。她便對我念了兩句詩,這兩句詩是:天涯一旦成知己,滄海他年見此心。”


    老憎道:“那是我們到達以前發生的事了!”


    應真道:“不錯,她本身原也是當代高手,若是她也參與那一場搏鬥的話,小弟就很難活到今日了。”


    老僧道:“她就是天罡手柯公亮大俠的夫人穀虹影是不是?”


    應真這時才轉眼望住穀滄海,柔聲道:“孩子起來,穀大姊就是你生身之母對不對?”


    穀滄海起身道:“正是家慈。”


    應真道:“很好,隻有穀大姊教養的出像你這麽個孩子。我此刻恨不得在她麵前五體投地來表示出我心中的尊敬感激。”


    他雙眼中湧現淚光,接著又道:“我應真當天立誓,一定要把你造就成天下無敵的高手,又是天下欽仰的大英雄大俠客。但最可憐的是這樣做了,我還是未能報答知己恩情於萬一……”


    這番話說得慷慨悲壯,情深義重,不但穀滄海感動得熱淚盈眶,連老僧也頻頻長歎,卻沒有一點點不同意的意思。


    應真上上下下打量穀滄海幾眼,又道:“以你這等根骨天賦,縱然不是故人之子,我也不會輕輕放過你的。”


    穀滄海登時熱淚進湧,大叫一聲師父,心中充滿了感激和欽敬之情。


    應真又道:“你在家有沒有學過武功?”


    穀滄海一麵掉淚,一麵搖頭。


    應真仰天長歎道:“柯大哥也真了不起,唯有他配得上娶大姊為妻,他不但肯讓你改從大姊之姓,並且決意讓你投到我門下,所以不把一身所學傳授給你。這真是古今罕見的英雄胸襟,豪傑心腸……”


    直到此時,他們才發覺那老僧已悄然離開。


    應真告訴穀滄海說,那老僧就是前任藏經閣首座長老光慈大師,天性十分慈祥,將來可以時時向他請益。


    過了許久,應真才停止探詢他家中的情形,同時卻抑壓住滿心興奮,限目尋思如何著手傳授武功的種種難題。


    他對穀滄海抱著極大的野心和希望,所以不能像普通收徒一般曠廢任何時間。


    應真先命一名僧人帶領穀滄海安頓好住宿之處,就是住在這潛龍院中,應真的房間就在隔壁。


    少林規矩嚴謹,人數眾多,這些事情隻有位居要職身份祟高有限幾個人曉得。


    穀滄海在少林寺中公開的身份是前任藏經閣長老光慈大師的弟子,由方丈弘經大師昭告全寺。


    這一來穀滄海與弘經方丈同輩,大多數僧眾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行禮。


    應真為了研思一套傳授武功的法門,靜坐三日之久,第四日清晨,穀滄海照例叩見。


    應真取過拐杖起身,道:“孩子,隨我去見大師伯。”


    他雙腿己斷,所以用一對拐杖代步。


    穀滄海曉得大師伯就是前任掌門人光德大師,心中不由得大感興奮,緊緊跟在師父後麵走去。


    不一會兒,便走到一座精舍,四周植滿翠竹,山風過處,發出一片悅耳的濤聲。


    精舍內甚是寧溫恬靜,朝陽照射之下,古趣盎然。應真和穀滄海剛走到門外的院子裏,屋內傳出一陣蒼老清勁的聲音,道:“應真,帶那孩子進來吧!”


    穀滄海感到一陣親切,歡歡喜喜地向前走去,險險撞在應真身上。


    不禁訝異地抬頭望去,瞧他何故不聲不響,又不舉步入舍。


    目光到處,但見這位豪情姿放的師父,此刻滿麵迷憫之色,眸中隱隱有一層淚光閃動。


    他吃了一驚,定神尋思。


    應真長歎一聲道:“大師兄,小弟真料想不到你一甲子以上的精修工夫,還不曾完全隱埋了你的至情至性……”


    門內蒼勁的口音應道:“小師弟且莫說這等閑話,把那孩子帶入來讓愚兄瞧瞧。”


    應真道:“是!”


    兩顆大大的淚珠已滾下來。


    他忙舉袖拭去,向穀滄海道:“你可懂得我話中之意?”


    穀滄海道:“徒兒不懂,不過徒兒已感動得忍不住了。”


    他麵上的表情真是哭笑難分。


    應真道:“很好,這才不愧是我的徒弟。我告訴你,你大師伯不但武功己人化境,而且精通佛典,功力極深,數十年以來已經無喜無嗔。可是他今日居然流露出急於瞧瞧你的意思,這是因為一則你是我的傳人,將來可以為我去辦許多事。二則他已聽說你資質超俗,便禁不住滿心歡喜。”


    他話聲略歇,驀地仰天長笑,當先跨入門內。屋中的陳設甚是簡單樸素,卻十分整潔,窗明幾淨-


    個老僧盤膝跌坐榻上。身被青布僧袍,兩眉雪白,麵龐圓如滿月,一望之下,便教人生出慈善可親之心。


    他眼中神光充足,毫無老態。此時凝注在穀滄海身上,瞧得十分仔細,穀滄海拜倒地上,光德老方丈柔聲道:“孩子起身。”語氣中極是歡喜。


    穀滄海叩過頭,爬起身,光德著他走近榻邊,伸手輕輕撫摩他的頭顱,道:“我佛慈悲,竟有這麽好的孩子投入少林門下,老袖的心事從此已了。”


    應真道:“還望大師兄賜以洪恩,助此子速成基業,得傳本門無上秘藝。”


    光德老方丈沉吟片刻,舉手向左側點去。左方窗邊懸掛著一麵小銅鑼,此時被指力點中,發出一聲清響。


    轉瞬間,一名僧人在門外說道:“正信恭候法諭。”


    光德道:“進來。”


    正信踏入舍內,卻是個方麵大耳極有氣度的中年和尚:


    他向光德、應真行過禮之後,便向穀滄海躬身道:“正信參見師叔。”


    穀滄海連忙還禮,應真道:“滄海,他是年青一輩中十大高手之首,他們十人以佛典中的十信為號,個個功力湛深,各有專長,都是正字輩,比你低了一輩:為師很感激他們的好處,這話你記在心頭。”


    穀滄海唯唯應了,卻不知他們對應真有過什麽好處。


    光德老方丈道:“正信,去把光慈、光悲二人請來。”


    正信迅即銜命而去。


    不久,進來一高一矮兩位老僧,一個是光慈大師,穀滄海已經見過。另一個是光悲大師,體格雄偉,精神奕奕。


    他們參見過師兄,光悲不大留意地瞧了穀滄海幾眼,道:“大師兄傳諭召集我們,為的何事?”


    光德老方丈緩緩道:“應真求我幫助這孩子速成。我已經答允了,因此轉請師弟們助我一臂之力。”


    光慈大師點頭道:“果然須得利用速成捷徑,助他紮穩根基,否則不知要練到何年何月才有成就。”


    光悲大師笑道:“師兄之命,師弟之情,實在無法推卸。”


    穀滄海很不服氣,心想這位師伯一點也瞧不起我,若是任得他們施為,將來縱有成就,他還是瞧不起我。但身為晚輩,又不能出言頂撞。


    想來想去,實在無計可施,不禁輕輕地歎一口氣。


    舍內四位高手都發覺了,應真訝道:“孩子,你有什麽心事?”


    穀滄海垂首道:“弟子不敢說。”


    光慈大師道:“這就奇了,小小年紀就有不敢說之事麽?”


    穀滄海偷偷地望了光悲一眼,可就透露出線索。


    光悲嗬嗬笑道:“孩子但說不妨,老衲決不會見怪。”


    他年事雖高,但豪爽率真之性猶如少年。


    穀滄海突然醒悟這位老和尚的為人,便後悔地道:“弟子本來以為光悲師伯瞧不起我,所以心中不安。現下才知他老人家是不拘小節之人,弟子倒是多心了。”


    光悲不禁一楞,睜大雙眼,過了一會兒才道:“好小子,你瞧來比我還要老練得多。”


    這話惹得光德等人都笑起來。


    光悲又道:“憑你這一點知人之明,師伯非全力造就你不可。師兄們,咱們動手吧!”


    光德老方丈點點頭,起身率眾走入一間靜室之內。


    光悲取了五個蒲團,按梅花形擺好,命穀滄海坐在當中的蒲團上,光慈大師取了一卷條軸,掛在牆上,卻是一幅人身像,分正背兩圖。赤裸的軀體上有一條紅線和一條黑線,遍繞全身。


    光德等四人分別在四個蒲團上坐定,光德徐徐道:“本門無上內功心法極是精深博大,威力無窮,深不可測。若要紮穩根基,略有小成,雖是天聰過人,票賦卓異之士,也須十載以上苦修之功。這是因為本門內功心法須得內外兼修,齊驅並進,外功若是不到一定火候,內功進境隨之而滯頓不前。因此,本門收徒傳藝,都要就各人天資票賦,傳授不同的人門法訣,悴可減少外功不強的阻力。由此可知本門僧眾雖多,其中不乏內功極為深厚之土。但因入門法訣不循正途,終難成為一流高手。”


    穀滄海恭恭敬敬地聆聽,一字也不遺漏。


    光德老方丈微微一笑,又道:“今日我們四人為你出手,助你渡過入門第一關,此舉可抵你十載苦修之功,因此老袖詳加解說,免得你得之甚易,生出輕慢之心,將來影響到你的進境,無法達到第一流高手的地步。”


    應真喝道:“滄海,你明白不明白?”


    穀滄海道:“弟子明白啦!”


    光德大師接著道:“我們四人以本身精修之功,運注你體內,一方麵使你具有外功,另一方麵輔導你真氣通經透穴,獲得成就。此舉在今日因緣成熟,所以似是容易,其實本寺開創以來,還沒有過先例。”


    要知此舉一則須有四大高手同心合力,二則須有美質良材,三則要有這等急於造就之人心性品質都合條件,不會因得之太易而生輕慢之心,反而妨礙了日後最高境界的修為。


    光德大師跟著指示方法,講解口訣。


    那壁上的人像圖形上的紅黑兩線,乃是真氣運行所走的路線,紅線是少林無上心法正確的途徑,黑線是最容易弄錯的途徑。有此對比,自然不會弄錯。


    講解費去了一個時辰之久,光德話音方歇,光慈、光悲、應真三人齊齊向穀滄海點去,指尖都離他身軀半尺左右。


    穀滄海但覺三股熱流注入體內,頓時精神一振,四肢和骨骸充滿了力量,肌肉和骨骼都漲滿伸延,好像迅快地發展生長。


    光德指勢緩緩點出,一股熱流傳人穀滄海體內,一切奇異的感覺立即消失。


    他立即攝神定慮,依照光德指示的法訣去做。這口訣法門簡單不過,毫不費力地記牢,可是做起來卻十分困難。


    一時之間,各種雜念紛諮而至,一任穀滄海如何努力收攝心神,都無法消減這些雜念。


    這雖是應有的現象,可是時間一久,穀滄海便不禁害怕起來:


    又過了許久,穀滄海覺得實在無法收束心神和排除雜念,當下絕望地歎一聲,睜大雙眼。


    目光到處,剛好見到窗外照入來的陽光,發覺隻不過坐了一整天,目下應是黎明時分了。


    他一驚之下,頓時觸悟這正是-大魔障,於是重新垂下眼簾,不久便進入寧溫括靜的境界中。三晝夜之後,他才從定中迴醒,目光投注在牆上的條軸。


    如此又是四晝夜過去了,光德等四大高手都收迴指力,彼此相顧一笑,表示大功告成。


    他們都耗費了極多的真元,因此應真不敢多耽擱,帶領穀滄海迴到潛龍院,好讓師兄們休息。


    穀滄海被緊湊的功課壓得透不過氣來,除了吃飯和睡覺之外,都忙著修習內外功夫,沒有片刻空閑讓他想及別的事情。


    轉眼過了兩個多月,一天,應真突然對他說:“本寺最近大概會有事發生,為師暫時不能督導,須得到茅棚枯坐,免被外人察破,責難大師兄不守諾言。因此你也暫時不必練新的功夫,隻須重溫所學便行啦!”


    穀滄海不敢詢問將有何事發生,但應真的話卻勾起他悶在肚子裏好久的疑團。那就是當年的少林寺老方丈光德大師曾向武林群豪說過罰應真長年在茅棚內枯坐,然而師父卻根本不曾去過茅棚。


    以光德大師的身份,說的話自然算數,因此這就使穀滄海覺得卜分的不解。


    不過他也不敢直率地探詢,念頭一轉,道:“那麽弟子也到茅棚去陪著師父……”


    他明知此舉不合昔年規矩,乃是故意說的。


    應真可想不到這個小徒弟肚子裏有這許多心思打轉,藹然一笑,道:“不行,誰也不能到茅棚去。往時是由本寺小一輩中十大高手輪流作我的替身,但此舉騙騙別的人猶自可,若是哪個第一流高手便很難瞞得過了。”


    穀滄海趕緊抓住這個話題,問道:“做師父替身的就是本門十信僧麽?怪不得他們都沒有別的差事,再過些時候,弟子便可以充當師父替身,不必勞動他們了。”


    應真搖頭道:“你用不著做這件事,為師對你寄望極高,但內情須待你藝成之後才告訴你,本門十信僧向來最是崇敬為師,所以十年前之事發生以後,他們甘心代為師枯坐茅棚,受那風吹雨淋之苦。不過他們的熱心沒有白費,由於此故,每人才能練成一兩種絕藝,成為小一輩中的十大高手。”


    他仰天歎息一聲,又道:“本門上上下下對為師都萬分愛護,光德大師兄身份何等高隆。可是他堅信為師不會做那等惡行,所以自甘食信,讓十信僧代替為師受刑。這等慧眼和胸懷真教為師敬佩之至……”


    說到此處,穀滄海總算明白了師父不須在茅棚枯坐受刑之故,敢情是光德他們認為應真是含冤受屈。


    這時又勾起穀滄海另一件心事,那就是兩個月前在後山石穀碰見吳顯那人,他要知道應真肩上的傷痕是什麽樣子的。


    穀滄海雖是聰明過人,可是到底還是十多歲的孩子,心中有事哪裏瞞得過應真這種一等-的老江湖。


    應真訝異地忖想了-陣,突然間變得十分嚴肅,沉聲道:“孩子,為師十年前的事你想必也聽人說過,你老實告訴我,你是怎生想法?”


    穀滄海駭得雙膝跪倒,俯伏地上,道:“弟子不敢亂想”


    應真道:“不要害怕,你老老實實告訴我,”


    穀滄海道:“弟子深感師父是個不拘小節、大仁大義之士,決計不會做出那種卑鄙之事。”


    他說得十分誠摯,-聽而知出自真心。


    應真暢快地仰大大笑道:“好極了,總算我應真沒有瞧錯人。”


    穀滄海抬頭懷疑地瞅住他的左肩,心中暗暗歎口氣,遺憾地想道:“恐怕此後再也沒有機會提起師父肩上遺痕之事了。”


    應真瞧在眼小,卻沒有表示、起身向門外走去,他以雙拐代步,舉動甚是靈活自如;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之後,穀滄海遲疑了一下,心想:“既然無法驗看師父肩頭傷痕,那就到他臥室中搜查一下,瞧瞧有沒有那塊銀葉,也算是向吳大叔履行過諾言……”


    正要舉步,眼前一花,應真已站立在他麵前,把穀滄海駭了一跳。


    應真麵上含著微笑,道:“十年前許一山的義子楊晉當眾要驗看為師肩頭是不是留下烏芒珠的痕跡,但被大師兄拒絕了。”


    穀滄海聽了這話,不禁又駭了一跳。


    應真接著說道:“楊晉此舉實在奇怪萬分,使為師無法懷疑到他身上。”


    他露出沉思的樣子,可見得這事使他極是困惑,所以一旦提起,就情不自禁地沉緬在迷霧之中。


    他皺起眉頭,又道:“為師深知楊晉心術險惡,暗戀著他的義妹許靈珠。因此這個明謀成功了,唯有他才是最有利之人。一則可以趁機除去他心中認為的情敵,二則許一山的家財完全屬於他了。但楊晉驗傷之舉卻使我不得不改變了推測,試想其時當眾驗出為師肩上之傷不是烏芒珠遺跡的話,他加害我的陰謀豈不是完全敗露,可惜當時大師兄拒絕了驗傷之事。”


    他徐徐拉下肩上衣服,露出一道疤痕。


    穀滄海心跳加速,定睛望去,隻見這道疤痕長約兩寸,橫斜肩上,並非吳顯所說的垂直形狀,同時由於疤痕較寬,邊緣凹凸不齊,一望而知不是刀劍所傷。


    應真撫肩道:“為師初出江湖之時,由於天性放蕩不羈,所以被一個女孩子咬去這麽一塊肉,自從那次事故之後,為師才檢點得多。但這等事可不敢告訴大師兄他們。平時他們都沒有注意,然而到了十年前楊晉提出驗傷之時,大師兄眼力何等高明,隔衣一望而知果然有傷疤跡象,所以斷然拒絕了。”


    他拉起衣服,遮住那塊疤痕,又道:“這也是他為何自甘食言,教十信僧做替身的緣故。因為我們返山之後,大師兄經過數日深思之後,斷定許一山決計不是我殺死的,因而肩上傷痕定然不是烏芒珠遺跡。他一時之錯,以致為師再無昭雪此冤的機會,心中十分難過,於是允許十信僧做我的替身,借以表示他的歉意,不過……”


    他拖長了聲音,露出十分鄭重的神情。


    接著說道:“不過直到今天為止,這世上隻有孩子你一個人親眼見到我這塊傷疤,他們仍不曾驗看過……”


    穀滄海大為感動,心想:“大師伯他們和師父之間是當真心心相印真正知己,古往今來,恐怕再也找不出幾個人能夠如此的知心互信。”


    應真走了之後,他練了一會兒功夫,便帶了一些食物和清水,穿過寺院向後山走去。


    不一會兒工夫己奔入那座石穀,大聲叫道:“吳大叔……吳大叔穀內寂然無聲,穀滄海奔到那個岩洞,目光到處,隻見吳顯倒臥在岩根,動也不動。


    穀滄海頓時驚得呆住,過了一會才恢複神智,大聲叫道:“吳大叔過去伸手一摸,吳顯手足冰冷,穀滄海的心裏直往下沉,但仍然繼續查探他的脈搏和心髒。


    吳顯的心窩還有一絲暖氣,穀滄海升起一絲希望,連忙把他身子翻過來,成為仰臥的姿態。


    但見吳顯兩唇焦裂,雙眼半睜半瞑,眼珠已翻到上麵,黯然無光。


    穀滄海連連在他耳邊叫喊,吳顯突然一動,嘴唇囁囁而動。


    穀滄海連忙倒了幾滴水在他口中,吳顯舌頭遲緩地舔動,眼球也慢慢地轉了。


    穀滄海滿頭熱汗,心中十分緊張。


    吳顯口中吐出模糊的聲音,穀滄海叫道:“吳大叔,我來瞧你啦,你可聽得見我的話?”


    吳顯模糊地道:“啊,是你……我托你……的事……”


    穀滄海連忙大聲喊道:“我親眼瞧過師父肩上的疤痕,既不是烏芒珠,也不是刀劍所傷,是曾經被人用牙齒咬下一塊肉……”


    那個垂死的人眼珠突然轉動一下,似乎射出光彩:


    可是隨即又翻了上去,喃喃道:“很好……我死了……瞑目……”


    穀滄海大聲道:“吳大叔你不會死,我這就去找人幫忙救你……”


    吳顯喉頭咯咯有聲,過了一陣,才變成說話之聲,道:“不用……白費氣力了……陷害你師父……的人是我……和……和……”


    他突然間沒有聲息,穀滄海瞧清楚了這武林高手實在已經氣絕,不禁一陣淒然,同時又感到十分遺憾。


    遺憾的是自己遲來了兩日,以致無法從他口中得知陷害師父的人是誰。


    目下隻知道一個是他,可是吳顯已死,不但無法問明當日布置陰謀的詳情,而且不能挺身證明,解去天下武林人物心中之疑;


    他發現不遠處便有個石坑,恰好可以權克墓穴,便把吳顯枯幹的屍身抱到石坑內,吳顯身上有個革襄,裏麵有些物事,穀滄海解下來,放在坑邊,然後用石塊和泥沙填塞墓穴。


    不久已經把石坑填滿,他拿起革囊,忽然記起吳顯已沒有親人,這些遺物無人可收,心中更替他感到淒涼難過,灑了幾點同情之淚,便把革囊塞入泥土中。


    迴到寺內,已是夕陽遍山,他很想去瞧瞧寺側高崖上枯坐的師父,但不敢前住。


    在潛龍院中練了一會兒功夫,這才定下心神。


    翌日早晨,一個高大黧黑的中年和尚找到穀滄海,道:“小師叔,師叔祖合渝,要你到前麵去瞧熱鬧。”


    穀滄海大喜道:“什麽熱鬧?”


    那黑和尚道:“師叔祖叫我問你就曉得了,原來小師叔還不知道。”


    這和尚乃是少林十信僧之一,他們十人與穀滄海最熟,這一個法名正護法為人憨直,雖是四十出頭之人,但仍然不通一點世故。


    兩人邊說邊走出去,繞道寺側抵達山門外的廣坪,但見坪上散散落落的有好些憎人。


    正護法環顧了一會兒,道:“都是達摩院的人,這就奇了……”


    穀滄海道:“恐怕要打上一架。不然達摩院不會派出這許多人手。”


    正說之時,-個體貌微胖的灰衣僧人走到他們身邊,此僧長得麵圓眼大,未語光笑,一望而知乃是性格詼諧喜愛說笑之人。


    他嘻嘻笑說:“小師叔才來麽?我早就等得心慌啦,但願當真是一場大熱鬧才好!”


    穀滄海忙道:“別麽大的聲音,提防有人聽去。告到監院大師麵前……


    那圓麵僧人伸一下舌頭道:“對,這兒可不是潛龍院,我都給忘啦!”


    黑和尚愕然道:“這有什麽好怕的呢?”


    穀滄海道:“出家為僧,豈能貪愛熱鬧,你說是不是?”


    黑和尚表示服氣,道:“不錯,咱們還是走遠一點避開別人的好。”


    三人同躲到坪邊的古樹後麵,注視著坪上動靜。


    黑和尚正護法道:“正不退師兄,你可知今日有什麽熱鬧?”


    正不退笑眯眯地道:“我不曉得,但師叔祖被驚動了,想必來頭不小!”


    他們口中的師叔祖便是應真。


    穀滄海禁不住轉眼向左方一座高崖望去,但見崖上靠邊緣處搭蓋著一座茅棚,隱約瞧得見棚內有個人跌坐其中。


    他自從得到光德大師等四位高手輸注真元,打通經脈之後,目力已比常人強勝甚多。因此那茅棚雖然距離甚遠,仍然瞧得出棚內之人身穿一襲黑衣,禿頭,頸上掛著一個巨大的鐵環。


    此環便是當日光德等三大高手親赴許家,由光慈大師取過禪杖,拗成的圓環。


    穀滄海想象得到師父在棚中遙見外人抵達寺前,翹首遠望他之時,將是何等憤慨沉痛,因此心情登時大感沉重,不由得歎一口氣。


    黑和尚正護法道:“小師叔是否不耐煩了?瞧,有人飛奔而迴,想是歸報什麽消息?”


    但見一名憎人迅快地奔入寺內,本來散落地站在廣坪上的憎人們一下子都消失在樹木或是岩石石之後:


    不一會兒,路口出現了兩個人,都是山上難得見到的妙齡女郎,衣著華麗,一個抱著一麵琵琶,一個拿著一支玉簫。


    她們含笑緩步走上廣坪,流目四顧,似是因見不到有人而感到驚訝。


    之後,她們一齊仰頭向高崖茅棚望去,指指點點地談論起來。


    其中拿簫的女郎突然舉起玉簫吹奏起來,陣陣哀婉清怨的簫聲隨風飄散。


    穀滄海用心地聆聽了一陣,但覺曲調淒涼之極,如怨如訴,不知不覺動了思家之念,一陣寂寞之感襲上心頭,幾乎掉下眼淚。


    但他隨即想到這個女郎麵向著師父吹奏玉簫,是不是故意吹給他聽?


    這等舉動未免對師父十分侮辱,登時怒氣勃勃。


    迴頭望去,隻見憨直的正護法那張黑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可是正不退麵上永遠掛著的笑容,卻已消失不見,但見陷在沉思之中,略略帶出一點悲愁之意。


    穀滄海倒沒有想到其中有什麽古怪,伸手推了正不退一把,道:“她們膽敢用簫聲打擾師父,此可忍熟不可忍……”


    正不退身軀一震,宛如在夢中驚醒過來,凜然道:“好大膽的妖女,竟敢施展這等搖魂蕩魄的魔音秘藝,哼,哼,她們想是根本不把少林寺放在眼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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