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白衣答道:“這事大概有兩點原因,第一點是這位‘咆哮紅顏’,身中奇毒,內功暫失,宛如蚊龍缺水,無法飛騰。第二點是她眼見本幫一切措置,宛如地網天羅,縱起脫逃之心,亦無僥幸之理,遂落得沉穩大方一些,來個‘好漢不吃眼前虧’了。”


    何撐天怪笑說道:“白堂主倒有知人之明,把對方心理,揣摩得十分透澈。”


    彭白衣忽然覺出何撐天弦外有音,似乎對自己略含譏諷,遂心中微驚,含笑說道:“何堂主說哪裏話來,白不平庸材俗質,怎敢比擬何堂主於萬一,我隻是就跟前事實,略為推敲,胡亂判斷而已。”


    何撐天笑道:“白堂主不必太謙,幫主對你特別賞識,近日間眷顧尤隆,據我所知,在明日‘雙雌論武’會後,尚有特殊獎賞,頒給你呢!”


    彭白衣聽得心中略動,正欲答話,夏侯娟業已揚聲問道:“什麽叫‘雙雌論武’之會……”


    話方至此,何撐天接口說道:“殘心妖姬宇文霜護法,是‘雙心魔後’文雪玉供奉的得意弟子,自詡所擅‘雙心萬幻掌法’,蓋世無雙,故而呈準幫主,於明日清晨,與夏侯姑娘,互相作一決戰,倒看誰是當代武林中,年輕人物的第一高手?”


    夏侯娟故意傲然叫道:“我不怕宇文霜的‘雙心萬幻掌法’,但我身中奇毒,內力難捉,真氣難聚,卻是如何……”


    何撐天陰森森地怪笑接道:“夏侯姑娘放心,到了‘天玄穀’中,自然會讓你在今夜痛痛快快地,休息一晚,明晨再先祛奇毒,後較絕藝。”


    夏侯娟知道何撐天語涉雙關,不禁氣得暗咬銀牙,心想:若非不知恩師與“金剪醉仙”羅伯父,有甚重要任務,為了顧全大局,隻好暫時忍氣起見,早就把你這殘手兇人,處置在“天玄洞”內。


    轉瞬間,業已走出“天玄洞”,到了“天玄穀”,隻見四個人兒,坐在崖邊飲酒。


    這四人中,身披鶴氅,手執羽扇,坐在特製輪椅車上的,自然便是“六殘幫”幫主獨孤智。


    坐在獨孤智上首的,便是他表叔,也就是“六殘幫”四大供奉之一的“紫拂羽士”東門柳。


    東門柳身邊,則坐的是他愛女,容光絕代,美豔迫人的“辣手神仙”東門芳。


    另外一人,則是韋楓。


    其餘意料中的“三手魔師”高鬆泉、“綠發魔君”毛陵、“雙心魔後”文雪玉等“海外三魔”,以及“殘心妖姬”宇文霜、“無情姹女”羅香雲,卻均未見。


    夏侯娟看不見“海外三魔”等,隻是有點失望,但看不見“無情姹女”羅香雲,卻是有點擔心。


    因為人屬群魔亂舞,地屬龍潭虎穴,雖知恩師“般若庵主”和“金剪醉仙”羅大狂,可能在暗中策應,但仍不能不為羅香雲的安危,有所耽憂懸念。


    夏侯娟心中耽憂,目中便少不得多看幾眼。


    一看之下,被她看出了一點蹊蹺。


    所謂“蹊蹺”,就是“紫拂羽士”東門柳,似乎麵含不悅神色,而獨孤智在低聲下氣地,賠甚小心。


    何撐天與彭白衣搶前兩步,向獨孤智恭身稟道:“啟稟幫主,‘咆哮紅顏’夏侯姑娘已到。”


    獨孤智目光微注夏侯娟,便向韋楓笑道:“韋護法,你師妹宇文護法,於明晨要與夏侯娟相互決一死戰,今夜雙方均應充分休息準備,你且敬過夏侯姑娘一杯酒兒,便引她安歇去吧!”


    韋楓恭身領命,斟了一杯酒兒,向夏侯娟含笑遞過。


    夏侯娟明知這杯酒兒之中,定然藏有什麽邪毒無比的‘烈女蕩心丸’,怎肯加以接受?


    但她正待拒絕,並嚴斥獨孤智等,下流無恥之際,耳邊忽聽有人用“蟻語傳聲”說道:“酒雖有毒,但飲不妨。”


    這兩句傳音密語,著實把夏侯娟聽得嚇了一跳。


    因為擇人專注的“蟻語傳聲”,雖然極為神妙,卻嫌難以及遠。


    倘若距離過遠,勉強施為,“傳聲”效用,雖仍可行,但“擇人專注”效用卻不可靠。尤其是有“紫拂羽士”東門柳這等絕代高手在場,更複隻消絲毫疏忽,蹤跡立告敗露。


    眼前除了與自己同一的彭白衣、何撐天外,便係獨孤智、東門柳、韋楓四人,以及兩名侍應弟子.數丈周圍之內,別無人蹤,則自己所聞“傳音密語”,卻來自何處?


    即以語音而論,也甚陌生,既非“金剪醉仙”羅大狂的高朗話聲,亦非恩師“般若庵主”的慈祥指示。


    夏侯娟正自疑雲滿腹之際,韋楓已雙手捧杯,向她含笑叫道:“夏侯姑娘,韋楓奉命敬酒,你飲完之後,便請歇息,準備明晨與我師妹宇文霜,互相決戰!難道夏侯姑娘如此膽怯?抑或連我家獨孤幫主的這點麵子,都不給麽?”


    夏侯娟暗忖:“自己倘若不飲此酒,必將當場鬧翻,則恩師與‘金剪醉仙’羅大狂前輩,要自己和羅香雲冒險進入‘天玄穀’的作用,豈不全失?”


    想到此處,把心一橫,竟接過酒杯,先對彭白衣所扮“萬古傷心”白不平,看了一眼,然後向韋楓笑道:“韋大護法,我一向酒量不好,倘若飲酒之後,有所神誌失常,你卻得多加擔待,和多加招唿才好。”


    這是聰明辦法,也就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


    夏侯娟表麵是向韋楓謙遜,骨於裏卻是向彭白衣暗打招唿,要他在自己萬一中毒,迷亂本性之際,設法加以援手。


    彭白衣自然領悟出夏侯娟的用意,將計就計地,點了點頭,一旁含笑叫道:“夏侯姑娘大小心了,對你這位‘咆哮虹顏’來說,縱是一壇酒兒,也不會發生迷神亂性作用,何況負責招唿你的人兒,也多得報呢!”


    這番話兒,也有弦外之音,是向夏侯娟暗示,不單自己必會對她招唿,還有“般若庵主”和“金剪醉仙”等兩位前輩奇俠,暗中策應,可以盡管放心,不會出甚差錯。


    韋楓更是連連點頭,從臉上出現一片淫邪笑意,軒眉答道:“夏侯姑娘放心,我定然會對你招唿得無微不至。”


    夏侯娟聽在耳內,恨在心頭,果然把那杯酒兒,一傾而盡。


    獨孤智見狀笑道:“韋護法,你把夏侯姑娘,帶去‘水月賓館’,安歇便了,明日清晨,便在水榭平台之上,舉行‘咆哮紅顏’與‘殘心妖姬’的雙雌競技之會。”


    韋楓恭身領命,並向東門柳父女和彭白衣、何撐天等,略為含笑招唿,轉對夏侯娟道:“夏侯姑娘,我們走吧!”


    夏侯娟雖然飲酒,仍甚小心,她是先行凝聚了內家神功,準備在發現酒中有異之際,立可製住毒力,不會行散,再慢慢設法祛解,或是逼出體外。


    誰知酒雖人喉,卻除了異常香醇之外,根本毫無異狀。


    夏侯娟一麵隨同韋楓舉步,一麵心中又好生疑詫?


    適才向自己耳邊傳音密語之人,分明說是:“酒雖有毒,但飲不妨”,自己怎的竟未在酒中發現毒力?


    夏侯娟邊自疑詫,邊自前行,邊自以眼角餘光,向四周暗暗打量。


    她打量之意,是想發現適才對自己耳邊密語的,究竟是什麽人物?


    但空自留神打量,一路之上,卻未發現絲毫跡象。


    眼前是一片清澈潭水,水上建有一座寬大平台,平台之後,則是三間玲瓏水榭。


    平台與潭岸之間,有“九曲紅橋”相通,韋楓止步伸手,含笑說道:“夏侯姑娘,請上橋吧,那三間‘水月賓館’,就是你暫時休息之處,這地方環境幽稚,頗不錯呢!”


    事既至此,夏侯娟隻有硬著頭皮,大大方方地,走上“九曲紅橋”,通過寬大平台,進入精致水榭。


    水榭之中,果然纖塵不染,一切陳設,均雅致異常,但惟一令夏侯娟略感詫異的,便是不曾見有什麽侍女童仆。


    韋楓親自持起幾上極好的宜興紫砂茶壺,替夏侯娟斟了一杯熱騰騰的香茗,含笑叫道:“夏侯姑娘請用香茗,這茶葉是本穀特產的‘雀舌龍芽’,水也是上好靈泉,別地方不容易品嚐得到。”


    夏侯娟心中一動,暗忖莫非酒內沒有毛病,毛病卻出在這杯茶兒之內?


    韋楓見夏侯娟擎杯不飲,神色遲疑,便猜出她心中用意,雙眉一挑,含笑說道:“夏侯姑娘是有相當見識的高明人物,你若疑心茶內藏詐,不妨先試探……”


    夏侯娟玉頰微紅,不等韋楓話完,便把那杯熱騰騰的香茗,徐徐飲盡。


    她放膽飲茶之故,有三種原因:


    第一種原因,自然是向來好勝心高,不願有所示弱地,被韋楓譏笑膽小。


    第二種原因是她既用目力看出茶色極為澄清,不似含有藥物,又鼻力嗅出香氣極為純正,不似含有邪毒。


    第三種原因則是夏侯娟也和先前飲酒一樣,是先聚真氣,後品香茗,倘若發現有異,憑藉一身所學,也不難逼毒出體。


    結果又有點出她意料,茶香、水甜,除了風味絕佳以外,仍無半絲異狀。


    韋楓見她飲完香茗,滿麵笑容地,揚眉笑道:“夏侯姑娘,這茶兒頗不錯吧,色、香、味三美兼具……”


    話方至此,夏侯娟星眸一張,秀屑一剔,嬌軀也微微發抖地,接連打了幾個寒顫。


    不對了,心跳,口渴,身倦,神情,遍體發燒,臉上紅撲撲,眼內水汪汪,夏侯娟知道自己不單中毒,並還是中了極厲害,極混帳的淫邪毒物。


    她好生驚怒惶急,惶急的是目前隻有自己與韋楓二人,在這水榭之中,以後的難堪局麵,可想而知,卻是如何應付?


    驚怒的則是自己分明覺得茶內毫無異狀,怎會在下喉之後,立起作用?


    夏侯娟哪裏知道所謂‘烈女蕩心丸’的藥力,乃是藏在先前飲下的那杯酒兒之中,但在未遇其他誘引以前,不會自行發作而已。


    如今的這杯熱茶,“茶”並無異,毛病隻在那個“熱”字,換句話說,夏侯娟既已中了邪毒,則無論是喝上一口“熱茶”,或飲上一口“熱湯”,均將誘發“烈女蕩心丸”的劇烈藥力,把“烈女”變成“蕩女”。


    更厲害的是夏侯娟不單身倦神慵,春情勃發,並連真氣內力,也難提聚,否則,這位性如烈火的“咆哮紅顏”,早就顧不得什麽泄露秘密,以一記威震乾坤的“般若掌”,把那色眯眯的韋楓,渡化到“極樂世界”去了。


    韋楓是色中餓鬼,花裏魔王,他一看夏侯娟飲下“熱茶”後的反應神色,便知藥力生效。


    既然“烈女蕩心丸”的作用已發,韋楓遂心中高興地,反倒按兵不動。


    因為,韋楓深知不消片刻,縱是心如止水,古井不波的貞婦烈女,也將變作放蕩不羈的浪姬淫娃,故而他按兵不動,要欣賞夏侯娟的春情難禁嬌姿,等待這位“咆哮紅顏”移樽就教。


    這時,夏侯娟突然拋過一瞥水汪汪的眼色,向韋楓含笑問道:“韋大護法,你說‘六殘幫’幫主獨孤智,對你三位師尊,如何禮遇,分明是隨口胡吹之言。”


    韋楓聽得好生驚奇,不禁向夏侯娟看了兩眼。


    他覺得夏侯娟如今應該春情如火,百慮皆忘,怎麽突然會對自己,問出此語?


    但目光所及,看出夏侯娟雙頰飛紅,分明業已欲火煎心,決無絲毫未中“烈女蕩心丸”的模樣。


    原來,夏侯娟剛覺心中狂蕩,春情如火之際,耳邊突又聽得有人暗用傳音密語說道:“夏侯姑娘,你把腳兒,向右方移動半步。”


    夏侯娟聞言,目光微注,見這“水月賓館”,因係建在潭水之上,地下所鋪,全是木板,遂如言不動聲色地,把右足向右方移動了七八寸許。


    腳才一移,便覺腳心一痛,仿佛有根又細又長的針狀之物,穿過地板,也穿過鞋底,在自己腳心之上,刺了一下。


    就這一刺,夏侯娟欲火頓息,心中立告清明,但臉上那層暈紅色彩,卻毫未消褪。


    耳邊密語又起,說道:“夏侯姑娘,你且忍點委曲,因為有些重大秘密,不易探出,非乘這韋楓誌得意滿,疏神失察之下,加以套問不可。”


    跟著另向夏侯娟指點了不少機宜,夏侯娟才突向韋楓說是“六殘幫”幫主獨孤智,未見得對“海外三魔”如何禮遇。


    韋楓看出夏侯娟確實中了“烈女蕩心丸”的邪毒,果然不存戒心地,揚眉笑道:“夏侯姑娘此語何來?你是從哪一點上,認為獨孤幫主對我三位恩師的禮遇不夠?”


    夏侯娟此時邪毒雖未全祛,但靈明已朗,遂故意以一種迷人風姿,向韋楓笑說:“這理由極為簡單,我已看出獨孤智在‘六殘幫’所聘的‘四大供奉’之中,是以‘紫拂羽土’東門柳,作為‘首席供奉’。”


    韋楓冷笑一聲,點頭說道:“夏侯姑娘的眼光真夠厲害,目前確屬如此。”


    夏侯娟揚眉問道:“你這句話兒中的‘目前’二字,怎樣解釋?”


    韋楓答道:“那‘紫拂羽士’東門柳,在中原一帶,聲譽稍高,又是獨孤智的表叔,目前遂自然而然較受優待。”


    夏侯娟笑道:“我聽得出你的話兒以內,含有弦外之音,‘目前’如此,‘日後’又複如何?”


    韋楓笑了一笑,欲語未語。


    夏侯娟知道他多少還對自己有點疑慮,遂暫時轉開話頭,嬌慵不勝地,向韋楓皺眉說道:“我怎麽心中像是有把火兒,想吃點冰涼東西……”


    韋楓聞言暗喜,不等夏侯娟話完,便即接口笑道:“目前哪裏去找冰冷之物,我再替夏侯姑娘,倒杯茶吧!”


    夏侯娟故意白了韋楓一眼,一麵自己持壺斟茶,一麵佯嗔說道:“我自己會倒茶,你隻要迴答我的問題便了。”


    經過這一打岔,韋楓果然把心中僅存的一點疑慮,完全泯除地,含笑問道:“我倒忘了,夏侯姑娘是要我迴答什麽問題?”


    夏侯娟道:“我問你目前如此,日後如何?”


    韋楓“哦”了一聲,獰笑說道:“那位‘紫拂羽士’東門柳,大概隻有‘目前’,沒有‘日後’。”


    夏侯娟飲了一口茶兒,愕然問道:“此話怎講?我有點聽不懂呢?”


    韋楓陰側側地笑道:“我認為東門柳不會活得到三日之後。”


    夏侯娟暗吃一驚,哂然說道:“你在說夢話麽?”


    韋楓指著這“水月賓館”軒窗以外的漫天彩霞,揚眉微笑說道:“夏侯姑娘請看,餘霞散綺,斜陽在天,我們都是清醒之人,怎會做甚夢囈之語?”


    夏侯娟哂然一笑,目注韋楓問道:“閣下貴姓?”


    韋楓大愕不解,詫聲答道:“我們由洞庭結識迄今,夏侯姑娘不知叫過多少聲:‘韋護法’,怎麽還問我姓什麽呢?”


    夏侯娟又呷了一口茶兒,徐徐笑道:“我本來知道你姓韋,但突然之間,又覺得你不應姓韋,應該姓閻。”


    韋楓納悶問道:“此話怎講?”


    夏侯娟挑眉答道:“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你若不姓‘閻’,怎知人的生死,曉得那位‘六殘幫’首席供奉‘紫拂羽土’東門柳,難以活過三日?”


    韋楓嘴唇微動,似欲有所辯解,但又存顧慮地,忍住話兒,不曾出口。


    夏侯娟迴手一撫胸前,秀眉微蹙,裝出了一副痛苦神色。


    韋楓以為她藥力又作,大獻殷勤地,賠笑問道:“夏侯姑娘,你覺得有點不舒服麽?”


    夏侯娟佯作動怒地,拂袖叱道:“走開,誰要你獻甚殷勤?小心被我探出了你的重大機密。”


    韋楓哈哈大笑,揚眉叫道:“夏侯姑娘莫要生氣,我就把這種大機密,讓你探去,這有何妨?”


    夏侯娟掩住雙耳,搖頭說道:“你……你不要講,我……我不要聽。”


    天下男子,十人之中,往往有九人骨頭發賤。


    夏侯娟想要聽時,韋楓言語謹慎,一再心懷警憾,但如今她撒嬌作態,聲稱不要聽時,韋楓卻又自動上鉤,表示非說不可。


    就在夏侯娟把顆瓊首,左右連搖之際,韋楓已自陪笑低聲說道:“夏侯姑娘,我告訴你,那位‘紫拂羽士’東門柳,業已身中劇毒,隨時均可死亡!”


    夏侯娟瞪了韋楓一眼,索性舉起手來,掩住雙耳。


    韋楓皺眉說道:“夏侯姑娘這是何意?”


    夏侯娟沉著臉兒,冷笑說道:“我又不是毫無見識的三尺孩童,何必要用這種鬼都不肯相信的低級謊話,胡亂搪塞,說來騙我?”


    韋楓苦笑問道:“夏侯姑娘以為我說謊麽?”


    夏侯娟嘴角微撇,目閃精芒說道:“當然,‘紫拂羽士’東門柳是何等人物?何等見識?他怎會輕易中毒?並於中毒後,毫無所覺?”


    韋楓雙眉一挑,失笑說道:“夏侯姑娘請迴想一下,你在‘洞庭湖’中,‘雙心血舟’之上的所曆所經,你自己中毒時,有無跡象?中毒後,曾否覺察?”


    其實,夏侯娟早就知道韋楓所說“紫拂羽士”東門柳業已中毒之事,多半不是虛言,但為了做作逼真,以及繼續試探更重大的秘密起見,才故意堅稱不信。


    如今,聽了韋楓這樣解釋,遂幸為被他說服地,略一沉吟,皺眉說道:“你說起‘洞庭湖’上,‘雙心血舟’之中的所經所曆,倒使我不得不信,那位‘紫拂羽士’東門柳,也像我一樣,內力難提,真氣難聚了麽?”


    韋楓搖頭笑道:“不是,那樣不行,對付東門柳這等經驗豐富的成名人物,要比對付……”


    夏侯娟見他又有礙難,遂接口說:“是不是要比對付我這等不曾見過世麵的黃毛丫頭,來得困難一些?”


    韋楓笑道:“夏侯姑娘太言重了,但從事實而論,對付東門柳,的確要比對付你,多費一些腦筋。”


    夏侯娟揚眉問道:“說說看,這腦筋是怎樣費法?”


    韋楓應聲答道:“要使東門梆於中毒時,不起絲毫疑心,中毒後,也決無絲毫異狀,但在時機一到之際,卻可以隨心控製地,使他立即死亡!”


    夏侯娟冷哼一聲,搖了搖頭。


    韋楓問道:“夏侯姑娘搖頭則甚?莫非又不相信?”


    夏侯娟道:“東門柳是當世武林以內,第一流中第一流的人物,武功何等高明,經驗何等豐富,他即令在中毒時不起絲毫疑心,但在中毒後,也不會毫無所覺。”


    韋楓點頭說道:“夏侯姑娘說得有理,但我要問你,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如今又……”


    話猶未了,夏侯娟便故意以一種不勝嬌羞的神色,白了他一眼,接口嗔道:“你還有臉說呢,我早已感覺不對,好像又中了什麽混帳毒力?”


    “混帳毒力”四字,聽得韋楓心中一蕩,賊忒嘻嘻地,涎著臉兒笑道:“夏侯姑娘,你知不知道這次在何時中毒?”


    這項問題,正是夏侯娟心中納悶,所極想知曉之事,遂立即答道:“常言道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上次在‘洞庭湖’上,上過惡當,這次遂特別謹慎,適才飲茶之前,無論聞香、辨味、察色,均覺毫無異狀,但才一飲下腹中,便……正有點不明白你到底又搗的什麽鬼呢!”


    韋楓笑道:“毛病不是出在茶內,是出在夏侯姑娘先前飲過的那杯酒兒之內。”


    夏侯娟詫然問道:“毛病既在酒內,我怎麽在欽酒後毫無所覺,卻在茶後有異?”


    韋楓得意笑道:“不這樣怎算高明,這是我二師叔‘綠發魔君’毛陵的特殊研究心得。”


    夏侯娟“哦”了一聲,點頭說道:“我明白了,你們是設法讓人中毒,但暫不發作,使毒質藏匿體中,然後再以其他方式,誘發藥力?”


    韋楓讚道:“夏侯姑娘真是冰雪聰明,一點就透。”


    夏侯娟又複問道:“照此說來,我進入這水榭之中,所飲的那杯熱茶,等於是杯藥引?”


    韋楓答道:“不錯!”


    夏侯娟皺眉問道:“我又不明白了,那位‘紫拂羽士’東門柳難道在這幾日間,就根本不喝熱茶?否則……”


    韋楓微笑搖手,接口說道:“夏侯姑娘有所不知,你與‘紫拂羽士’東門柳,所中毒質不同,其誘發方式,自也完全兩樣。”


    夏侯娟知道這是探聽機密的重要關鍵,遞把神色放得特別和緩地,向韋楓嫣然笑道:“你能不能把有關使‘紫拂羽士’東門柳中毒之事,說來給我聽聽?”


    韋楓因美色當前,早已有點心猿意馬,遂目注夏侯娟,低聲問道:“夏侯姑娘,你……你……你如今感覺怎樣?還有心腸聽我講故事麽?”


    夏侯娟知他淫心已動,不禁銀牙暗咬,恨在心頭,但表麵上卻隻好佯嗔答道:“我一向性急,心中藏不得絲毫疑問,你且先說了東門柳的故事,我們再……”


    韋楓雖然心中霍霍大動,但因深知鴨子業已煮熟,決不會再被飛走,遂暫時強忍欲火,點頭笑道:“我猜得出夏侯姑娘極於想知道這樁故事的原因何在。”


    夏侯娟大吃一驚,方以為自己有甚不慎,露出馬腳之際,韋楓已然笑道:“夏侯姑娘不必驚奇,因為我曾從東門柳口中得知他與你師傅,是對立甚久之人,並曾幾乎傷了你的性命之事。”


    聽了他這樣說法,夏侯娟心中一寬,並覺得自己幾乎忘了這樁極好借口,趕緊點頭笑道:“對了!我恨透這以大淩小,不知羞恥的‘紫拂羽士’,巴不得知道他一些不妙訊息,方足解恨。”


    韋楓希望獲得夏侯娟的好感,稍時方能倍覺銷魂,遂接口笑道:“為了使夏侯姑娘解恨,我願意由怎樣使東門柳中毒開始,詳細說給你聽。”


    夏侯娟心想“騙死人不償命”,便自風情萬種地,瞟了韋楓一眼,嫣然笑道:“韋兄,多謝你了,你快點說吧!”


    這“眼光一瞟”,這“嫣然一笑”,和這一聲“韋兄”,簡直使韋楓看得魂消骨蝕,聽得遍體皆酥,趕緊應聲說道:“不瞞夏侯姑娘說,我三位恩師,受聘為‘六殘幫’供奉,本已略覺委屈,但因久居海外,對中原一切生疏,遂不得不利用這項機會,為自己的雄心霸業,先行做點準備。”


    夏侯娟揚眉笑道:“如何?我早就猜透了你們‘海外三魔’師徒,受聘‘六殘幫’的用意所在。”


    韋楓一翹拇指,含笑讚道:“當時,我礙有宇文師妹在旁,隻好否認,但心中卻對夏侯姑娘的才智眼光,欽佩萬分。”


    夏侯娟看他一眼笑道:“不必捧揚,請說下去。”


    韋楓又道:“誰知到了‘天玄穀’中,竟然還有一位‘供奉’,就是‘紫拂羽士’東門柳……”


    話方至此,夏侯娟接口笑道:“我來替你說吧,不僅另有一位東門供奉,這位東門供奉,並挾幫主長親,暨中原絕頂高手之勢,儼然淩駕‘海外三魔’,擺出一付‘首席供奉’姿態。這種情況,遂使你三位師尊,又妒又恨。”


    韋楓笑道:“夏侯姑娘,真會分析判斷……”


    夏侯娟失笑接道:“其實大可不必妒恨,不妨與那‘紫拂羽士’東門柳,鬥上一鬥,若是勝過他的,看他還好不好意思,腆著臉兒,自居‘首席供奉’?”


    韋楓緩緩說道:“我三位師尊,本有此心,但二師叔‘綠發魔君’毛陵,向來機智深沉,他主張在與東門柳相鬥之前,應該先試試這位‘紫拂羽士’的武功火候,究竟到了什麽程度?試探結果,‘紫拂用土’東門柳的功力火候,果然深厚驚人!我恩師暨二師叔,均有不逮,僅僅三師叔‘雙心魔後’文雪玉,尚可與之頡頏,但也無必勝把握。”


    夏侯娟“呀”了一聲,似乎業已站在“海外三魔”這邊,頗為關心地,皺眉說道:“若無把握,便不太妙。”


    韋楓笑道:“我二師叔也是這樣看法,認為對東門柳‘武鬥’,不如實行‘文鬥’。”


    夏侯娟看了看韋楓,眉梢略軒問道:“所謂‘文鬥’,大概便是用毒?”


    韋楓頓首說道:“二師叔建議用毒力把東門柳加以控製,他若倔強不服,便索性將他父女二人,一齊除掉。”


    夏侯娟聽後,方知“海外三魔”中,是位居第二的“綠發魔君”毛陵,最為陰損狠毒。


    韋楓繼續說道:“我師傅與文三師叔,均同意毛二師叔之計以後,遂探聽東門柳的嗜好所在。”


    夏侯娟含笑說道:“探出結果了麽?那位‘紫拂羽土’東門柳,有何嗜好?”


    韋楓遂立即答道:“東門柳喜歡古董。”


    夏侯娟笑道:“他既喜歡古董,則你毛二師叔,是把毒藥潦在古董之上的了。”


    韋楓點頭笑道:“有日晚間,獨孤幫主正與幫中四大供奉,互相飲酒,談到生平渴慕諸葛武侯,我毛二師叔便笑稱藏有一方‘漢武鄉侯之印’,可贈送獨孤幫主。”


    夏侯娟讚道:“你毛二師叔,真會把握機會,這樣做來,委實不落痕跡。但那方‘漢武鄉侯之印’,卻到哪裏去找……”


    韋楓截斷了夏侯娟的話頭,微笑說道:“我毛二師叔精於金石,印是以古銅自鐫,機會也是故意製造,他明知獨孤幫主,向以‘今之諸葛’自居,遂在三言兩語之間,便把話題兒引到臥龍先生頭上。東門柳聽得我毛二師叔竟藏有‘漢武鄉侯之印’,遂首先求借一觀。”


    夏侯娟妙目閃光,揚眉笑道:“你毛二師叔自然立即取出,東門柳大概遂在把玩考證之間,不知不覺地,中了慢性奇毒。”


    韋楓連連頷首,含笑答道:“夏侯姑娘宛如目睹一樣,猜得絲毫不錯。”


    夏侯娟想了一想,軒眉說道:“這裏麵還有一項問題,那方‘漢武鄉侯之印’,既然贈送給獨孤智,豈非連這位‘六殘幫幫主’,也一並中了毒力?”


    韋楓搖頭笑道:“這方‘膺印’並未到達‘獨孤幫主’手中。”


    夏侯娟眉兒微挑,咦了一聲,問道:“怎麽會不曾到達獨孤智的手中,莫非是被東門柳毀棄了麽?”


    韋楓讚道:“夏侯姑娘又猜對了,東門柳接印在手,略一把玩之後,便似考證有所得地,冷冷地說道:此印鐫工極佳,古樸之趣,確可上追秦漢,但惜所用印料,隻是一塊‘宋銅’而已,以‘宋銅’雕‘漢印’,不僅不足以為貴,並足為識者所譏,這樁禮物,收受不得,我代獨孤賢侄毀去了吧!說完,雙掌微合,便將那方‘膺印’,壓成一片銅餅般,隨手拋入探穀。”


    夏侯娟歎道:“東門柳恃才傲物,自詡跟力高明,想當著獨孤智,把你二師叔‘綠發魔君’毛陵,略加折辱,卻絕未想到‘強中更有強中手’,你毛二師叔竟會將獨門劇毒,塗在那方‘膺印’之上!”


    韋楓笑道:“這就是東門柳的中毒經過,夏侯姑娘覺得我所報告的,是否清晰,還有疑問沒有?”


    夏侯娟道:“中毒經過,我已盡知,關於發毒情況,又如何呢?”


    韋楓聽得夏侯娟問起有關怎樣使東門梆發毒之事,不禁眉頭雙皺。


    夏侯娟見他皺起眉頭,遂在反麵著急地,幽幽一歎說道:“書有未曾經我讀,事難盡可對人言,韋兄若是覺得放心不下,或有甚礙難,便不說……”


    一聲“韋兄”,聽來多麽甜蜜,夏侯娟的語意神情,更極嬌媚,遂使韋楓無法抗拒,不等她那句“便不說也罷”出口,便微笑說道:“我已對夏侯姑娘,盡傾秘密,還有什麽礙難?東門柳如今所中奇毒,雖極厲害,卻僅能潛伏體內,非經另一種藥物引誘,不會發作。”


    夏侯娟索性大獻殷勤地,一麵持壺為韋楓斟上香茗,一麵含笑問道:“你毛二師叔,第一次使東門柳中毒,業已費盡心思。第二次再想使他服用誘發前毒藥物,豈非格外艱難,準能如願麽?”


    韋楓擺手笑道:“第二次容易多了,因為那種誘毒藥物,既無色,又無香,更無味,根本極難覺察,旁人服用之後,毫無異狀,東門柳服用之後,則潛毒立發。”


    夏侯娟道:“你毛二師叔打算於何時對東門柳二次用毒?“


    韋楓答道:“我毛二叔因忍氣已久,不願多等,遂決定就在明日清晨,你與我宇文師妹,雙雙決鬥之際,便對東門柳再下毒手。”


    夏侯娟恍然說道:“難怪你對我說過,‘紫拂羽士’東門柳難於活過三日。”


    韋楓突然目注夏侯娟,以一種深表關切的神情,低聲說道:“夏侯姑娘,你能不能向我宇文師妹認輸,而取消明晨之戰?”


    夏侯娟聞言之下,妙目雙翻,向韋楓問道:“你認為‘咆哮紅顏’會輸給‘殘心妖姬’?”


    韋楓知她性暴,哪敢拂逆,忙自笑道:“我宇文師妹。妄自驕狂,她不僅比不上廈侯姑娘,可能也比不上‘無情姹女’羅香雲和‘辣手神仙’東門芳呢!”


    夏侯娟笑道:“既然我比她強,為什麽還要對她認輸?”


    韋楓苦笑說道:“這個……這個……這個……”


    連說了三個“這個”,結果仍未說出個所以然來。


    這時,“水月賓館”以外的“九曲紅橋”之上,突然起了步履之聲。


    韋楓臉色一變,沉聲喝道:“橋上何人?”


    水榭門外,響起彭白衣所扮“萬古傷心”白不平的語音,含笑答道:“韋護法放心,不是外人,是我。”


    韋楓聽得是他,不禁眉頭微皺,但又未便不加理會,隻好開了門戶,讓彭白衣走進水榭,並發話說道:“在下奉命招待夏侯姑娘,白堂主前來何事?”


    彭白衣笑道:“我也是奉命而來,獨孤幫主要我來看看韋護法是否已對夏侯姑娘盡了招待之責?”


    韋楓深知“招待”二字含意,不禁心中一蕩,向彭白衣點頭笑道:“白堂主請上覆幫主,韋楓業已初步‘招待’夏侯姑娘,並必可把她‘招待’得高高興興。”


    彭白衣目光轉注夏侯娟,夏侯娟因自己此時真氣又告暫時難聚,無法施展“蟻話傳聲”遂隻得用雙關語氣,向彭白衣暗示性的說道:“對了!貴幫待客禮節不差,這‘水月賓館’之中,有明招待,也有暗招待,有正招待,也有反招待,正把我招待得蠻高興呢!”


    這幾句話兒,說得異常巧妙,使韋楓與彭白衣都聽出有雙關語意,但所感卻完全不同。


    韋楓以為夏侯娟所說“明招待”“暗招待”等語,是指自己在茶中下毒,不禁有些麵紅耳赤。


    彭白衣則聽出夏侯娟是在暗示自己,另已有人相助,安全不成問題,遂告寬心大放。


    他自己以“萬古傷心”白不平名號,混進“六殘幫”,位列內三堂堂主之一,委實成就不易,將來正式大破“六殘幫”之際,裏應外合,作用極大,此時若能不暴露身份,自以不暴露為宜。


    故而,彭白衣在獲得夏侯娟的暗示以後,知道無甚憂慮,便向韋楓笑道:“韋護法,你既已對夏侯姑娘,善盡招待之責,我就不再打擾你,迴覆幫主去了。”


    彭白衣雖是麵對韋楓說話,卻以眼角餘光,暗察夏侯娟的神色。


    夏侯娟也覺彭白衣,滲透於“六殘幫”中,將對大破“天玄穀”之舉,極有幫助,遂不欲使他為了保護自己,落了嫌疑,暴露身份,把螓首微點,暗示他盡管退去。


    韋楓當然更願彭白衣早點離開,免得打擾自己這一夕風流,立刻抱拳含笑說道:“白堂主請,我們在明日‘人頭宴’上再見。”


    彭白衣退出水榭,韋楓剛耙大門關好,夏侯娟便自問道:“什麽叫‘人頭宴’?”


    韋楓笑道:“在夏侯姑娘與我宇文師妹明晨決鬥之後,獨孤幫主設宴犒眾,宴上一道最名貴的主萊,便是‘清蒸人頭’,遂定名為‘人頭宴’。”


    夏侯娟駭然問道:“清蒸人頭?清蒸誰的人頭?”


    韋楓揚眉答道:“是當代武林中,一位極負盛名,身份極高,一流人物的六陽魁首。”


    夏侯娟越聽越心疑,又複問道:“這位一流人物,究竟是誰?”


    韋楓笑道:“我不知道。”


    夏侯娟目閃厲芒,揚眉說道:“我明白了,大概就是我‘咆哮紅顏’夏侯娟?”


    韋楓縱聲大笑,搖頭說道:“夏侯姑娘不要多疑,怎會是你?隻要你肯向我宇文師妹,低頭服輸,我文三師叔可能還想把你收歸門下。二來在你與我宇文師妹,互相動手之際,那碗作為‘人頭宴’的‘清蒸人頭’,已在熱氣騰騰的蒸籠之中。”


    夏侯娟噘著嘴兒,佯嗔接道:“既不是我,你為何鬼鬼祟祟,好像神秘異常地,不肯告訴我呢?”


    韋楓就怕夏侯娟生氣,慌忙陪笑說道:“不是我不肯告訴夏侯姑娘,確實是不知道,因為獨孤幫主把‘人頭是誰’之事,列為最大機密,他隻曾說過……”


    話音至此忽頓,好像不願再往下講。


    夏侯娟沉聲叱道:“快說下去,不許瞞我,我以號‘咆哮紅顏’之故,便因生自性急如火,心中存不得半點懷疑,倘若惹得我發起脾氣,咆哮如雷,你恐怕吃不消呢!”


    韋楓見她越說聲色越厲,果然有點膽懾,為之服貼地,繼續笑道:“獨孤幫主隻說過本幫之中,可能有位緊要人物,不敢嚐試那碗‘清蒸人頭’異味,但幫主舉行‘人頭宴’的用意,也就在此。”


    夏侯娟皺眉說道:“這是什麽用意?我還不太明白。”


    韋楓搖頭答道:“我也不太清楚,但若依照獨孤幫主語氣,試加推斷,似乎本幫重要人物之中,滲有奸細。”


    夏侯娟內心卜卜連跳,暗忖:“難道彭白衣假扮‘萬古傷心’白不平之事,業已露出破綻,倘若如此,豈不兇多吉少,性命唿吸?”


    念方至此,韋楓向她含笑問道:“夏侯姑娘認為我這種推斷,有無可能?”


    夏侯娟點頭答道:“不僅有可能,並大有可能,因為獨孤智自尊自大,獨斷專行,想背叛‘六殘幫’的人兒,恐怕肘腋遍布,不止一兩個呢!”


    韋楓笑了笑,對於夏侯娟這種意含挑撥之語,不予置評,隻向她柔聲說道:“倘若夏侯姑娘能夠向我宇文師妹認……”


    剛剛說到此處,下麵的一個“輸”字,尚未出口,夏侯娟妙目已瞪,並從目中射出了凜不可犯,威武難屈的灼灼神光。


    韋楓心中一怯,改口說道:“夏侯姑娘若是能應付我宇文師妹的‘雙心萬幻掌法’,則在‘人頭宴’上,定也有一席坐位,可以大快朵頤,一嚐異味的呢!”


    夏侯娟頓足說道:“你少說廢話,我怎肯吃什麽‘清蒸人頭’?便連‘清蒸猴頭’,我也不敢下箸。”


    這位“咆哮紅顏”,答話是假,頓足是真,而頓足之舉,又是向適才藏在水榭以下,用針刺穿地直透腳心,為自己解除“烈女苗心丹”毒力之人,暗打招唿。


    因為她覺得韋楓所知秘密,業已完全告訴自己,無可再須探詢,接下去定是些淫邪糾纏,令人難耐,應該及時出手,把他製倒。


    但自己身中“烈女蕩心丸”的毒力以後,真氣又告難聚,適才毒力稍解,功猶未複,遂不得不向隱身榭下之人,示意求助。


    誰知適才在水榭以下,曾對夏侯娟傳音發話,指點她向韋楓探問秘密之人,如今似已離去,任憑她連連頓足,也自毫無反應。


    韋楓見時不早,倘再客氣,便將辜負良宵,遂向夏侯娟含笑說道:“夏侯姑娘,你不要發脾氣了,星河萬裏,我們不可辜負……”


    夏侯娟眼皮一翻,接口笑道:“對了!我們不可辜負良宵,既然星河萬裏,夜色極佳,你就陪我在這水榭之中,倚著欄杆,賞賞夜色,數星星吧!”


    韋楓聞言之下,暗罵夏侯娟好生刁蠻,到了這等局麵,竟仍不肯就範。


    念方至此,驀地他悚然一驚,從背脊間,暗冒冷汗。


    因為他忽然想起“殘心妖姬”宇文霜的“烈女蕩心丸”,媚惑之力,舉世無雙,夏侯娟既已中毒,早該欲火如焚,對自己移樽就教才是。


    怎麽直到如今,她不單沒有情欲難禁表示,並在自己主動挑逗之下,仍能這等避重就輕,推三阻四?


    韋楓有點不敢想,卻又不得不想,他暗忖:難道夏侯娟未曾中毒,隻把自己當做個大色黴般,套問去所有秘密?


    這時,夏侯娟因見韋楓臉色數變,而自己外援離去,尚未到來,生恐對方羞惱成怒,萬一動蠻,有點不易應付,遂隻好又采取懷柔安撫手段,噘著嘴兒,佯嗔說道:“韋兄,你還講對我好呢,叫你陪我,倚著欄杆,賞夜色,數星星,你都不肯。”


    韋楓正在心中打鼓,從背脊間暗冒冷汗之際,聽得夏侯娟這樣一說,便略為寬解地,一麵走到水榭欄杆之前,與夏侯娟並肩同倚,一麵含笑說道:“我怎會不肯,但夏侯姑娘應該知道,僅僅賞夜色,數星星,仍屬辜負良宵,因為在如此良宵之中,比賞夜色,數星星更為美妙的事兒,還多得很呢!”


    夏侯娟聽得秀眉一皺,知道對方欲念已熾,這場糾纏,無法避免。


    韋楓見她雖未置答,也未發甚脾氣,不禁在膽量方麵,又複大了一些。


    他目光微注,見夏侯娟的一隻柔荑素手,正放在自己身邊的欄杆之上,遂含笑低聲問道:“夏侯姑娘,你知道是什麽事兒,比賞夜色,數星星,來得更美好,更令人銷魂蕩魄麽?”


    夏侯娟冷然答道:“我不知道。”


    韋楓浮起滿臉淫邪笑意,昵聲說道:“夏侯姑娘既不知道,我就告訴你吧!”


    邊自說話,邊自色膽包天地,竟把夏侯娟的那隻柔荑素手,握在掌內。


    夏侯娟雙眉一挑,似嗔非嗔地,目注韋楓問道:“韋楓,你要造反了麽,竟敢握住我的手兒?”


    韋楓嘻皮笑臉地道:“怎麽不敢,瑩如寶玉,美若春蔥。”


    這種讚美之詞,若是出於夏侯娟的意中人,“聖手仁心”卓軼倫口中,自然會使夏侯娟聽得倩笑盈盈,芳心可可,但如今是出於韋楓口中,便情調大變,聽來令她厭惡無比。


    故而韋楓剛剛說了“瑩如寶玉,美若春意……”二語,夏侯娟便冷笑一聲,接口問道:“你真敢麽?莫要忘了我是以脾氣最壞而馳名四海的‘咆哮紅顏’。”


    韋楓點頭笑道:“我知道。”


    夏侯娟“哼”一聲,截斷人的話頭,又複揚眉說道:“你既知我是‘咆哮紅顏’夏侯娟,怎不懼怯我威震乾坤的‘般若掌力’?”


    韋楓起初著實一驚,但旋又想起對方兩度身中奇毒,早已有力難施,遂色迷迷地,獰笑叫道:“夏侯姑娘,你不必再倔強,和再假惺惺了,雲中鳳已為籠中鳥,百煉鋼已化繞指柔,無須妄圖施展什麽威震乾坤的‘般若掌力’,還是留些勁道,和我去到那‘楊妃榻’上,握雨攜雲。”


    韋楓如今欲火中燒,無法按撩,竟一麵滿口淫邪穢話,一麵付諸行動地,拉著夏侯娟的手兒,便向那水榭東牆邊的“楊妃榻”走去。


    到了這種關頭,除了天生賤骨的蕩婦淫娃之外,慢說是這位性烈如火的“咆哮紅顏”夏侯娟,便是隻平素極為懦弱的小羔羊,也會發揮它防衛本能,用頭上角兒,對侵略者撞上一撞。


    由於此理,韋楓把手一接,夏侯娟便把手一甩。


    兩種相反力量,分向較勁之下,除非完全平衡,否則定分強弱,會有顯明跡象表現。


    果然!


    所謂“跡象表示”,就是拉人的韋楓不曾拉動被拉的夏侯娟,而夏侯娟卻把韋楓甩得踉蹌幾步。


    如今,從跡象的表現上,顯然看出玩弄人的碰了釘子,擺布人的撞了板,則足可斷言,“雲中鳳”並未變成“籠中鳥”,她仍是翱翔九霄,不可仰視的“雲中鳳”。“百煉鋼”,並未化成“繞指柔”,它仍是剛強威武難屈的“百煉鋼”。


    於是,夏侯娟明白了一件事兒,韋楓也明白了一件事兒。


    夏侯娟明白的是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功力早複,難怪水榭下的隱身人,業已離去,不再護持自己。


    韋楓明白的是對方根本就未曾中毒,一身絕世功力,隨時皆可施展,自己竟對她說出淫邪穢語,作出輕狂猥襄行為,恰如俗語所雲:“耗子舐貓的鼻梁骨”,等於“完全找死”。


    於是,夏侯娟恢複了一件事兒,韋楓也恢複了一件事兒。


    夏侯娟所恢複的是她“咆哮紅顏”生平特具,那種令人膽懾的“咆哮”英風。


    韋楓所恢複的,是他適才業已流過,如今尚留在背脊間,水完全幹透的那身冷汗。


    夏侯娟刁得可恨,但也刁得可愛,她雖已恢複了“咆哮虹顏”,卻暫未“咆哮”,反而風情萬種地,目注韋楓,含笑叫道:“韋兄!”


    適才她叫“韋兄”,足令韋楓為之銷魂,如今她叫“韋兄”,卻足以令韋楓為之喪膽。


    因為韋楓深深知道,這“咆哮紅頗”太不好惹,如今越是對自己叫得甜少時大概便越是把自己整得慘。


    他何嚐不想跑,但自己色令智昏,是拉人走向“楊妃榻”,身在室中,夏侯娟是倚欄猛掙,恰好擋住去口。


    何況,韋楓秤量秤量別人,再估計估計自己,深知即令自己拚死搶路逃,也逃不出“咆哮紅顏”夏侯娟一記威震乾坤的“般若掌力”之下。


    由於此故,他不單想跑而不敢跑,同時也想喊而不敢喊。


    倘若一喊,夏侯娟便絕不客氣,必然辣手立發,自己無可幸免,還不如盡量忍受他童料中的各種報複手段,靜待機緣,或許尚有一絲半絲生望。


    韋楓想通利害,遂在聽得夏侯娟那聲“韋兄”之後,宛如心窩中,中了一支冷箭般,全身顫栗地,低頭答道:“夏……夏……夏侯……姑娘……”


    夏侯娟仍未“咆哮”,仍和顏悅色地,嬌笑問道:“韋兄,風情月白,星河萬裏,不能辜負良宵,我們如今是倚欄杆,賞夜色,數星星,還是做些更有趣,更美妙的事呢?”


    這才叫做“現世現報”,這才叫“語挾冰霜”,這才叫“聲如霹靂”,幾句在旁人聽來是極蘊藉,極溫柔的輕盈笑語,卻把韋楓驚得全身發抖,震得頭腦發昏,不知應怎樣答對?


    半響以後,他方偷瞥了夏侯娟一眼,顫聲說道:“夏……夏侯姑娘,你……你……你……你要原……原諒我是出……出於一片癡情……”


    夏侯娟嫣然一笑,點頭說道:“我知道你對我的確是一片癡情,常言道:‘土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我‘咆哮紅顏’夏侯娟,也該對你這一片癡情,好好報答報答!”


    乖乖,這“報答報答”一語,分量業已不輕,何況雙冠以“好好”二字,簡直把位“六殘幫”的韋大護法,聽得心神巨震。


    夏侯娟語音了後,指著那張放在水榭東牆下的“楊妃榻”,向韋楓含笑說道:“韋兄,你還客氣什麽?我要報答你了,請上榻吧!”


    適才上榻是打算“銷魂”,如今上榻是可能“飛魂”,韋楓不禁全身觳觫地,央求叫道:“夏侯姑娘……”


    夏侯娟笑道:“韋兄,你還是聽我話好,像你這點膽子,也敢偷香獵豔,妄想巫襄雲雨夢高唐麽?”


    一麵說話,一麵緩步向前,向韋楓漸漸逼近。


    韋楓仍不敢跑,仍不敢叫。


    對方往前逼,他隻有往後退,終於退到無路可退,隻好坐在了那張“楊妃塌”上去。


    夏侯娟居然未對他施展任何報複手段,大出韋楓意料地,也與他並肩坐下,微軒秀眉,嬌笑說道:“韋兄,你想我報答你麽?”


    韋楓知道這是惟一機會,必須加以把握,遂先自吸了一口長氣,略為鎮定心神,然後緩緩說道:“自從‘洞庭’相會以來,無論是真是假,夏侯姑娘均受了不少委曲,不管在情在理,你都應該給我相當報複。”


    夏侯娟著實想不到韋楓會說出這麽幾句話來,遂“咦”了一聲,軒眉問道:“你知道我不加報複則已,若加報複之時,便絕不留情,夠你受呢!”


    韋楓苦笑說道:“我當然知道,但卻想向夏侯姑娘,略為求個情兒。夏侯姑娘是明白人,總該懂得你利用機會進‘天玄穀’,雖頗容易,但在明晨惡鬥,擊敗我宇文師妹的‘雙心萬幻掌法’,雙方結仇更深以後,若想闖出‘天玄穀’,卻難之又難。”


    夏侯娟笑道:“哦!原來你叫我今夜留你一命,把你當做我闖圍脫險的護身盾牌。”


    韋楓瞪眉說道:“我是‘六殘幫’八大護法之一,又是‘海外三魔’門下的七大弟子之一,具有雙重身份,充當護身盾牌,總還不至於毫無效用。”


    夏侯娟聽完韋楓所說,想了一想,含笑說道:“你這項意見,可能有點價值,讓我考慮考慮。”


    韋楓覺得隻要對方肯加考慮,便有希望,眉梢頓現喜色。


    夏侯娟忽然問道:“這裏麵有問題。”


    韋楓心中一跳,慌忙說道:“有何問題?”


    夏侯娟道:“就算我允你所請,也不過僅僅讓你能多活一宵,到了明天,你還能有所僥幸麽?”


    說到此處,臉色一寒,兩道目光,冷酷得宛如森森利刃般,凝注在韋楓臉上。


    韋楓摸出這位姑娘的“咆哮”脾氣,“高傲”性格,深知最好在利害之上,再加激刺,方易達到目的,遂毫不藏私地,直言答道:“我隻想度過今宵,活到明天,因為今宵我毫無機會,明天卻大有希望。”


    夏侯娟笑道:“今宵你毫無機會的原因,我明白,是自知鬥我不過,動手無非快死,但明天大有希望之語,是從何而來?”


    韋楓就是等她這句話,立即雙眉一挑,應聲答道:“希望在於我師妹‘殘心妖姬’宇文霜的身上,因為她那‘雙心萬幻掌法’,委實是傲視乾坤的無敵絕藝……”


    夏侯娟聽到此處,接口叫道:“你是認為我明日可能敗陣,死在宇文霜‘雙心萬幻掌法’之下?”


    韋楓相當奸刁,並不直接答覆,卻故意作出一副想說話又不敢說話的畏瞿縮縮,吞吞吐吐樣子。


    夏侯娟叱道:“有事盡管直說,不必裝出這副令人看了作嘔的娘娘腔來。”


    韋楓裝作不得不答地,囁嚅說道:“夏侯姑娘,你莫要不信,我三師叔‘雙心魔後’文雪玉所研創的‘雙心萬幻掌法’,著實妙用萬方,舉世無敵。”


    夏侯娟冷笑一聲,看著韋楓,哂然叫道:“韋楓,你居然對我用起‘激將法’來了。”


    韋楓見自己心事,已被夏侯娟叫破,不禁心中一涼。


    但夏侯娟雙眉挑處,滿麵高傲神色地,繼續冷笑說道:“不過我夏侯娟生平向不服人,明明知道你是在對我‘激將’,卻仍甘願中你的‘激將’之計。”


    韋楓喜出望外,趕緊抱拳笑道:“夏侯姑娘……”


    夏侯娟截口說道:“不要羅唆,業已答應把你這條性命,留到明天,但我問你的話兒,卻必須從實答覆。”


    韋楓陪笑說道:“夏侯姑娘,韋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夏侯娟道:“你先前向我所說‘紫拂羽士’東門柳已中你二師叔‘綠發魔君’毛陵的獨門奇毒,並將在明日‘人頭宴上’,將毒力誘發之語,是否真實?”


    韋楓答道:“我敢發誓,半字不假。”


    夏侯娟又複問道:“那一顆充作‘人頭宴’主菜的‘清蒸人頭’,究竟是哪位一流人物,遭了毒手?”


    韋楓方一搖頭,夏侯娟便變色叱道:“你說不說?”


    韋楓苦笑說道:“夏侯姑娘明鑒,不是我不說,而是我委實不知道,不願以虛言騙你,否則我於四海八荒之中,隨意指上一人,你也無法曉得是真是假,不就搪塞過去了麽?”


    夏侯娟覺得韋楓所說,倒也有理,遂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好!就算你不知那顆人頭是誰,但我再問你,與宇文霜同來的‘無情姹女’羅香雲呢?現在何處?有無兇險?”


    韋楓答道:“在明晨較技之前,羅香雲決無兇險,但現在何處?卻所難知,因為我一直均陪侍夏侯姑娘身邊,不曾離開半步,根本不曉得宇文師妹把羅姑娘怎樣安置?”


    夏侯娟先頗暗替羅香雲耽憂,但轉念一想,根據自己遭遇,分明不是恩師,便是“金剪醉仙”羅大狂,這兩位老人家中,總有一位業已進入“天玄穀”,在暗中設法維護,則羅香雲的安危方麵,也必然無甚大礙。


    想到此處,心中微寬,纖手略揚,便把韋楓點了“暈穴”。


    因為夏侯娟話已問完,懶得再和韋楓羅嗦,她要獨自在這“水月賓館”之中,靜靜地思考一項問題。


    韋楓既不敢閃避,也不及閃避,自然應指立倒。


    於是,夏侯娟自行斟了一杯香茗,坐對水月,皺眉思索。


    她如今思索的是恩師“般若庵主”,與“金剪醉仙”羅大狂等兩位老人家,何以要命自己和羅香雲,重入“天玄”,經曆奇險?


    照理說來,兩位老人家功力通神,既已親到“桐柏山”,何事不可親自處理?卻要大費周折地,如此安排則甚?


    夏侯娟想來想去,隻想通了一項原則。


    這原則就是:在該事之中,恩師與“金剪醉仙”羅大狂,不便親自出麵,隻能於暗中策劃。


    根據這項原則,再根據從韋楓所問出的各種秘密情況,夏侯娟遂來了個剝繭抽絲,打算從千頭萬緒中,找出一根合理線路。


    她一樁樁地仔細思索,隻要發現與自己所推斷的原則,暨所裸悉的秘密情況,起了矛盾,不相符合時,便放棄這條線索,另外著想。


    這種方式,雖極平實有效,不容易摸錯途徑,但也極為繁鎖。


    尚幸所知秘密的頭緒不多,倘若真是千頭萬緒時,則夏侯娟便想到明日天光,也將想得頭昏腦脹地毫無所得。


    如今,她在不太多的頭緒之中,終於找出頭緒。


    這條頭緒,就是夏侯娟認為恩師與“金剪醉仙”羅大狂,可能是要拯救“紫拂羽士”東門柳和“辣手神仙”東門芳父女。


    由於東門芳與司馬豪的情誼,由於東門柳與恩師暨羅大狂的淵源,恩師等打算援救他父女,免受“海外三魔”暗算之舉,顯得合情合理。


    由於東門柳剛愎自用,久存與恩師及羅大狂爭勝之心來說,他若發現身受同輩仇敵恩惠,恐怕不僅不會感激,反而羞惱成怒地,索性倒行逆施,或是羞惱成愧地,來個負氣自絕。


    但若由自己與羅香雲出麵則情況不同,東門柳受了後輩之恩,雖呈慚惶,卻不會憤而自絕,多半是從此隱跡,永遁山林。


    夏侯娟想到此處,幾乎已可完全確定,並也知道,以後可能完全要靠自己與羅香雲倚仗聰明智慧,隨機應變,恩師和羅大狂老人家,不一定會一一詳加指示。


    因為此事必須極度機密,不能使“紫拂羽士”東門柳,看破絲毫跡象,否則一片仁心,甚至會變做調侃之意,正所謂畫虎不成,反類惡犬,刻鵲不就,反類騖雞。


    要想瞞過尋常人的耳目甚易,要想瞞過“紫拂羽士”東門柳這等超級人物的耳目,委實極難,恩師等才不得不遠在“洞庭湖”的“雙心血舟”之中,便開始安排此事。


    如今,業已進入“天玄穀”,業已接近東門柳,恩師等再若現身,則定必事機難密,可能會因一著之差,貽誤全局。


    由此之故,恩師等未必再會有所明確指示,而把東門柳、東門芳父女的安全重責,放到自己與羅香雲的應變才能之上。


    夏侯娟一向膽大絕倫,但此時獨坐“水月賓館”,享受著波上涼風之下,卻有點額間見汗。


    因為韋楓知道“綠發魔君”毛陵,即將在明日的“人頭宴”,對東門柳再用惡計,誘發其中毒力,但卻不知道毛陵是要用什麽手段,達到目的?


    自己明日共有三重難關。


    第一重難關是與“殘心妖姬”宇文霜的“雙心萬幻掌法”,互相搏鬥。


    這一戰若是勝了,可能會使“海外三魔”師徒,惱羞成怒,影響援救東門柳之事。


    這一戰若敗了,則將有損自己“咆哮紅顏”的蓋世英名。


    最好求和,和了對方便不服氣,要想與自己再決雌雄,而自己也就有機會在“人頭宴”上,設法維護東門柳、東門芳,不使這“紫拂羽士”、“辣手神仙”等父女二人,慘遭暗算,歸諸劫數。


    但“求敗”固然容易,“求勝”也不太難,惟獨“求和”,更要和得不落痕跡,卻屑太不簡單,難之又難之事。


    第一重難關,有關“打鬥”。第二重難關,則有關“吃喝”。


    所謂“吃喝”,就是“人頭宴”。


    夏侯娟直到此時,心中仍在打鼓,猜不透那顆被獨孤智當做‘人頭宴’主菜的“清蒸人頭”,究竟是哪位武林前輩的六陽魁首?


    到時碗蓋一場,人頭赫然相對,假如那副麵目,竟是位極為廝熟,或有相當關係之人,則自己……


    夏侯娟想得一身冷汗,她竟不敢再想下去了,把第二重難關,暫時擱置,再想第三重難關。


    第三重難關,是有關“勸告”。


    自己在“人頭宴”上,怎樣把“綠發魔君”毛陵的陰毒詭計,向“紫拂羽士”東門柳陳述,勸其妥為防範?


    是用“蟻語傳聲”?或是用各種暗示?


    若用“蟻語傳聲”,則當著那多人,多半難保機密,泄出馬腳。


    若用各種暗示?則東門柳是否能夠體會?自己又是否能夠表達透澈?


    更何況即令自己能夠表達透澈,即令東門柳能夠體會,也還有一樁更難解決的問題,就是怎樣能使這位明知自己與他有仇的“紫拂羽士”,對自己所勸告之浯,充分相信。


    這三重難關,無一不是困難重重,極費推敲思索。


    夏侯娟想得頭昏,想得神倦,仍未想出解決任何一種難關的半點辦法。


    猛一抬頭,居然長夜已過,東方漸現曙色。


    夏侯娟嚇了一跣,知道“殘心妖姬”宇文霜武功不弱,勁敵當前,決不宜頭昏腦脹地,便迎上陣。


    於是,這位“咆哮虹顏”,立即釋躁靜矜,暫摒百慮,神與天地會,用起內功秘訣,吐納行功.靜坐入定。


    等她一遍功夫作罷,神歸紫府,氣納丹田地,微睜妙目以後,臉上已是容光煥發,一副笑吟吟的妙相,心中也再無絲毫煩惱。


    夏侯娟智珠已朗,她明白若能想出自宜未雨綢繆,及早籌劃,但在這種苦思無計之下,也隻好靜以詩變,隨遇而安,給它來個“船到橋頭自然直”。


    心情方定,天光早已大明,隻聽得“殘心妖姬”宇文霜以狂傲語音,在“水月賓館”以外的平台之上,提氣揚聲叫道:“夏侯娟,你睡醒了麽?‘咆哮紅顏’與‘殘心妖姬’到底誰弱誰強,如今該作一了斷了。”


    夏侯娟聞言,便站起身形,準備出榭應戰。


    但目光注處,瞥見被自己點了暈穴,昏睡榻上的韋楓,不禁暗想對此人應該如何處理,是帶出水榭,抑是留在室內?


    略一思忖之下,夏侯娟覺得若把韋楓帶出水榭,未免引入起疑,容易敗壞大事,隻有暫時讓他昏睡榻上,靜待事機變化,再作道理。


    主意打定,夏侯娟遂開啟門戶,走出水榭。


    這時,那座相當寬廣的平台之上,業已坐好了不少人物。


    夏侯娟閃目看去,隻見除了“六殘幫”幫主獨孤智外,內三堂堂主,何撐天、雲千裏、彭白衣、總護法濮陽勇、以及東門柳、東門芳父女,均已在座。


    另外,還有三人,一個是瘦小幹枯的黑衣老叟,一個是發呈墨綠色澤,服飾奇異,但可看出,屬於王者裝束的綠袍老人,一個是一身白衣,但在胸前繡著兩顆紅心的中年美婦。


    夏侯娟看在眼中,不問便知,這麵貌陌生,從未見過的兩男一女,便是合稱為“海外三魔”的“三手魔師”高鬆泉、“綠發魔君”毛陵和“雙心魔後”文雪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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